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小女孩一懵, 没跑,薛潮转身,等了三秒, 人还是没跑,他确定了自己没想错。
npc虽然都是异头,但也能看出重要npc和普通npc,像刀枪棍棒、学生证这种异头, 出现的比较多,起到一个背景板的作用。
重要npc的头颅一般都与职业、功能、自带的特殊情节相匹配。
玩家的头颅“最用心”,像从他们的一生里,凝练出一个标志,是一句墓志铭。
既然纸蝴蝶都是小女孩折的、她也有一段特殊情节,即便此刻她的头颅不翼而飞, 也好猜。
江冥还真连小孩子的脑袋也不放过?竟然拿来献宝卖乖?
薛潮拿出酒吧里江冥拍给他的纸蝴蝶,指尖来回翻动, 完美的纸蝴蝶就被摊开, 看得小女孩紧张地踮脚尖,他又快速折成一个千纸鹤,轻轻放在小女孩的腔子上。
“愿它带给你健康、好运、幸福。”
千纸鹤轻轻扇动纸做的翅膀尖, 就变大了,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摇了摇脑袋, 适应得不错,但她又望向薛潮手里的纸蝴蝶, 似乎不理解蝴蝶有什么不好。
毕竟当初叠蝴蝶哄小女孩的人也是他, 人家千辛万苦叠了一屋子蝴蝶给他,肯定也是出于好心。
于是薛潮秉持公正公开的态度,挑出蓝色的纸蝴蝶, 扔得远远的,有点严肃告诉她:“这个,不吉利。”
其他随意。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薛潮:“病房里要吓我的人是你?”他指第三单元的病房惊魂,不过小不点在病床坐起身后,没来得及吓他,就被画里走下的“临床天使”吓回去了。
被翻旧账,小女孩又要跑,被薛潮当场提住领子,她像做错事的小动物,缩了缩脖子,薛潮打量他亲手折的纸脑袋,突发奇想似的问:“还挺好看,我给你拍个照?”
四肢本都垂成液体猫咪的小女孩,忽然大力挣扎,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薛潮嘴角一勾,阴恻恻地靠近:“看来你知道不少……”
千纸鹤透露的“鹤头”忽然低头,猛啄他的手背,薛潮松手,小女孩落地却没跑远,而是跳出几步又停下,给他带路。
这作用,真成“猫咪”了。
“想知道线索,你要通过考验。”小女孩忽然转过身,倒着走,上下冰冷地打量一遍,“你真的是那个大哥哥吗?”
在这等着他呢。
副本类型是角色扮演,但主持人不用做主线任务,所以ooc也没关系,他早在“蒲逢春”的母亲面前就崩过人设了。
仗着这点,他一直把“薛潮”当成一个重要npc,以旁观者的角度搜集情报,只有发现蝴蝶脑袋的时候被迫代入了。
结果关于“共鸣度”的考验在这,他已经被npc怀疑是不是“薛潮”,只有让对方信服,他才能得到答案。
出门又变样了。
所有门窗关闭,走廊没变,但透过两侧窗户,从病房又变回教室,但讲台都站着一个人,顶着一颗多媒体教室的投影仪头颅,投下长长的影像,一直到教室的另一头,影像是一条火车轨道。
教室的窗户外,树木和天空倒退——走廊成了一个正在前进的虚拟小火车!
小女孩坐在走廊尽头的窗台,旁边有一个拉杆。
薛潮走到窗前,前方不远处,中间这条轨道与左右侧教室里拼接出的轨道融合,又在远处分出去一条路,直行的轨道绑着五个人,左边的轨道绑着一个人。
这次是墙角的监控投射出去的,像打造了一场全息投影,身临其境。
这么贴心的情景还原,就为了让他回答电车难题?要在形式上给他的道德施压?
他看起来素质这么高吗?
薛潮深沉地望向小女孩,最后确定了所谓的考验真就是“电车难题”,因为投影仪害怕他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贴心地把电车难题的内容打在墙壁上,更营造了上黑板做题的压迫感。
这比在道德上施压更有用。
薛潮无所事事地望着前方,像已经做出决定。
小女孩看他纠结都没纠结一下,很不尊重考试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所以你的答案是直行?”
“不介入他人因果,又不是我绑的人。”薛潮懒散地靠在一边。
“可你站在这里,可以选择……”小女孩不知道怎么说,薛潮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有选择的余地,就已经介入了因果”。
小女孩肯定道:“你这么选,就是让那五个人去死。”
薛潮眼皮都没掀一下:“让他们死的不是我,是把他们绑在轨道的疯子。”
“……”小女孩语塞,好像不太满意,他已经幻听“共鸣度下降”的声音了。
薛潮顿了顿,也觉得自己太消极了,既然是考验,起码有点参与感,于是他转瞬间变了答案,把手放在拉杆上,就等到交点的时候拐弯。
虽然投影给出的距离还有很远,似乎只是一个举例子的动图,但薛潮还是专心盯着,怕错过唯一变道的时机,对她随便点点头。
小女孩又理解了一下:“所以如果你愿意去做选择,你的答案是改道?为什么?”
薛潮送她一个“这还用说”的眼神:“死一个当然比死五个好。”
“你用数量来衡量性命?”
“那倒不是,如果左边绑的是我队友,我选直行,如果直行道绑的五个人里有江冥,我嫌车开太慢了。”
“……完全是个人恩怨。”
薛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点头。
“可这样,你要为另一个人的死负责,车原本是直行的。”
“轨道上原本也没绑人——疯子绑的,疯子负责。”薛潮歪头,“隐藏真正缺德的凶手,将道德矛盾转移给所有被害人,逼迫一个被害人在两个都不道德的选项里抉择,随机伤害其中一方被害人,使他们互相祈求又互相怨恨,天底下的哲学题就是为了难为老实人的?”
看小女孩的神态,他的回答一点没按她的想法来,又是扣分项,她干巴巴地说:“无论选哪个都会死人。”
“死就死呗。”但薛潮不管,他一笑就开始扯,“反正这个世界,死了也可以变成鬼,真明事理,也该索罪魁祸首的命,我还能帮鬼指路认人,鬼该谢谢我。”
他认真答、摆烂答,小女孩都接不下去,直接放弃了原题目,问:“你说你也是被害人,那你会杀了疯子吗?”
薛潮挑眉,这个问题比电车难题更像一个问题:“会。”
“杀不死怎么办?”
“努力呗。”
“努力也没用呢?”
薛潮觉得这个问题又累赘又奇怪:“怎么算没用?我死了?只我死了,的确是报仇失败了。”
小女孩又扬起语气:“所以你会一直报复疯子,直到你因失败而死?”
“我还不能赢了?”薛潮逗她一句,真想了想,拖长音,“不一定,要是我悟性好最后释然了,干什么为一个疯子一路走到黑?我的人生就没有其他值得的?他是歪脖子树,我还不愿意可这一棵上吊呢。”
小女孩歪头:“不会不甘心吗?”
薛潮轻笑:“天底下又有多少人真能得偿所愿?”
最后,小女孩遗憾叹气,有点冷淡地别开他的手,投影仪在墙上留下一个大大的“×”,他的共鸣度考验没合格,薛潮第一反应是有点嫌弃——“薛潮”不会是一个圣母吧?
没成功就有惩罚,伴随前进的“轰隆隆”声忽然清晰,走廊火车一个飞跃,两侧的墙壁和教室骤然消失,是“火车”飞出二教,想驶入三教!
距离被绑的两波人越来越近,薛潮却走了神,抬头看向空中,他察觉到什么,扔下拉杆,推开窗户,一把拉住从楼上坠落的女生。
小女孩也往下瞧:“她不是你的盟友,她是来杀你的。”
薛潮根本没听小女孩的挑拨,一用力,拉上房泰来:“奶奶,你的爱好是蹦极?”
走廊火车驶入三教,房泰来小脸煞白,刚坠落就进了“摇摇车”,她安详躺尸,还有心情说地狱笑话:“对,一生一次的那种。”
“那你现在可真是‘闹鬼’了。”
走廊火车融入进三教的走廊,像游戏地图加载了一层新漆,但“漆”长得差不多。
绑的六个学生变成了投影,但他们本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驶出二教,还有一个三教可以接着,驶出三教,他们就光荣坠车了。
“补全你的蹦极体验。”薛潮也讲地狱笑话。
但“火车头”即将冲出三楼走廊时,忽然停下,稳稳与三楼的尽头重合了。
投影与梦幻般的轨道消失。
【恭喜您的共鸣度达到90!】
薛潮也懵,所以考验通过了?只是吓他?……不会是拉住房泰来这点,踩中了“圣母”的人设吧?
他知道剩下三个没有闪蝶的玩家会结盟,他救人是因为他想知道“薛潮”的一些事,有江冥引导,房泰来大概率会用请仙笔的最后一次看“薛潮”的前世。
其实主要他想套线索,反而捡漏了。
眨眼的工夫,小女孩又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远远的,食指搭另一只手的拇指,形成一个相机的手势,放在眼前按了一下。
他要的线索就是相机。
第102章
薛潮转头, 就见房泰来蹲在角落的大花盆后面,像一朵融化的蘑菇,他对蘑菇表示慰问:“听说你来杀我。”
房泰来五体投地摊在平安树上:“……跳起来打你膝盖?这不自取其辱。”
薛潮也蹲下, 拨开平安树的枝叶,单刀直入:“那闪蝶怎么造出来的?”
他知道她用请仙笔的最后一次了。房泰来的死鱼眼抬了一寸,像鱼跳出水面时眼睛的反光:“能飞跃死亡的蝴蝶,自然由死亡温养, 知道什么叫原汤化原食吗?”
薛潮对她模棱两可的答案报以轻哼,又问“在哪里造的”,房泰来物理躺平了:“不知道。”
摆烂得理直气壮,她倒敞亮,好像等他出手,他如果不出手, 她好像就这么睡了。
薛潮却咂摸出一点不同寻常,房泰来明显知道, 硬说不知道, 是摊牌她背后有人,说也说不出来。
房泰来当然要抢蝴蝶,本质是抢自己的一条老命, 但不认可组织的安排,也可能是刚才拉住她, 所以她回报一个善意的提醒。
投影仪头颅的老师站在走廊的另一端,投影打在平安树上方的墙壁, 鲜红色的倒计时, 投影仪头颅也发出不妙的细密响声,滴滴滴。
薛潮拉起躺尸的房泰来跑到老师面前,没等老师弄明白他们的积极劲, 他就用植物根茎将人绑死了,让房泰来压制老师的挣扎,他则拧开螺丝,蛮横地给老师“开颅”。
经典的一红一蓝两条线,一个定时炸弹。
“谁这么没有公德心……”房泰来的绝望发言没有发表完,就被塞进了这颗缺德的投影仪脑袋,薛潮坚定地看着她:“你拆。”
房泰来:“?”小朋友有许多的问号,“我不会。”
薛潮客气道:“我也不会。”
“那为什么不是你拆?”
薛潮高深莫测看向房泰来足足90点的幸运:“都不会,你看起来运气好点。”就是不会才让你蒙。
房泰来沉默:“你就是想坑我。”
薛潮无辜笑:“我就是不想拆。”
房泰来犹犹豫豫,抬头低头,薛潮就在她面前百无聊赖转刀,他没看炸弹,安静地盯着房泰来,像杀手在暗处观察目标,无论接下来做多么残忍的事,也是出于商业的打量,是纯粹的冷漠,没有恩怨。
就好像“走廊火车”作为投影冲出二教,他的余光瞥到有东西,没等看清,第三只眼就自动展示数值,他反应过来是房泰来后,就伸手拉住了她,没抱着善意,也没有目的,只是搭了一把手。
但好巧不巧,薛潮忽然瞧见房泰来短发里夹着一片黄色花瓣,在他被潜意识渲染的眼里,江冥那张脸就取代了房泰来,在他面前鬼气地眉飞色舞,像反派预告里最后一幕颇有悬念的笑,激起他的一点戾气。
他的脑子里跳出一个小恶魔,念叨江冥的累累罪行,坑他的无数次,还有上一个副本里杀了他,虽然没成功,然而这些如蜻蜓点水掠过,最后却停在请神的纹身男上,这段记忆里,祂一直没出现,然而就是故意的不出现,才叫他印象最深刻。
房泰来一定被江冥蛊惑过了,像祂蛊惑自己的教徒……血不荐天,命不落地,不就是空中柳絮?哄得人甘愿辗转、飘零,真就是邪教……
他升起一个念头,房泰来会是祂的信徒吗?
成为信徒,江冥不就可以降神在她的身上?
他眼前的人到底是谁,真的值得信任吗?
