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衣服活了, 都是人的情态,这位衣服就很注意仪态,像不怎么入流的演员, 一点心绪设计三个动作、五种表情变幻,生怕叫人看不出他的地位、心绪、性格。
于是哪怕没长嘴,动作也比楼下译制片出逃的戏服收敛,是薛潮见过最夸张的默剧, 就进个门,剧本就得写出几千字,附加几千字的阅读理解。
它走进一些,镜子里的倒影却是真性情,怪物大致成一个圆润的塔形,时刻变幻, 像泥潭里成百上千只蛆在蠕动,是无数贪婪的眼睛、垂涎的嘴唇、突破界限的手, 最底座的手爬动, 蜈蚣来了都得跪下叫祖宗,爬起来又快又怪。
正中心包裹一只大眼睛,三个人头那么大, 虚弱而色眯眯的浊黄色,锁定盛红, 瞳孔像其实是一个深渊巨口,兜头能把人从头到脚吞下去, 触手般的手互相挤蹭。
这么一动, 傀儡似的盛红忽然一晃,像被催眠的人中途醒了一下,即便没搞清现状, 她也察觉到危险,转头就跑,消失在迷宫里。
怪物自然追去,比远观还兴奋,走廊两扇门全部锁死,暧昧灯光应景地旋转,给这场注定猎物逃不出去的猫鼠游戏增趣。
薛潮差点被门拍在外面,他一边跟去,一边不放过镜子迷宫任何一点反应与变化。
西装走得从容,皮鞋踏在镜子,也是有轻重、有节奏,像被请至宴会的贵宾,一直维持在盛红后三米左右的距离,“有分寸”地留有空间,见盛红慌不择路、跌跌撞撞,还担心地远远抬了一下手。
反倒是跑在前面的盛红,皇冠掉在地上,精心盘好的头发散开,有些疯疯癫癫,不知道在怕什么,让人莫名其妙。
然而镜子里的怪物就是真相,就没安分过,长手乱舞,不断捉弄盛红镜子里的倒影,一会儿扯个裙子,一会儿拽个头发,眼睛乱转,嘴巴发出“啧啧”的笑声。
那些手再趁人不备,拆吃入腹,其他姑娘的倒影就这么被逐一吞掉了。
不只怪物兴奋,站在更远处的观众也兴奋,灰影挥舞双手,竟然挥出了荧光棒,还有刻板的喝彩声,薛潮一个管着直播房间的主持人,怎么也看出这是在“直播”。
这群灰影还真是程序设定的观众形象,他们兴奋,红玫瑰的生长速度就变快了,荆棘已经被带出地面,像以观众的情绪为养料。
打赏?
如果是直播,送花不就是打赏吗?
被追的主人公还有意识,她绕一圈不是瞎走,再往前,忽然左拐右拐,把明处暗处的两个人都甩掉了。
但不能松懈,这座镜子迷宫的构造,再远也可能给别处留出海市蜃楼的影,被推测出方位就麻烦了。
她想着,却没推开眼前的活门,这门第一遍的时候绝对能开,她刚开过,不可能不是活门,怎么就锁了?
打起精神观察,门边多了一个小化妆台,她与镜子里的自己一对视,竟一时没认出自己,是她的脸,但哪哪都有一点古怪,好像层层叠叠,有别人的影。
头发凌乱,口红也掉色了,裙摆翻皱,眼睛暗沉沉的,一潭死水,不可谓不狼狈。
镜前的化妆品开着盖,镜子里的灰影停下喝彩,针孔摄像头的眼睛盯着她,不太满意的挑剔样子,令人自觉地诚惶诚恐。
她脑子昏成这样,竟然明白了这群看戏人的意思——这是让她补妆。
被这么一个恶心的怪物追逐、戏弄……他们却嫌她不够体面,要她补妆。
华丽裙摆千斤重,她一低头,幻视无数只手扒在她的身上,不断向上攀爬,于是她被向下拖拽,好像要拉她入地狱。
脚下的红玫瑰攀附她的脚腕,尖刺扎得她非常疼。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在沼泽里了,呆在原地。
西装这时闯进来,怪物的手经过化妆镜,竟然从镜子里伸出来了,拿起化妆品,开始为她补妆,也有帮她重新梳头、整理衣服的,十几双手同时出动,不一会儿她就恢复了光鲜亮丽,钻石王冠重新戴在她的头上,好似归零。
西装彬彬有礼地欠身,伸手,绅士请淑女跳舞的姿势。
观众的灰影神经地爆发欢呼,仿佛在看一场十年相守终成正果的罗曼蒂克,一个个竟感动地落泪,泪水从摄像头眼睛里一路流下,灌溉进地板,红玫瑰瞬间疯长,以滔天的姿势要缠住盛红。
结果被一只大手横扫过去,拢在手心,夹在指尖的刀片经历太多风霜雪雨,砍一半就绷断了,薛潮也不管,全拽进手里,像抱一捧玫瑰花束递到盛红面前。
这都不用说什么了,红玫瑰就是含义,观众安静,西装收手,哪就冒出一个竞争者?
