第131章
卓倚爬上墙头, 入目先是一棵倒塌的梅花树,横陈在墨瓦墨转的院子里,应是花开最盛时倒的。
【触发特殊牌“梅”】
守秘人说。
【获得一个奖励骰】
罗盘不在他这里, 但他的面板有麻将骰子的记录,触发的这张牌不算在手牌里,是特殊牌,有点像触发了特殊剧情。
是一张“梅花牌”, 花牌“春夏秋冬梅兰竹菊”之一。
红中麻将没有花牌,并且去掉了“东西南北”风牌,还有“发白”两张箭牌,只保留红中作为万能牌。
没想到其他牌被薛潮拿来做“支线”了。
搓麻将的声音响起:
【“灵感”检定结果为:92/60,失败】
【奖励骰:22/60,成功】
奖励骰就是一个检定可以投两次, 取最小的结果。
他忽然闻到酒香,就在大树根部, 穿过土壤的空隙, 藏在梅花香中。
树下埋了一坛酒。
理智检定成功,他扶住屋檐,再一看院中, 惊觉第一眼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浓烈的梅花红夺去了,院子墙根原来站着一圈人, 全部面向墙壁,僵硬得如出一辙, 像架在墙边晾晒的纸人。
这打扮, 神的侍从?
他们面对的墙贴满符咒,辰砂咒文像鲜艳的蜈蚣,盘踞在院墙, 毒死擅入者。
一个“纸人”就抬头了,空泛的眼神看向他,他身边的两人也抬头看过来,然后像多米诺骨牌,接连抬头,锁定这位立在墙上的外乡人。
等到一圈人都看过来,才一起做出惊怒的表情,拿起打扫工具与封条就冲过来。
好像众人共用一个灵魂。
卓倚轻巧翻下来,先来到门边等着,然而那些神的侍从没有追出大门。
院子里安安静静,没有跑动声或者其他声音。
“院子里有一棵梅花树,倒了,下面埋了一坛酒。”卓倚描述,“墙边站一圈神的侍从,门和墙壁都有符咒,禁止入内的,里面那个院子应该也有一个红门大祠堂,除了符咒还有萨满的那种绳结,看着不像随便组合的,有什么阵法吧?”
也有一个祠堂,很可能就是真正的祠堂。
没闹鬼的时候,村长家的祠堂是实心的墙,他们自己也承认这是防止村民过于狂热冲撞山神的幌子,并且“身体力行”,对祠堂的敬重有点流于表面。
毕竟说是封闭,但他们进入好几次了,村长那放浪儿子半夜梦游,都能游到那里去,平时侍从说去伺候,也是走过场,吃的用的全让村长一家享受了。
而这里就像模像样了,贴满符咒,又是罚站一群侍从,祠堂更夸张,符咒下长了一座祠堂。
一直封锁,禁止入内,并且所有人都忌讳。
黄海涛摸摸胡茬:“这家有一个女儿。”他迎着两人的目光,指了指地下:“在树下埋酒,女儿红啊,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那坛酒就能拿出来了。”
“院子里看着邪门,但我也觉得有人住。”卓倚说,“那些符咒深浅不一,两院之间门上有几张还在流红水,我倒觉得不都是那些古怪的侍从贴的。”
薛潮盯着大门,像透过大门,在看最深处的祠堂,黄海涛看他沉思的样子,眼珠子转了转:“那乞丐怎么样?”
他们在其他村民赶到前先躲起来,观察村民的动向,村民是真不喜欢他,拿回镯子,对晕倒的乞丐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倒不是有仇怨,像同仇敌忾。
“平时没少偷鸡摸狗。”卓倚推测。
乞丐就在这时醒了,迷迷糊糊地睁眼,只觉得浑身疼,但他已经习惯了。
要不到饭也有晕在雪地里的时候,他有过一次,下次就知道要晕在别人家门口,再厌恶他也见不得一个活人真就这么死了,最多打他几下出气。
但他看清了在哪,就是一声尖叫,五官惊恐地放大,三魂七魄都钻出了他的鼻舌,像面对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
他浑身抽搐,还没想到站起来,身体先本能想逃跑,像一条虫子向反方向涌动。
薛潮弯腰,一把掐住乞丐的脸,迫使他抬头,就看见他的眼仁在颤抖,一放一缩,像坏掉的灯泡,随时可能爆开。
一张马上要被逼疯的脸,毫无逻辑,只有恐惧。
但薛潮总觉得还有什么,他不容置疑地捏着这张脸,拖行一点距离,摆到卓倚和黄海涛面前,同时说:“过心理学。”
【“心理学”检定结果为:93/80,失败】
【“心理学”检定结果为:55/55,成功】
检定成功的卓倚察觉到,乞丐的恐惧并不只是对怪异的原始恐惧,比如人窥见鬼神之事。
这恐惧里还有他自己的因果:“他心虚。”
这两字冲破乞丐浑浑噩噩的屏障,落成一道惊雷,他又是猛烈一抖,再次昏死过去。
“我昨天跟了他一天,”黄海涛咳嗽两声,“还是干了正事的,西边属他最不对劲,别看他穷,他那腿可能跑,昨天挨家挨户要饭,都不待见他,他就趁人不备,偷东西吃,偷到人家上供的馒头,被追着打了两条街。”
“但我发现这人记吃不记打,脸皮够厚,跟了一天,他真把全村都碰瓷一遍,饭点被人打走,就在大家伙不吃饭的休息时间上门。”
黄海涛陡然压低声音:“唯独一个地方,他经过几遍都绕道走,在西边靠北有一户人家,有一个媒婆,谈婚论嫁都找她,西门前宅子如果真有女儿,可能和她有关啊!”
于是三人来到媒婆家,顽疾剩下三人被黄海涛留在西边待命。
黄海涛本人如释重负,似乎早想摆脱三个没人味的东西。
院子里摆着两三副吉利小神的画像,薛潮摸了摸边框和唢呐,没有金边和金线。
那就不是给大户人家准备的,就是白头村的村民用。
媒婆的儿子正在卷布,放在箩筐里的红布,还有土腥味,架在院子里晾,听到他们的来意,有些为难。
“你们来得不巧,我娘最近都不见人,你们是外乡人吧?我们村民热情,肯定不会短了你们,你们去别处吧。”
这小子不怎么会说话,第二句就在赶人,委婉得不尽人意,黄海涛就装诨了:“这上门的生意不做?我也老大不小了,你给我送终?”
他也说话不好听,但听到有生意做,这小子眼睛一亮:“哦哦大哥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们……”
媒婆的儿子挠头笑,带他们就去偏房敲门了,也不管屋里应不应,拿钥匙开门就进。
黄海涛心里有了思量,这是很久没接到保媒的买卖了?
屋子被一分为二,像内装一个小神龛,那床就是龛台。
台上有一打坐的老太太,媒婆打扮,脸煞白,都是苍老的褶皱,像自冻土长出、挂满风霜的枯树,一动也不动,花白的头发像静坐太久积留的雪。
却偏偏涂着两个不伦不类的红脸蛋,消磨了长老般的威严。
她儿子风风火火地开门,带外人进来,好像很有主意,但进了门,却拘谨在茶桌旁,不敢靠近一步:“娘,有人来问媒。”
屋里静悄悄的,薛潮放耳去听,没听到老太太的呼吸声,她也的确没有任何活人的起伏,像搬进屋子里供奉的雕像。
等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没给任何反应,黄海涛不耐烦道:“我要不要给她磕一个?故弄玄虚,你们倒是挑上客人了!我不如直接去跪红白爷,求祂恩典!”
媒婆儿子急得满头是汗:“消消气!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娘、我娘正是这几日在沟通神鬼,顾不上人间的事!应该是听不到我们说话了,我们先出去吧,若是保媒,我也行!”
说着就带他们走,他们刚退出房门,薛潮就倏地回头,门在他面前合上,但他应该没感觉错,那老太太忽然扭头,往这边看。
薛潮转回头,没有阻止媒婆儿子落锁。
“大哥,你哪年哪月哪时生的?”
他们被领进正房,这是一间红彤彤的房子,像用红绸内铺一层,走着很滑,一不留神可能会摔倒。
而这红彤彤的房子被一棵白惨惨的树占领了。
薛潮一眼认出,和村外雪山洞里的树一样,也是用作死人牌位的木材。
这树的根扎在天花板里,枝叶往下长,塞满空间。
但长在山洞里是特殊的自然现象,长在红绸缎的屋子里可就奇诡了,这树不靠土,到底怎么长下来的?
到处是错杂的树枝,留给他们腾挪的空间不多,白树枝上系很多红线绑的木牌,每一块都是一个村民的生辰八字。
黄海涛随便编了一个,媒婆儿子闭眼念叨什么,诧异于白树没有反应,脑袋又开始冒汗了:“你确定没有错吗?”
黄海涛理直气壮:“老子哪天生的还能记错?那你说说是哪天,比家二老还清楚?”
“这、我不是那意思……”他本来也没什么本事,这都是家里老娘的活,他就是想趁机坑笔钱,于是胡诌上了,“……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们到底是外乡人,别说生辰八字没有相配的,就是和我们这地方相冲也是有可能的……”
黄海涛抬高声音,像要打架:“这是怪我了?我看是你们这地风水不好!”
媒婆儿子用更高的音量反驳:“山神庇佑,怎会风水不好,只有没福气的!我不是针对你们,只是怕你们是拐姑娘的骗子,哪敢轻易许诺?”正义凛然的样子。
薛潮正在树枝间,捏着那些木牌打量:“全村人的生辰八字都在这里?”
“对,村里红事大多都是我们家促成的,哪家生了男娃女娃,都会在我们这里留一个木牌,方便以后配亲。”他无不自满。
听着像屠宰场里配种一样。
“如果是姑娘家,还有埋女儿红的习俗?”薛潮问。
“那是旧俗了,有的人家弄,有的就懒得了。”他不忘自夸,“哪像我们家,都活成别人的习俗喽!”
“我倒是喜欢这样的,埋酒等成亲日子开坛喝,听着豪气,你能不能找到?”
他装出为难的样子,踩在黄海涛被气走的底线说:“这样的人家也不是没有,但八字配得上才行,我们村的八字都是诞生前红白爷亲自批过的,和你们外乡人不一样,你若真想娶我们村的姑娘,我可以给你做一个纳名仪式,到时候你就是半个村里人了,还不是随便挑?”
薛潮听到那鬼东西还管所有人爬出娘胎的时辰,轻嗤一声,卓倚也觉得荒唐,倒不是因为红白爷,而是这骗钱的套路也太明显了。
这“纳名仪式”,听着就一次付不清,估计是连环套一样的法事,还有不少符咒钱、香油钱等等。
太久没开张,要在外乡人身上捞回本。
黄海涛却一挑眉,像不差钱的冤大头:“我想选谁就选谁?”
“没问题,在红白爷那过完明路,就靠我这张嘴了!”
黄海涛直接应下了。
媒婆儿子喜笑颜开,请他们去厢房谈谈具体花费,就听黄海涛指着白树:“选谁都行,西门前宅子的那家姑娘也行吧?把她的八字拿来,我先看看!”
媒婆儿子的笑瞬间僵住了,他猜到这老男人有备而来,却没猜到看中这么一位,支支吾吾。
黄海涛狐疑:“你不是说谁都行!难道是诓我的?”
“不是、你怎么看上那……”
卓倚看他半天想不出一个确切的形容词,但比起其他村民的忌讳,更像嫌弃,看来确有此人,便接道:“因为他们家有女儿红?我这兄弟冲着酒去的!”
黄海涛笑骂:“去你的!”他倒是敢和榜三称兄道弟,心里却也突突跳的。
“女儿红有的是,”媒婆儿子见他们知道那家有女儿红这么详细的事,也不避讳了,“真是想嫁女儿想疯了!主意打到你们外乡人身上了,也不看看自己养出一个什么货色!”
终于听到不一样的了。他们便知道找对切入点了。
原来媒婆闭门不出也和这家人有关系。
西门前的宅子原本不住人,是祠堂的旧址,村长住的大宅子是后建的,祠堂迁过去后,那里就荒废了。
这家人搬进去是向神请罪的。
第132章
这家人原本住在东边, 女儿叫湘萍,村子里最有文化的姑娘,许多小孩都是她教着读书写字, 因此年纪虽轻,却有些名望。
她长得不差,又有野乡里难得的书卷气,村里不乏找媒婆想配她八字的人家。
她父母很得意, 眼光也越来越高,不满足于她只嫁在村里回报,想把她嫁给镇里的有钱人。
村里的媒婆有点本事,真让她说成了,对方是镇上富豪的三儿子,聘礼第二天就送到他们家了。
但湘萍不想嫁人, 要拿回自己的生辰牌,被媒婆的这个儿子发现, 告到她父母那里, 她就被带回家,之后没再出过门,父母对外就说在准备婚礼。
她父母欢天喜地, 就等女儿出嫁,但临到定下的良辰吉日, 出了事。
有人撞见湘萍与陌生男子深夜幽会,当场捉奸, 叫嚷声吸引来附近的村民。
媒婆的这位儿子就在场, 据说湘萍就在院后不起眼的树下,只在里衣外披一件薄袄,头发还乱着, 另一个就是乞丐,怀里揣着她的手镯。
手镯还是去年她生辰,在镇子买的,她很喜欢,一直戴在手上。
这是定情信物啊!
人赃并获,湘萍不认,说是听到院外有微弱的求救声,她壮着胆子出门,见乞丐冻晕在雪里,正要出来叫人帮忙,就碰到喝酒回来的这位村民,还不等她求助,就被他一口咬定她私相授受。
村民反问手镯的事,她说她没有给乞丐。
她若没给,那就是乞丐偷的,这事一个人说不清楚。
想逃跑的乞丐被村民们制服,众目睽睽下,他憋了一会儿,说就是湘萍给的,今天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是湘萍约了他,她不想嫁给富豪儿子,想连夜逃出村子。
别人不知道,媒婆儿子可知道她的确不想嫁,把她想撤回生辰牌的事一说,所有人看湘萍的眼神就变了。
这事闹大了。
传到富豪家,婚立刻退了,聘礼也收走了,扬言“不干不净的人也敢攀富贵”,骂他们一家不要脸。
父母俩不敢吭声,也没能保下这桩亲事,只觉得丢尽脸面,转头将湘萍锁在家里。
他们只想赶紧把这个女儿嫁出去,嫁不到镇子,又想起之前拒绝过的人家,然而风水轮流转,这次是他们被拒之门外了。
谁不知道他们家女儿“不干净”?