他这边内心戏倒是足,对于房泰来,就是一直顶着巡考老师的目光解题,惹她心烦,倒计时还有五秒,她心一横,夺刀砍向红线。
薛潮满脑子的阴谋论被这刀一惊,反而坐实了一样,他迅速捏住刀背,震得一疼,止住下落的趋势后反转,挑断蓝线。
最后一秒,炸弹停住了。
然而薛潮没停,他起身就跑,冲出教室的邓达云扑了个空。
薛潮的跑酷已经炉火纯青,越远离邓达云,滋生的古怪想法就如拨开的乌云,露出真正的清明。
倒不是说他不会阴谋论,相反,游戏里他不介意把任何人当成缺德但不缺心眼的混蛋,只是刚才他充斥各种阴谋论的脑子,像抓住一点可以做文章的坏念头,就钻牛角尖一样扩展下去,其他事全不顾了。
他眼前明明是房泰来,想的却全是江冥,好像他对倒霉催神真有意思,在那思春。
听起来就可以列进奇耻大辱。
再想起来,竟像被自己的脑子洗脑了。
是精神系异能。房泰来之前是提醒他还有别人在,江冥这玩意要么一直在人眼前晃悠,要么藏得无声无息像死了一样,不像他,所以是邓达云。
能力是催生人的恶念?
他夺刀的瞬间,不是想阻止房泰来,是把她当成了江冥的壳子,想杀了她。
当时他还在异能的影响下,没有信任房泰来的选择,改挑了蓝线。
炸弹真停了……所以房泰来也不是瞎选的,早知道是哪条线,只是做做样子。
但反而让他选对了,也算沾了她的幸运?
然而当然没这么简单,楼上“轰”的一声,炸弹炸了,裂纹很快蔓延到薛潮四周的墙壁,却没有碎裂,反而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兜住他,维持在将碎不碎的形状。
薛潮撇嘴,确实没谁说过,剪掉哪条线,炸弹就不会点爆,可能无论哪个都会引爆,只是想拖延时间,把他困在这里。
破碎“花纹”的大楼向内收紧,变形后站不住人,所有出口被挤没了,厚厚拧在一起的水泥墙无法突破,蝴蝶落网,就等猎人,他听到楼上邓达云的凿墙声了。
江冥这不仅困住蝴蝶,还困住队友,像要独吞果实啊……然而薛潮低身钻进走廊,远离邓达云的方向后许久,也没等到哪冒出来一个江冥。
薛潮忽然意识到,邓达云和房泰来需要闪蝶离开副本,但江冥真的需要闪蝶吗?
是要抓住他,还是隐藏祂自己?
不来更好,看他心烦。薛潮主动进入变异石洞似的教学楼。
三教选得不好,这里有各社团的活动室,正好有他需要的东西,恐怕发现他的闪蝶头颅时,捕蝶小分队就在三教,只好就地取材了。
他快速到达录像社,谢天谢地,摄像机没被压瘪,他找到熟悉的摄像机,打开就是“邓达云”死状的录像记录——阴暗的楼梯间,血泊,摔断头的男同学,拍摄同学的尖叫,然后忽然变成雪花屏,滋滋响,像卡带了。
这也不是能卡带的摄像机……薛潮卸下摄像机的电池,一摇,空心的,掰开,里面是一段胶卷。
白茫茫上的画面比之前更清晰,丝状物舒展,之间有成片的棕褐色,还有像眼睛一样的黑黄斑点。
正是闪蝶翅膀的背面。
华美的翅膀合拢时,棕褐色的背面又能融入环境,黑黄斑点是翅膀的眼斑。
合拢翅膀的状态、背景是一片白茫茫……这是蝴蝶在茧里,还没有完全成型的样子。
房泰来说“能飞跃死亡的蝴蝶,自然由死亡温养”,摄像机里就有“邓达云”的死亡画面……所以要拍摄死亡,提供养料,助它破茧成蝶。
当务之急是先出去。薛潮回到炸弹所在的楼层,投影仪头颅的老师已经被夹成肉饼,炸开的脑袋却正好卡在缝隙,他拨开残渣,投影仪的内外烧毁了,但红线完好无损。
所以无论拆哪条线,炸弹都会爆,一早一晚而已,薛潮将手术刀插在上方,用植物根茎绑住,自己捋着植物根茎退到楼下,觉得位置差不多了,轻轻一拽,又是一声响彻楼宇的爆炸。
第二次冲击成功突破了岌岌可危的墙,薛潮用力踹出一个洞,紧急收绳,紧紧护住摄像机,套住旁边的树荡走,爆炸威猛,教学楼出现多处破洞,他没站住,被掀下大树,滚了两圈。
趁着教学楼没塌,薛潮对准地面房泰来的“死尸”拍了一段,死尸的脑袋已经变成了兜帽耳机头颅,血干涸了,他边拍边观察,不禁感叹不知道是异能还是道具,确实一比一还原。
录好“房泰来”的死亡画面,教学楼终于不堪重负,像倒下的沙子城堡,一粒粒沙子这么分崩离析出来。
漫天的彩带喷涌,炸教学楼的确称得上“惊喜盒子”,江冥人不在,也要留下他表演型神经病的风格,凹凸不平的向日葵头颅又被波及出一个大坑,花籽飘零,像地中海。
薛潮举起摄像机,对着向日葵的狼狈大脸录了一段,最重要的就是根茎尾部的血肉组织,作为“江冥”的死亡画面。
那两位还埋在“沙子堆”里,薛潮先一步回到酒吧,后厨已经收拾过了,找也只能找到骨灰,但在烧完的锅炉里,他找到了烧不尽的红玫瑰头颅,像传说中的舍利子,但难说是功德还是业怨。
他拍完“盛红”的死亡画面,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瞥见一点细小的闪光,像在玫瑰花层层包裹的花蕊里。
薛潮拨开灰烬,从玫瑰花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钻石王冠挂坠,绳子不是被烧断的,是被谁扯断了,卡在花瓣之间。
这东西之前就在吗?
这么细窄的小绳圈,不像钥匙扣……像手机挂坠。
说起来,“盛红”其实比“房泰来”更该有手机,“盛红”的剧情线有直播的元素,“她”把美奉为圭臬,要享受所有人的目光,有一个手机用来直播很合理。
但手机呢?
第103章
“放我的异能替身去糊弄薛潮, 就为了让我的本体给你做苦力?”
房泰来的异能是“替身玩偶”,能变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替她游走一段时间, 薛潮拉住的“房泰来”就是之前坠楼掉在地上的“房泰来”……江冥非要她的娃娃再来一次“惊艳出场”。
三教爆炸前,“房泰来”就先爬到教学楼外,等三教内缩,所有出口被折叠挡死, 玩偶用江冥给的植物根茎下到一楼,继续装原来的死尸。
“她”被薛潮录死状的时候,内心紧张得像真死了,怕被发现。
本体则跟在江冥身后,搬用尸体,话是这么说, 但盛红的尸体很轻,她一生的重量可能都留在没带走的那朵玫瑰花里, 火也烧不尽, 与其他人的骨灰绊在一起,冷冷地怨恨着。
分别的时候,江冥拿走无头尸体, 手机一眼也没看就扔给她了,房泰来还没打开, 就看到夹在手机壳的一小段绳,她一惊, 走得匆忙, 薅手机的时候好像确实有声音。
手机挂坠?不能有什么线索吧?
酒吧的安保变少了,但三番四次发现有人闯入,剩下的那点安保全守在他们见不得人的秘密旁边, 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但烧尽的灰也有去处,江冥让她去后面的小山等着,房泰来走在青黑的小山里,踩过草地,草间的沙子却硌着她的鞋底,令她走不平稳,她心里还想着挂坠的事,惆怅地蹲了一会儿,指尖拨过草,黄色的沙子里却有一些灰色,令她一瞬血凉。
她听到远处有抛东西的声音,在小山里,抛出深山老林里才有的诡异,倒没有慌张的喘息,然而就是这样才见危险,这是熟练工。
她不想关键时刻踩树枝送人头,于是没有贸然上前,只是蜷在树后,等人走了,才去探了探,那朵硕大的红玫瑰孤零零倒着,即便枯萎了,也在夜下黄灰的地里艳得惊人。
她小心取出红玫瑰花头颅,默念“阿弥陀佛”,里里外外翻也没有翻到,掉没了?还是烧没了?可能拔手机时,挂坠掉进火堆里已经烧尽了。
至于手机,她好奇天下所有的美人,尤其是有故事的美人,一打开,壁纸就是盛红的自拍美照。
房泰来以为和自己的手机差不多,大部分都是摆设,只有剧情相关的部分可以使用,却发现人家的手机功能齐全,还能上网。
她平生为三件事着迷,睡觉、上网、看美人,于是如获至宝,准备快乐摸鱼,结果点开任何能联网的软件,都在推送一件事,就是青桐大学某教授出轨艺术学院大二学生盛红,众说纷纭,有说男方性骚扰的,有说女方明知故犯勾引有妇之夫的,然而无论哪种说法,所有图片,包括新闻图和扒当事人的社交账号的日常照,都是盛红的照片,没有一张男方的照片,浏览下来,像在翻盛红的相册,简直是赛博鬼打墙。
甚至房泰来浑身鸡皮疙瘩地看完所有软件的推送、讨论,仍然不知道这个教授叫什么名字,姓氏也没有,只是“某教授”,像一家子吃饭给逝去者留的一副空碗筷,不知道在没在,但在不在都吓人。
而盛红的名字却醒目,每一条都有,有的直接放在开头,放在冒号之前,真应了“她”明星的“待遇”。
房泰来没翻到详细的前因后果,但咂摸出一点舆论的偏向,因为“盛红”以往张扬的行事作风,已经对她有些不利了。
聊天软件也是,打开,首页飘红,常联系的、不常联系的都在问她,翻看聊天记录,还有熟悉的名字。
“她”表面像不经意提起一个解闷的话柄,和塑料姐妹们嘲笑过“蒲逢春”这种是无聊的书呆子。
其实暗地里非常关注“蒲逢春”,每次“蒲逢春”又有好成绩,“她”总是紧随其后发自己的美照、名牌、精致生活或者凡尔赛被追的“魅力烦恼”,暗戳戳比较,追平心里的自卑。
“盛红”嫉妒“蒲逢春”的人生,“她”心理也认可这套世俗的评价体系,认为“蒲逢春”的成就才算成就,但“她”无法获得,所以只能极力宣扬自己的优势,再打压“蒲逢春”的擅长,从而获得认可上的弥补,证明自己的价值。
最后打开直播软件,更证明了这一点,个性签名是“回访者愿望:我感受到了,我活着的意义”。
“盛红”长得漂亮,是一个小网红,每晚九点准时直播,但记录显示,已经有一周没有直播了,评论和私信鱼龙混杂。
“盛红”不服气,今天突然发了公告,说晚上直播讲清楚,地点就在青桐大学。
但没说具体什么时间开播……房泰来正翻公告找时间,手机的直播忽然自动开启了,她反应迅速地举起枯萎的红玫瑰,挡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堵住摄像头,边离开小山,走向教学楼区域。
来回折腾,直播间却怎么也关不掉。
还强制直播!
她刚愤慨,一想无限游戏也是强制直播,她作为玩家连看到直播评论的资格都没有,又放平心态了,熟练地归为自己倒霉。
还怪江冥,手机他给的,山他让来的……盛红留下的东西最好有线索!
直播间涌进非常多人,房泰来自嘲地想,别比她的正经机位观众还多,无非就是围绕“某教授”和“盛红”的事,让她解释。
房泰来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握着一块烫手山芋,然而手机即便扔进水里,不一会儿又回到她的身边,几次下来,她就放弃了,就当一个人打两份工,举着枯萎的红玫瑰cos盛红,沿着昏暗的路灯一路往前走,想找找薛潮在哪。
忽然间听到刀晃动的脆声,她警觉地停下脚步。
远处,另一条小道,砍刀头颅的两个安保正在四处找什么。
*
蒲逢春没有找到信,估计也不会让她找到信,但她找到了埋证据的地方,就埋在“蒲逢春”专业课座位外的一棵槐树下。
坑比她想象的大,可能是为了藏得更深,蒲逢春挖出一个大洞才够到档案袋,她本想填土,恢复原状,但一抬头,就听到远处缓慢的踱步,有人在徘徊。
找她的!蒲逢春拿起证据就跑,她的脚步轻,避开可能发出声音的路,又瞧见另一队也在找她。
她知道了,按照剧情,该“蒲逢春”死了。
她对逃跑已经多了几份心得,一路竟也相安无事,然而就在绕过楼后,躲去小花园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匆匆一瞥,就见房泰来背对她,举着手机,手机的屏幕闪烁。
隔得那么远,一小块屏幕,蒲逢春看不清,但她的直觉刺了一下她——她被拍到了!
举着红玫瑰的房泰来也觉得不对,避开摄像头的范围,微微探头,瞥见屏幕里多了一个人,下意识手机跟着人转过去,想拍清。
直播画面比她兴奋,突然拉大,略过房泰来,瞬间锁定蒲逢春,粘在她身上就下不来了,手机摄像头恨不得自己也是一颗头,跟着转,追去天涯海角。
房泰来心里咯噔一下,挡住摄像头,蒲逢春也很快跑走了,但房泰来还是心里发慌,移开手,发现直播界面就定格在蒲逢春出现的那一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剧情!
酒吧找的就是“蒲逢春”!
所以剧情里,“蒲逢春”躲避酒吧的追踪,但碰到直播的“盛红”,直接暴露了位置……
“蒲逢春”是第四个死的。
房泰来再看手机,原本还有替“盛红”说话的,如今一个也没有了,难听的话堆满屏幕,刷屏让“盛红”去死,白色的字越刷越红,最后直接从手机渗出血迹,糊了她满手。
她吓地脱手,红玫瑰头颅和手机一起掉在地上,手机被砸得黑屏,下一秒又忽然亮起来,鲜红的直播间里,最有一个画面就是旁边放大的枯萎红玫瑰。
*
蒲逢春知道自己暴露了。原本那些四处游荡的安保很好躲,但现在像开了透视,她走哪条道都想走在“光明大道”,追逐战刚进行三分钟,她已经想让闪蝶送她出副本了。
“手!”