不过不愧也是“观众”,拜天地时有人抢亲,比“纯爱”有意思多了,灰影不嫌事大地重新欢腾,房间评论区的观众也自发混入其中,自娱自乐。
西装仍然体面,警惕地面对他,担忧地靠近盛红两步,薛潮故意侧身,挡住它虽然不存在但依旧恶心人的目光。
盛红并没有给反应,她像又陷回了催眠,礼服撑起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挺胸抬头,使薛潮一眼看清她暗沉到发黑的眼睛。
这酒这么毒吗?酒当葡萄糖打进她身体里了吧。
盛红没搭理薛潮,西装得意了,好像盛红已经答应它了,也不是胜利者的姿态,而是“不是我还能是谁”的满意,一切只是它闲来无趣给宠物的一个考验,而宠物的表现很合它心意。
镜子里,怪物的所有手用力鼓掌,大眼珠眯成一条弯刀似的缝。
眼见西装就要挤走薛潮,自顾自牵起盛红的手,薛潮手里的玫瑰花束一转,瞬间插进西装空荡荡的身体里。
薛潮一把抓住盛红的手,情真意切道:“别被他骗了,他无非就是说钱都给你花,房都写你名,手机随便查,只爱你一个,骗你他就是太监,那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紫禁城——我当然知道,因为他也这么撩骚我,荤素不忌,想开多线,你看他这穿戴,有钱,海上开游轮的,走一趟你别说人和鱼了,鬼都能钓好几个。”
顶着凶神下凡的皮囊,谈恋爱八卦,有种西方丧尸跳大神的混乱美,西装可能没想过他这等“姿色”还有被造黄谣的一天,愤怒地薅出玫瑰,被他冤枉地连连指他,镜子里的怪物张牙舞爪,像得了命令的亲兵,缠住薛潮。
薛潮果然感受到被攥紧的阻力,他一脸淡定地说:“别否认了,我是同性恋。”
观众是看热闹的先天圣体,被第三者的一方还是同性恋,更有意思了,红玫瑰越长越盛,最高已经顶到天花板。
薛潮表示理解:“不管异性恋还是同性恋,像我们这种靓男俊女能看上你,还同时看上你,确实离谱,恋爱脑和仙人跳总得确诊一个——我向来长痛不如短痛,幡然醒悟也不愿再被你纠缠,但你看姑娘家心软就用甜言蜜语诓人,我可就看不下去了,既然你是真心,总得拿出来证明,捂在你那金装里,谁知道是不是空的,大家说对吧?”
观众挥舞荧光棒,摄像机眼睛全部对准这位西装革履的主角,最低的红玫瑰也长成一片花丛了,映到四处的镜子,镜子迷宫成了一个红玫瑰囚笼。
镜子里黑手勒得更紧,薛潮听到自己胳膊骨头错位了,他扯出一点笑,颇为冷淡的挑衅,这是一个无聊的阳谋,但刚好适合装人的鬼怪——不是真心吗?那就挖出来看看。
相爱大抵是两人凑到一起就高兴,看着彼此就欢喜,哪怕共苦也是为了未来的同甘,其实就是图自己从中得到的幸福滋味,于是会说神魂颠倒、死不足惜,然而爱一个人,却到了索命这一步,哪还有幸福?