货砸在手里,她父母是真急了,竟将她关进西门前旧宅子的祠堂里,美其名曰在红白爷面前请罪,洗去她的“污垢”。
黄海涛:“把她一个人关在破祠堂里?那她吃什么喝什么?”
父母不敢前去祠堂,怕冲撞鬼神,院里的侍从像纸人罚站,那宅子荒废许久,没有存粮,也没有人进出,关四五天,人还能活?
他有点不寒而栗,这不就是谋杀?
三人翻墙,落进第二进的院子里。
神的侍从都在外面的院子,越靠近神的地方反而越清净。
符咒被雪洇湿,风过也不抖,像贴在墨砖的一层油黄纸皮,辰砂的红顺着纸皮粗糙的纹路伸展,远看像晕开血的疤。
卓倚屏息听,院子里没有一点声响,像被玻璃罩子扣住了。
倒是方便他们的探索。
他推了推祠堂的门:“实心的。”
两个祠堂都是实心的,很难说一真一假,反而都是真或都是假更有可能了,比一真一假难办得多。
黄海涛打开了西厢房的门,招他们过去,一直靠着祠堂门的薛潮晚了卓倚一步,手臂刚要离开门,就感觉门内有什么顶了他一下。
他一顿,大臂又贴回去,顶了顶门,实心的,好像是他的错觉。
黄海涛进入西厢房,陈旧的墨香搅合着丝丝血腥味,比灰呛人,墙上、桌上展着许多宣纸,都说字如其人,没见到人,那柔而丽的字体也该是借到一点人的神韵,朦胧而彷徨的美,让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纸篓里塞满渗红的白纸团,他不用展开就知道是血。
血书里在做雨似的梦,最后断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像有人拖着长调,咿咿呀呀在耳边唱戏。[1]
然而黄海涛望向墨砖砌的墙外,没有江南烟雨,是白惨惨的雪,晕开红咒的墙。
雪虽能化成水,倒地和雨不同,难给人潮湿的印象,反倒让人想起砸在脸上的痛感,像冰凉的小石子。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守秘人让他过灵感,薛潮迟一步进门,反而接过他手里的宣纸看了几眼,又放在一边,在屋里翻翻找找,最后从紫檀嵌银丝雕花的柜子里,翻到一些书和戏本,泛黄的纸和字一样旧,已经卷了边。
湘萍被关进来不到一周,但有些书却放得有年头了,其中几本被她翻出来,抄书解闷。
但后面用血写的,已见疯魔。
沙漏又落满一管雪,时间已过黄昏,卓倚回去了,要等午夜再探村长家的祠堂,薛潮和黄海涛留在这里。
以免被一墙之隔的神侍发现,他们没有点灯,天完全暗下来,坐在黑暗里静悄悄等。
零点,他们再回到祠堂门前,推了推门,门跟着轻轻晃了晃,黄海涛一喜:“有了。”
而且门内没有东西抵着,阻隔只有一把锁,简单。
但黄海涛刚把钢针插进锁孔里,表情就有些微妙,他小心翼翼退出针,左别右扯,勾出一团碎符咒,勉强展开、拼凑,能看出和满院的符咒一样。
他的直觉预警:“……这门非要开吗?”
然而没给他退缩的余地,符咒被抽出后,长条金锁就幽幽地滑开,带一点金属弹动的滑音,像白日的严丝合缝并不是靠锁本身的质量,而是符咒堵得紧实。
到这步,不进也要进了,黄海涛还在打退堂鼓,薛潮已经推开朱红大门。
吱呀呀——
自他们翻进院子,这是最响亮的一声,像打破了无形的屏障。
先是一条阴阴的缝,露出一双滚圆的眼睛,黑色的眼仁像从眼白里挖出的两个洞,没有一点光,门缝向两边张开,露出更多眼睛,像拿开石头成群涌出的虫子。
虫子爬在白脸蛋上,白脸蛋挤成一排,居高临下望着他们。
黄海涛惊地一退,定睛一看,这是一面铜镜子!
——在他们身后!
他回头,那些侍从趴在两院间的高墙,纸人似的盯着他们,背后又不会散去的连绵阴云。
黄海涛当机立断,招呼薛潮翻墙走人,转回头,薛潮却不见了,祠堂的门也关上了。
这是被吞进祠堂里了?!黄海涛顾不得塑料队友了,院墙太高,他一人上不去,迎着院门冲去,强行突围。
“守秘人,过力量!”
搓麻将声如约而至:【“力量”检定结果为:55/65,成功】
院门被他撞开,灰蒙蒙的院里,红到发紫的梅树歪歪斜斜,横陈在游廊边,撞进眼帘,阴阴地浮在他的视野里。
即便他移开目光,那阴艳的颜色也如影随形,坠着他的方向感。
守秘人在他耳边低语,不知是不是他的神志不清醒,薛潮的声音又低又沉,像在压抑什么。
“……过灵感。”然后戛然而止。
【“灵感”检定结果为:31/60,成功】
甘洌的酒香像雪崩,迎面将他埋了。
“san……唔。”
薛潮被红绣球绑住,歪倒在冰凉的地面,后背抵着祠堂的门。
红绣球是祠堂里抛出来的,捆了他进来就关门,然而祠堂里空无一人。
祠堂里没有符咒,却挂满了锁头,金银铜,长的短的,新的旧的,奇形怪状,铛啷铛啷地响,却也不吵,多少声叠在一起,也像分开不同的声部,在各自的世界响着,乱得孤寂。
除了铜镜,供台上确实有一个神龛,却被最大的锁扣着。
他仰起头,与上位的神龛遥遥对视。
他想得没错,祠堂不是用来供奉山神的,是封印山神的。
红绸攀上,遮住他的双眼,昏暗视野里血沉沉,其他感官被放大。
绸缎钻进他的衣服里,质地微妙地变化了,触感像爬行动物带鳞片的腹部,温度像冰凉的金属,爬他每一寸皮肤,引他战栗。
他没有骰子系统,也就无法检定,但他想,此刻他应该是“灵感检定成功”了。
因为他忽然觉得,这像抚摸。
他在这危险又暧昧的抚摸里,升起一丝微妙的快意,应和加快的心跳声,冷冷地鼓动着。
他的脑子却和肉身分离,因此生出杀意,手腕刚动,背靠的门就被顶了一下。
然后是卓倚的声音:“……确实有什么抵着门,和昨晚一样,过力量吗?”
薛潮的一部分意识再次被牵引,红绸的另一端却钻出领口,捂住他的耳朵。
七杀的交谈骤然离他远去,一声轻缓的“嘘”滚过笑意,送进耳朵里,像谁在他耳边,挑逗地吹了口气。
恍惚间,他闻到酒香,冷风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又携来一丝白灰的光亮,他清醒了,头一挣,咬下错位的红绸,蓝眼睛向后看,祠堂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
外面还是西门前的院子。
薛潮解开红绣球,压着眼睛,又打量过祠堂,风呜呜吹,锁头撞出响,比之前吵了些,像在催他走。
……闹了半天,就是想占他的便宜?
再一看,有些锁头已经开了。
那家伙一直引诱人来探索,减弱封印。
第133章
薛潮在空荡的祠堂问:“湘萍在哪?”
风止住, 哗楞楞响的锁头垂下,安静下来的祠堂不空旷了,有种怪异的拥挤, 空旷本身就是对他周围空间的无形挤压。
他的呼吸也放缓了,一呼一吸的气好像是谁派来的间谍,想从他的身体里搜刮一点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有点神经质了。
以那鬼东西的性格, 若不是被困住,早出来……
“还不走,就这么想我?”
后背忽然贴上一片冰凉,比他还高一些,投下一点山背似的阴影,惨白长发抚过他的脖颈, 流到胸前,顽劣地引他生理性的战栗。
可前方的铜镜里除了他自己, 什么也没有。
他感受到什么枕在他的肩膀, 亲昵地靠进他的颈窝,一双冰冷的手环住他,像变了主意, 不肯放他走了。
“你的骰子系统有我一份功劳,怎么谢我?”
幸运检定被薛潮单拎出去, 用签筒表示,那签筒确实是邪神在摇。
他们没有商量, 但达成了合作, 也许是你杀我我杀你出来的默契。
以薛潮对邪神的理解,还有一部分对方觉得好玩的因素在。
“帮你破开一点封印,不用谢。”薛潮也带一点笑, “你在你的地盘也不受欢迎?”
“是呀,我无家可归,不如跟着你。”
然后就不说话了,若不是被环抱的冰凉无法忽视,薛潮以为祂已经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邪神今天很平和,少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疯癫,有点薛潮平日的懒洋洋。
比上一个副本装玩家的时候更像一个人。
这和薛潮的预想不同,他以为在祂的地盘,祂必定更恶劣,什么账都要算一算,祂不是圣母玛利亚,睚眦必报和得寸进尺是邪神的美德。
这又是闹哪出?
薛潮:“你这是赖上我了?”
“你也可以用一个吻打发我。”
薛潮就感觉一个冷涩的吻落在大动脉,跳动的脉搏微微停滞了。祂自讨了一个吻。
然后属于邪神的冰凉散去了,被定住似的时间重新流转,再来的冰凉只是风的冰凉,周围又空荡了,空得让人怅然若失,好像变幻的那一秒被祂偷走了。
……不对。
薛潮敏锐而强大的精神力在叫嚣,祠堂乃至西门前这座宅子的种种违和在眼前展开。
他转身往外走,跨进前院,空无一人。
整个院子,哪里都能去,唯独大门出不去。
但他试过大门的锁,他打开过一点。
之所以翻墙,就是为了躲避院子里的侍从。
院子贴的符咒是为了封锁里院,祠堂墙壁挂满的锁是为了封锁祠堂,但外院除了守院的这些侍从,没有障碍。
现在反而颠倒了,只这扇门出不去。
他当即踩着倒塌的树干翻墙,一冒头,宅院周围是无数一模一样的四方宅院,填满村子,像相套的镜子里一直延出的同一个画面。
每个院子,梅树的位置也冒出一个侍从的脑袋,遥遥看着他。
他脑子顿时发晕,有一瞬的眼前发黑,这回是真正的失重感,等他跌下树干,发现他倒在祠堂前,旁边就是不省人事的黄海涛,祠堂的门关得严丝合缝。
他立刻检查石刻的对联,开门前,他在上面留了记号,现在没有了,长条金锁里的符咒还在。
他再次推祠堂的门,实心的,纹丝不动。
一切只是一场梦。
他们可能在西厢房的黑暗里等待午夜的时候,就不知不觉进入了梦境。
卓倚有一点说对了,梦里的祠堂才是真的。
而村长家的祠堂、西门前宅子的旧祠堂,都是假的,就是实心的,混淆来者的现实和梦境。
可湘萍是真的人。
一个人的精神可以入梦,血肉之躯怎么关进只在梦里存在的祠堂?
她根本就不在祠堂。
黄海涛呼呼大睡,牵在他身上的意识,陆续还有检定,梦里的其他鬼一时片刻不肯放他走。
薛潮便放弃他,点燃一盏油灯,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寻找湘萍,最后灯落在耳房旁的水井里,照亮一段黑亮的长发,他倏地一顿。
这时,他的一点意识再次被牵走,落在五毒的罗盘。
随后,所有玩家听到守秘人道:“西边闲家,听牌。”
五毒几人的面板,最开始倒扣的那张宝牌翻过来了,是“七条”。
薛潮对五毒说:“听牌后,如果摸到宝牌,直接和牌。”
西边,众人围着摔进鸡舍的村长媳妇,少年听到这句,黑布下的眼睛眨了眨,下意识道:“过侦查。”
【“侦查”检定结果为:57/70,成功】
“七条”就这么转出裹布男甲的罗盘,所有麻将跟着转了一圈,守秘人道:“和牌,恭喜。”
于是其他三家就注意到,自队的一部分贡献度流向五毒,其中吃、碰、杠、自摸都有点数加成。
黄海涛和一个队友的机位就被两个后来居上的五毒成员接替了。
玩家们心里俱是一顿。
贡献度在结算时,可是玩家积分,在公会本,队伍所有人的贡献度之和,是公会积分。
这是他们除了活命外,最重要的指标。
……他们之前有点不当回事了。
薛潮:“转庄。”
这次的专家是南边七杀,再过一遍流程,牌墙是西边顽疾,薛潮:“西门进场的队伍以‘险境’开局,第二局开始。”
人群里,七杀、五毒、旅行社、顽疾都看了彼此一眼,暗流涌动。
神的侍从姗姗来迟,将晕倒的村长媳妇接回家,顽疾本就在这里,五毒无声无息退场,旅行社想溜,但没走成,被卓倚揽住领队的肩膀,一道“请”去了村长家。
旅行社安静如鸡,他们也不是傻子,大佬们这是要带一组方便“吃碰杠”的换牌工具人。
没事的……没事的,活着就行。
八人晚到一步,蒲逢春在最后,敏锐地察觉七杀对村长家多了一点警惕。
他们四个当然警惕了,因为他们在午夜也意识到,真正的祠堂只在梦里。
所以昨晚,其实他们都睡着了,而卓倚和小个子男人更倒霉,做了梦中梦。
等他们真正脱离梦境后,才发现祠堂被吕连山砸碎的地方还在,就没修好过,更证实他们早就入梦了。
卓倚夜探前还嘴贱,嫌弃邪神之最比他想的“脾气好”,没想到早在坑里了。
就听二进院子鸡飞蛋打,追逐、叫喊、哭闹,村长追着孙二打,孙二这次不趾高气扬了,狼狈地逃跑。
眼见他要夺门而出,小个子男人抓起旁边的推雪板,拉开手臂一掷,直插在孙二身在,孙二撞在把上就倒了。
村长立刻叫侍从绑住他,上去就是一嘴巴:“……孽障,孽障!吃喝嫖赌样样精,还不够你耍的,拐走村民,拿人家的命去卖,你是要全家陪你死!你还说你不是扫把星,你从你娘的肚子挤出一个头的时候,我就该掐死你!”
孙二本来心虚,又被这巴掌翻出陈年的不甘,竟愤怒了:“你别他妈在这装好人!你能成为这个新任村长,搬进大宅子里,都是我说媒的功劳!伺候神的奴才给你喂饭捶腿,舒服吧?借我的光!不是你那两个心肝!是我,我!!能嫁给那老爷家的三儿子,是她的福气!”
孙大媳妇不可置信地抬头:“那是个死人!”
“死人怎么了?有的人死了也金贵,有的人活着就是烂命一条。”孙二阴恻恻地说,“她还是高嫁了呢。”
“你这没有心肝的畜生,你是疯了!人家索命来了!”