再一次躲过横扫而来的砍刀头颅,蒲逢春抓住植物根茎就爬进一教的窗户,档案袋被甩飞,正砸在追来的棍棒脑袋上。
薛潮望了一眼楼下,少的几个安保都在这里了:“你边跑边喊‘我在这’?集邮都没你凑得全。”
“‘盛红’的直播,暴露我的位置了。”蒲逢春喘气,确认一眼面板,“任务灰了。”
薛潮一愣,刚才那刀,就该是“蒲逢春”的死期,所以蒲逢春的主线任务失败了,“蒲逢春”一死,证据就会落回酒吧的手里,如果他记得没错……不仅有器官事件的证据,还有“盛红”被禽兽侵害的证据。
“邓达云”为了报复霸凌者,误杀“江冥”;“房泰来”害怕冲突,选择无事发生地跑开,反而错过了“邓达云”约见天台的消息,最后摔下天台;“蒲逢春”迫于窒息的家庭压力,错过“江冥”的最后一封信;“盛红”无意暴露了“蒲逢春”的位置,导致“蒲逢春”被酒吧杀人灭口,而事关“她”自己的证据也随之湮灭,最后不堪重负,也沦为酒吧的“零件”。
兜兜转转,死亡推向死亡,只有蝴蝶为之飞舞。
第104章
蒲逢春暗自瞧着薛潮, 关蝴蝶的笼子就放在窗台,月光漫过金属光泽的翅膀,像废弃旧楼里一盏鬼火点的灯, 灯下尽是看不见的鬼魅在徘徊,令四下变得拥挤,空气都稀薄了。
然而那点灯光怕他,她也不免跟着有点怕, 鬼魅看不见,人她却看得见,但谁又敢说人比鬼仁慈?
她看到了他手里的摄像机,里面记录着四场死亡,还差一场,就差她这一场。
楼下, 闻味来的“鬣狗”又退回了黑暗,只当她死了, 她活生生站在薛潮身旁, 看他在月光里只露一半的深邃而惨白的脸庞,手不自觉摸向笼子。
她一动,薛潮就瞧见了, 他一眼看出她的紧张,什么也没说, 往楼的深处走。
“走哪?”
“蝴蝶诞生的地方。”
外面忽然“呜”地起了风,像恐怖音乐响起的第一声, 蒲逢春向外看, 只一片混乱的景象,校园大门外的居民楼挨家挨户亮起灯,白煞煞的, 家具、窗帘等什么影也没有,像一片闪着圣光的真空,让人疑心随时会钻出一个人形的黑影来。
顺着大门往里,草地长满金灿灿的向日葵,向日葵根茎向下,临到地面,插在半截小孩子的脖颈里,白嫩的肉像柔软的花盆,脖子以下的身体全在发红的土地里。
草地旁的观赏湖边,露天的长廊变成艺术长廊,艺术灯暧昧地照亮每个作品的下半成,中间隔一段距离摆一架钢琴,一只黑猫踏过黑白键,踩出一点杂音后跳出长廊,钻进隔壁的二号教学楼,铺天盖地的镜子随它的进入,反光微妙地变幻角度。
她头顶的广播响起悠扬的钢琴曲《致爱丽丝》,楼梯间的门自己打开,把手上系着一个印着嘴唇的红气球。
五个角色都走到死亡,所有故事线完成了,第六个单元开始异化了。
主线任务已见分晓,活到现在的玩家都失败了,想继续活下去,必须在单元崩塌前脱离副本。
故事线结束,广播站又变成一片白,像故事前的空白,也像最纯正的丧事,消失的人类蝴蝶骨都在这里,搭成一个千疮百孔又层层叠叠的巢,中心却是空的,蒲逢春绷紧了,总觉得此刻该把她填进去了,就像完成宗教仪式的最后一个祭品。
她捏紧猫笼的把手,回转的指尖轻撞在铁网,“咔哒”一声,引得薛潮又看她一眼,这回他轻笑了一声,连意味也很轻,所以显得有点冷。
他卸下电池,拿出那段胶卷,自录入几位角色的死状,白茫茫的茧里,蝴蝶翅膀的背面就更加清晰,线条勾着色彩,弯弯绕绕,像要一眼就摄走人的魂。
放进巢穴的洞里,胶卷就软软地流去中心,千疮百孔的洞开始收紧,人骨的凸起互相摩擦,咯吱咯吱响,最后形成一个更加圆润,却转着嶙峋纹路的白色骨茧。
蒲逢春松口气,不用她填就好,但这是在干什么?
“养蝴蝶。”薛潮很平淡,“一个不够分,两个要搭上我,那就再造一个。”
蒲逢春没问再造一个也不够怎么办,她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的异能。”薛潮说,“少了你的死亡画面,没办法直接成型,只能外力催了。”
“……我最多拔苗助长,活的我不行。”
薛潮放松地靠在一旁,扫过她仍在一点点增长的数值,没正面回答,挑了一个由头:“经历了这个副本,你还觉得植物是死的?”
蒲逢春想到江冥和盛红人脖子上顶的花脑袋,哑口无言,走上前,覆掌而上,参差的人骨硌着掌心,像平地里揪起的一道道锋利山脉,再快一点就能划开她的皮肉。
【异能“生长”使用中】
最初没有反应,然后是咔哒、咔哒的细小脆响,像骨头内部的细胞在拉伸,这响一声,寂静后,那又接一声,时断时停,如低声的啜泣,一场生长痛。
蒲逢春额头的冷汗下来了,四肢开始发抖,她的异能不是瞬间完成的类型,比如盛红的激光炮,发完就发完了,而是需要输力、维持的类型,能“生长”到多大取决于她的能力。
这感觉很不一样,就像测试肺活量,她以前拼尽全力,就能吹那么一口,断了就是断了,榨不出更多的气,如今却像一直留着一点气,丝丝缕缕,虽不猛烈,但源源不断。
薛潮抱着闪蝶的笼子,让它安静,凑近看了看,骨茧像卡在这步了,一直哀哀地叫着,却不见破茧。
蒲逢春没力气说话,拿眼睛瞪他,像在问“死亡片段收集得不全,真的可以吗”。
于是他也覆手在上,绕着巨大的骨茧走,用了一点力气,察出骨头变薄变软了,对蒲逢春点了一下头,蒲逢春心里叫苦,但知道有用,也全神贯注。
她头一次用这么久的异能,时间拉长,感受就清晰了,身体像一片野草地,草势不高不低,平时搭在一起,也就是风吹来,草跟着动,波纹似的,哪像现在,像天下起星火做的雨,从头到脚的摧枯拉朽。
火点草燃起的烟搅进脑子,她眼前发暗,头发晕。
骨头越来越薄,隐隐能看见棕褐色,像白雾下的泥沼,是蝴蝶翅膀背面的颜色,他凑近,顺着枝杈一样的纹路,追溯翅膀上的眼斑,果然看见一溜圆圈,上面三个,下面三个。
圈套好几层,先是模糊边界的一圈白,底色似的,然后是一圈窄窄的黑,像裱起来的边框,然后是一圈灿黄,像眼仁最外围,然后中间一片黑,黑的中心再有一点白,伴着一点血红。
层叠在一起,像临空的日全食。
但他记得上面三个和下面三个之间,应该还有一个大一些的圆,模样一致,他更凑近,卷发前倾,打在骨皮,鼻尖轻轻贴上,忽然觉得鼻尖顶的这块是硬的。
硬的?
就是他鼻尖贴着的位置,忽然打开一个圆。
薛潮倏地退开,终于发现不对——上三个圈在上翅膀,下三个圈在下翅膀,却不在一个平面,而是内凸外折,中间鼓起的尖,那个大圆该在的地方,就怼在他面前。
与其他日全食的眼斑不同,是茶褐色的一个圆,他一动,那圆就跟着动。
盛红的尸体在里面。
薛潮立刻叫蒲逢春停下,但茧仍在“生长”,他往回绕,刚走两个点钟的距离,就见江冥扬着一张笑脸迎来,几步抱住了他,长发滚进他微微敞开的衣领,弄得他胸口发痒。
因为仍然在回忆录里,他还是线索人物,即便本体是闪蝶头颅,表面也和其他玩家一样是人头,但江冥的手却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上,停在头骨下的凹陷处摩挲,就像能摸到蝴蝶的昆虫身体。
“蝴蝶能带人飞跃死亡,怎么无法带人来到我身边?找了你好久,我都怕你忘了我!”他见面第一句是一定要说俏皮话的。
薛潮抓起江冥柔顺的长发,将他的头扣在茧上,视线一直跟着薛潮的茶褐色眼斑立刻追来,隔一层薄薄的骨皮,贴着江冥眨,江冥嫩生的脸能感到那东西的开合。
他没在意,反而笑着,眼往后斜,饶有兴致:“你也要召唤boss,我们是不谋而合,为什么生气?难道被她追杀出感情了么?那你该心疼我,我想你死的时候更多。”
薛潮更用力,但不等他说什么,快脱力的蒲逢春也绕过来,一听这话,脑子里的烟被泼了一盆冷水,搅合成泥似的粘稠东西,往她的身体里坠,压得她不得动弹。
她指向巨大的茧,表情都不知道怎么摆:“……这是boss?你要放boss出来?”
这话问的薛潮,但江冥自觉捡起话茬:“否则怎么够分呢?让你们自相残杀吗?这是好办法,但他又舍不得了……这不是挺贴角色的?”
蒲逢春还有什么不明白,官方的“通关文牒”只有一个,在她手里,另一条邪路就是砍下薛潮的脑袋,薛潮不会让他们得手,但单元走向崩塌,剩下的玩家走投无路,只会不顾一切,薛潮要么躲到单元塌没了,副本结束他直接结算,要么就要给其他玩家指一条生路。
造一个蝴蝶肯定不够……蒲逢春看了眼薛潮,他不会因为只能造一个蝴蝶,就引导剩下的玩家残杀出唯一的胜者,倒不是她多放心他的道德,而是那样,他肯定想不如全杀了,蝴蝶都不用造了,只能再活一个还费什么事?
当时想不明白,只以为江冥的威胁太大,他想再造一个蝴蝶转移这些人的注意力,别来烦他,但如果他造的是boss……主线任务虽然失败,但隐藏boss战成功,仍然可以通关副本。
他的确给玩家留了一条生路……还是一个随时可能丧命的巨大挑战。
但她的心却偏向这个做法,总比注定的死亡好,蒲逢春看薛潮的眼神一时有点复杂:“还继续吗?”
被江冥暗骂“圣母”,薛潮没有一句废话,一用力,将江冥的脑袋按进骨茧里,噗呲一声,茧就破了,茶褐色眼斑一退,密密麻麻的骨蝴蝶冲出破口,犹如白色蝗虫过境,唱鬼戏似的哎呀呀叫着卷出去,三人都被冲倒在地。
然而倒地又是一声脆响,像压断了谁的骨头,噼里啪啦后,陷入了尖冷冷的怀抱——地面变成了骨质的,真被他们压断了!
三人跌入下一层的房间,薛潮被断开的骨头划破了手,他完全顾不得,抬起头,骨茧没有掉下来,撑在已经是骨制的墙壁,像长在墙角的蜘蛛丝,破开的洞也没有塌陷,施施然放下一张深渊巨口,向下“搭巢”,所到之处,就被同化成骨茧的又一层皮。
他立刻趴到窗边,骨蝴蝶簇成惨白的龙卷风,正刮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第105章
蝴蝶的飞舞有翩跹之感, 然而卷在一起,急速前进,却有蝙蝠离巢的气势, 惹人恐惧。
任务详情真没说错,蝴蝶振翅的确可以引起“龙卷风”,风所过这处,楼宇的水泥被点化成人骨, 由接触点向四周蔓延,蝴蝶群撞几下,就生出许多“斑痕”。
植物也难逃一劫,树的叶子像得病的人一夜之间掉光的头发,尽数飘散,有的被卷进蝴蝶群, 给成片的白骨点缀丝丝浓绿,像怪物破开的脓疮。
剩下慢慢变白的树干支起尖锐的树枝, 和已经骨制的栅栏一起, 哥特式地冲天。
诡异的向日葵地,被蝴蝶冲过,一株株丧尸般扭动, 伴随人骨拉伸的咔哒、咔哒声,根茎曲折, 花盘胀大,鼓出人脸的轮廓, 时隐时现。
那些蝴蝶不怕水, 猛扎进水中,在水面下横穿而过,激起飞扬的水花, 像水中怪物掠过影子,边游边流血,等蝴蝶群冲出水面,湖水已经变成一池浓浓的血水,养的天鹅和几条锦鲤翻死在水面。
艺术长廊的钢琴自顾自弹,走调的琴声像掰一节又一节的骨头。
路灯、汽车被缠上一层层白骨的茧皮,大地也如覆了一层藕断丝连的新雪,天边从四面八方织来薄云,整座校园被包成一个巨茧。
蒲逢春看了薛潮一眼,薛潮如常地掠过,她就知道他需要的帮助已经完成了,于是迅速到他身后,接过他提着的猫笼,打开,一把攥住蝴蝶,幸得有薛潮坐镇,蝴蝶一动未动。
翅膀的细碎光泽渡到她的身上,她没有掉以轻心,警惕着江冥,江冥便笑了,故意上前拍薛潮的肩,让她紧张:“她的异能精进,对boss战是份助力,玩家人数本就不多,就这么放她走?”