骗自己同甘都无用,因为死亡会带走未来。
即便真有痴情人,而另一个人在往后余生专挑美好的回忆去慰藉,不甘心与失去的痛苦也必定如影随形,纠缠不休,倒不如相忘了,还能彼此安好。
哪就那么多为他人要死要活的傻子?大家都是艰难求生里给自己谋一点喜悦。
真爱尚且如此,更别说哄骗来的情色了。
这里不是西装一个人的狩猎场,还有原本用来助兴的观众,此刻反而成了烧人拱火的柴。
它的真实已经内化在镜子里,这衣装是要撑场面的,是坑也得跳。
于是袖子伸进衣服里,掏出许多金币,姿态极其真诚,就差单膝跪地了。
但每跳出一个子,绑住薛潮的怪物就要看一眼、笑一声、扒一下盛红,好像她明码标价,它一点亏不能吃。
金币吐一会儿就没有了,那些金子被红玫瑰含住,嘎吱嘎吱嚼,尝有没有“真心”的味道,西装一时分神,盛红都不盯了,就盯着那些进了玫瑰嘴里的金币。
薛潮轻笑一声,拉回它飞走的神,它又掏出几本诗集,薛潮用鞋尖拨开,全是情话,然后是他的学位证、荣誉证书、发表的论文、特级教师证书、房产证、车钥匙……全是他的名字,他的高贵,他的证明,没有与她的关联。
被赋予爱情意味的玫瑰尝遍了,也没尝出真心的味道,慢慢“调转枪头”,指向西装,灰影喝倒彩。
西装享受目光,但绝不是看猴的目光,真心先不说,他的面子肯定放在第一位,被逼急了,竟然真从空荡荡的衣服里掏出一颗心。
一个钻石拼成的心形手提包,标签没摘,数不过来的零。
它本就是衣服撑出的一套“面子”,哪有人类的心,配套一个包反而说得过去了!
观众的目光再次移向薛潮,薛潮:“送我那个是蓝色的,这不会是刷漆的二手货吧?”
观众们笑,但目光依旧在他身上,薛潮忽然摆低了姿态:“我不是为难你,我的确不信你真爱她,可你连心都愿意掏给她,自然什么都愿意为她做……但不代表她就要你的真心,若我递给她,她答应,我无话可说。”
西装挺直腰杆,重振威风,衣领前倾,“点头”的动作,应了他的话,也不担心盛红不接,她哪有选择?
薛潮也这么想,倒不是被西装的蜜汁自信感染了,而是角色扮演任务在身,盛红破不了局,就只能走剧情。
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于是那些手松开后,薛潮根本没接手提包,反手勒住盛红的脖子,转出他从楼下衣服手里顺走的手术刀,轻巧捅进盛红的身体。
“她好像不能答应了。”薛潮扯开残忍的笑,返回的红玫瑰拖着荆棘缠绕两人,最后只能看到不断流出的血和薛潮那双蓝眼睛,“既是真心,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当然是同生……共死,请吧。”
所有摄像机再次对准西装,西装僵在原地,它的怪物影子忽然抽搐,黑手间钻出无数张少女拼接的脸,炯炯地盯着他。
“【盛红】我就说盛红和薛潮这关系,薛潮怎么可能帮着解围。”
“【盛红】激光炮都打成快枪了,这一刀,哥应该等很久了哈哈。”
红玫瑰已经习惯了墙头草的新业务,反扑西装,走廊两侧的门打开,薛潮调出房泰来面板转来的道具,几滴回血药擦在盛红的伤口,勉强止住血就把人抗在肩上。
擦亮火柴,路过的时候扔进玫瑰的缝隙,西装立刻燃起,怪物的眼睛痛苦地瞪圆了,镜子里无数张女生的脸却发出畅快的笑,为焦急乱舞的怪物手伴奏。
薛潮绑到目标,却没奔广播室,一路到礼堂。
礼堂的舞台还是纸宫殿,他进入后台,果然找到一台原来没有的机器,正是那些零件的主体。
机器类似鹅蛋形,上下两色,让薛潮想到时间胶囊,样子看着旧,但细看就知道是故意做旧,这是为了文化节最近做的道具,不是什么老古董。
舱内有一个挡板,将机器分成前后两半,靠门有一个圆形平台,写着“现在”,挡板后是一面等身镜。
手边有两个按钮,一个“年轻”,一个“老去”,下面各有五个小灯,“年轻”剩一个亮着,“老去”剩三个亮着。
这是还可以启动“时间机器”的次数。
薛潮站上去,按下“老去”的按钮。
第92章
“老去”的灯随之灭了一个, 镜子里的他却没有任何变化,薛潮敲了几下老旧的机器,也没敲出反应, 只好开门问:“你用的时候也这样?”