孙二不说话了,他其实也是怕的,然而到如今这般田地,他分不清恐惧还是愤怒,只哈哈地笑,上气不接下气,倒像真疯了。
“索命……索命好啊,一起死,死了我也埋在这啊,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不是克星,我是你儿子啊爸!”他竟然喊出几分解脱。
村长媳妇不肯进屋,头上还有鸡血,抱着孙四,双掌合十,闭眼朝天乱拜,喃喃念“冤有头债有主”,痴傻的孩子从母亲怀抱的缝隙里,露出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一切。
玩家这边问明白了,就在他们出门后,村长请来一位大师,问近来家中怪事频发,到底得罪了哪方神鬼。
大师说他们家有人做了亏心事。
没人承认,只能搜,就在孙二的房间,找到阿芸的生辰牌。
打骂逼问后弄清楚了,原来镇上富豪家的三少爷已经死了,这婚招的是冥婚。
三少爷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副死人样,从小就被断定“活不长”,哪天没了都不稀奇。
他不英俊,也没才华,没去吃喝嫖赌,完全是受身体拖累,没那个精力,然而因为是最小的儿子,反倒更受宠爱,天上星星也摘得。
等到他没什么奇迹地死去那天,做了二十几年心理建设的夫妻俩还是悲痛到晕厥,还觉亏欠,怕儿子在地下孤苦伶仃,势必要找一个顶好的媳妇,办一场风光的婚礼。
湘萍就很好,面容清丽,气质卓然,又知书达理,和他们三儿子简直是互相弥补似的般配,父母也难得一见的大度,上赶着卖女儿。
结果是个有污点的,只好再找。
孙二就是从中看到了门路。
“你们要拉我去哪!我告诉你们,我生是你们家的人,死是你们家的鬼!就算她只索我的命,变成鬼了我也要带你们一起走!”
孙二张牙舞爪,三个人都没压住他,村长沉着眼睛,看向玩家们。
卓倚反应快,他也好奇要怎么处理孙二,反手擒住孙二,手腕一勾,掰断他的胳膊,在孙二的惨叫里以眼神问询。
村长空白着脸,缓缓道:“……压着他,登门赔罪。”
第134章
和事佬最先进门, 迎面看见停在院中的黑棺。
这是在停灵,准备下葬。
【触发特殊牌“发”】
【获得“见棺发财”】
全队的游戏货币上升一大截,现在他们知道五毒的钱从哪来了。
陈家夫妻守着棺材, 还有五毒的裹布少年和裹布男乙,玩家们往后退,怕夫妻俩抡起推雪板时误伤他们。
然而陈家夫妻很平静,阿芸袖子挽到胳膊肘, 正在叠金条金元宝,阿芸父亲在为纸人穿衣,无视来客。
村长难堪又愧疚地赔罪,他们也只当耳边风,村长狠下心,揪着孙二的后衣领扔到棺材前:“一命抵一命, 你们发落了吧。”
阿芸母亲这才给过一个眼神,像云层里泄露的月光, 掠过夜晚的死水, 一闪就过了,孤冷冷的:“……上香磕头吧。”
她始终没有表情,出口的话也平铺直叙。
临到那口棺材前, 孙二清醒了,恐惧再次占据高地, 他连滚带爬,在一众玩家的监视下, 给阿芸上香, 跪下磕头,声泪俱下痛斥自己的罪行。
他哭得大声,哭得悲痛, 像哭丧的死者亲属,哭到最后,也分不清眼泪是为恐惧还是愧疚。
等他没力气了,村长就按着他的头磕,嘭一声,孙二眼冒金星,又被提起来,再砸下去,直到他晕死过去,额头磕烂了,血印在地砖,像谁沾红印泥压下一朵莲花。
村长一家都到了,包括受伤的村长媳妇和孙大,请侍从背来的,一起请罪,你一句我一句地骂自家的姓氏,骂孙二,骂他们管教不周。
陈家夫妻全当没听见,给自己的女儿又点几炷新香,下了逐客令:“走吧,别脏了我家的地,扰了我女儿的清净。”
村长一家知道不受待见,羞愧难当,又是赔罪,村长本想谈谈赔偿的事,但眼下在停灵,不是合适的时候,只得哀叹地带一家离开。
村长家和玩家登门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陈家不知是就这么算了,还是没精力追究,没要孙二的命。
怪事没有因此终结。
当孙四差点掉进水井后,村长家都崩溃到麻木了,村长让神的侍从去厢房询问大师,接下来怎么办。
玩家没能跟进门,侍从出门时他们拼命往里瞧,侍从走后他们又偷溜进去,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摆在明面的雪糖浆糕点,过侦查也没有收获。
侍从却自这个空屋子,带回了大师的话。
“……冲喜?”村长古怪地重复,其他几个玩家也很诧异。
“大师说,既然苦主家没要他的命,就有化解的余地,感念红白爷恩典,办一场真正的喜事,喜气化怨气,等阿芸姑娘下葬,也就过去了。”
老大有媳妇,三姐早出嫁了,孙四年纪小,又有残缺,办喜事……那就是孙二。
果然,侍从接着说:“这怨气是他招来的,自然由他化解。”
“这么一个混账,谁会嫁给他!”
旅行社三人齐齐点头,给孙二娶媳妇,是怕宅子里的怨气不够大吧?
卓倚道:“还真有一个。”
所有人看向他。
“西门前的宅子,旧祠堂里不是关着一个?”
村长怔愣,脸色一变——别说,真行!两人都有污点,而且他是知道湘萍父母的……这可能是唯一能说下来的亲事。
孙二被关在最后一进院落,对外也说关进祠堂。剩下老弱病残,不适合再出门,村长便请几个玩家,和他一同去媒婆家,请她说媒。
吕连山一进媒婆的院子,就嗅到他最熟悉的甜味,眼睛慢慢扫过庭院,落在偏房。
“麻子,在家吗!”村长喊,院子里静悄悄,媒婆的儿子好像不在,他去敲那小子的门,吕连山已经拐到偏房门前,撞开门。
老太太还是大红大紫的媒婆打扮,头顶别一枝艳俗的花,盘腿坐在盒子似的床上,红幔帐兜住她的头。
小个子男人用院子里晾布的竹竿远远挑开,旅行社领队倒吸一口冷气——她的头是反的!
还不算完,老太太的头一见光,浑身像出土的文物快速氧化,沉成血痂似的红,红土捏的泥人似的,裂纹越来越多,嘁哩喀嚓碎成血块和肉块。
腐臭轰散,像摔下一具千年尸首,旅行社的两人夺门而出,小个子男人也嫌弃地退出去,倒是吕连山饶有兴致,还上手翻了翻。
小个子男人就看到出门的吕连山眼里多了一点兴奋的光,挑眉:“来兴致了?”
他对这个塑料队友有几分了解,这么恶心而诡异的死法,恐怕多少戳到吕连山的癖好。
吕连山遥望群山,那点兴奋尽数落在那片惨白,小个子男人:“……那位杀的?”
吕连山点了一下头,轻声:“她被拧碎的。”
就听村长惊叫,倒出另一间偏房的门,跌在台阶。
屋里,媒婆儿子串在晾布竹竿里,披着土腥味的红布,像稻草人扎在地面。
红布幽幽地飘,时隐时现,勾出他一点身形。
“这是做了什么,赶尽杀绝。”
等撞开正房的门,见到绑满生辰牌的白树,他们就懂了,富豪家三少爷那么金贵,肯定要配八字,孙二能拿到阿芸的生辰牌,是有人“热心帮忙”。
没有说媒的人,只好亲自登门,他们转道去东边,湘萍原本的家,问湘萍的父母。
扑了空,人不在,问他们邻居,两人刚走,急匆匆去西门前的宅子了。
把女儿扔进旧祠堂这么久,从不过问,对外端出狠心的冷面姿态,务必让全村人见见他们的决心,让她痛改前非,洗去污浊,方便再议婚事,现在又闹哪出?
另一队先去西门前探路的玩家倒是知道了。
大门开着,侍从还在墙根“罚站”,玩家警惕地打量他们,进入里院,就见顽疾四人在院里,薛潮靠在祠堂门,虽然各自分散,但注意力或明或暗都放在西厢房,气氛说不出来的怪,檐尖流下的雪都放缓了动作。
黄海涛瞧见卓倚,堆出热络的笑,先打破院里诡异的气氛:“兄弟这是来?”
卓倚事不关己地说:“村长家要提亲。”他是先来占好地方看热闹的。
黄海涛的笑收回一点,反而得体了,没问来这提什么亲,领着他开了东厢房的门。
湘萍的父母就坐在桌边,一左一右,他们中间的一小盏油灯,是昏暗屋里唯一的光,各照亮他们半张脸,方脸,细眉毛,吊梢眼,出奇得像,像一张脸劈半,反过来对着放。
卓倚说明来意,左半张脸就应下:“去媒婆那拿生辰牌,合八字吧。”
右半张脸应和:“回去准备吧,明日黄昏就过门。”
音色也像,一个粗些,一些细些,细些是粗些的嗓子在吊着说话。
蒲逢春落在卓倚身后一段距离,蹙起眉,这么急?
就是着急卖女儿,像这样封建迷信的村子,成婚也要走许多流程,不说三书六礼,细枝末节的习俗就数不完。
她又观察,这对夫妻一动没有动过,像已经坐在成婚的高堂。
但真坐在高堂的父母也是带着笑,偶尔喝口茶的,这像摆了两尊没画笑脸的纸人,因是一个规制,男女只能用胖瘦和长发短发来区别。
旅行社领队被派去给另一行人传话,卓倚受不了一个模子刻出的老头老太太,找黄海涛聊天去了,和事佬进屋,这么一个空隙,蒲逢春和祠堂门前的薛潮遥遥对视一眼。
就听东厢房里,和事佬和气地问:“婚丧嫁娶是大事,总要精细些,办周全,一天……怎么说不够,还是有什么难处?两家商量着来。”
湘萍母亲那半脸的眼睛就转向他,像被油灯里的火烧出的窟窿,抖落一点灼烫的星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日不成,就另则佳人吧。”
“娶死人的都没这么着急。”和事佬像被提醒了,“先看看姑娘家什么人,这不会不方便吧?”
一左一右没人答话,好半晌,湘萍母亲道:“原本还是在请罪的。”
“那现在?”和事佬笑意不达眼底,“高矮胖瘦不论,是死是活总要看一眼。”
吱呀呀——
西厢房的门就开了。
一个女人走出来,天水青缎子随着她跨过门槛的腿流动,像流过山间鹅卵石的溪水,映着夜里两岸幽幽的碧翠。
她的长发及腰,顺直地垂在身后,是两岸背着世间的阴影,永远在身后,坠着她走。
那张脸白得发青,从美人尖向下,左右缓缓流出两道眉峰,峰下是两潭明灭的泉水,叫人看不分明的她的眼睛,鼻尖是苍翠掐出的峰,唇是去年秋没扫净的枫叶,已经淡了。
她是埋葬一轮又一轮四季的世外山,有沉不进人间的仙气。
在这灰蒙蒙,不见日月星辰的白夜里,仙气就是鬼气。
正在套话湘萍在哪的卓倚停了话头,发现她的头发还有点潮湿……她浸着一种诡异的潮湿,像水里走出来的,换了衣服,晾了一会儿,魂和头发都没干透。
骰子系统的灵感没有检定,但他自己的灵感应了声,他记得这院子里有一口水井。
再一想祠堂,他就明白了,看向湘萍的眼神也变得一样怪异:“这是?”
投井这么多天……即便不是投井,就是把她放下去,把她关在半露天的“小黑屋”,没吃没喝,也该死了。
但她活着,不是诈尸,她有呼吸。
只是眼神过于安静,七情六欲沉灭,干净得令人惶恐。
湘萍无视所有人,幽灵一样,静悄悄走过游廊,她身上有种奇异的花香。
她停在祠堂前,不动了。
薛潮一顿,看了她一眼,退开位置,湘萍就对着祠堂门拜了拜,虔诚的,带着一点笑,又如来时,飘回她的房间。
西厢房的门再次关上,院里却像浸过潮湿的雾,令人不舒服。
没死……倒像疯了。
也是,在漆黑、逼仄的深井里,待了整整三天,不死,可不就要疯了?
黄海涛摊手:“不是瞒你,你也瞧见了,我们把人拉上来,却还有呼吸,她还活着……我们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
这婚就定下来了。
两边开始筹备,村长家作为迎亲的一方,筹备更多,旅行社玩家帮忙,卓倚也凑热闹。
孙二和湘萍的生辰牌在媒婆家的白树里请示后,就一齐掉在地上,代表两人“相配”,可以结成夫妻。
果然把湘萍的生辰牌请回村长家,宅子里的怪事就少了,于是更紧锣密鼓。
主要是神的侍从们在出力,等到第二天中午,紧赶慢赶布置完了。
卓倚刚蹭过午饭,还顺走一块雪糖糕,穿过游廊,打量满院的红,咀嚼的速度慢下来。
和他梦里的那场冥婚规格一致,喜庆得有声有色,繁杂的礼数在一天半就补齐了,给女方的聘礼格外厚重,几箱子送去东边,还有一对大雁。
吉利小神画像停在神秘大师待过的厢房,也是镶金边,埋金线,村长家下血本,对标富豪家,也要办得轰轰烈烈,冲掉怨气。
至于湘萍那边,再次被父母关起来,等待出嫁。
她正跪坐在铜镜前,深浅金刺绣、缀珠翠宝石的红嫁衣在她身后铺成半圆,像凤凰落下的尾巴,两个侍从为她梳发、上妆。
一点朱红落在唇尖,抹开鲜艳,头上环翠叮当,金凤垂首在她的美人尖,含下一滴红宝碧玺。
长长的红盖头拢在凤冠上,湘萍看着铜镜中娇艳欲滴的新娘,缓开一点柔如春水的笑,却如待嫁少女。
侍从缓缓放下盖头,遮住她的笑容。
不止这边的喜事忙。
陈家也忙,忙着办丧事,先是委托五毒清理通往东门的路,为路祭和出殡做准备。
后在东门前的山坡里挖墓穴,想在那里下葬,借着雪崩的余韵,将阿芸的魂魄送进喜悲山中。
家里只有夫妻俩,心有余力不足,一切从简,没怎么布置,只是穿着惨白丧服,守着女儿的棺材,为她入殓。
棺木内铺一层干净的白布,阿芸像躺在薄薄的雪上,寿衣是绣菊纹的梅红缎子,头枕有云,脚枕有莲,脚踩莲花上西天。
批着丧服的五毒两人,帮夫妻俩抬仿丝八仙红寿被,站在棺旁,一望下,就听到守秘人说:
【触发特殊牌“菊”】
【获得一个奖励骰】
罗盘转出花牌“菊”,搓麻将的声音响起:
【“侦查”检定结果为:55/50,失败】
【奖励骰:10/50,极难成功】
裹布男甲就发现寿衣是缎子做的,但缎子与“断子”同音,一般不用做寿衣。
这套流程也奇怪,寿被是这么晚才放吗?