他有意无意瞥过笼子里的闪蝶,又瞧薛潮的头,薛潮知道他什么意思,即便boss战开了,他的头仍然是通关的方法之一,杀一个主持人和杀一个boss,听着就是前者更有执行的可能,留下蒲逢春的蝴蝶,再多一条路分散玩家的注意,他作为蝴蝶的一员,也能轻松许多。
但注意力都分走了,boss不就白召唤了?
说什么来什么,他们站在窗边,窗外忽然跳起一个人影,腰上绑着植物根茎,动作不太熟练,但凭一股子狠劲,破开窗户就挥刀向蒲逢春。
可惜邓达云之前是降低存在、擦线求生的保守玩家,少有尝试这种刺激的拼杀,称不上熟练,被薛潮抓住脑袋就按了回去,都没能完整跳进来。
看戏的江冥瞬间攻向被留出空荡的蒲逢春,蒲逢春早有所料地吞下蝴蝶,捂住嘴靠向薛潮。
邓达云翻落窗户,植物根茎却被薛潮拉住,悬空的位置正好够不到他们,他砸在外墙,眼冒金星。
变脆弱的墙壁被他撞出骨折的声响,薛潮皱眉,勒紧了一些:“留着你这些力气打boss吧。”
他抽空看了江冥一眼:“别吓她了。”
江冥嬉皮笑脸:“我就不能是真心的?”
“催化一个boss的诞生,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用一个异能了,多她一个不多,你还真准备靠这几个?”
蒲逢春消失前,又和薛潮对视了一眼,这回薛潮点了下头,她腹诽好像让她安生去的意思,耳边就响起了结算:
【主线任务失败】
【……】
【因副本特殊性,检测其他指标……】
【检测通关时机位排名……】
【恭喜您的机位登顶,成为房间的第一名!】
【恭喜您成为第一个离开副本的玩家!】
【获得成就“一马当先”】
【奖励积分发放中……】
蒲逢春碎成光点消失,江冥才笑:“我长着这张小白脸,天生吃软饭的料,太结实就不讨人欢心了,你又没有异能,我们之中最能战的就是盛红,可惜造化弄人,角色明明最后一个死,人却先所有人一步走了,我替她心痛。”
薛潮被逗笑似的冷笑一声:“是该心痛,活着是工具,死了还是工具,叫你填进茧里,怕你辛辛苦苦等的目标飞不出来吗?”
“你怀疑是我推波助澜害死她?冤枉!我什么都不做,也总有他们死的时候,我只是需要一个尸体,不能都假死,否则她飞不出来,至于死的是谁……总有人死,恰好是她。”
房泰来进门先被头顶的茧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听了几耳朵他们的夹枪带棒,只觉得男人话真多,丧着脸:“你们能别调情了吗?外面都世界末日了,作战计划?”
她边这么说,边瞄薛潮的头,想象他其实顶着闪蝶头颅的样子。
偷袭失败的邓达云一步一瘸地随后到,他知道薛潮的头不好抢,跳窗也只针对蒲逢春笼子里的蝴蝶,这会儿低着头,任凭发落似的。
毕竟他们两人的武力值一般,异能的话,一个只能自保,一个对上缔造梦境的闪蝶,还不一定谁被精神控制,这法子也不是他们提的,肯定是召唤boss的两个缺德主力军决定。
江冥往外瞧,楼已经被侵蚀地差不多了,像无数尸骨叠起的废墟,白惨惨的,每一扇被蒙住的窗户都撞出诡异的轮廓,一会儿像五官,一会儿像内脏,一会儿像四肢,不知到底是个什么。
很像“器官工厂”,白骨做架子,盛放分崩离析的人。
越滚越嚣张的蝴蝶风暴走遍一圈,再次飞来。
江冥难得正经:“这是把整个校园都当成孕育她的茧了,也不知道会生出多大的一个怪物,确实不好对付,你们的异能没有攻击性,做诱饵最好,等她破茧成蝶,房泰来的替身去吸引注意,邓达云努努力,控住她一秒也好——薛潮,我给你加buff,只要你的执念够深,什么也有一搏的机会……”
他知道薛潮听得明白,上一个副本薛潮已经见识了“雪”,这是属于两人的谜语。
然而没等他说完,薛潮直接握住他的手,将刀柄塞进他的手里,对准自己的腹部就插进来。
江冥察觉了薛潮的意图,没有挣脱,他心里一直有杀意,顺水推舟想看看他做什么,指尖有点兴奋地颤了颤。
于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又复刻了他们之前的场面。
房泰来快垂到两颊的眼皮猛地撑起来,吓得后退两步,邓达云先闻到血腥味,抬了抬头,晦暗不明地看向把自己折腾出重伤的薛潮。
血腥味不仅吸引了他,还重新唤醒了头顶茧的躁动,铺天盖地的骨头颤颤巍巍、嘎吱作响,血腥味飘得更远,勾得蝴蝶返还。
在蝴蝶风暴陡近的时候,薛潮一步踩上窗台,扎进蝴蝶群中,蝴蝶群被他扑出分崩的“水花”,又再次飞回聚拢,内部的蝴蝶挤在他的伤口,发疯地啄噬。
江冥看了眼满手的血,摇摇头:“真没有团队精神。”
薛潮眼疾手快又给自己加几道伤,好让蝴蝶雨露均沾,但注意避开了头颅,这些骨蝴蝶为了酝酿闪蝶,肯定逐臭逐血,飞向一切死亡和可能死亡的味道,但同样也可能排斥他的头。
他手里的植物根茎一直蓄势待发,就怕蝴蝶不动心,但破损的血肉果然更有吸引力,他被蝴蝶簇拥着,完全裹在蝴蝶风暴的中心,一路冲进最初的骨茧里。
和薛潮爬尸体的血管不同,没有像在五脏六腑内的黏腻感、血流的鼓动,反而很安静、很闭塞,像一个荒废在月亮之下的小黑屋,时间、生死、自己与别人,都消失不见了,只是看着漫进来的一点月光,从一边缓缓走向另一边。
他熟练地撕衣服包扎,他的伤口愈合能力变快了。
可惜医者不自医,“第三只眼”看不到自己的数值,但他知道肯定又上涨了,他的肉.体和精神在一次次致命的打击里变得坚韧,倒像那句“杀不死我的使我更强大”。
脸还煞白,眼前一片漆黑,没有骨头发暗的乳白色,也没有蝴蝶振翅、钢琴、人说话的声音。
茧里这么安静吗?
他等伤口稳定一些,慢慢爬起来,不对劲……这个空间似乎比广播站里的茧要大。
他在黑暗里缓慢地摩挲,什么也没摸到,地板摸不出材质,像大理石,又更柔软一些,每一步都没有塌陷,但给他无法踩实的不安。
他也的确不安,怕盛红被蝴蝶异变的身体从哪里冲出来,直到摸到一扇门。
这是空间里唯一的东西,他顺着门缝往上摸,抓住门把手,一压一推,外面也黑,但黑得有轮廓,是教学楼的走廊。
他这时再回头,身后的屋子就露出教室的样子,讲台、课桌、卫生角等等,隐在黑暗里。
就是,以他的夜视能力,不可能瞧不出一点轮廓,他又亲自摸过,刚才就是空无一物的小黑屋,四下浓萃的黑,像一个真正的茧,自他开门,才“加载”出教室。
加载……广播站又把他送到了哪?
他退回教室找线索,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找到了《时间机器》,没有捐赠的贴纸,书页中间也没有被挖空,就是一本读物,阅读的人还闲散地画了几笔,最近在书的中间为止,应该还没看完。
这是“薛潮”的书。
这是“薛潮”的梦境吗?
第106章
薛潮抱着一探究竟的心, 想看看茧里有什么,他起了念头,就成了有点疯癫的一根筋, 冷冷地注视那个目的,冷冷地奔去,旁的都是消散的烟云。
的确起过更荒唐的想法——如果闪蝶可以带亡人回到由过去编制的梦境,作为第一个死去的人, “薛潮”会不会也有“回访者愿望”?
茧里恰巧有一只未成形的闪蝶,能带亡者飞跃死亡,潜入梦境,他自己也是一只闪蝶,不过也就想了一下,竟成真了。
窗外是正常的夜幕挂着月亮, 翠绿的草坪,平静的湖水, 楼宇静悄悄, 风有些凉,吹时浅浅地“呜”过长廊。
夜晚的校园是寂静到令人不安的,然而和之前天翻地覆的怪样子比, 这不安反倒叫人安心了,鬼里鬼气的夜, 竟也了温柔的意味。
要他说,薛潮对于自己这个角色不大感兴趣, 看似神秘, 其实只是迎合主持人身份的一个线索式人物,负责穿针引线,凸显副本布局的精妙, 本身并不在人家的故事主线里。
哪怕从主角背后的片影里咂摸出一点性格,也叫他讨厌,因为和曾经的他有一点像,让他恨铁不成钢的厌烦。
然而这是“他”的梦境,写“他”的回忆,难得是主角,总要看一两句。
桌堂里的书、笔记摆放随意,却也不会找不到书或者闹人的眼,他都有印象,后来给了“蒲逢春”,桌面也干干净净,没有上课无聊刻下的小差,像普通的男高中生,没有太多值得重点关注的“个性”。
但他心里知道肯定有。所有的梦境都有主题,光怪陆离里藏着主角泣血的愿望,否则如何崩塌,令梦境的主人崩溃?
他在一个女生的书包里找到一本相册,都是朋友们的照片,里面就有“薛潮”,“薛潮”的朋友比他想象得多,有和不同朋友的双人照,也有几张不同几人的合照,尽管照片里“他”看起来不热衷,有时还不耐烦,但照片少有模糊,还是由着朋友拍了。
这点和他不一样,他没有朋友,所有关系都可以用职位称呼,再远一点就是纯粹的陌生人,“美女”“帅哥”就可能带过,而像“爱人”“朋友”这种靠情感做底色的亲密关系,他都懒得。
他看着照片里的自己,掺和进这些朝气或安静的人里,像看镜子头颅里姑娘们用他的脸做各种生动的表情,理解不能。
怪不得要共鸣器,他心有戚戚,也不是全然匹配,终究是扮演另一个人。
他拿着照片往外走,在心里勾勒“薛潮”的形象,上一秒,“他”有很多朋友,身处热闹里,下一秒,“他”又在白冷冷的病房里望着窗外,等死,上一秒,“他”借书赠书,折蝴蝶哄哭泣的小女孩,下一秒,“他”又躲在生物实验室里,冷着眉眼,培育邪物似的闪蝶,在寂静的夜里钻进太平间……
这样矛盾的重叠,让他隐隐的警惕更上一层楼,这种人的梦境,必定是深一脚浅一脚,一半天堂一半地狱,他得防着随时冲出的鬼魅。
然而他想差了,没有鬼魅,走廊和教室亮着灯,还有一群平和的人。
走廊里有下课接水的学生,打打闹闹上卫生间的学生,都趁着课间出来透透气,教室开着门,传出活人的生机,像山尖后升起的朝阳,照碎阴冷的浓雾。
学生们的嬉笑声传出教室,女生聊八卦,男生叠罗汉,还有串门找自己好朋友的,被来留作业的班主任骂了,灰溜溜退回位置,又在听完作业后哀嚎,胆大的直接撒娇说“写不完”。
似曾相识的场景,但他们大多是学生证头颅,没有失聪失明的面具,看到他,熟稔地打招呼,一个男生直接勾住他的肩往前走:“小的来陪圣驾,小卖部还是厕所?”
肩膀处的活人温度令薛潮顿了顿:“不是吃就是尿,没个追求,学习去。”
“的确没人追求,都追你去了,校草!”篮球头颅的男生拉着他就走, “再学也就第一名了,你等什么时候第一名上面设新名次再努力吧,打球!”
草坪围起来的绿茵场,两队在踢足球,他们路过,正好进球欢呼,边上的石板路是散步的学生,细胞模型头颅的同学蹲在湖边喂天鹅,亭子里颜料头颅的同学立画板描绘下这一幕,小情侣沿着走廊经过作画的人,悄悄手拉手。
篮球场里正打球,对他们招手,薛潮临时推辞,说今天头晕,看他们打会儿得了,他们嘻嘻哈哈,忙请这位爷在升旗台歇着。
他坐下看他们打球,耳朵里都是身后秋千处的小情侣吵架,拉拉扯扯,从讲道理吵到态度问题。
他抬头,冷风穿过他的卷发,吹过他的额头,清凉凉的,难得没有使人不寒而栗的阴,然后是他喜欢的青草香,地里随便长的野花的香。
小卖部前几个学生端着泡面,吸溜溜地吃,边吃边比划,对今天的食堂很不满,教学楼灯火通明,透过窗户,就能看见生动的人影,即便在他真实的校园生活里,他也少有在人群里这么宁静的时候。
认识的人多,打招呼的人就多,算是烦恼,除此之外,真有一点他期望的生活的影子,平凡的,无趣而安稳的,让他在午间可以打个盹的。
忽然响起快门声,薛潮望去,一个拍立得头颅的女生对着他,从头里拿出一张照片,举高晃了晃:“怎么在这?”