礼堂后台针落可闻,薛潮不耐烦:“滚出来。”
柜子后,一根食指和一根中指交替向前走路,带出一朵丧丧的蘑菇, 房泰来摘下蘑菇头套走来:“……哈哈,我以为哪件衣服又来扒我皮了。”
“你现在下去可以对着它们的‘布灰’拜一拜。”薛潮指向按钮下的灯,“什么效果。”
“‘年轻’就是一点点变回小孩的样子,‘老去’我也没有反应,咱们也活不到老,合理。”
房泰来其实是可爱的小圆脸, 但架不住她的死鱼眼和黑眼圈,18岁的年纪, 有80岁的淡淡死感, 一个推测被她说成了千帆阅尽过的“老人言”,薛潮感觉在面对一个村口的慈祥老太,应和不应思想觉悟都比人低一层, 一时语塞,就见她又在死感里挣扎出一点回光返照的活泼:“你可以试试‘年轻’。”
薛潮:“有谜题?”
房泰来:“那倒没有, 就是想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薛潮:“……”
房泰来:“观众也想看。”
薛潮:“你看得见评论区?”
房泰来:“看不见,但都是颜控, 我懂, 我们半夜都是抱着美男裸图睡的。”
评论区立刻刷屏附和,薛潮沉默后笑了一下:“你关机位共享了,我看不见。”
房泰来出离愤怒:“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是屏蔽关键词, 你能看见他们说骚话。”
薛潮翻找后台:“看到节目单了吗?”
房泰来靠谱地掏出节目单,她确定广播站的位置后就去探索教学楼,老玩家在这方面多少有些敏锐度,知道哪里大概有“剧情线”,礼堂已经被她找过了。
她点了点《时间机器,梦回韶华》的节目名:“参演人都是老师。”
有的名字她在教室见过,有的一看就是老一辈会取的名字,什么“建国”“秀英”,又“涛”“伟”“婷”的。
薛潮明白了:“你试过‘年轻’后再‘老去’吗?”
“从小孩变回现在的样子……所以这个机器不能预测‘老去’,除非‘老去’的样子本就存在,这机器只能从答案库里调答案?”
只有老去的人能见到老去,他们还没有老去,所以没有“老去”的答案,时间机器只能给出“年轻”的他们“老去”的样子,也就是“现在”。
“所以这是一个催泪环节,先怀念老师们年轻时候的样子,再看他们怎么一路变成现在的‘老师’。”房泰来欲言又止,“这么点事,范起得倒足。”
还和她的脑袋装在一起,她以为真能穿梭时间呢,浪费感情。
薛潮问:“你放过物件吗?”
房泰来点头:“会变成原材料,比如放纸抽这类买来的成品,‘年轻’就是木浆,手工会变成原物件,比如那个水瓶和废卷子拼成的环保雕像,‘年轻’就是原来完好的瓶子和卷子,物件也没有‘老去’。”
薛潮重新进入机器,拿出一段植物根茎,放在平台,按下“老去”。
房泰来以为他不信,抱着看戏的心态,却见那段植物根茎慢慢抽长,竟然凝成一个人形,盘结的植物根茎从“脸”的位置抽丝而去,露出一张估摸20多岁的人脸,有几分清秀,她惊得差点瞪出眼珠子:“……夏才哲?!”
薛潮一愣,他记得这个名字,玩家榜第十,和祝文同属一个公会,是“游乐园”的副会长。
人脸没有停下,这张年轻的面孔只是“老去”过程中的一个节点,以比凝聚更快的速度衰老,脸虽然陌生,但薛潮认得这具苍老的身体……太平间里的无头尸体,还真是那个老头。
房泰来的脸色煞白:“……副本里还有他?哪个,开激光炮的那个?”
薛潮指向晕在机器门口的盛红:“这是激光炮——匹配过同一个副本?”
房泰来没法否认,排行榜只公布玩家的名字和公会,又没有照片,她一眼认出,只可能是见过。
但见过又怎么样?还是高玩,人家也不会搭理她,她点头,却听薛潮了然道:“在他暴露真面目之前?”
“……怎么这么说?”
“你熟悉他年轻的样子,但对他老去的样子很惊讶。”
房泰来:“你不仅略懂拳脚,还研习心理学?”
“你演技太差。”
“现在的我拒绝一切人生攻击。”房泰来放弃抵抗,“我的确惊讶,我遇到他的那个副本,他就是20多岁的样子,天生的笑眼,阳光开朗,很好相处,很难想象狗游戏还能有这么正能量的人,我差点被鬼抓的时候,还是他用道具引开了鬼,当时他还寂寂无名……后来就是他们公会的内部爆料,说一次公会本,他献祭了半个公会的人,挤进榜前十……我一开始还不信,后来再想他当初帮我,反而有点毛骨悚然。”
“也可能是真心帮你,那时候他还没出名。”
“所以他一直在韬光养晦,连自己公会的人都放松警惕,才被他一击成名啊!你知道他当初在进步之星爬了多少页?直接爬到了第一名!”