他们送下寿被,阿芸母亲就道:“头就不要盖住了……阿芸她被兜头拐走,又被盖头蒙住嫁给一个死人,我想让她走的时候能喘口气。”
眼泪又麻木地堆在眼眶,要落不落。
裹布男甲便卷下寿被,停在阿芸的肩膀。
穷乡僻壤里的倒霉姑娘,出嫁是她们一生最美的时候,阿芸死在出嫁那天,脸上还是新娘子的妆,于是她死时也是最美的时候。
她的父母只是为她理好头发,补了一点颠簸掉的脂粉。
“合棺吧。”
漆黑的棺材板推上,遮住她的哀容。
阿芸母亲有时拍着棺材,轻声哼歌,像在哄女儿睡觉,有时温柔着眉眼,低声说着什么。
黄昏时分,云不散,但薄了些,夕阳的红照不透,却也出来一点妖冶的颜色,像云的中心正在燃烧,燎散暗沉沉的火光。
风阴缓缓地吹过村庄,吹松檐边的积雪,像又一场小雪,乌鸦便展开黑羽,飞过新娘子照镜的窗边,扯起嗓子,怪叫向天。
等它飞过奇形怪状的白树,藏起的喜鹊才从挂霜的树枝后冒头,悠悠扇动翅膀,飞去另一个方向,踩过门口纸人的脑袋,停在黑棺上,低头啄弄。
沙漏里,雪又落满一管,戌时到了。
唢呐声陡然一起,向四面尖锐的群山撞去,竟然真撞落蒙蒙一片雪雾,伴着唢呐声,回荡整片村庄。
一顶花轿,一口黑棺,同时启程。
第135章
起了大雾, 迎亲队伍在雾中迷失方向。
他们在路过的建筑和树上留记号,的确在前进,但雾太大, 不好辨别,除了主干道,房屋间的小路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绕回来, 只好放慢速度,反复斟酌每一条小路的去向。
挨家挨户都空了,东西还在,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一行十六人,八个红绸滚黄边的轿夫抬花轿,红衣新郎官骑马在前, 随行有吹唢呐的、举扇子的、提锣的、提灯的,开锣后一步一敲, 唢呐声喜气连天, 起了就没断过。
在安静到诡异的村庄里,突兀且不停歇的奏乐,是将诡异推向更诡异的催化剂。
旅行社领队摇他的罗盘, 天池没有受影响,但也不指方向, 还是停在“东”。
雾越发浓了,后面的人看不见前面的人, 再过一会儿, 前面的人回头,轿子都看不见了,他们就聊天, 好知道彼此还在。
新郎官面容憔悴,被关三天,瘦了一圈,厚厚的白粉没能遮住他枯槁的眼圈,麻木地坐在马上,马是侍从在牵。
这副模样不像成亲,没有喜气,于是出门前,村长媳妇用胭脂在他嘴边提了两笔,勾出一个浅笑。
神来之笔,更诡异了,没人敢跟他说话。
侍从也话少,主要是随行的玩家在聊,卓倚原本跟着“乐队”,但待久了对耳朵是一个考验,就换到另一边。
他的异能无法找路,其他玩家也没有办法,前后左右,一句接着一句,还在讨论村民都去哪了,卓倚内心呼叫守秘人:“过领航。”
【“领航”检定结果为:21/10,失败】
“你们谁有领航?”
大家纷纷说没有,一个个试过,因为点数太低也没人成功,卓倚听着听着却问:“你们队的那个女人呢?”
蒲逢春是他们一行唯一的女性,但关于“领航”的这轮讨论,她没有说话。
【“灵感”检定结果为:28/60,成功】
卓倚发现说话声下有细微的唰唰声,像纸被风吹,他落后到蒲逢春旁边,发现是一个纸人在抬轿。
和今日迎亲的侍从一个装扮,也是白面红脸蛋。
他叫停队伍,两个轿夫、两个随行、牵马的侍从已经变成纸人了,其中有两个旅行社队员被顶替。
卓倚:“老何,新郎官没死吧?轿子里呢?”
“没死。”
卓倚却没等到掀花轿的动静,他绕回前面,和事佬也被顶替了,玩家只剩他和旅行社领队。
侍从和纸人们盯着他,像在问什么时候出发,锣鼓还在敲,吹唢呐的侍从脖子和嘴都在用力,在吵嚷的喜乐里,拿空洞没有反光的眼睛斜着瞧他。
卓倚撩开轿帘,轿子里空荡荡,没有凭空多出什么:“走吧走吧。”
抬轿的旅行社领队惊恐道:“大佬,就这么走下去吗?”
“村子都空了,咱们算人多了。”卓倚跟在他身边走,瞥了眼他肩上的红杠,“被抓走不更好,不用抬轿子了?”
领队只能为大佬的乐观苦笑,其他几人不见了,卓倚又不想抬轿子,就去前方探路。
艰难万险,终于到达东边湘萍家,湘萍却不在。
“那她在哪?”
“西门前的旧祠堂,今日她才请罪结束。”湘萍母亲说。
旅行社领队进屋找,湘萍的确不在,他们只好离开,前往西门,虽然从西到东可以直接走主干道,但路更长。
卓倚自觉走在最前方,确认前路,迎亲队伍却稳稳超过他,直接前行。
卓倚乐得清闲地跟上,瞧着这些纸人,这是认路?
迎亲队伍受影响,出殡队伍也受影响。
东门内,五毒批着丧服,大雾隐去东门,只能听到门外在挖土。
他们也出了问题,五毒是玩家,无法出村子,阿芸父母抬棺材的前面,五毒两人抬棺材的后面,送出东门口,后半程只能靠老两口努力拉走了。
幸好墓穴的位置就在东门外几米,但临到下葬,才发现红土塌陷,把昨天挖的墓穴又填上了,阿芸父母只能临时重挖。
“挖多久了?”浓雾阻隔门外门内,即便离得不远、能听到声音,无法掌控也让人起疑心。
那伽微微偏头,黑纱后的眼神落在一旁没烧的陪葬纸人,甲乙心领神会,再次过附身的检定。
【“附身”检定结果为:19/20,成功】
【“附身”检定结果为:11/15,成功】
有上一次附身的经验,裹布男甲的点数上涨,擦线过了,两个塞了他们头发的纸人就变成他们的模样,跨出东门。
一出门,迎面吹来一阵夹雪的风,他们就被吹散了。
裹布男甲在抹去了天地方圆的浓雾里小心摸索,幸好有挖土声指引。
他离声音越来越近,挖土声就在耳边,应该已经到了,但他再迈出一步,声音又消失了。
他僵在原地,不一会儿,喘粗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回头就见墓穴在不远处,阿芸母亲正拄着雪铲,满头是汗。
“我来帮忙。”
他走过去,接过锄头,却没看见阿芸父亲,阿芸母亲指向墓穴:“他下去挖了。”
墓穴不浅,在地上挖不够深度,他往下望,已经重新挖了一人高。
墓穴也有雾,看不清楚,但也有喘息声,这么深的坑,的确为难这对中年夫妻了。
“等一下,我下来……”纸人男甲忽然止住话头,心里呼叫守秘人,“过侦查。”
搓麻将的声音滚过耳边,搓醒了他的神志,墓穴里的雾散了一些,像被墓穴里的人挥散了一些,他瞧见推雪板孤零零插在红土里,又去找挥动的黑袖子……
不对,阿芸母亲穿得全白丧服,只有他们批的丧服下是黑衣服,那是……!
疾风从后袭来,但敏捷检定失败,他被一铲子拍进墓穴里,旁边就是被红土埋了一半的纸人队友,挥动的袖子无力滑下。
他挣扎爬起来,头顶就抛下一铲子红土,砸瘪了纸人身体,一铲子接着一铲子,土灌进耳朵里,轰隆隆的,他很快陷入黑暗。
幸好有那伽的毒虫,叼住他们的头发,一路钻回东门内,裹布男甲缓过呕吐的恶心感,严肃地讲述他们的遭遇。
那伽却说:“棺材。”
裹布男甲反应了一下,再次回忆,惊觉从头到尾他都没见到下葬的棺材,看向先被埋的队友,也是一样的反应。
裹布少年便也过检定,附身纸人,出门再探。
他先绕着声音找,没找到再靠近,确定没有棺材后,转身就跑,但纸人身体太弱,还是被早有准备的夫妻俩拍进墓穴。
“棺材不见了。”他回到身体后说。
东门外还在挖,沙沙的,像要挖一个无底洞。
“我们被骗了,根本不在这里下葬。”他们却跑这里陪着奔丧了。
裹布男甲往村子里走,迎面来了一群村民,顺着主干道的两侧走,让开道中间,好像一会儿有队伍来。
他们没有表情,也不交谈,过说服和恐吓也得不到线索,五毒反而收到村民的古怪注视,像在说“你怎么还有心思问”。
心理学检定虽然是暗骰,但也没感觉出来什么,应该也是失败了……附身检定可能用完了他们的好运。
他们只能肉眼观察,村民的沉默似乎是默哀。
于是他们又不确定了,还是要下葬?这是陈家夫妻通知过的,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出来送送?
那伽和裹布男乙留在东门,看看这群村民想做什么,剩下两人去别处,但不远又在雾中走散了。
裹布男甲不敢再找队友,怕又碰到陷阱,而且那位也用不到他担心,顺着主干道,就碰到夺门而出的黄海涛。
他衣服和头发都乱糟糟,脸上又是抓伤又是肿着包,身后乌压压追来一群黑鸦,嘎嘎怪叫地扑向他。
黄海涛崩溃大喊:“过敏捷!过敏捷!”
薛潮无语:“你已经敏捷失败三次了,换一个。”
“还能怎么办,不管啊啊先敏捷!”黄海涛惊惧地瞥着俯冲的鸦群。
【“敏捷”检定结果为:37/55,成功】
他一个急转弯,鸦群就扑空了,但在空中回旋一圈,又袭来。
“为什么啊啊,过敏捷!”
“就你会急转弯?”薛潮看不下去了,“告诉你换一个。”
黄海涛在邪恶的鸟类生物包围下,艰难启动他的大脑:“……潜行,过潜行!”
【“潜行”检定结果为:46/65,成功】
他绕到粗壮树桩后,滚进小巷,卷了一身雪,行云流水藏进倒扣的大竹篓里,鸦群就失去目标,无聊地飞走了。
裹布男甲也收到薛潮的提醒,可以“碰”牌。
黄海涛确认安全后再出来,又恢复了爽朗,靠着偶然送出的牌,与裹布男甲搭上话,一同前行。
“守秘人今天爱答不理的,险境开局能怪我吗?我最怕尖嘴动物了!”
裹布男甲略一思索:“他对咱们一直爱答不理。”
黄海涛也思索,黄海涛闭嘴了。
裹布男甲艰难探路:“这种天气,守秘人也自顾不暇在找路吧。”
“他没在白事那边?”黄海涛指向前方的宅子,正是西门前的宅子,“那没准在这迎新娘子。”
薛潮不在,他们进门时,卓倚和旅行社领队刚挖出梅树根下埋的女儿红。
领队解释他们一路以来的艰辛,然后说:“湘萍父母说这酒就是今天这日子喝的,让我们一道带去,你们也迷路了?”
“也可能是他们三个背着我跑了,我看根本没把我这个领队放在眼里。”
黄海涛搬起女儿红,蹭进他们的迎亲队伍,裹布男甲同他一路。
新娘子自西厢房请出,幽幽穿过院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被扶上轿子。
旅行社领队松口气,他们出门看过签,今天是“下下”,其实没有签子,也能料到必有状况,果然不顺,好在还算完成一样。
卓倚擦了擦手,却跟着上了轿子,不顾劝阻,撩开新娘子的盖头。
湘萍含着缓缓笑意的眼神向前,没落在他身上。
卓倚确认是湘萍本人,也是活人,便放下盖头,退出轿子。
“启程吧,别误了时辰。”
第136章
卓倚也觉得迎亲变顺利了。
他记得接新娘子也有很多习俗, 比如堵门、讨喜,要刁难一番新郎官和迎亲队伍,他们出发时还准备了红封。
但没了用武之地, 新郎官甚至没下马,新娘子就上了轿子。
也可能浓雾与扑空已经代为刁难过了。
黄海涛捧着女儿红,醉人似的酒香丝丝缕缕钻出坛子,他拿远一些, 怕这是迷魂汤。
从身后吹来的阴风穿过他们,顺着路向前,吹薄一点雪雾,主干道两侧不知何时站满村民,像就在等他们,一见到迎亲队伍, 空白的脸被喜色填满。
噼里啪啦点起长串的鞭炮,火光像灰白沉垢的灯泡里亮起的灯丝, 见到火光, 见不到在燃烧的鞭炮,见到落了满身的红屑,又见不到点火的人, 一切若隐若现,像隔着一个已经走过灭亡又还未再次开化的世界, 恍恍惚惚,魔魔道道。
但喜庆的唢呐声一直在, 尖锐而高亢, 蒙在雾里的村民们连声道贺词,像填进去的歌词。
重重叠叠地唱,如同神鬼行过留给这混沌世界的嗡嗡低语。
迎亲队伍听到哪里有恭喜声, 就向哪里撒喜糖,红屑落在身上呛人,糖落在身上疼人,然而都是为欢喜助兴。
就这么浩浩汤汤前行,卓倚却觉出不对,甩下迎亲队伍,站在前方的雾里:“守秘人,过聆听。”
检定成功,他便听到远方也在应和恭喜,应该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喜庆声。
这倒没什么,问题是道喜的“远方”就在主干道的正前方,一路减弱下去。
但他们到交叉路口,要往南拐,那道喜声却延到西边了。
他带了计时沙漏,黄昏早过,吉时都要过了,照他们这“与民同喜”的速度,必定赶不上。
他回忆这一路,抓出不对了,湘萍父母就是卖女儿的,不可能反悔,村长家聘礼送到,就一直堆在院里,进门就能看到,彰显他们的脸面,但迎亲时却没看到,他没多想,以为他们迫不及待拿去挥霍了。
先是地点不对,再是时辰不对,聘礼也不知所踪……
要过门的,真是湘萍吗?
卓倚边想边折返,经过花轿时,忽然回头。
花轿前骑马的新郎官呢?