薛潮一看相片,就猜出她是“薛潮”的好友之一,相册的主人。
等她走近,薛潮伸手准备接住照片,却被塞了一个茉莉味的吐司面包,女生笑了笑:“今天食堂的菜,我猜你也不爱吃,给你留了小灶,不过你来得慢,其他已经被分走了。”
薛潮接过奇特味道的面包,捏了捏:“……和食堂难分伯仲。”
“我觉得不错。”她又拿出一个一样的,自己小口地咬起来,“生物竞赛获奖,恭喜啊,我以为你坚持不下来的。”
薛潮闻到线索的味道:“小瞧我了。”
女生便笑了:“谁让你怕麻烦,植物要浇水,空气湿度、阳光、土壤都要照顾到,动物要吃喝拉撒,你没有第二天就‘让贤’生物实验室助理的位置真叫我惊讶。”
薛潮懒洋洋地说:“兴趣。”
他自以为回答足够保守,女生却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以为对所有事物不上心才是你的兴趣。”
这话像挑开一层照出他影子的窗户纸,露出他本人,他顺着答:“我对我这条命挺上心。”
“没见你多注意,上周就又去医院了,我都听说了。”女生啃了半个面包,就吃不下了,她收好,多了一点认真,“你像照顾你实验室里的动植物一样照顾自己就够了。”
薛潮瞥她:“这么好奇我的实验室,去看看么?”
“我还是喜欢湖里的那些家伙,白净净的,脖子也长,能望很远,如果会飞就好了。”她带着一点遗憾道。
薛潮笑着试探:“那实验室里,你该最喜欢闪蝶。”
女生点点头:“翅膀的颜色很漂亮,像你的眼睛,一眼就不会忘。”
女生的朋友买完汽水叫她,她就走了,薛潮随后和球场上的人打了招呼,重新进入教学楼,寻找生物实验室。
生物实验室在教学楼顶层的角落,正上方就是天台每天面对夕阳的位置,钥匙就在他的口袋里,他推开门,是一件干净的病房,没有鲜花果篮,没有生活气息,只有干干净净的一张白病床,放在中间,像空无一人的灵堂里摆的冰棺。
他试图找到可以称为线索的东西,然而什么也没有,病床上翻开的白被子大概是唯一的线索,好像躺着的人刚出去不久。
那不就是他?
薛潮和自己僵持了一会儿,接下来难有好事,但他要试试,窗外有同学放弃的蝴蝶风筝,飘向更高处,他还是躺下了。
躺下就是一阵白光,像单元交接时的曝光,但薛潮一睁开眼,自己还在床上,只是床更硬了,吊式的九孔冷光手术无影灯开着,笼罩在他的脸上,床周一群医生护士,手术服下是手术刀、麻醉剂、针管、呼吸机、除颤仪等头颅,泛着金属、玻璃等仪器的冷感,一眼像见了现代科技下的阎王。
他在手术刀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的闪蝶头颅,正扇动翅膀。
心电图是鲜红色的,血抹开的线条,在微弱起伏,像血要抹净了。
他也察觉了,他的心跳非常弱,缓慢得像死后的余震,使他陷入危险的困倦,像在哄他放下一切,安心长眠。
他慢慢闭上眼睛,什么压在他的胸膛电击,想唤醒他,但他的身体可能已经死了,成了一道隔膜,未殆尽的灵魂隔岸观火。
这样不行。他努力去寻一点心跳,然而世界是安静的,他也要随之归入安静了。
双眼即将闭合,他好像瞥到一个长发飘飘的影子,一晃而过,却分外熟悉,没等他想明白是谁,心脏先一步,有力地“噗通”一声,锤在他的灵魂。
咚、咚、咚。
……每次那鬼东西一出现,他的心就这么狂跳。
第107章
一声又一声, 先是有力,后来速度也跟上了,像在他的胸腔里掀起一场山崩, 简直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要撞开他的胸口。
冻住的血液重新流动,是奔腾的山石,冲向四肢百骸, 薛潮猛地坐起来,捂住心脏,大口喘息。
额头的汗滴在被单,他抬头,周围哪还有人,他还在病房里, 白冷冷的病房被月光渡成蓝色。
如同坟地的寂静,让他如擂鼓的心冷却了些, 他不禁自我检讨, 究竟多犯冲的命格,才让他一见那倒霉催神,就心悸成这样?
有时候还没看见那家伙的鬼影, 他雷达似的心先报告了。
他知道他不怕祂,除了那张脸符合他的审美, 挤不出一点值得他自乱阵脚的真心……更像察觉到天敌的本能,告诉他“最大的危险来了”。
江冥跟进来, 他不意外, 他只不甘心地好奇,其他人见了那鬼东西,就没被晦气出特殊的反应吗?
还是如今的江冥人模人样, 伪装后其他人感受不到,他恰巧又太敏感了?
薛潮检查自身,照片还在,窗外还是翠绿的草坪、碧波荡漾的观赏湖,他望向天,风筝倒是不见了,不知道是飞入高空,还是摔落后被收回了。
离开病房所在的角落,回到走廊,学生又多起来,他经过自己的班级,重看那些照片,忽然听到老师大声训人,留的作业引起学生们的哀嚎,连声道“写不完”,他一顿,微微抬眼,熟悉的男同学就揽住他的肩膀,亲热地前进。
“小的来陪圣驾,小卖部还是厕所?”
薛潮好一会儿没答,放下了照片……原来门道不在照片里,他重新打量这有活气的走廊,被男生催促地叫了名字,才道:“……不是吃就是尿,没个追求,学习去。”
篮球头颅的男生果然说了一样的话,拉着他走:“的确没人追求,都追你去了,校草!再学也就第一名了,你等什么时候第一名上面设新名次再努力吧,打球!”
绿茵场在踢足球,他们路过,果然进球欢呼,沿着石板路走,就能看见细胞模型头颅的同学蹲在湖边喂天鹅,他的视线又转到亭子里,颜料头颅的同学正在画女生喂天鹅,一对小情侣经过作画的人,悄悄手拉手。
然后是篮球场,和他打招呼,薛潮的视线一寸寸掠过他们的脸,好像还是之前那些人,他当时没细看,从教学楼到球场这一路,人太多了,很多又没有特别之处,即便是他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
他仍然推辞了,坐在升旗台,身后的秋千,仍然在打电话吵架,因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反而是最不好判断重没重复的一组,前方的小卖部飘来泡面香。
“怎么在这?”
薛潮没有接女生递来的面包,说:“我从医院赶回来的。”
女生一愣:“又难受了吗?怎么不让人陪,现在好些了吗?”她收了玩笑的心思,拍立得的镜头圈住他,他能在反光里看见自己:“我瞧你的脸是白,你该回去休息。”
之前失血,后又心悸,他的脸的确惨白一片,像无人能至的白沙遗迹,蓝眼睛是失落之人灵魂蓄出的甘泉,永远镀一层月光似的漠然的亮,他笑着摇摇头,眼睛闭了一下,那些亡魂就沉下去了。
“你又不当回事了。”说到这,她反倒起了一点淡淡的伤心,“你要是像照顾你实验室里的动植物一样照顾自己就够了。”
他偏离了原来的对话,结果对方又把话绕回来了。
他记得后面他提及了生物实验室,为了验证重复的情节会不会自我矫正,他没有深入聊实验室:“也许有些事就是命中注定,人们常说‘宿命、宿命’的,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女生的镜头又圈住他,让他与自己对视,“命中注定”背后写的是“无力抗争”,他不见得信命,他只是懒散,懒得抗争。
不知道在她这,“懒得”是否令人满意,然而她没做评价,连喜恶也没有,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想法,点了点头,然后说:“你的实验室里,我最喜欢闪蝶。”
这太生硬了。薛潮把这当做“自我矫正”的证据,不再避讳:“因为像我的眼睛?”
女生被抢了台词,没有惊讶,又点点头,这该是一个带着笑意的点头,她说:“而且飞得很快,我喜欢会飞的、飞得快的。”
她的朋友叫她,她与他挥别,薛潮还在想她的话,静静看她的背影,然而视线不经意一偏,他忽然惊觉,上一次叫她的朋友有这么高吗?
另一个女生应该和拍立得头颅的女生差不多高,如今这个却比她高了一头。
他立刻追了几步,记下她学生证头颅的证件照样子,因为没关注上一次女生朋友的脸,他无法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只能留到下次认证。
他原本想逛一逛校园,找其他的触发点,但如今他记下篮球场的人后,直奔生物实验室。
病房和上一次一样,干干净净,除了白什么也没有,被子掀开一半,像躺着的人刚走不一会儿……就是他离开时掀开的样子。
窗外,蝴蝶风筝慢慢飘过病房的窗户,飞向更自由的云端。
薛潮重新躺下,这回没有医生护士,头顶的手术无影灯倒是依旧冷冷的炽烈,那光像倾泻的雨,灌进他的双眼,顺着神经网络一直流,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的心再次失衡,然而这次不用鬼东西的影子刺激他,他惊人的适应力已经会自动调节了,先是催动他的心脏,再维持在正常值内。
他再次睁开眼,又回到病房。
窗外没有风筝,这回他知道了,不是因为飞得太高,或者摔落收走了,是因为还没到放风筝的时候。
他叠好病床的被子,回到走廊,这次上了心,果然哪哪都有熟悉感,留作业的老师还是那个老师,学生们他没仔细看过,没法确认。
“小的来陪圣驾,小卖部还是厕所?”
但篮球头颅的男生他认得,即将被揽住的时候,他巧合似的避开,仔细看那个男生,把人都看毛了:“你这是爱上我了吗薛哥……我还是更喜欢可爱的女孩子,强扭的瓜不仅不甜,还苦,你三思……”
同一个人。薛潮收回视线,往前走:“滚。”
“不滚!”男生又嬉皮笑脸贴上来,“走,打球!”
绿茵地又在欢呼,沿着石板路走,喂天鹅、作画的、偷偷拉手的小情侣,没有不同。
但到了篮球场,几个男生围过来,薛潮发现换了两个人,身高、体型、声音完全不一样,他状似无意问起之前的两个人,他们一脸茫然,并不认识,好像和他们打的一直是这两个陌生人。
不能说陌生人,只有他觉得陌生。
他这次和他们打了一会儿,连进了四个球,就被其他人“围攻”了,他顺势开玩笑地嘲讽一句“没意思”,就离场去升旗台了。
他刚才故意撞过那两人,与其他npc没有什么不同。
异常点只有一个,就是无声无息换了两个人。
身后是熟悉的哽咽,然而开口却让薛潮眼睛一眯,声音变了——吵架的人换了一个。
他转头去看秋千,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女生的小腿和鞋,蔫蔫地坠在地上,摩擦了两下,像被秋千安慰地推着动了动。
换了一个人,但吵架的内容竟然一模一样,因为重复的话太多,薛潮听了两遍已经记个大概了,第三遍再听,就像听另一个配音演员,演绎同一段台词。
接下来就是正好出教学楼看到他的拍立得女生。
薛潮起身,几步进入被桃花树挡住的休闲区,试着错开那个女生,正打电话的女生被突然闯进来的他吓一跳,爱心玩偶头颅望着他,中间的一只大眼睛急得眨了眨,她反应过来自己的感情苦恼被他听见了,尴尬地从秋千站起来,边抹大眼睛流下的毛绒眼泪,边小跑出去,好像又撞到什么人,小声说对不起,哭着跑开了。
他坐在秋千,悠了两下,拍立得头颅的女生就走进来:“怎么在这?”
他慢慢停下:“我也想问你。”
“路过这边的时候被一个同学撞到了,她还哭了,想叫住她但跑得太快了,进来看看怎么回事。”女生迟疑,递过面包,“你吓人家了?”