“看来他才是真正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房泰来却说:“不可能纯靠演技,大家都是睁眼就要谋生死的,百来人不可能一个都没有一点警惕心,除非他出其不意……突然老了,你不觉得这很‘神兵’吗?”
她话音一顿,目光移到平台上的植物根茎,后知后觉地惶恐道:“是那个向日葵脑袋吗?我看到有人架他走……”
“原本应该是他。”薛潮偏头,“这位励志人物‘老去’的故事还真吸引人。”
房泰来没听懂“原本应该”是哪方谜语,但见薛潮拿出红笔,在节目单背面写名字,她立刻阻止:“你只能查到角色的故事线,副本自动调整,角色名就是玩家名。”
“他死了。”
“啊?”她忽然听到自己忌惮的榜十死了,惊得转不过弯,“死了?……死了也只能看到角色的生前……”
薛潮绕开她的手落笔——就是夏才哲才可以,他的玩家身份被江冥顶替了,第一单元的主角叫“江冥”,不叫“夏才哲”,他就是他自己。
走马灯似的胶片占据视野,他果然看到了夏才哲本人的“生前”。
大概因为他是钻空子,在副本内窥探副本外,所以并不连贯,画面少,内容非常跳跃,几张夏才哲最初的“阳光开朗”阶段,其中一个片段是他向前辈打听“红白门徒”,再就是他与一位红白门徒合作。
薛潮恰巧认识,是巨人港副本的纹身男。
他们在一个四处是全视之眼的超市里,应该是某个副本的商店,果然是交流秘密的好地方。
纹身男盘腿坐在地上,花臂架在腿上,阴恻恻问:“听过‘神兵’吗?”
年轻的夏才哲笑脸淡了:“我与你合作,不是为了给别人当狗的。”
“我知道,你想做养狗的那个。”纹身男嘲笑,“但总不会上百条都是傻狗,真当自己是万人迷?你的幻术才是真东西!放心,一下子也就十年命——寿命最不值钱,今日用了,还能剩下命享福,你若狠不下心,命不留在今日也就是明日了,我们这种人总不会想什么颐养天年吧!”
夏才哲沉默,玩家就是一群注定的短命鬼,无非争一个谁的短命更长些,就是第一名来,她也不敢说自己能安安稳稳通关,没病没灾回到现实世界养老。
可那不是一根头发,是他的命……
纹身男的脸也撂下了:“孬种一个,滚吧,别耽误你爷爷时间。”
“……哎哎,消耗寿命的事,总要让我担心担心吧?”夏才哲又恢复了笑容,赔罪地在纹身男眼前拜了拜,“我知道您有办法,否则不会求爷爷告奶奶,打听到您这儿,但我跟您交底,您却什么不和我说,我惶恐啊……你总得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吧?”
纹身男哼笑:“呵,怕我翻脸不认人,事成就办你啊?”
夏才哲笑:“那不能,您瞧得上我?”
“告诉你也无妨,那副本有一个小boss,能卜会算,我有事问,得先给它‘上供’,正好把你那些狗崽填进去炼丹,算人头,未来的副会长阔气,上百人怎么也够我问一次了。”
夏才哲知道事成了,连声笑:“仰仗您!果然是神的门徒!”
这句马屁拍到点子,纹身男一听他的神,得意地漏了嘴:“等我请神成功,你也是大功德!”
薛潮明白了,以纹身男对他家邪神的痴迷,不可能只请过一次神,他当时在甲板激动成那个德行,应该是许多次尝试后第一次看见胜利曙光……他想占卜的事必定与请神有关,玄学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很可能问的就是“在哪里才能请到神”。
私生饭啊,占神主的地址去了。
并且还占对了,巨人港副本里有邪神的东西,锚点在,祂真来了。
可惜算来算去,没算准他家神主的心,仪式成了,心心念念的神却不想见他,故意让他愿望落空,死而有憾。
如果不是邪神被骚扰烦了,直接动了杀心,那就是纹身男犯了神的忌讳而不自知。
倒霉催神锁定这个副本,难道为了夏才哲?