*
蒲逢春冷静地走在雾里,领航检定失败,她在雾里迷路有一阵了,别说玩家,村民都没遇到。
好像在唢呐响的瞬间,整个村子空了。
“你是旅行社的蒲小姐?”
蒲逢春没察觉到有人在,警惕地回神,是七杀的和事佬……还好,大佬看不上她,她最警惕的还是顽疾。
“是,本来还在听大家说话,一阵雾过去,就脱离队伍了。”蒲逢春说,“我在这里绕了好几圈,没找到去东边的路。”
“我也是,这里可能离东边远,回村长家等吧,错开了反而麻烦。”
两人结伴,摸到铁匠家,院子里空的,他们正要走,铁匠却从外面回来了,他批着白丧服,回来拿火把。
好不容易见到村民,他们上前询问,得知有人去世,村民在街上相送。
那就是阿芸,她今日下葬。
似乎因为雾太大,棺材无法进来,所以他取火把照路。
他们跟着铁匠,走到南北通的主干道,两侧都是批丧服的村民,神情空白,像还没有着色的木偶。
和事佬在人群里看到五毒的那个少年,少年也看到他们,走过来会合。
蒲逢春则乌鸦嘴开光,看到两个顽疾的玩家,放缓半步,往和事佬的身后躲了躲。
他们一行玩家跟着铁匠,前往北门,心里犯嘀咕,墓穴就在东门,离阿芸家那么近,为什么去北门?
黑棺材就停在北门。
一半在门外,一半在门里,裹布少年踮起脚,棺材旁果然站着两列纸人,但捧着各种陪葬冥器,纸元宝、纸金条、纸房、纸床还有纸做的锅碗瓢盆等等,没有手再抬棺材了。
和事佬问出来了,是神的侍从们抬过来的。
但问为什么抬过来,却得不到答案,铁匠只说:“怪可怜的,她父母都是老实人,我们也就能帮上这点忙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棺材抬到这里就进不来了。”
玩家避开纸人,的确拉不动棺材,纸人腰间的丧带系在棺材上,就像拴住了棺材,解不开。
裹布少年摸着棺材壁,闭上眼睛,周围人见他大概在使用异能,没有打扰。
“她在。”少年睁眼,“是尸体。”
蒲逢春有点走神。
迷路的时候,蒲逢春过了几次检定,薛潮比她会隐藏情绪,但比她懒得隐藏情绪,所以她还是听出他也有点烦躁。
她记得调查团本,骰子系统会撕裂主持人的意识,过检定对他有不小的负担,但她总觉得这不是重点,他在为别的事困扰。
调查异常和还未公布的主线任务,都与他无关,玩家倒是有好几个不好惹的大神,但这个副本的冲突性不强,即便是吕连山那样爱虐杀的家伙,也不是饿急的狼,见谁都咬一口,他们相处还算和谐。
那么能让他愁的事,可能和她一样。
钥匙。
他可能在找钥匙。
他犯愁的事还比她多一样,她是知道他和那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蒲逢春就听到薛潮叫她过灵感,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灵感”检定结果为:99/50,大失败】
灵感检定失败不要紧,可怕的是灵感大失败,那堪比灵感大成功!
她一回头,纸人都盯着她,一模一样的白面红脸蛋,但相同的这张脸却变了,她见过这张脸,吉利小神?
五官变成吉利小神的纸人们“张开嘴”,嘶啦一声,露出空荡荡的内在,被风吹鼓,愈发像血盆大口。
sancheck扣了3点san值,她捂着头后退,和事佬扶住她,把在商店买的道具风油精放在她鼻前,她一闻,充斥在脑子里的嘴就慢慢消失,但还是天旋地转。
“……雪糖浆,他们要过路费。”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它们的行为,混乱的脑子随便选了一个差不多的词。
五个玩家都过了灵感,两个失败,没有线索,两个成功,只看见纸人的脸一瞬变了模样,她的大失败看见最多,说的话最有价值。
但雪糖浆虽然不难,熬得好却是一门手艺,最厉害的就是陈家夫妻,吉利小神也爱吃。
可就是他们的女儿下葬,总不能他们出题,又让他们破。
和事佬听了她的顾虑,却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红封,出门前侍从给他的,迎亲时遇到“刁难”用。
一摸就不对,红封变重了,红钞变成薄薄的糖浆板。
他将红封放进纸人咧开的嘴里,这次所有人都听到咔嚓咔嚓的咀嚼声,红包被吞下去,系在棺材的丧带就解开了。
全身丧服的侍从自村民中走出,和几个玩家一起抬起棺材,捧着陪葬冥器的纸人走在最前面,凄锐的唢呐声一起,随行的侍从抓起篮子里的纸钱,撒向天空,像逆着天而去的大雪,又被风打落,扑了人满身。
两侧村民就有了表情,有的低头掩泣,有的站不住滑落下去,像死了自己的亲人,全在哭。
哭声或大或小,哀伤或痛绝,都合入婉转的唢呐声里,山洪般往前推。
直推到南边的村长家。
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蒲逢春想起今早出门的“下下”签,后颈发凉。
大门挂红绸、吊红灯笼、贴喜字,靠近像拨开迷雾的一片红,门口放着一个大火盆,炭烧得通红,溅起火星。
新娘子进门第一步就是跨火盆,去除秽气,往后日子红红火火……但他们接的可不是新娘子!可能就是这个“秽”啊!
抬棺材的侍从停下,没有放下棺材,几个玩家正在递眼神,纸人们已经捧着陪葬冥器上前,两两一排,一组接一组,将冥器扔进火盆。
蒲逢春看着那些纸做的陪葬品迅速被火焰握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怪不得准备得那么齐全……这是先在阴曹地府置办好新婚洞房!
缭绕的烟归入雾里,呛人也呛得神神秘秘,他们隔着雾,只能看见火光,像看行将毁灭的狼烟。
等所有东西烧完,烟味散了些,丧服侍从抬着棺材,浩浩汤汤进门,黑棺临空行过火盆,底部被照出发红的反光,流向两壁,像托举的火焰。
纸人跟在最后进门,烧东西的时候,就引来村长一家,除了村长和村长媳妇,剩下几人惶恐地杵在院子里。
酒席摆满三个院落,身为宾客的村民却喜笑颜开,随着黑棺被抬入一扇又一扇门,在红烛与灯笼的光亮里行过,声声恭喜,沸反盈天。
最后停到三进正房,村长和村长媳妇坐在高堂,僵着脸,看向停在新娘子站位的黑棺。
村长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杀女之仇,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要了孙二的命才是便宜他们,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请回家的生辰牌,恐怕不是湘萍的,是阿芸的。
迎亲队伍是回不来了。
队伍里除了外乡人,都是神的侍从,抬回棺材的,也是神的侍从。
这……
这是红白爷的旨意啊……
村长叹息,做最后的挣扎:“老二还没回来,这婚先……”
尖锐的马鸣打断了他。
众人循声望向大门,马蹄声在雾里越来越近,临近高堂看清了,一个纸人牵着白马,孙二就坐在马上。
新郎官的脸麻木而迷茫,见到高堂里一群丧服侍从、贴着“奠”字的黑棺,难得聪明了,惊恐地睁大眼睛,抓起缰绳就跑。
真是疯了,都疯了,一群疯子,竟然要拿他配冥婚!!
纸人被拽倒在地,不动了,但拜堂在即,宾客们不能看着新郎官公然逃婚,先一步把院门关上。
应激的马当即侧身,孙二就砸在门上,摔落马下,他叫苦连天地爬起来,刚抓住门把手,膝盖剧痛,嘭地跪倒在地。
动手的丧服侍从收回雪铲,另外两个丧服侍从拖着他一路到堂前。
棺材就停在他身边,丧服侍从推开棺材盖,露出阿芸的遗容,冰冷而安详。
孙二的膝盖被敲碎,全靠两个侍从架着,半跪不跪,残废的脚拖在地上。
他痛苦地叫了一道,如今瞥到身旁的尸体,化成一声捅破天的尖叫,再凄惨也没有了。
几个玩家被他叫停了一秒心跳。
两个侍从按下他弹动的身体,几乎将他怼进地里,他的膝盖碎得更彻底,眼前发黑,本能地叫。
他费力地抬头,重影间对上高台前挂的画像,吉利小神坐在喜庆的红里,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纸人脸慢慢扯开一点笑。
他甩甩头,再睁眼,茫然地看着另一个侍从,从小神胸前的唢呐里抽出一条金线,缓缓向他靠近。
……
嘴唇忽地刺痛。
……
一切安静了。
丧服侍从在哀痛的唢呐声里,扯开喜悦的长声:
“一拜天地——”
第137章
薛潮把媒婆的院子翻了一个底朝天。
倒霉催神被困在祠堂, 好不容易封印减弱,冒头却先杀了媒婆和她的儿子,这对母子怎么招惹祂了?
也许和长在屋里的白树有关。
这树长在外面, 就是正常的,长在洞里或屋里,就是倒着长的。
媒婆家这棵树,绑着全村人的生辰八字, 倒霉催神是因此摸过来的?
但一想到所谓的山神多么无耻无赖的样子,也可能没有那么多理由,就是祂被关得不爽,出狱就报复社会。
他搬开浸泡血水的床垫,惨白树根就盘踞在下,也被染红了。
放下床垫, 抖落床单的碎肉,他忽然抓起床单, 对着灯火看, 绣的生肖也被血泡毁了,仔细辨别轮廓,倒能看出什么生肖。
商店门前的晷也刻生肖, 并且都没有“龙”。
生肖晷仿照日晷,十二生肖对应十二时辰, 却独独没有“龙”的图案。
晦气,还是避忌讳?
薛潮又回到商店前, 调生肖晷的影子, 投到墙上,只有一个能变成商店入口的节点,似乎没有其他变化了。
他狠推一把, 想推到别处研究,却发现底盘能活动。
挖开埋住底盘的雪,生肖晷可以转动,就是太沉了。
他费力转动,直到生肖影子落在不远处的雪山壁,像照透了一点山体,可以看见内部晶石的奇诡构造,像一列列字。
但重叠如鬼影,看不清,最确定的一句话还是碑联的上句。
末尾提到关于红白爷的记载与神龛一起供在祠堂,这个有用。
通关钥匙如果存在,还在倒霉催神的地盘,薛潮不认为祂不知道。
祂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先不论,但祂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调查祂就是在调查钥匙。
那就还是祠堂。
村长家的祠堂现在不能去,在办婚礼。
薛潮到西门前宅子时,旧祠堂已经被砸穿了。
祠堂也不是完全实心,最中间像巢穴的椭圆密闭空间,传出惊悚的吹气声,还有回音。
薛潮撑在砸破的洞口往里看,昏暗的洞穴里,吕连山背对他蹲在地上,双手微微举起一根长骨,对着切口吹长气,像在吹骨髓。
一个神的侍从倒在他脚边,半截腿没了,大字型,面朝下,切口从天灵盖顺着颈椎、脊椎,一刀下来,没有任何卡顿,像刀尖划开肠衣。
薄薄的皮肤翻到两边,露出完整而赤裸的血肉。
这手艺,无愧“屠夫”的名号。
薛潮瞧他手里的骨头:“什么味道?”
“我不爱吃人。”像地下拳击冠军的魁梧男人半边身子是血,顺着陈年旧疤流下,他扔掉骨头,菜市场挑拣猪肉似的拍拍侍从裸露的肉,手摸到某处,生撕开,筋肉断裂的声音令薛潮皱了皱眉,侍从肉下却是纸做的骨头和脏器,“这也不算人。”
吕连山缓缓转过半身,眼睛在黑暗里隐隐发亮,像蛰伏在夜晚的野兽。
薛潮蹲在侍从的另一边,掏出那几张纸速读,吕连山随便抓出两张,慢条斯理擦手,薛潮却觉得他是尝了劣质开胃菜,隐隐不爽。
“……你的皮肉保养得不错。”吕连山无聊,便盯向他。
薛潮抽空瞥他一眼,抓过他擦手的两张纸,展开,和生肖晷留在雪山的文字一致,他在里面知道了倒霉催神的本名。
这位红白爷的神名是喜丧神,管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常在婚丧嫁娶这样大喜大悲的场合出现,身边小神会吹唢呐为祂开路,故唤“将鸣”。
听着爱凑热闹,但也不是那么好见的,平常都是小神代办。
典籍上说,喜丧神爱恶作剧,只在红白事都有时,藏在暗中,有时还会“颠倒喜悲”,等喜事丧事都完成,祂就会现身人间。
【主线任务(最终任务)已开启】
【主线任务“送神难”:血不荐天,命不落地,恭送神灵回府去,皆大欢喜。】
【任务详情:阻止喜丧神现身。】
薛潮皱眉,这任务有点奇怪。
主线任务和隐藏boss战,完成其一,即可通关副本,互为退路,但这次的主线任务却是阻止隐藏boss战开启。
好像系统也不想某位邪神苏醒。
*
主线任务下达,即便没有典籍,和事佬也明白了关键。
阻止boss出现,而boss叫“喜丧神”,最有可能在喜事和丧事出现——他们要破坏这场婚事。
就在孙二被压着拜堂时,和事佬轻轻一推,黄海涛就踉跄到孙二身前,他一点就通,反应敏捷,趁侍从怔愣,抱起孙二就跑,五官嫌弃地乱飞。
绝对不能礼成!
裹布少年的目光落在棺材,忽然说:“起来了。”
下一秒,棺材一震,棺材盖就被彻底顶开,大红八仙寿被像无常追魂的锁链飞去,张牙舞爪,瞬间缠住黄海涛的脚腕,猛地一拉,黄海涛就向前倒去。
他这时候庆幸自己是抱的,没有背,反正孙二已经这样了,也不怕再来波折,他双手一扬,就把人抛出去,反身切断寿被。
阿芸尸体就直挺挺从棺材里立起,寿被吹回,落在她的身上,阴阴地飘动,又像披着红盖头,她撑住棺材边沿,刚前扑一下,和事佬的手就按在棺材上。
【异能“囚牢”使用中】
阿芸尸体就像撞到空气墙,又倒回棺材,和事佬随后一推,合上棺材盖。
棺材里响起抓挠和撞击声,但棺材本身没有震动,全部被镇压在棺材里了,不一会儿就安静了。
蒲逢春眼神一动,空间系异能?像把棺材所处的空间封住了。
黄海涛没了桎梏,向前一滚,再次抱起孙二跑,他的腿一抖,脚腕有灼痛感,那寿被不是单纯缠住他,还有持续攻击!