薛潮接过,主动提起实验室:“因为我是实验室的科学怪人,你见过,所以才不会被吓到,去看看吗,上次你说喜欢闪蝶……我知道,像我的眼睛。”
即便被生硬又不合理地抢白,女生也没有不满或者莫名其妙,她就像走固定剧情、展开固定对话的npc,顺滑地接道:“没错,我喜欢会飞的、飞得快的。”
她的朋友如期而至,这回和第二次那个一样,薛潮这回多问了一句她们去哪,她们说去喂吉利、布丁、白白和红莲,薛潮云里雾里听完,才知道是校园里的流浪猫、流浪狗、湖里的天鹅和锦鲤。
他这次没着急回去,在校园里转了转,看到了叫“吉利”的小土狗,布丁是一只奶牛,比起“布丁”,“巧克力奶”或者“奥利奥”可能更适合。
湖里的锦鲤很多,他向颜料头颅的画画同学请教哪条是“红莲”,对方一开始没理解,后来恍然大悟,指着一只格外胖的锦鲤说“你说的应该是‘绣球’”,得,学生们起的名字还不统一,分了派系。
这在他询问细胞模型头颅的同学谁是“白白”时得到印证,这位同学每天都来喂,但没听说哪只天鹅叫“白白”,应该是其他同学给其中一只天鹅起的冷门名字。
路过绿茵地,他把足球场的人也记下来了,黄色球服就是最初进球的队伍。
回到病房,被子叠得好好的,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他又经历一场心悸,来到走廊。
教室门牌变了,高二变成高三,然而嬉笑的场景一样,留作业的老师换了一个,从短发有气质的语文老师变成了有点秃头的物理老师,学科改变,作业自然也变了,但学生们的哀嚎与撒娇还是一样。
揽住他去打球的男生没变,但经过绿茵场,进球的变成了另外一队蓝色队服,没有人喂天鹅,湖边是一个地球模型头颅的男同学在撒料喂鱼,画画的人没变,但画跟着变成男生喂鱼了。
薛潮正猜小情侣有没有变化,然而驻足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一对小情侣经过画画的同学,偷偷牵手。
……人不仅会换,还可能直接消失。
篮球场也是,人数少了一个,而剩下的人里,只有一个是之前出现过的人,几乎都是新面孔。
秋千处变成三个人围着一个人打电话,给被渣的姐妹出主意,她们你一句我一句,似乎多了内容,但最后女生讲给对面的话,还是和之前几次一样。
这次拍立得头颅的女生和高个的朋友一起来的,所以时间短,只是聊了两句就要挥别。
薛潮问她们去干嘛,她们说去喂“富贵”和“白白”,“富贵”是一只被遗弃到校园里的柴犬,“白白”还是天鹅,他问“吉利”和“布丁”怎么样了,两个女生茫然不识。
他又文“红莲”,两个女生还是不认识,他多提了一嘴“最胖的那条锦鲤”,两个女生恍然大悟,又疑惑地问“最胖的那条鱼不是叫‘绣球’吗?”
薛潮笑着说记错了,拍立得头颅的女生拿指尖隔空点了点他,扔给他一个茉莉香味的面包,他就跟着逗了一句:“我实验室里的那些小东西,你没给取个名字?你不是最喜欢闪蝶?”
“叫‘薛潮’啊。”
薛潮一愣:“什么?”
“闪蝶,我取的名字,因为像你的眼睛嘛……你当时也是这么一幅表情哈哈。”女生捂住出照片的口,像捂嘴笑,“所以后来就改叫‘海伦娜’了,光明女神闪蝶的别称不就是‘海伦娜闪蝶’吗?”
【副本BOSS正在孕育中……】
【副本BOSS:海伦娜】
【破茧进度:80%】
第108章
……“薛潮”……海伦娜……BOSS?
他检查自己的身心, 没觉得哪有boss的邪门特质,上一个副本他的意识碎成无数片,比这邪门多了。
而且他记得新解锁的主持人守则是说他在副本的定位类似“npc”, 上一个副本他装了那么久的npc,也没解锁这条守则,说明这不是他装就可以的,身份必须与剧情有深入的牵扯。
“约特纳”只是一个总管左港机械设备的人工智能, 花哨的来历都是他编的,但“薛潮”不是,这个角色虽然游离在主线剧情外,但之所以“外”,是因为串起了所有的主线剧情,“重要npc”这个身份再合适不过了。
抛开主持人的身份, 他一个npc,和boss互为“别名”。他是boss的最后一个养料。
江冥必定知道, 废那么多话, 可能就是等他不耐烦地直捣黄龙,其实是自投罗网。
闪蝶、对了,闪蝶怎么诞生的?在死亡中诞生, 还有呢?
boss叫海伦娜,八成也是闪蝶, 需要他做养料完成破茧,那其他闪蝶需要吗?
如果所有闪蝶的破茧都需要另一只闪蝶, 他就不是养料, 是引导者。
那第一只闪蝶哪来的?
……时间线混乱,他看到的不一定是当下主时间线的产物,生物实验室、病房、蝴蝶骨的巢穴……这些都是“薛潮”造的吗?
是“他”生前造的吗?
还是“他”死亡的那刻, 成为了第一只闪蝶?
之后的每一只闪蝶,都是他在梦境里创造的,再将其他有执念的亡魂拉入由他们的愿望缔造的梦境,满足他们。
“他”也不是引导者,“他”是缔造者,是闪蝶诞生的源头。
一直在引导的人是江冥,鬼东西的目标和上一个副本一样,是副本boss。
祂想杀boss,先要唤醒boss,所以一步步把他引到孕育boss的茧里……这混账东西。
再次进入病房循环,薛潮躺在病床,无影灯的光还是那么刺眼,他勉强睁开,微微抬起头,从旁边的一排铁制手术用具里,看到了他的闪蝶头颅。
那金属蓝在一片白的手术室里太突出,光辉竟胜过了无影灯,他眼睛连着头疼,心跳变慢,上半身无力砸回铁床,却陷入了柔软又冰凉的床铺。
等心跳平缓,薛潮再次离开病房,改变更明显了,他有印象的所有人都变成另一个样子,学生证头颅里的信息、照片全换了,留作业的老师也换了。
足球头颅的陌生男生揽住他的肩膀:“小的来陪圣驾,小卖部还是厕所?”
薛潮:“……”
他侧过头,玻璃上的他顶着闪蝶的头颅,翅膀轻轻扇动,一会儿是背面带眼斑的棕褐色,一会儿是正面梦幻的金属光泽。
即便他不说话,对方也能自顾自说到固定台词,绿茵场的两队球员,已经变成黑色队服和红色队服,都是陌生面孔。
他敷衍过去,离开足球场,顺着石板路,湖边没人喂天鹅或者锦鲤,湖里只剩一只天鹅,红锦鲤变成红白类锦鲤,一个钢笔头颅的同学怡然坐在湖边,好像在写诗,亭子里没有作画的人,但有一对新的小情侣拥吻。
薛潮停在湖边,低头看水中的自己,闪蝶头颅展开,蝴蝶尖超出了一点他的肩膀。
铁、玻璃、水……都能反光。
他最初只在医生举起的手术刀上,瞥见了异头梦幻的色彩,如今却是个倒影,都是他的“真身”了。
boss破茧进度持续推进,像海水退潮,不可逆转地逐渐露出真实的他。
海伦娜成功破茧的时候,就是他完全变成异头的时候。
篮球场也没有一个熟面孔,但这些“新人”好像永远认识他,秋千处这回是男生视角的情侣吵架,薛潮想了想女生的台词,基本能对得上,因为男生都是敷衍的“嗯”“啊”“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他坐在升旗台,等到拍立得头颅的女生,这次她是一个人来的。
他仔细瞧她,唯独她没变。
在她提到实验室的闪蝶后,薛潮问:“既然喜欢,应该观察过,有什么发现吗?”
他以为她会说“逐臭”“飞得快”,但女生点头后说:“挥动翅膀是它们的语言。”
薛潮来了兴致:“怎么说?”
“花草的枝叶是语言,猫狗尾巴的摆动是语言,鱼的起伏是语言。”
“就像人类有人类的语言?”
女生摇头:“就像人类有喜怒哀乐、欲予欲求的神态,即便把神态藏起来,也是一种语言,是‘谎言’。”
“但彼此的语言并不相通,你能看懂?”
“总有一些表达可以跨越所有歧异,就像你吼一声,大部分动物都会被吓一跳,逃走或者反击。”女生的口吻像空中云薄薄的尾巴,让人捉不住,怡然自得地来,怡然自得地走,“何况我喜欢,一切会飞的,我都能读它们的语言。”
这一刻薛潮知道了,她不是喜欢会飞的、飞得快的,她是喜欢自由。
“怎么,你上辈子也是长翅膀的一员?不是蝴蝶,就是天鹅,孟婆汤兑水,让你记得这诀窍了?”
女生被逗笑了:“那该请我去当专家。”
薛潮悠悠地凑近,突破了礼貌距离和安全距离,他的脸真快圈进镜头里,似乎想逆着镜头,看看她的内里。
镜头的反光里,他的闪蝶头颅挥动翅膀,只他们两个看得见。
无声对峙了好一会儿,女生的拍立得头颅忽然响起快门声,薛潮顺势后退。
女生取出照片,因为距离太近,没法对焦,只见漆黑里模糊的一抹蓝,不知道是他的异头还是人头上嵌的蓝眼睛。
“送给你了,录像社在办活动,一等奖摄影作品可以换一台摄像机。”
薛潮弹了一下照片:“糊成这样,安慰奖吧?”
她的朋友找她,她的朋友又变了一个,她笑着挥别,说:“给你黑幕!”
唯独她没变。
不是普通的学生证异头、总出现的几个同学,薛潮逛校园的时候搜了他们的身份,唯独这个女生的名字不像真名——她叫“白白”。
那只找不到的天鹅也叫“白白”,所以他说她上辈子也长翅膀,他还很“聊斋”地想,她不会真是天鹅变的吧?
然而除了名字,其他信息正常,她是录像社的社长。
他们原先不在一个班,甚至不在一个年级,倒不是因为她,而是“薛潮”因病休学过一年,降级到白白的班级,两人成了朋友。
他在学生会的系统里查到了她的证件照,他有印象,器官事件的寻人启事里有她,而且失踪的日期最早——她是第一个受害者,主线剧情噩梦的开端。
录像社的门没锁,进门就是整面照片墙,三单元时的录像社,照片墙是社团月的内容,每一张都热闹,人群、摊位、彩带、各社的看家本领与镇社物件。
现在的内容是“摄影比赛”,有各种主题的照片,包括社团月那样热闹的照片。
但单有两列,每一张都是一个人、一件物,超不出三种色彩,角度也奇特——仰拍的向日葵花盘冲向万里无云的天空,白色书页上一个个小方块似的黑色印刷字、灰扑扑的废弃画室里立着一个米白色的空画架、陷进泥土里的红玫瑰、夹在宿舍枕头上的头戴式耳机,以及在实验室玻璃后,仿佛已经飞在天空的闪蝶……
那相衬的色太鲜明,像存着灵魂,借一点视觉扑面而来。
她不是天鹅变的,她是即将变成闪蝶的未完成体boss。
再次回到病房,这次看到无影灯,薛潮控制住身体,没去调节减弱的心脏,心跳越来越慢,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眼睛闭合。
直到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陷入遥远的黑暗,一句有点黏黏糊糊的拖长音将他从远方拽回来:“嗯……王子该亲吻沉睡的公主了,准备好醒来了——唔唔唔!”
薛潮捂住凑来的嘴,起身将他推远,江冥柔弱地倒在他的腿上,黑色长发铺在白色的床单,轻巧地搂住他的腰:“翻脸就不认人,不是你作死钓我出现的时候了!”
薛潮呵了一声,嫌弃地薅远他的头:“那你倒是别上钩啊。”
“水上空气好,我高兴。”江冥的头死命抗争,钻了他掌下的空子,阴冷冷的脸贴在他腹肌的位置,笑道,“没有你,boss也完成不了。”
“但boss破茧了,我可就死了。”薛潮垂眼看他,“‘我’虽然是闪蝶的源头,但这是‘我’的梦境。”
不像之前是别人的梦境——凡带亡魂回到梦境的闪蝶,梦境坍塌时,也跟着消亡——现在‘薛潮’的梦境与孕育boss的茧不分彼此,她成,就是他死。
江冥下巴垫着薛潮的腹肌,微微抬眼,正常的黑色,但没带笑,非人感就尤为鲜明,无需殷红色和麦芒似的野兽瞳孔,这是他残忍而无常的本性。
写着“所以呢?”。
祂的目标是boss,祂只管破茧成功,其他人事物落得怎样的下场,与祂没有关系啊。
但薛潮的眼睛同样会说话,江冥几乎一对视,就瞧见平静海面下疯狂的波涛——祂敢问出口,他就敢同归于尽也不让他如愿。
有薛潮的前科做参考,江冥权衡一下利弊,还是薛潮冷静发疯的阻力更大,于是他收回那双没人情味的眼睛,卖乖地蹭了蹭。
“在她破茧而梦境没有完全坍塌的瞬间杀死她就好了,你不是最会卡时机?杀死她的办法嘛……蝴蝶的翅膀故而美,可没了中间的躯干,飞不起来,翅膀其实不重要,杀她的秘诀就是杀了她本身。”
第109章
江冥占完便宜就溜走了, 但他们在杀死boss这件事上暂时统一战线。
破茧的那一刻就要杀掉boss,一切战斗锁在茧里,除了跟进来的江冥, 指望不上其他人,这样更好。
掀开被子离开,门这次“啪”一声合上了。
他意识到循环后,离开病房时, 一次叠好,一次掀开,当做记号,这次正好是“掀开”,他第一次进病房,被子就是掀开的。
如今病房封闭, 首尾回环,循环结束, 这是最后一次了。
薛潮走在走廊, 经过嬉笑打闹最大声的那个班级,一直到走廊尽头,留作业的老师也没来, 也没人揽住他的肩,拉他打球。
固定“剧情”消失了。
他再回头, 那个班级依旧传出闹哄哄的声音,同时从后门流出一条蜿蜒的血迹。
快步走到门口, 班里的面孔, 一半人他在之前的循环里见过,另一半是生面孔。
上一次循环,已经全是生面孔了, 怎么最后一次还塞回一点“旧人”?