……可祂开局就把人家榜十宰了,祝文都不放在眼里,夏才哲凭什么?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胶卷在这里戛然而止,薛潮的头回过劲地疼,在san值下降的提示音里,他咬出一点血,房泰来吓一跳,连忙扶住他。
虽然没看到,但薛潮能猜到后面的“剧情”,夏才哲的异能是幻术,关键时刻,提前调动异能,对所有公会成员施加幻术,令他们措不及防掉入“炼丹炉”,却一下子老到入土的年纪。
能提前使用异能,虽然消耗寿命,但纹身男说得不错,狗游戏里,大部分玩家没精力想那么远的事,肯定许多人愿意付出这个代价,所以还有门槛。
兵器要认主,“改造”时填进去的东西就是主人的标记。
可能有定位、监视、远程操控、自毁程序,或者就是洗脑思想,让人彻底沦为兵器。
变成物件,很快就能消耗完,不为自己求生,就没必要牺牲自己的命了。
所以夏才哲说“不愿意当狗”,神兵应该都有一条“狗链子”。
他可能想办法,剔除了这条链子,相应的,消耗也就更大。
也可能纹身男坑他了,那鸡贼是惯犯。
“你这身板看着结实,怎么和我一样脆皮?”房泰来话音一落,密集的鲜花渐渐从房间的四角冒出,像木头家具里长出的蘑菇,她脸色一变,摇了摇薛潮,“异化加快了,带上激光炮咱们快走……哎呀快点,别折腾了,她瞧着都有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一会儿你这主角异化了你就舒服了!”
浑噩渐散的薛潮一抬眼:“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93章
房泰来迟疑:“别折腾了?快跑?”
薛潮:“你说她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
房泰来迟疑地竖起三指:“我再也不骂人了?”
“……”薛潮从善如流,“骂得好,你也觉得她奇怪?”
“我又不认识她, 这是我们的第一面,其中一位当事人又昏迷不醒,我就是随口……”房泰来下意识又去看盛红,话忽然卡在喉咙里, 好不容易才吐出来,“四单元的元素又是鲜花又是礼服,镜子和注目礼无处不在,主角的形象就是主题,全校给她写情书,必然是校花, 以我自身为例,我适配我的角色, 盛红肯定也是大美人, 但她的长相却让我感到违和。”
她措辞道:“顶级美女帅哥的第一眼,必定是‘惊艳’,听过‘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吗?稍差一些的小美人才讲究妆造、氛围感, 但我见她的第一眼却是‘古怪’,因此又去仔细确认, 却发现哪哪都完美,于是才‘惊艳’……好像有点抽象, 你明白吗?”
薛潮懒懒地:“第一眼有误?”
房泰来冷笑:“我阅过的美女帅哥比你抬过的杠都多。”
她包容地举例子:“比如酒吧再见你, 就是前者,但她给我的感觉,更像宿舍楼里我第一次见你……但还是有点不同, 你是怪里有点帅,她是美里有点怪。”
薛潮虚心受教:“脸我没怎么分析出来,但我有类似的感觉,她的身材比例好像有点变了。”
“可能是因为大裙摆和高跟鞋……或者会不会是p图?像这个单元会有的元素风格。”房泰来警惕,“否则咱们的分析可有点‘不可名状’了。”
这四个字正中薛潮的心,镜子迷宫里,盛红给他的感觉,有一瞬间像他在海底神殿看到拉弥亚。
出了迷宫,那种感觉反而淡了,好像是迷宫各种元素引发的错觉。
空中飘来香水味,房泰来走到舞台,礼堂像封在香水瓶子里,多吸几口能腌入味,精心修剪过的各种鲜花慢慢爬上座椅。
她逃回后台:“还有闲心玩鸡肋机器,你再不跑我跑了,留下当花肥?”
薛潮抱起盛红,放在机器的门口,让盛红的头颅正好停在平台,按下“老去”按钮。
镜子里,盛红的头迅速衰老,冷棕长发退成白发,胶原蛋白流失,缩出许多皱纹,美丽枯萎成龟裂的土,不能说丑陋,但和年轻的她相比,简直是面目全非,没了皮囊做支撑,那双茶褐色眼睛愤冷地盯着镜外,一个活着的冤魂。
有反应,这是盛红老去的样子。
也是盛红现在的样子。
……她这把“神兵”,早就用到快绷断了!
副本里她的所有样子,恐怕都是副本根据时间线的自动调整。
薛潮的判断被一二单元误导了。
初中高中的学生开始窜个子,总有几个长得快或者长相老成的学生,玩家与角色的匹配度高,年龄也不大,演初中生高中生没什么问题。
幼儿园、小学的孩童时期最不好糊弄,所以江冥是他利用折纸乐园改变的年纪,蒲逢春则有共鸣器。
但如果玩家的年纪本就会自动调整,江冥需要“手动”,就是因为他原本不是玩家,是杀了原玩家的顶替者。
薛潮帮江冥把年纪调成当下副本的时间线,反而帮他坐实了第一单元主角的身份,帮他融入了副本。
……啧。
这么一想,本单元的邓达云好像大了点……易拉罐头颅也影响了他判断身高。
年龄自动调整、异头遮掩身高,盛红真是随便领的任务吗?