他低头,孙二在怀里,看不到脚踝的情况,但越跑越疼,他看孙二就越来越气。
孙二不仅身体残废了,意识也不清醒,如果不是拜堂需要他醒着,见证这场恐惧,侍从早就打晕他了。
他现在还能睁开眼睛,魂却丢尽了,满嘴是血,闪着金光。
阿芸被困在棺材里,无法抓回孙二,其他侍从就四面八方冲向他,黄海涛跑到门口,却没有冲出门,反而回身叫道:“你们两个!”
他叫的是两个队友,但队友们没有反应,原地不动。
【异能“反转”使用中】
风向忽然变了,折返而去,扣灭黄海涛的头发,他吃了一嘴,呸呸几声,而所有冲向他的侍从调转方向,往回扑去,反而离他远去,摔倒在地。
就在此时,两个队友逆着侍从,跑到黄海涛面前,一个过力量,检定成功撞开门,一个接过孙二就跑。
两位神兵的身体素质不错,硬是冲出宾客的重围,逃出喜宴,侍从们追去。
“我的神啊……”黄海涛跌坐在地,扒住脚踝,有一道青紫色的手印,“这不会有毒吧……”
他想起来这里有五毒的玩家,投去希冀的眼神,裹布少年凑近瞧了瞧,点头:“有毒。”
黄海涛:“……”
“呜呜大神救命!!”
裹布少年被他爬在地上扑来的鬼样子吓到,后退几步:“……我不擅长这个。”
“你不是毒师吗?看在我为主线任务做出贡献的份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大神!”
裹布少年无可奈何地想了想:“队长会。”
“毒王?对,毒王肯定能解,她还在东边?”黄海涛欲哭无泪,“不会像什么七步蛇,我走七步,人没了吧?”
和事佬的手还放在棺材,笑着看他们,他要维持异能,困住阿芸,所以无法脱身,蒲逢春也没有上前,她对顽疾的人抱有警惕。
孙二的马受惊后,被侍从们安抚,拴在游廊,裹布少年扶着盛赞他智慧的黄海涛上马后,牵着马前往东门。
并不是所有侍从都去追新郎官,剩下侍从缓过来后,面向他们,盯着他们,似乎想解救棺材,但知道不是对手,所以僵持不下。
蒲逢春不可能指望另一个大佬玩家的保护,于是落后他们一步,也跟着出门,幸好侍从只关注被困的新娘子,她成功溜走。
她溜走还为另外一点……她是来喜悲山找钥匙的。
另一边,最先逃跑的两个顽疾玩家,背着孙二撞进雾里,也不认路,就是跑,跑出去很远,甩掉追兵。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孙二似乎在麻木的疼痛里回神了,他断了腿,嘴被封死,都认命了,没想到这群送棺材来的外乡人突然倒戈,他又看到希望,精神和身体都活泛起来。
“他醒了。”背着他的玩家皱眉,避开他乱动的头,“打晕吧。”
“他现在太脆弱,容易打死了。”
一人一鬼结婚还有阴阳做阻隔,两个鬼可没有,到时候弄巧成拙,喜结连理!
另一个玩家接着说:“我来。”
他掰过孙二的脸,强迫地对上视线,眼仁变成一圈一圈的纹路,慢慢旋转。
【异能“催眠”使用中】
孙二眼睛一闭,脖子一歪,倒回玩家的背上。
“他睡着了……放心吧。”
两人决定先跑,躲避一段时间,然后去找真正的新娘子,孙二和湘萍完婚,冥婚就结不成了。
但雾里太容易迷路,他们也不知道湘萍在哪,同样找不到路的还有黄海涛。
和事佬悠闲地压着棺材,就见黄海涛生无可恋地坐在马上回来了,一个侍从牵着马。
“五毒的那个小朋友?”
“丢了。”黄海涛也麻木了,“我没丢是因为这马。”
这匹马像设定好的程序,无论骑马的人想去哪,走出多远,都会被侍从牵回婚礼现场。
和事佬笑着摇头,看黄海涛狼狈地单脚下马,他脚踝的毒暂时被裹布少年给的道具止住了。
他走到棺材旁边,也被纳入侍从们注视的范围,本来就烦,也不怕了,梗着脖子喊:“看什么看!”
这话有奇效,说完,所有侍从收回视线,不再关注他们,像解开了绑在棺材上的无形绳子,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暗中警惕的两个玩家一愣,脸色就变了。
搓麻将响起,薛潮低低的声音滑过他们耳膜,是聆听检定。
检定成功,他们听到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吱呀呀”一声,悠远而阴森森的。
祠堂的门开了。
直觉告诉他们……这婚恐怕已经成了。
第138章
蒲逢春迷失在雾里。
她不是第一次撞进雾里, 但仍然无法适应,雾来时,铺天盖地, 能抹平世界的棱角,人们追求的种种道路沦为笑话,在原始的混沌里,前进就像后退, 生就像死。
于是彷徨,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走进雾里,消失不见,不知是否到达了那个彼岸,惶恐地也去追逐,直到筋疲力尽, 心灰意冷,在原地等死。
就像游戏世界。
她每次站在雾里, 就像直面游戏世界最真实的具象, 无法自欺欺人,直面这莫大的恐惧。
迫切想脱离的愿望就会抓住她,停止思考是最好的手段。
然而有些事是无法不去想的, 她只能劝自己,先不管, 哪怕永远走不出迷雾,到不了彼岸, 先往前走吧。
柳暗花明, 枯木逢春,都是意外,不是求来的。
她像趟过海底一样走过雾, 朦胧间,远方亮起一点光,像黑暗里的一点光,勾着她靠近。
她的意识有点浑噩,每一步像在踩空,迎光而去,忽然,她被拉住了。
她陡然清醒,眼前是燃烧的宅子,滚烫差一点扑到她的鼻尖,裹布少年拉着她,火光映在黑布:“这不是真实。”
这不是真实。
和事佬一进院子就知道了。
院落里挂着鲜红的布,哀怨地飘,对外,祠堂里供着喜丧神,办喜事,自然也要请神灵尝欢乐,所以也布置了。
但婚礼也是隔着墙,他们在前三个院子办的。
村长说,请神灵在后方镇守就是,真开门,怕吵到山神。
于是前三个院子喜气洋洋,锣鼓喧天,最后一进院落却在大红色里寂静着,像幽幽烛火,燃烧也没有声音。
朱红大门的门缝里真有光亮。
红得暗沉沉,像红石榴,像鸽子血。
门锁开着,但他们是开,还是不开?
黄海涛是不愿意的,踌躇在门边,和事佬已经上前推门。
丝丝脂粉香先钻出来,朱门大开,祠堂内也是高堂的布置,但墙壁挂满各样的锁头,红绸自梁上垂落,拖在半空,飘飘荡荡,像一条条染红的白绫,上吊用的。
正前方没有画像,桌边也没有父母高坐,只桌上有一个神龛。
新娘子和新郎官就在神龛前,一左一右。
梅红寿衣的阿芸坐在棺材边,喜服的孙二跪在她旁边,红绣球被两人握在手里,牵在中间,远看,像绑在神龛下面。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入梦了。
他一点点回忆,也没找到自己有恍惚过,而他就这么毫无所觉,进入梦境,真实和虚幻甚至没有一点边界。
他虽然不是精神力顶天的玩家,但也在前十名,前十名只有特长,没有明显的短板,他竟然完全没注意到,这就是邪神之最……
阿芸安静,不是被他的异能压制后放弃了,而是入睡了,逃走的孙二也睡着了,两人在梦中的祠堂,在喜丧神的见证下完成了婚礼。
还有什么不明白,那两个顽疾的玩家里,有红白门徒!
他看向跟来的黄海涛,黄海涛也很震惊,脖颈绷直了,他真不是演的,他也没想到队伍里有“不同信仰”的邪教徒,他这个领队却毫不知情!
咔哒。
封闭的神龛上,长锁弹开一半,像撑开的防盗门锁链,打开的半扇漆黑里,流出一段红地绣花的喜服袖子,一只惨白的手伸出来,真的惨白,与侍从的丧服一个颜色,白到发神圣而诡异的青紫色。
这手修长漂亮,指尖一转,遥遥掠过门口的两人,像虚握一束暗红的烛光,使他们紧张得心如擂鼓,但这手只是向上一勾,玩笑似的碰了碰那锁,又隐进华美刺绣的喜服。
喜服也慢慢缩回缝隙里,小小的神龛合拢前,飘出几声幽幽的笑,不男不女,不人不鬼。
薛潮忽然在他们耳边说:“过sancheck。”
神龛的半扇门又打开一点,像感受到守秘人的存在,探出指尖,扒在神龛边,那姿势像手后的黑暗里,有什么在往外瞧。
检定均没能成功,然而帮了他们,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模糊,耳边嗡鸣,头脑混乱,但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他们不在祠堂里了,还在第三进院子里。
他们脱离梦境了。
和事佬的手还在棺材盖上,但棺材盖已经划开一点,露出阿芸的脸,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她倏地睁开眼睛,勾起一个阴森的笑。
他立刻远离棺材,再一瞥,她闭着眼,永远睡去了。
他没忍住,砸了一下墙。
阻止喜事失败……丧事那边必须破坏掉,不能让湘萍下葬!
这次马不会被牵回村长家了,婚已经结完,黄海涛骑马冲进雾里,他发现他之前再怎么迷路,也只能看到白色纸钱,现在可以看到鞭炮的红屑了。
之前肯定异常,棺材从北抬到南,看红屑的走向,花轿是从西抬到东,即便时辰不同,彼此错开了,但两条道也有交点。
所以他卷进喜事里,就被隔绝在丧事之外了。他更是脊背发凉,拿出救驾的速度奔袭。
【触发特殊牌“白”】
【获得一个奖励骰】
罗盘转出箭牌之一的白板,所有人过灵感。
于是终于到东门附近的黄海涛,就见雾里鞭炮的火光一路向前,隐约照亮残破的东门,村民们叠声道喜,欢聚在门边。
而嫁衣如血的女人在轿子里柔柔地笑,怀着少女的春意,带着感染人的喜悦,好像她在奔赴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接受大家的祝福。
轿帘落下,花轿再次启程,被侍从们抬向门外。
没有“白”,只有红。
然而这是在下葬,她是要下葬的亡人,这就是白事。
“阻止那轿子,我们已经失败了!”
他开口前,盯着花轿沉思的卓倚就飞身上前,风雷般穿过后面四个轿夫,拉住花轿后垂下的红绸。
但轿子仍在前进,出了东门,速度都没怎么变,卓倚惊讶于花轿的巨大拉力,红绸另一端不像轿子,像拖着一间屋子。
抬红杠的轿夫悠悠超过他,卓倚在短暂的惊讶后,斜瞥一眼五毒的玩家,再次附身成功的纸人男乙便追上。
陈家夫妻不知道去了哪里,但不用他们偷袭,这次纸人径直冲向墓穴。
轿夫便觉不对,瞬间提高速度,甩下纸人,先一步到墓穴。
墓穴不宽,只比花轿主体的顶面大一圈,前方的轿夫绕到墓穴前,后方的轿夫停在墓穴后,两根长长的红杆将花轿架在空洞上。
轿夫放下杆子,花轿的底就陷入墓穴里,他们抽出红杆,让花轿完全掉进墓穴。
然而红杆脱离,花轿却悬停在空中,像被定住了。
卓倚遥遥地瞧着,花轿后的红绸还被他抓在手里,拉出很远。
【异能“停滞”使用中】
就在花轿悬停的空档,纸人男乙顺着缝隙流下去,先一步掉进墓穴。
他这才感受到墓穴有多深,横向不宽,纵深就过分了,更像水井,对于轻飘飘的纸人,像踩进深渊。
最初就没打算埋棺材,就是埋花轿的!
还没到底,含着头发的银纹蜈蚣就破开纸人,扑到土壁,一溜烟钻进土里,没了踪迹。
抽离意识,纸人变成纯纸人,落地的瞬间炸开,红土崩塌,再一次埋了墓穴。
异能时间到,花轿落下,砸进填起的土里,最终只掉进去一截,大半截花轿还在地上。
雾还在,即便他们已经到东门前,也看不清远处的状况,回魂的裹布男乙汇报完成任务,卓倚拽了拽红绸,也点点头。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没有主线任务失败的通知,那就是阻止住了。
玩家们松口气,黄海涛却有前车之鉴,半跳半摔地下马,扬声道:“别让她睡着,在梦里也能办成!”
卓倚一听就明白了,老何他们估计就是这么着了道。
但花轿已经出门了,他们出不去,即便附身纸人在旁边看着,纸人又太脆弱,等她真睡着,他们也无济于事。
那伽伸手,黑蛇就嘶嘶地爬出袖子,游过雪地,消失在雾里。
卓倚扬眉,对了,他们有一位毒王。
黑蛇的鳞片沾到雪,反过盈盈的暗光,蛇钻进花轿,爬上红嫁衣,温柔地缠住湘萍的脖子。
尖牙咬住皮肉,湘萍慢慢闭合的眼睛就再次睁开,空洞地看着前方。
然而与她原来的眼神也没什么差别,她唇边的笑意也像被停滞了,挂在脸上,非人感带来菩萨般的神性,而神就是鬼。
那伽轻轻点头。
而另一边,吕连山将村长家的祠堂也给砸了,和事佬配合吕连山将侍从填进洞里当柴火烧,看着所有关于“喜丧神”的记载在火光里化为灰烬。
“我以为你想召唤boss呢。”和事佬用推雪板在洞里搅了搅火里的典籍。
吕连山的体型大,稳稳蹲在地面,像打盹的狮子,他长得也沉闷,性子也沉闷,不杀人的时候,像那群被洗脑的神兵一样木:“没必要。”
主线任务能完成,没必要给自己制造困难,如果失败了,那顺水推舟,再遇到赢过自己的那位也不错。
和事佬拨弄罗盘,异能解锁后,玩家的检定就变少了,没有第一局换牌快,但他们的牌差一点就成了,不再检定一次,有点可惜。
于是他赶在全部烧完前,随便找个检定:“过侦查。”
让他蒙到了,这里还真侦查的价值。
守秘人回应了他,检定成功,他在祠堂里找到两块生辰牌,一块是孙二的,一块是媒婆那请来的,原说属于湘萍,但如今浸泡着血,湘萍的八字退去,露出阿芸的八字。
血是孙二的血,应该是孙二在棺材前磕头留下的血,被陈家夫妻拿去配对了。
换到的牌不错,和事佬一看,他听牌了。
薛潮在麻将骰子里翻开宝牌,这局的宝牌是红中。
“宝牌是红中,最先听牌的队伍直接和牌,南门进场的队伍获胜,第二局结束。”
四队的贡献度再次按番数加减,七杀断层第一。
和事佬还有点遗憾:“一局自摸,一局宝牌就是红中,没人点炮,总觉得少了点麻将的乐趣。”
祠堂洞里的火熄灭了。
【恭喜玩家完成主线任务!】
【副本正在关闭中,倒计时十分钟】
【副本边界已打开】
【请玩家与主持人有序退场】
【十分钟后将关闭秘境】
【00:09:59】
第139章
【恭喜您的房间登顶实时推荐榜第一名!!!】
“【卓倚】实至名归!!”