他们都认得他,有的和他打招呼,薛潮将整个班级尽收眼底,学习的、趴桌子休息的、聊八卦的、打闹的、玩手机的……各有各的忙法。
而第一排、靠门数第二桌,一个男同学上半身扑在课桌,脖子被砍断一半,学生证头颅废纸般搭在左手臂,刀还斜插在断口旁。
他的双手从桌前垂下,血顺着指尖滴落,蓄了一小滩,流过薛潮的脚边。
难道这也是被霸凌的学生,明晃晃死在班里,其他人也能熟视无睹?
他的指尖刚到死者的伤口,后排就摔了水杯,他望去,全班的人也望去,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女同学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嘴唇发紫,洒出的水里有紫色的沉淀物。
同学们看了一眼,又习以为常地转回头,薛潮走去低头一看,那紫色是磨碎的花瓣。
他避开水,掐开女生的嘴,弹开一朵紫色的风铃草,拨开它的根,她的口腔里长满了风铃草。
他走出教室,接水的铁水池里横塞一个同学的尸体,所有的水龙头开着,流下鲜花,埋在尸体身上,像冰棺外面摆的一圈鲜花。
这时,窗外飞速掠下一个影子,然后是发闷的“咚”。
薛潮往下看,一个男同学摔在大门口,又砸一个,纠缠的两具尸体散开鲜血,逼退了周围进出的人。
但退了,看了一眼,又该出门的出门,该进门的进门。
被砸死的同学是篮球头颅,被小石子扎破了,慢慢瘪下去,流出更多肉色混血色的浓浆。
更远处,绿茵场还在踢球,但横陈三具尸体,绿茵染成了红草,两边种的树上吊着五六个人,观赏湖边喂天鹅的学生,被天鹅叼住领子拽进水里,活活溺死了。
老师开车,看见学生也不减速,飞速穿过,几个学生就像田里倒下的庄稼,滚在路边。
没人在意。队伍最后的幸存者,没事人一样,抱着一捧红玫瑰,跑去操场的舞台,薛潮看到熟悉的影子,一时不敢认——盛红?
明艳的少女穿着礼裙,和另一个西装男同学在彩排,应该是什么活动的男女主持。
她的诸多追求者向那里靠拢,还没到心上人面前献花,几个人先打起来了。
盛红已经死了,所以那是她尸体在茧里的化身?还是“薛潮”记忆里的“盛红”?
他想下楼看看,转身就见蒲逢春拿着练习册进了前面的班级,他立刻追上,蒲逢春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将练习册借给同桌对答案。
薛潮反坐在她前面的椅子,蒲逢春吓了一跳,一看是他,松了口气:“学长。”
这称呼……他低头,她正在写生物竞赛题,旁边就是他的笔记,他没头没尾地问:“我是不是欠你钱?”
蒲逢春懵了:“有吗?”
“超市买东西,让你垫付了,多少钱?”
薛潮看她真情实感的疑惑,回忆他们何时在超市碰到了,就知道这个不是玩家蒲逢春,是角色“蒲逢春”。
一条向日葵的根茎爬进窗户,倏地套住同学的脖子,将人勒死了,就在蒲逢春的旁边一列。
大家看了眼就收回目光,包括薛潮。
“我记错了。”薛潮起身,“在这等我。”
他迅速前往录像社,白白送的照片,被他挂在展墙的最后,他卸下照片,反手摸到钥匙,打开上锁的柜子,拿下再熟悉不过的摄影机。
打开录像,对准椅子上被刺死的尸体,机器下方新赠的出口就吐出一节胶卷,就是他新拍的死状,僵持的破茧进度终于前进了0.2%。
闪蝶自死亡中诞生,原本的死亡浓度不够,要在他的梦里找补。
薛潮已经分不清,接二连三死亡的人究竟是他动摇后的梦境异化,还是茧在扒着他的梦境吸血,他举着相机,沿路拍,黑白发蓝的胶卷越托越长,坠在他身后,成了尾巴。
他去了天台,推门就是一个女生摔下铁网,他凑到天台边,镜头对准楼下,角色“房泰来”的死状又一次进入胶卷。
玩家的角色在他梦境里,是一样的死法。
如果都是荒唐的死倒罢了,梦境异化的怪样子,和长在地里的向日葵头颅小孩没什么分别,偏偏掺进几个真实的死,于是之前那些“荒唐”就不纯粹了,惹人疑神疑鬼,不知道还藏多少“真实”。
被砍断脖子、跳楼这些没有梦幻色彩,像真事,但谁说毒死的嘴里长出鲜花、被淹死在水池子里不是某种比喻?
江冥的向日葵头颅浸泡过酒水,“江冥”可能就是被酒淹死的,那酒吧淹死过其他人吗?
想什么来什么,三楼男厕所的水池有一具被鲜花淹死的尸体,是霸凌邓达云的3号床同学。
另一边的池子是夏才哲,不是皱巴巴的小老头样子,是他年轻的样子,闭着眼都回光返照似的明媚,更证明出现的是角色,而非玩家。
“夏才哲”泡在满池子的酒水里,一条向日葵根茎套住他和3号床同学的脖子,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薛潮眯起眼睛,对了,走完主角死亡线的人是夏才哲,不是江冥。
这个角色的故事走到终点,收尾的人必定是开始的人,也是主角,死的是夏才哲,鬼东西算什么?
还算玩家吗?合规留在副本吗?
这是开篇本,不可能有祂的锚点,祂抢的别人身份,又靠他认证了这个身份,糊弄过去的。
薛潮冷冷地笑了。
他把过长的胶卷缠在肩膀,又拍了在楼梯间断脖子的“邓达云”,走出大门,像旅行的摄影家,不放过任何的沿途“风景”。
操场的舞台被红玫瑰包围,坐满人,狂热地欣赏舞台上的作品。
台上只有一个玻璃展示柜,覆着天使羽翼的完美少女立在当中,茶褐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像千年岁月逐渐消融的浅色琥珀。
薛潮举起摄像机。
【破茧进度:95%】
越拍,进度越缓慢,看来死亡还会贬值。
一捆捆胶卷背在身后,也在地上托了长长一段,像他茂密的鬈曲长发,与地上的影子相连,沸腾的黑色的岩浆。
“盛红”死在“蒲逢春”后面,但第一轮他没收集蒲逢春的死,茧里缺这位主角的死状,所以压轴。
回程,活人少了大半,尸体随处可见,像给校园增加绿化率硬种的廉价植被,碍事的装饰。
教室里空了一半,“蒲逢春”已经死了,一刀插在心口,倒在桌上,薛潮却迟迟没有举起相机。
他临窗坐下,撑头看窗外不停止的死亡,鼻前是血腥味,那幅寡淡的神态,谈不上欣赏,顶多像无聊,所以看看风景,解个闷。
死了三分之二的时候,尸体真溶解了,吊在树上的融进树干,死在操场的融成玫瑰花,水池里的化作血水,顺着排水扣流干,没有依凭的就融进土里、草里。
于是到处开始泛红,红土、红水、血湖……所有尸体融到最后,只剩一架清清白白的蝴蝶骨。
无尽的鲜红里,坠着星星点点、牙似的白,像一团混沌的血肉张开许多嘴,唯有天边的月,洒阴阴的蓝。
薛潮只觉得那月光雪上加霜,一冷一暖,非但没有中和,反而更衬彼此的刺目,他被闹得转回脸看教室。
教室里的人都死了,在又阴又亮的黑红色教室里东倒西歪,地面的血像小雨天蓄的水坑,太多了,他不用低头,就能看见水坑里自己扇动幽光的头颅。
血腥的走廊里偶有人走动,无所感地路过血腥的教室……等这些人也死尽,他的梦境就塌完了。
他仍然靠在座位,气定神闲都是安静而冷漠的,反正不止他一个人着急。
他还漫出思路,猜测“薛潮”梦境的主题。
梦境的最初,所有人怡然安宁,梦境的最后,所有人非死即伤,作为第一只闪蝶,“他”一直在梦境里,看着或相识或陌生的一个又一个人走向死亡。
无论“他”心里惊涛骇浪还是麻木不仁,“他”只能站在最靠近故事核心的最边缘,看着。
一个人停在教室的门口。
白白的拍立得头颅与肩同宽,两个人头高,款式像胖胖的鸭梨,虽然可爱,但令人担心会压断她纤细的脖颈。
如今她的头颅陷在漆黑里,那点可爱也被吞没了,轮廓像一颗畸形的脑袋,撑着镜头那巨大的单眼,一点红色的反光。
薛潮迟迟不按,她前来瞧瞧什么问题,见了,就知道他故意引她出来。
“别按。”白白先说,却不是逼他录像,反而劝他,“她是缺的最后一个碎片,一旦拼上,就要你的头来引导我破茧了,你会死。”
薛潮被淹没在海藻似的胶卷小山里。
胶卷堆了三个座位,披在他身上,黑的、白的、蓝的,像月光穿透玻璃,撒给黑夜碎片。
他盯着她,并不回话,她还有别的理由。
白白看出他冷硬的不信任,无奈道:“你的生死还不够打动你?你也不把自己放心上……好吧,外面有人要杀我,我知道。”
她知道江冥要杀她。不,她不一定知道是江冥,江冥已经进入茧内,不在“外面”。
白白轻声:“我不想伤害你,我们是朋友。”
这句话要么是谎话,要么她完全把他当做角色“薛潮”——boss都是土著,所以没有游戏层面的概念。
“你破茧成蝶才不怕被杀,对方既然敢杀你,就敢进来,你到底怕什么?”
这也是薛潮的疑惑,摄影机就在录像社,她一个社长,拿去自己拍不行吗?非要他来?
是必须他拍才行,还是她真的在意一同被囚的朋友,把选择权交给他?
场面略显滑稽,boss劝他别帮她破茧,他给boss分析破茧的好处,完全颠倒了。
白白低声:“……破茧就不好看了。”
薛潮:“?”
“我也是养料。”白白说,“和你们送进来的那具尸体一样,都是这只蝴蝶需要的营养,说是我,其实是众多尸体上破出的死亡怪物,我只是刚好是它的‘躯干’,你见过她变成的翅膀吧?”
盛红被融进蝴蝶的翅膀,必然彻底失去了人的形状,那双漂亮的眼睛,成了闪蝶翅膀下的一对眼斑,既属于她,又永远与她无关了。
而且红玫瑰头颅被扔在外面,无头尸体填进茧中却能长出眼睛……茧汲取营养,不止是吞没尸体,还有囚禁灵魂。
“我只想再看一眼我的朋友们,再体会一次曾经的时光。”她的指尖眷恋地摸过课桌,她又望向他身后的绿草地和湖,“我有执念,不代表我想成为丑陋的怪物,伤害我的朋友。”镜头定在薛潮身上。
她说话温吞,有自己的节奏,话一长,没点耐心的人就憋得慌,好像这么一口气能吐到明年,和她人一样的慢、轻,一样的软和,云也就是这样了。
于是一点时光的痕迹洒在她身上,都让人有落泪的冲动,好像她在天空漫无边际地飘了很久,消散又凝聚,人间却一年又一年,抬头一看她,就是回忆了曾经。
被困在过去的梦境里……回忆录一样的人。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薛潮:“看完之后呢?”
白白笑道:“愿望达成,自然去我该去的地方。”她递给薛潮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像即将完成心愿的冤魂,要去往生了。
她在邀请他杀了她。
薛潮垂下眼睛,冷漠道:“我不是你的那个‘朋友’,我是需要他身份的冒充者,你的朋友早就病死了。”
他不用维持共鸣度,捅破副本的根本设定也没有心理负担,何况这个地步,谁还在意角色扮演?
然而白白无法接受,她是故事中人,理解不了故事外的世界,反一点红光的镜头圈住他,真真切切地重新打量。
咔嚓、咔嚓,一张张照片从她的头里掉出来,她的校园时光,庆祝与闯祸都要呼朋唤友的青春,即便她在朋友中是温吞而包容地看着他们的那个安静角色。
她走向薛潮,一秒两张的照片唰唰地飘向她的两侧,薛潮平静地看着她。
她到他跟前时,却一下子歇了力气,跌在地上,轻轻地、不敢用力似的捂住脸,她像确定了,他不是“薛潮”。
她的手太小,挡不住镜头,泪水从镜头的一圈边界渗出来,滴在地上堆积的胶卷。
她的哭泣没有声音,只有拍立得不间断的快门声,快到要冒烟。
薛潮假意递过摄像机,继续试她:“受之有愧,你来决定。”
“……他去哪了?他们都去哪了?怎么只留我在这?”白白好像没听见,她没诉过苦,哪怕起了怨恨,也像云积了几天挤下的几滴毛毛雨,没落地就又散回空中。
然而她的泪却从小雨转成暴雨,几乎要冲破镜头,水管一样放下来,淹湿了照片和胶卷。
难怪“薛潮”的梦境能和boss的茧融合。
因为“主题”是一样的——无能为力地看着死亡、看着离别。
她只管伤心,顾不得什么摄像机什么怪物,薛潮就收回来,就在这时,胶卷忽然缠住他的手——湿透的胶卷,全是她的眼泪。
拍立得的快门声停止了,她低着头。
第110章
胶卷像炸开的黑色烟花, 四面八方拢向薛潮,同时身后的玻璃碎了,一阵劲风, 前后夹击!