如果不是镜子迷宫里,盛红明明清醒过却没使用异能,薛潮可能就不会投入更多的注意力看她,越投入越觉得哪里奇怪了。
“神兵啊。”房泰来又敬又怕,催道,“眼睛的颜色都一样,你还怀疑什么?”
规定的玩家数就五个,指定副本的人已经有江冥、蒲逢春,现在还得加上夏才哲、盛红,全是黑幕黑进来的。
薛潮看房泰来的目光有种诡异的欣慰,然后当没听到,扶起盛红,用蘑菇头套彻底蒙住盛红的头,推着盛红的头后翻,翻到近乎水平、正面完全看不到她的脸,再按下“年轻”按钮。
镜子里的景象没有变化。
房泰来无语:“机器都被玩坏了。”
先试头又蒙头的做法也太怪了,神兵消耗全身细胞,又不是五马分尸、各过各的……房泰来脸色倏地一变:“你怀疑她的头和身……!”
这时,卡住的镜子终于有变化,身体的确变小了,但在此之前,先变成了另一个女生的身体,然后才渐渐变小。
薛潮悬着的心也是死了。
身体是蒲逢春的。
房泰来瞧他脸色:“另一个玩家?”
“盛红的目标,看来得手了……”薛潮一顿,不对,杀就杀了,套一层自己尸体的头,就为了耍他?如果不是她清醒片刻却没用异能,房泰来又提了一嘴再勾起他心里的疑点,有异化催着他,他可能不会试,直接结束单元。
如果被耍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被耍了,这么费力的恶作剧有什么意义?
盛红别有目的。
酒吧包间逃走的人是盛红,教学楼在那刻开始异化,后来戴兜帽送证据的人是蒲逢春。
现在再看,逃走的人真是盛红,送证据的人真是蒲逢春吗?
房泰来按薛潮说的,手伸进礼服,一怔:“真有缝合线!”
薛潮背起人跑:“这不是盛红。”
再找其他疑点,她到现在还没说过话。
主角和主持人说话没有限制,但异头说话需要发挥头颅的特征,比如东南西北折纸头颅需要开合才能发出人声,花朵头颅需要摆动花瓣,白板头颅、书本头颅需要摩擦写字,刀、易拉罐头颅说话时铁皮也在颤,像照片、学生证、镜子这种头颅,就是包含的人像的嘴在动。
镜子迷宫里,她没说过话,是因为盛红节省体力不想说……还是蒲逢春的书本头颅被盛红尸体的人头套住,头颅没法动作,不能发出声音?
蒲逢春不是诈尸,她可能根本没死。
盛红想取代蒲逢春!!
她假意转而针对薛潮,背地里真正的目标从来都是蒲逢春,他也给人家做了一次幌子。
盛红尸体的头颅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像他在公司大厦里的黑袍子工作服,能自动模糊本体的样子。
有江冥“珠玉在前”,如果他真把蒲逢春当盛红带进广播站,反而坐实了这就是“盛红”,而真正的盛红就能以“蒲逢春”的身份继续游戏,为了那个秘密?
但回忆起盛红苍老愤恨的脸,薛潮又想,真的只是取代角色吗?
房泰来跟在后面,丧丧地拽下蒲逢春的蘑菇头套:“她让别人假扮,自己肯定躲起来,不说找不找得到,找到了人家给你一炮,你要是没死,再拉扯一会儿,单元崩成渣了。”
“我不爱热脸贴冷屁股。”薛潮笑,“交给别人吧。”
房泰来:“易拉罐头?”