“【卓倚】实至名归!!”
“【那伽】能想出这个点子, 难他天?”
“【吕连山】感谢隔壁,推了哥一把,让哥紧急智慧设计出麻将骰子玩法。”
“【吕连山】第一爽, 第二也别着急,我们快结束了,等我们下播,你们就是第一了。”
“【汪诚】都回隔壁了, 否则热度差更多,不好看哈哈。”
“【何旸】不过老何说得没错,可以吃碰杠,可以同桌竞技,但竟然没有点炮,遗憾。”
“【卓倚】遗憾+10086。”
“【黄海涛】别说主持人的新奇玩法了, 那位都没来得及现身,就给手控送了一个福利。”
“【许飞英】没办法, 玩家太厉害, 流程推太快了,结束早。”
“【吕连山】是啊,否则这个配置, 就过90了,差一点。”
【人气值:88】
喜悲山最大的威胁没能出场。
大神也多, 副本内时间虽然长,但副本内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 不算费了很多时间, 也没有巨大损伤,因此流程显得比较顺利。
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他们可以离开白头村, 找他们来时的交通工具了,等到秘境打开,这场公会赛就彻底结束了。
雾慢慢变薄,能看清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之外了,东门外,本就是雪山崩断后新形成的长坡,又有npc还留在那里,所以门没开,东门应该是四门里最后开的。
卓倚向南走,路过熊熊燃烧的村长家宅院,就见吕连山和何旸往回走,奇道:“总不会是等我?”
“南门外的雪山也塌了,不好走。”何旸温吞地笑,“换道吧。”
卓倚有了主意:“北门吧,我们去偷守秘人的小火车!”
“你知道他的交通工具停在哪?薛潮和我们一样,从南边进的村吧?”
“北边进的喜悲山,南边进的村子,秘境面积大,找到村子可不就要绕来绕去?你们装扮婚礼现场的时候,我跑屋顶偷懒,用千里眼道具看到他的小火车灯在亮。”
七杀是散装公会,四个人都是单独来的,秘境里会合,交通工具都不一样,南门雪崩,说不定已经埋了他们的交通工具,不如偷小火车。
卓倚有理有据:“那么多座位,他一个人太浪费,我们帮他物尽其用。”
卓倚举着皮革包的复古望远镜,在渐散的雾气里再次找到小火车一闪一闪的儿童五彩灯,车身一半在秘境里,车头摆在秘境外。
秘境的边界朦朦胧胧,下面是雪雾,上面连着云,难说是雾飘上天空,还是云落下人间。
火车对成年男人来说太小了,何旸就笑着,也不上去。
卓倚跳上车厢,缩着一点身子,他看着瘦挑,无袖连帽衫外也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够他填满小孩子的车厢。
他觉得也是一种体验,于是指着何昌嘲笑:“偶像包袱,看看老吕。”
吕连山的块头有两个卓倚,肌肉鼓鼓囊囊,比起坐儿童火车,更适合扛起火车跑,但他倒不觉得哪里奇怪,也跳进车厢,就坐在车厢边沿,两条粗壮的大腿正好放进小车厢了。
幸好小火车只有车头有棚顶,车厢露天,卓倚说:“你不上来,一会儿你去开车。”
“你瘦,你去。”何旸笑着摇头,“还是老许最合适。”
“哈哈哈你不怕他跳起来砍你膝盖?”卓倚趴在车厢边,“也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接亲和送葬我都没看见他的人影。”
卓倚看向吕连山,吕连山摇头,他只遇到过守秘人。
“抬棺材和成亲他也没在。”何旸扫扫肩膀被吹的雪,“脾气差成那样,但其实他才是最会偷懒的人。”
他们闲聊,等秘境打开,卓倚闲闲地举着望远镜看,就见被吹落的雪花里,五毒三人正在走向另一边的秘境边界。
那两个跟班边走边注意四周,也不知道在防备谁……好像更像在找人。
“也不是只有咱们的队友丢了。”他幸灾乐祸地说,“五毒的那个小孩不知道迷路到哪儿去了,说不定和老许碰到了呢。”
许飞英根本没迷路,他坐在屋顶烧焦的瓦片上,居高临下看院子里的薛潮。
薛潮蹲在梅树桩下挖土,他在意这颗倒塌的梅树很久了,还没有好好搜过。
火焰没有放过这颗老树,阴森森明艳着的花瓣变成拖行在砖瓦间的焦痕,这具美丽的尸体留不住了,像在火葬场里烧了一半,留一点树的轮廓,剩下都是尸骸的狰狞。
梅树桩下被挖走过一坛女儿红,他就近先来检查土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相关的线索也一点没有,他就转道去村长家,找女儿红。
许飞英幽幽看着他出门,跳下屋顶,跟上。
薛潮也没想到自己看走眼,小个子只是脾气差,并没有血气方刚,对暴力也没有过盛的执着,他反而才是喜欢偷闲的那个。
大雾一起,许飞英就在迷路的过程中,了解大致情况,然而红事白事,他哪个也没管,躲在财神庙睡觉,后来饿了,又转到村民家吃白食。
等到通知来了,他才转悠出门,碰到前往西门前宅子的薛潮,无所事事地跟来。
整场游戏的高潮被他躲过去了,薛潮都有点妒忌。
许飞英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我的异能是用来杀人的,这个副本的任务不需要杀人。”那他凑什么热闹?
薛潮敷衍地“嗯嗯”两声,掀开女儿红的坛子,让他失望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你到底在找什么?”
“你好奇?”薛潮瞥他。
“自作多情。”许飞英的好奇有限,不喜欢被纠缠的人也不爱纠缠别人,他顺路前往南门,找他的交通工具。
薛潮更懒得管他,副本顺利完成,不用他操心,在秘境的边界打开前,他要尽快找到钥匙。
从进入白头村,他不在玩家眼前的时候,都在找钥匙,他快把白头村翻一遍了。
如果还是没有,就只能……
他也往外走,还在思索不怎么友好的“只能”,自主线任务达成就重归安宁的意识忽然被扯走一角,令他脚步一顿。
他沉下脸,是蒲逢春在过检定!
*
蒲逢春和裹布少年好不容易离开梦境。
她因为入梦,又扣掉san值,状态很差,少年也经历很多,被鸟群啄过,还险些因梦境从屋顶摔落,精神恍惚,无法稳定使用异能。
于是两人找了一处村民的屋子,暂做休息。
等渐渐缓过来,他们缓慢在雾里前行,时不时用裹布少年的异能辨别路,但其他玩家太给力,主线任务结束时,他们刚摸到南门附近。
尘埃落定,不用他们两个半晕半瞎的人艰难摸索,他们不真实地面面相觑片刻,不打算为难自己,就近从南门离开。
蒲逢春加入临时公会,但她有野草公会浅薄的家底,没和其他队友一起来,她有自己的交通工具,少年也有备用的交通工具。
跨出南门时,蒲逢春胀痛的头隐约听到什么声音,回头,就见裹布少年踩过一根签,眨眼后再看,只有满地的雪,签已经被压进雪里了。
她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下”字,刺了她一下神经,像某种警示。
她下意识想退回村庄,少年忽然拉起她就往左跑,声音紧绷:“山要塌!”
南门前,中间偏左有一座雪山,但山体向□□斜,几乎倾斜出四十五度,姿势奇诡,看着像随时会坍塌。
就让他们赶上了。
它的嗡鸣声越来越大,陡峭的山峰在颤动里抖落满山的雪,一道道狰狞的红痕得见天日,像要拧断山峰的血手。
三分之一的山体“咔嚓咔嚓”响,轰轰烈烈地崩落,因为山体的倾斜度过大,虽靠左,但全掉向右边,斜插着扑断南门,掀起巨大的雪尘。
原本散去一些的雾再次浓稠,南门的灯笼熄灭了。
幸好少年发现得早,还用了五毒的道具,纸做的车,烧给死人的陪葬品,救了两个活人一命。
蒲逢春捂住胸膛——果然是“下下”签,临到离开副本,还能有一个险些要命的幸运检定失败!
南门和当初的东门一样,走不了,他们就坐在车里,前往秘境边界。
纸做的车损耗严重,他们偷会儿懒,车报废后,又往前走。
倒计时一点点走,雾慢慢散开,蒲逢春能看见更远处了,虽然都是天地一白,偶尔几处触目惊心的红。
【00:00:30】
她无意识漫游的眼睛忽然一定,红白色的诡寂世界,有一圈小小的金色在旋转。
她的脑子慢了半拍,反应过来那是公会的传送图腾。
传送图腾……副本里最有可能用传送图腾的队伍,就是临时硬插进来的顽疾。
“顽疾”两个字立刻让她强行清醒过来。
她的眼睛不那么睁得开,她几乎是撕开自己的脑子,裂出一条缝隙拼命向外看,同时心里喊道:“守秘人,过侦查!”
搓麻将后,是“检定成功”的提示音。
风雪微霁,一切像甩开的旗尾,凌空那么一抖,一个凌厉过后的慢动作。
她先看到破空而来的箭,然后透过箭旋转而洞开雾的一线天里,看到图腾边拉弓的人。
果然是顽疾的玩家!如果有人要杀她,那一定是神兵!
箭的速度太快,她即便是正常状态也躲不过,箭擦着她的心脏过去了,她整个人向后一仰,剧烈的疼痛慢一步才来。
但她的大脑在濒死的空白里,冷静地抓到重点——不是一击致命,她还有机会!
她忍着剧痛,立刻调出面板,拿回血药。
但在此之前,一只手冷冷贴上她的后背,手掌侧面抵着穿透的箭。
她无力回头,但陡然一悚,不停流出的血是温热的,但被风一吹,冷冷地贴着她,像盖在尸体上的薄布。
她身旁只有一个人,五毒的那个少年。
她的眼前,远处的图腾飞速旋转,跳跃更加耀眼的金色。
第140章
濒死的感觉先是安详, 然后是灵魂出窍般的抽离感。
她的意识脱离肉.体,俯瞰肉.体,观察她的处境。
金色的图腾是顽疾公会, 只能由顽疾的玩家开启。
但在顽疾图腾开启后,蒲逢春却感觉到,是她身后的五毒少年在随之变化。
他应该要使用他的异能,但他的异能不用这么隆重。
他的异能叫“透视图”, 字面意思,可以看清棺材里的尸体,看清雾后的村庄。
按理说,这样的异能是迷雾笼罩的村庄里最大的优势,他们不该迷路。
但他们当时足够倒霉,情况也的确差, 最重要的是,她带了道具进场, 可以看到玩家的道具信息、异能信息, 是公会最后一件S级道具,老师从乐团带出来的“和平分手费”。
他的异能的确是透视,的确不稳定。
何况她的最大威胁是顽疾, 威胁就明晃晃在那,她没那个疑心病, 将防备移到另一个救过自己的少年身上。
然而魑魅魍魉的世界,再多的心眼也不算多, 顽疾吸引她的全部警觉, 真正的猎手就可以悠悠来到她没有防备的后背,一击毙命。
以顽疾这个玩家展现的实力,可以一箭穿心, 但偏偏擦着她的心过去了,五毒的这个少年不可能是来补刀的,多此一举。
他到底要做什么?蒲逢春“出窍的灵魂”紧紧盯着他。
图腾和少年是两个定点,推进的风在他们之间建立一条轨道,有什么顺着轨道,撞进少年的胸膛,靠近心脏,他一震。
她听到少年低声道:“守秘人,过灵感。”
好一个反客为主。薛潮直觉不妙,但他阻止不了,这是骰子系统的规则。
【“灵感”检定结果为:15/90,极难成功】
薛潮在少年麻将骰子里的意识,发现少年的“灵感”点数忽然从“75”涨到“90”。
蒲逢春的直觉疯狂叫嚣,眼前的少年变了一个人。
外表没有改变,他也没有动,看不出内在的差别,就连气质也还是那样,但就是很微妙的,像换了一个人,一个非常相近的人,水中的倒影,镜子里的像……另一个他自己。
这感觉太怪了,没有证据和逻辑,像濒死的幻觉。
但随后,她的道具就显示,他的异能改变了。
她飘离似的灵魂被强行拉下,坠进身体。
“【瑞文】等等,这个异能名,这不是瑞森的异能吗??”
“【蒲逢春】大神技能还会重吗?”
“【瑞文】……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瑞文和瑞森很像?”
“【蒲逢春】这么一说,身高体重年龄都接近,瑞文显得瘦一点,可能是紧身黑布勒的,瑞森今天恰恰穿了大袍子……瑞文的脸遮住看不清,但就露出的这点下巴确实有点,嘶……”
“【瑞文】名字也像。”
“【瑞文】瑞森不是在隔壁房间吗?”
“【蒲逢春】卧槽,隔壁的瑞森也停住了,也在顽疾图腾前!”
“【瑞文】你们没听过那个流言吗,瑞森的灵能暴涨时刻,其实是叠加另一个灵魂,‘灵性的双胞胎’啊,只不过大家以为另一个要么是鬼要么是幻想,再科学一点也是精神分裂,结果真有这么一个兄弟吗!”
往前倒半分钟,实时推荐总榜第二的房间,副本“夜莺”,黑色悬崖边的欧式小镇是副本所在地,小镇外的密林是副本外的秘境。
副本正在进行,无法离开小镇,但有一个穿宽大魔法袍的少年背着月色,静悄悄走进密林,停在一棵千年老树下,风扫过土,金色图腾不停旋转。
玩家榜第五,瑞森。
“【瑞森】刚从文文那来,漏看了,瑞森怎么能出副本??”
“【瑞森】这本的特殊规则,有点像他们玩家和主持人,每周的积分要求没有达标,下周就扔进惩罚本,不会立即处死。小魔法师操作失误,最先出局了,流放到副本外的秘境了,需要破解一个诅咒,才可以重回副本,如果副本通关前,他没能回去,就会成为秘境的一部分。”
“【瑞森】怎么有顽疾的图腾?咱们房间没有顽疾的队伍啊?”