他立刻矮身,一只冷白的手成爪状,暴起青紫的血管,掠过他的肩膀上方, 斜向下去,他横倒出去,回头就见江冥面无表情地冲进来,取向boss的心脏。
杀boss不知道避开他这个活人吗!
胶卷沾了她的眼泪,已经成了她随意使唤的触手,轻描淡写挡住了江冥的攻击, 旋着展开,拢住江冥, 末端再反刺回来。
江冥没有一丝停滞, 瞬间被黑色的烟花吞没,然后是噗呲噗呲洞穿血肉的声音,响起的“烟火”, 鬼爪却倏地穿透胶卷,她立刻避开, 还是被扼住了脖子。
“……啊呀,偏了。”江冥冷冷地懊恼。
她的拍立得头颅被折断, 砸在地上, 破茧进度倒退5%,她有一秒明显的停滞,江冥的手瞬间下移, 取向心脏,到手的肥肉却忽然飞走了。
他拨开一条缝隙,泛殷红的眼睛往外看,几节胶卷缠住她的腰,她被拽到后排的,胶卷支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在薛潮手里。
江冥阴阴的眼起了一点不达眼底的笑意,以为薛潮在关键时刻耍脾气了,然而不重要,他满心满眼是未成形的boss,谁挡就杀谁。
胶卷缠住他,庞杂的各种记忆撞进他的脑海,但他的脑海是一口冰封的棺,撞进来就是下葬了,死人没有情感。
但一看到薛潮瞬间调出破破烂烂的向日葵,扔进她手里,江冥的眼睛倏地一偏,对上薛潮同样阴冷冷的眼神。
向日葵融进胶卷,所有与“一单元主角”相关的记忆,“江冥”都变回了“夏才哲”。
【嘀嘀……检测到#567*%&*Y*错误T*T&Y*】
【检测到非法闯入……】
【主持人……(x)】
【玩家……(x)】
【非法闯入……立即抹杀】
【……】
【%*U*执*(&HI%$%)】
【执行失败】
【执行失败】
【……】
【立即驱逐】
【驱逐中……】
……江冥弄错了一件事,他以为利益当先,无论他们间多少龌龊,杀boss上暂且会一致对外,没想到他才是那个“外”。
不惜联合“你死我活”的未成形boss,也要赶走他……哈哈哈,好,能让这无所谓的人厌恶至此,岂不是说明了他的分量?
幽蓝碎光透出胶卷的缝隙,江冥的身影变虚,然而薛潮太知道他,立刻抛下boss跑了。
他只想先赶走最烦人的那个,但江冥这个共同的威胁一走,他与boss的联盟就破裂了,他巴不得江冥极限一换一,他坐收渔翁得利。
但江冥也给他一个惊喜,那堆胶卷闪成黑色的虚影,拖蓝色的尾光,最夺目却还是鬼东西滴血似的红眼睛,他略过心心念念要杀的boss,最后一击送进他的胸膛,薛潮极限一躲,避开了心脏。
……鬼玩意,速度这么快?开加速挂了吧!
越临到消失,江冥越是他自己,胶卷突然害怕了,退开表层,他像出水的血芙蓉,难得露出一个正常人似的浅笑:“你真狠心。”
然后倏地散成碎光。
反咬一口的混蛋!薛潮想狠啐他一口,但血流太多,他的愈合能力紧赶慢赶,追着伤口跑。
然而不是他能安心等伤好的时候,走了一匹豺狼,又来一只虎豹,胶卷没了忌惮,瞬间威风地吞没他,又故技重施,掉转枪头,像突刺的海葵,一束触须灌进伤口,再转开,伤口向周围四分五裂!
薛潮一口血喷在胶卷,没有第二口了,他的头颅卡出虚影,下一秒已经变成闪蝶,他倒在地上不动了。
无头少女静静站在到处是白骨的教室里,也被染成了黑的红的,拍立得头颅倒在她脚步,发出一卡一卡变调的快门声,像一连串嘻笑。
与薛潮身体相连的闪蝶忽然动了,缓慢地扇动翅膀,“嗤啦”一声,扯离血肉,悠悠飞向她,翅膀的尾巴坠着他的鲜血。
她下意识伸手,闪蝶却追随血腥味,落在她的断颈上。
整个世界安静了,像人间堕到地狱的一瞬空音,随后,所有蝴蝶骨都抽成胶卷,四面八方流进她脖子的断口。
最后是席卷的曝光。
【叮咚!隐藏BOSS战已触发!】
【副本BOSS:海伦娜】
【杀死BOSS即可获得隐藏BOSS战的胜利!通关副本!】
【请挥洒热血,激扬青春,杀神于刀下吧!】
自从薛潮和江冥跳进茧里,邓达云就连滚带爬躲进另一栋教学楼,异化之后,不长的路比西天取经还艰险,淹了走廊的鲜花、走廊的海洋球和古怪气球、土里伸手拽他裤脚的向日葵头小孩、没完没了的钢琴曲……还有六面都是镜子的教室,以及镜子里挤满的无眼无嘴面具,多看一眼都容易犯病。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间教室,倒不是没闹鬼,是他被逼急了,大力出奇迹,生拔下针管头颅护士的头,反扎在她身上,谢天谢地,她安静了。
他抱紧自己,躲在角落,脸深深埋进膝盖。
安静下来,又是不一样的可怕,外面全是乱象,各种乱响,他找到一处安全地带,但世界都快毁灭了,安全又有什么用?
主线任务已经失败,只能寄希望于隐藏boss战,然而他听到可怕的裂声,异常清晰,像包住了世界,于是里面起一点声响,就引得全世界送来回音——蝴蝶破茧了。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抓住窗台,窗外,一只巨大的闪蝶飞出隔壁的教学楼,足有半栋楼高,再是整座楼倒塌的轰声。
金属光泽的幽蓝翅膀展开,翅膀边沿是胶卷似的纹路,一条从宽到窄的黑里,一格一格的白,像时光深处飞来的梦。
但翅膀一扇,就暴露梦幻下的狰狞,棕褐色背面支起根根骨刺,绕成一个个圈,像鲨鱼的牙床,是人骨的碎片。
“牙床”里鼓出不规则的肉包,各种器官的形状,几对眼斑夹在中间,全是活的人眼,滴溜溜转,最大的那双茶褐色眼斑则直勾勾盯着操场泛滥的红玫瑰,贪念的可怖眼神。
数不尽的胶卷环绕在闪蝶周身,像一颗星球有数以百计的黑白色行星环,纵横交错,祂自己就是一个移动的星系。
胶卷每一格都有画面,随着绕动,如果站在一个地方不动地看,就像一帧帧画面在推进,展开一个个故事。
“【邓达云】卧槽,好……”
“【邓达云】你游的boss……的确有boss的样子……”
“【邓达云】怎么说,又难看又好看的。”
“【邓达云】我甚至无法定义祂的美丑,怎么看都是‘恐怖’两个字……”
“【邓达云】心死了,boss乱飞,校园异化,梦境逐渐崩塌,哥这是真死了……好好,末日狂欢!”
“【邓达云】还不是他自己作的……江冥都能顶替玩家,典型的大佬手段啊,他非要跳火坑单打独斗,该一致对外的时候,非要算私人恩怨,图一时的爽快,死了不是活该?”
“【邓达云】同意,做事完全不计后果……看着很冷静,但其实是随时可能冷静地发疯……谁会主动跳进boss的茧里?”
“【邓达云】拿了一次第一,真把自己当大佬了!”
“【邓达云】那也总榜第四了,这本快结束了,掉也掉不出前十,就当风光大葬了哥哈哈。”
“【邓达云】……别吹了,最近大佬都在筹备公会赛,你哥也是命好,真撞了大神,只能卷个草席土葬了。”
“【邓达云】笑了,人死了也不用这么踩,不知道谁耍了老七,又骗过了那位,老五的房间就在下面一位,这房间快死没人了,怎么不见被超过去?”
“【邓达云】老十也折在副本里了,虽然不是薛潮干的,但游乐园得破大防哈哈,填了一堆成员捧老十,结果四星本里‘死’了全程。”
副本的人数本来就少,有意思的几个人走的走,死的死,因为孕育boss另辟蹊径解题而飞速上涨的人气值稍微冷却了一些,但大部分人没走,反正boss很快就会杀了剩下的玩家,就算没找到、懒得杀,梦境也在崩塌。
快结束了,不差看完结局再走。
机位里欣赏欣赏boss,虽然冲击过后,看久了就没什么趣味了,但评论区有自己的事忙——关于盛红、蒲逢春、江冥、薛潮,尤其后两个,满屏能吵出超音速。
邓达云那仿佛脱胎换骨的决心和邪恶是对人做的准备,超出“人”的范围太多,就被打回原形了。
这样恐怖的东西降临,他应该已经钻进地底了,但冲击太猛,躲都忘了,只能心惊胆战地瞪着祂。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类似“鬼压床”的精神状态,强迫视线离开祂的翅膀,顺着胶卷走,像捋顺过载的大脑。
这很艰难,因为蝴蝶在校园到处飞,胶卷又像毛线团一样乱,但正因为像毛线团,总能捋下去,不会有突兀断掉的地方。
他的眼睛快挤出两滴血泪润润时,竟真的捋到了尽头……不是尽头,源头!
夹在翅膀中间,还有一个躯干!
和又宽又长的肿胀翅膀比,躯干太小了,几乎看不清……大概一个人那么小。
闪蝶到处飞,没有路线,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扬起一个小型龙卷风,刮得满地向日葵和红玫瑰呜呜地叫。
祂时而落在骨树,时而落在教学楼的废墟,又是一阵天崩地裂,更多时候却都在空中,不落地,自由自在地飞。
然而祂太大,校园就小了,自由也有了边际。
即便飞得再高,有一阵直飞向月亮,也像在徘徊。
翅膀坠的器官一鼓一鼓,祂经过仅剩的这栋教学楼时,邓达云藏在卫生柜里,露一丝丝的缝隙偷看。
他看清了,躯干是一个无头少女,胶卷从她的腔子里伸出,像蝴蝶头顶的长长触角。
翅膀上挥,他立刻关好门,怕被眼斑看到。
蝴蝶飞走了,他仍然不敢开门,怕是陷阱,他一开门,蝴蝶就瞬间飞回窗前。
度秒如年,邓达云要晕死在柜子里了。
柜子门忽然被打开,他从头颤到脚,定睛一看却是房泰来。
“呼,你还活着。”房泰来满头是汗,她以前是长在床上的真菌,自从卷入游戏,每一场副本是她一年的运动量,她一下子瘫倒,动作比邓达云“标准”多了,“……再忍忍,苟住就是胜利。”
主线任务失败,boss战赢不了……闪蝶头颅也不知道在哪,忍忍?等死吧。
邓达云低头沉默,不想死到临头,还得分一点精力,附和一句荒唐的自我安慰。
他起了一个可以算疯狂的念头,摸向袖子里的刀……与其心惊胆战,等着被那样的怪物吃掉,不如、不如……他不想再等了!
“……自杀了尸体也会被同化,出不了副本,不管你是活的死的还是半死不活,你都成为副本的一部分了,然后接着等,等被副本就地取材。”房泰来指向眼睛,暗示盛红的下场,没什么气力地说,“你都是老玩家了……死亡哪里是解脱?”
她努力爬起来,失败了,于是扒开眼睛,打量散发死意的邓达云,终于想起他们之间有一个莫大的信息差:“等、天奶奶的,薛潮他没死!”
邓达云没反应,以为她又在说胡话。
评论区却因为这句话,终于显出被吵架淹没的疑问:
“【邓达云】薛潮没机位,夏才哲走死亡线后,江冥的机位就被收回了,你们到底怎么看到茧里发生了什么!啊啊啊别吵了!”
“【邓达云】在房泰来的机位里看的啊……草,等等,房泰来什么时候进去的?”
“【邓达云】嘶……”
“【邓达云】隔壁机位的快说说!”
“【房泰来】没进吗?怎么可能,她都进入茧中的梦境了!那里的校园一开始还是完好的!”
“【房泰来】我一直在这个机位,那俩疯子跳进茧里,她就去天台了,然后又跳楼了,然后又出现在天台,在校园里到处走,机位突然一黑,再亮起来就是江冥、薛潮、boss三个骗子互坑的现场……”
“【房泰来】对,结局是江冥被赶走,薛潮被杀。”
“【房泰来】boss呢?”
“【房泰来】……不知道啊,薛潮一死,房泰来的机位就黑了,再亮就是她躲进这栋教学楼……”
“【房泰来】薛潮死了就黑了,这到底谁的机位?”
“【邓达云】艹……你们看的时候不奇怪吗?都是断开的!”
“【房泰来】她重新回到天台不是因为茧里的梦境在循环吗?”
“【房泰来】我以为房泰来找到密道或者用了道具,藏进教室的哪个隐秘位置偷看他们收集情报……现在再想,在场一个人精,一个鬼精,一个即将现世的真鬼,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房泰来】弱弱举手……我也一直在,我证明,根本没看见她怎么进的茧……”
邓达云意识到她是认真的,哆嗦地问出所有人的心声:“……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