“【瑞森】那就是菠萝呗,主持人作为公会顾问,也可以使用公会图腾,老霍就能用乐团和顽疾的,菠萝提前继承老师的家业哈哈。”
瑞森斗篷下的眼睛注视图腾,像塔罗师在构建精神链接,就在这时,摇骰子的声音响起,马可·波罗在他耳边道:“过灵感。”
【“灵感”检定结果为:15/90,极难成功】
一个秘境即将打开,副本已经结束,玩家和主持人都是下班状态,没那么紧绷,不会主动关注其他玩家。
另一个秘境的坐标很近,正在进行副本,其他玩家也无法关注到因副本特殊性被流放出副本的玩家,说不定还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希望他回不来。
而身为秘境主人的boss在副本没有完全消失前,被圈在副本里,以便随时在玩家触发隐藏boss战时出现。
他们这对双生子就在副本外、秘境内,这个完美的灰色地带。
于是,检定成功后,瑞森与双生的另一半瑞文产生共鸣,两个同时开启的图腾捕捉到双生子的共振,为不同秘境的他们搭起桥梁。
他们的灵魂在瞬间互换。
瑞森再次睁开眼,就是“他”的手覆在一个女人的后背,手指染着她伤口的血。
他按照马可·波罗的安排,动用异能。
【异能“追溯”使用中】
蒲逢春在穿梭黑洞般的怪异感后,意识慢慢聚拢。
她发现她清醒了,没有负面状态,但她不在白茫茫的群山里。
她在音乐广场,一个心旷神怡的平常早晨,淡蓝色的天,纯净得没有杂质,洁白的鸽子绕着周围的巴洛克建筑悠悠地飞。
喷泉像静静流淌的香槟塔,水底有仿的古铜币,广场有许多西洋乐器的雕塑,到处是古典主义的气息,花店的鲜花摆在门外,沁心的芬芳。
居民在散步,晒太阳,也有自发的乐队、个人表演者在练乐器。
东角的花坛旁,有一架没人要的破钢琴,鸽子们经常在上面落脚,有时候踩过琴键,留下一声走调的音,有时候能弹出一小段属于它们的曲子。
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装着她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回忆在眼前展开,她以为这是走马灯。
她年幼时,在音乐广场附近上学,对面就是那家花店,下课后,母亲还没下班,她就在广场里弹那架走调的钢琴。
可能实在不好听,她一弹,鸽子们就飞走了,于是她很不服气,听闻附近有隐退的钢琴名家,就想着带点礼物,去碰碰运气。
那时年纪小,还不懂这些花都有各自的含义,挑挑选选半天,买了一朵她认为最好看的花,于是就那样带着一朵白玫瑰,敲开了先生家的门。
他那时已经患了病,他的隐退也有身体原因。恰巧他的朋友也在,看到这朵不详的花,脸色瞬间就变了,生气地要赶她走。
先生却只是愣了一下,笑着摆摆手,接过了花,问她:“刚才是你在弹琴吗?”
她点头。
他温柔地竖起大拇指:“弹得很好。”
这回她摇摇头,说:“可那些鸽子觉得不好听。”
他远远看了眼那架旧迹斑斑的琴,安慰道:“也许是那架琴不好。”
她又摇头:“和琴没有关系,如果是先生你弹的话,那些鸽子就会喜欢听了。”
他又愣住了,已经爬上一点皱纹的眼睛弯起来,轻声问她:“是这样吗?”
她用力点头,他就又笑了,忽而问她:“那我教你弹鸽子也会喜欢的琴,怎么样?”
直到年幼的她消失,蒲逢春的视线随着飞舞的鸽子,落到旧钢琴,留恋片刻,又隔着喷泉,落到花店。
她愣住,舒适被惊悚取代。
花店外的架子摆满白玫瑰,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店里都是白玫瑰,令她想起抬棺材的那一路,都是白。
她强行镇定,走向花店。
越靠近,那花店越不真实,阴影与层次减弱,像3D降成2D。
没有走到店前,她就发现玻璃有一道细细的裂痕,露出一点难说是粉是红的霓虹光,和花店现在的“悼念风”不匹配。
蒲逢春停在喷泉边,她明白了,濒死不是目的,濒死是条件。
那个少年突然换了一个人,为的是用“追溯”这个异能,所以她在这里看回忆。
但她的记忆没什么可看的,与她最有价值的事,就是有关“最终通关”的钥匙。
如果是想亲临她的记忆,以旁观者视角观察她收到老师遗体后的种种,寻找她没有发现的线索,那直接使用“追溯”就可以。
更不可能是为了钥匙的下落。霍尔德说不相信钥匙的存在,如果他撒谎,他只会比她知道更多,他若是想缩减知情者,那直接杀了她就好。
这么大费周章,把她卡在濒死状态,不是为了她的记忆。
他们想看别的记忆,就藏在她的记忆里——钥匙的记忆。
蒲逢春的头脑风暴倏地停住,也许“钥匙”就是一段记忆!
钥匙在她体内!
她听到玻璃缝隙里“咔哒”一声,很轻,像机械臂严丝合缝推回凹槽的声音,滋啦啦的老唱片,不知道在唱什么,像有点年代的旧上海,却有冰冷的机械感。
她遍体生寒,那音量不仔细听,就被广场的西洋古典乐盖住了,她的感觉却完全相反,不和谐的怪声越来越大,不仅是古典乐,鸽子振翅声、喷泉声、投硬币声、风声,都被剥离了,像一个漩涡。
蒲逢春深吸一口气,试探地上前一步。
她敏锐地感觉到身体的异动,有点微妙。
于是她又走几步,她立刻停下了,那感觉很不妙,像攥住她的心脏,浑身的血因此凝滞,浑噩、窒息、筋疲力尽、精神蒸发。
以前的她不知道是什么,但经历上一个副本,被迫加强异能,她知道这是强行使用异能的感觉。
上一个副本还好,她的异能被突然拔高,身心没有立刻跟上,需要她踮起脚够一够,所以会难受,但还在正常使用异能的范围。
现在却像什么在流逝,大概是她的生命。
她的异能是“生长”,更近一步后,她隐隐约约能感受到生命的形状,生长是那个形状在慢慢抽长。
她也就能感受到与生长相反的衰老,像瞬间抽长后爆炸似的坍缩,坚固的东西加速腐化,灵魂变得稀薄,然后失活。
这就是神兵强行使用异能的感受。
她的脏器在鼓叫,好像在消融,也许再这么下去,会化成血水,晃在空荡荡的皮肉里,借着伤口,在空气中蒸发……那不是老师吗?
顺着思维一路走的蒲逢春像被雷劈了,她的老师是这么死的!
她意识里冷静的那部分立刻叫她撤退,但剩下的那部分,驱动她迈开步子,她要的就在前面。
她推开门,花店虚假的图层后,是一片空洞的黑,像……像秘境之间未加载的区域,世界与世界的断带。
她越靠近越疼,骨头在嗡鸣,血肉在颤,她努力睁开眼睛。
嗡——
她的眼睛瞬间睁到最大,几近滴血!
她的san值一定在持续下降,但没有任何系统提示,像身处万籁俱寂的太空,什么也进不来,周围是宇宙没有浓度一说的纯正的黑。
而她窥探到一点“最终通关”的秘密。
巨大的恐惧擒住她,身体机能飞速下降,细胞衰亡破裂,让她立刻逃跑,她欣喜地发现她可以原路返回。
但很快她又发现,她退得越远,关于她窥探到的秘密越模糊,她在逐步忘记。
她停在花店的门边,已经忘记看到了什么,但令血液干涸的恐惧还在,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更多感受,翻江倒海,无法平息,“恐惧”最原始也最浅薄的那部分。
很重要,非常重要,一定要告诉更多人。
刚才后退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一些人,一个接一个,最近的人是老师。
他……他们,一定也看到了,下场是他们死了。
她的冷静艰难冒头,为她分析。
他们守着一个秘密,像掌握末日预言的隐世巫师世家。
一部分人为秘密去行动,因为她忘记了内容,所以不知道是实现还是阻止,或者别的。
失败了,或者最初就无法承受秘密的人,将秘密传给下一个人,让它不至于绝迹。
老师就是其中一员。
老师的能力不弱,能在乐团获得“钢琴”这么重要的代号,他曾经是接近顶层的高级玩家。
但他有疾病,他在珍奇异宝的游戏世界没有得到治愈,他的病更重了。
他越来越瘦,以前还能拿出来怀念的演出服都不合身了,去年秋的衣服今年春就大了一圈,满头灰白。
力气和精神气都大不如前,经常咳嗽得撕心裂肺。
蒲逢春那时候就隐隐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不管她多么排斥,理智已经为她预演过老师的死亡。
但他被谋害,那么惨烈地死去,她怎么能甘心?
可如今看来,他的死亡也有一部分是他的选择。
远离就会忘记,但可以活,无知是幸运。
但之前所有人的努力前功尽弃,秘密消失。
靠近就会记起,但会死,肉.体凡胎太弱,可能承受不住窥探到的东西。
但可以托付给下一个人,最信任的人。
她冥冥中感到,雾消散了些,出现一条路。
这回的问题变成,前进还是后退,生还是死。
蒲逢春重新动起来,往回走,她要再窥探一眼真相,忍住不逃跑,在恐惧里再做一次决定。
那会是她灵魂给出的答案。
【00:00:15】
雪里忽然钻出两个纸人,缠住少年的胳膊,将人放倒进雪里,像两条白绫把他五花大绑。
同时,另一边也钻出一个纸人,贴在顽疾玩家的后背,纸人内的火符道具炸开,卷起的雪雾埋住他。
还有一个纸人勉强撑住倒下的蒲逢春,回血药倒在她的伤口。
薛潮附身在纸人的意识盯着蒲逢春的面板属性,在少年使用异能后两秒,蒲逢春所有属性锁住不动了。
点数轻易也不会动,只在掉san、掉血、技能增长等情况才会起伏。
但蒲逢春的点数虽然没动,身体却越来越僵,呼吸、心跳也快没有了,明显是有起伏,而且很大!
回血药灌下去,她的身体才慢慢回暖,心跳也有力了。
瑞文明显不对劲,但正因为他现在可能不是他自己,反而没有那么灵活,但也在努力向这边挣扎。
薛潮正在想怎么撤离,蒲逢春忽然睁开眼睛。
清醒的,平静的,理智的,还有审视。
她什么都没说,但薛潮听到她心里在叫他,也是冷静的声音:“守秘人,过灵感。”
【“灵感”检定结果为:99/60,大失败】
蒲逢春心里却松口气,灵感检定,大失败就是成功。
而灵感检定的时候,守秘人要和玩家一起同步。
薛潮的意识被强行拉下,只觉得眼前爆满刺眼的霓虹色,简直就是污染,机器运作的声音轻得点到为止,麻木的节奏,没有感情,像在念咒。
等他从毛骨悚然里回神,少年倏地挣脱纸人,扑到眼前,抓住蒲逢春的手腕。
蒲逢春却先迅速衰老,瘪了下去,四肢皱缩,像被抹平一大截,脏器化成的血水,从胸口的箭伤倒流出来,腐烂的味道。
瑞文身体里的瑞森什么也没看到,他的追溯只看到了她幼年学琴的回忆,然后就没有了……和马可·波罗说的不一样,怎么回事?
蒲逢春的精神是最后死的,她仍然沉静的眼睛慢慢失去光泽,在生命的最后,她看到很多人在前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接一个,在抽长的漆黑甬道里,像推向宇宙的多米诺骨牌。
除了距离最近的老师,其他人她都不认识,但她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来自天南地北,很多没有交集,只有前后相连的两人认识,也有相连的两人也不怎么熟悉的情况,但他们达成了同一份秘约。
她看到火从远方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在燃烧,火传到她的身上,就像野草。
她从没想过她这样平凡的人,死亡也会带一点悲壮。
一根草是无所谓的,一片草也只是任人践踏的草坪,然而连片烧起来的时候,火光燎原,可以照亮一点夜空。
在威严的永夜下,这是一场异教的仪式。
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也不知道薛潮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她的眼睛在说话,直视纸人后的薛潮,没有不甘、哀伤、释然,像一个冷静的祝福。
就像她的老师对她一样,如果她离开,就为她不会卷进来而高兴,如果她回来,那她是最值得托付的人,如果她走下去,那她值得最高的钦佩。
薛潮的意识沉在纸人里,没有言语。
他要找的“钥匙”原来在这。
雪雾又浓了些,扑在身上,像又下了雪,他也不知道下没下雪,就是觉得更冷了。
“【瑞文】所以是瑞森瑞文利用顽疾的图腾,把两个秘境打出一条通道,双生子灵魂互换,换来的隔壁玩家把蒲逢春杀了?”
“【瑞文】打通两个秘境?这是什么逆天操作啊!!瑞森好神啊!!”
“【瑞文】不是瑞森,乐团的瑞森,隔壁的顽疾图腾,临时插进喜悲山的顽疾公会,藏在五毒的双生子,这是菠萝的计划啊!”
“【瑞文】靠靠靠!临到结算,人气值被隔壁超了!隔壁第一了!”
“【瑞文】麻将规则出来,隔壁不久就被压死了,结果菠萝还留了一手!”
“【瑞文】也就菠萝能想出来了,还做到了,打通秘境,我真的,怎么想都觉得太神了,多疯才敢这么试……”
“【瑞文】简直是收买了系统和boss的程度哈哈哈!”
“【瑞文】我就说为什么费这么大劲就杀一个蒲逢春,这哪是杀蒲逢春啊,这是在打薛潮的脸啊!最猖狂的挑衅啊!”
“【瑞文】理解为什么都说主持人要热度不要命了……”
“【瑞文】输了输了,散了吧,接着去看隔壁,还没结束呢!”
最后五秒钟,秘境的边界逐渐放开,麻将骰子系统也在松动,作为守秘人,薛潮隐隐听到玩家们的话,看到一点他们的状态。
那伽望着南边,她的灵性高,应该察觉到一些不对。
还有顽疾其他玩家,除了将鸣的那个信徒,他暴露身份后就没归队,其他两人明显知道会发生一些什么,尤其是黄海涛,也望了眼南边,又平静地转过去。
七杀还是老样子,他们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
旅行社三人倒是情绪最大的,因为他们可以看到队友的死亡通知,震惊过后,是怕惹火上身的恐惧。
毕竟是临时公会,大家都不熟,有一个队员咬牙切齿地骂了声“倒霉”。
但也没有那么深的恐惧,因为秘境边界即将开启,也是说“走了”。
薛潮阴沉沉的凤眼一抬,戾气像出鞘的妖刀,等着啜饮谁的血。
他低低地说:“……都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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