她好像默认邓达云是他的人。薛潮没解释,说:“来了你就知道了,先去教室拿纸,做点简易的寻人启事。”
房泰来却叫住他:“不用凑活,办公室有打印机。”
高三楼层的书本、卷子数不完,办公室三台打印机,已经被房泰来的正面照淹没了,薛潮挑眉:“公家纸是不花钱。”
房泰来面对满屋子自己的黑白照,表情一模一样的丧:“闹鬼属于不可抗力。”
她迎宾一样带领薛潮来到电脑前,电脑蓝屏,白色英文字母摆列在一起,像狰狞的鬼脸。
“我们现在跑,它就会一闪一闪亮晶晶,蓝屏像素变成高清鬼图,还会动,但如果你叫它干活,”房泰来捶了电脑好几下,并说一句“接着打印”,电脑就出现打印画面,“看,多热爱工作。”
她熟练地打开摄像机,熟练地退后,薛潮反应迅速,背着蒲逢春也退到镜头外,绕到电脑后关闭摄像头。
房泰来不理解:“墨还够用。”
“她顶着盛红的头。”
“她不是主角,照片肯定是没头的半身照……不过身体确实变了,这脑袋就是污染源,‘毒’都扩散到四肢了,凑活凑活吧。”
“不用拍,电脑里有。”薛潮放下盛红,坐在电脑前,找到三好学生的文档,调出照片,做成寻人启事,打印照片,他也没想数量,“1”就直接打印,三台机器果然闹鬼地同时响应,一张接一张吐纸。
薛潮抓起一堆,打开窗户就撒下楼,房泰来看他外面撒得差不多了,抓起他跑出门,走廊眨眼间贴满了新鲜出炉的寻人启事,在黑暗里十分诡谲。
薛潮比大拇指,房泰来老神在在:“资源的合理利用。”
撒完寻人启事,下一步就等帮手上门,房泰来坐在老师的办公椅里转了转,还在猜来的是谁:“不是易拉罐,向日葵?你支线任务帮过的鬼怪?……都不是,那就和她本人有关,她那个单元的主题是什么?”
她想到系统里的三好学生代表:“学神的话……学习?考试?竞赛?”
走廊外,高跟鞋哒哒,飞快靠近,房泰来被刺激出一点灵感:“也是原生家庭?”
门被打开,先钻进一个贴满奖状的展板头颅。
第94章
脚步可见匆忙, 但看到有人在,“蒲逢春”的母亲转脸就维持住体面,她捋正衣摆, 像捋顺怒气乱窜的心,展示板头颅摆得极正,从容地从左看到右,好像在打量办公室, 实则全方面展示了头颅贴的所有奖状与成绩单。
房泰来敬畏地看了一眼,大到生物竞赛,小到学年组织的作文比赛,全方位发展,还有三好学生、优秀干部等众多评比类奖状,成绩单更是离谱, 不管什么考试、什么学科,全部都是第一名。
薛潮也看了看, “蒲逢春”的名字高悬在首位标红, 其他名字就可以留下来当陪衬了,高中时期的“蒲逢春”已经进化成了母亲心中的完全体。
保持名次在前排,对于学霸而言不难, 但次次第一名,天赋与努力一个也少不了, 女儿成为完全体,母亲也成为了完全体, 她必定比小时候看管更严。
一个兴趣班占用女儿的学习时间, 她都能发作,高中时期去酒吧,薛潮都怕老母亲直接开二阶段, 异化成boss。
听到消息后,母亲的体面果然瞬间崩塌,破口大骂,房泰来往后退了退,虽然没有唾沫,但这位家长骂人时摩擦白板的声音太刺耳,她不喜欢制造大声响的人,让她有戴耳机藏回自己世界的紧张感,于是她摆弄电脑,假装自己很忙。
无意打开往年的三好学生统计表,却看到了薛潮的证件照,俊朗的男生穿校服,漠然地看向镜头外,明明更青涩一些,却已是不似学生的冷戾。
但顶着一张校霸的脸,职位却是学生会会长,她立刻悄咪咪打开机位共享,给薛潮传消息。
蒲逢春被他事先藏到柜子里,薛潮耐心地听,为女人接一杯温水,插个停顿的间隙道:“她这样的好孩子哪懂这些,只能是被人撺掇了,阿姨将学妹教得好,但你这样上心的家长又有多少?社会三教九流,学校就是社会的前身,老师也有失职的地方,这么好的状元苗子,可别被不学无术的人带坏了。”
姿态放得低,话又推心置腹,说在老母亲的心坎,房泰来却听出一点阴阳怪气。
母亲当即起身,要去找人,薛潮又贴心道:“正是青春期,家长老师说多了,反而激起她的叛逆心,我的书和笔记给了她,又都是学生会的成员,不忍心看这么优秀的学妹被耽误了,阿姨若信任我,可以带她来找我,我劝劝。”
母亲被提醒,想起这是谁了,高年级的好学生,还借过女儿笔记,尤其是生物竞赛,获奖有人家的一份功劳,她越发和善,连夸他几句,薛潮应下:“我一会儿到广播站当值,没办法帮阿姨找人了,阿姨带学妹去那找我,有不会的题也可以带来,我顺便就给讲了。”
这见缝插针、恨不得吃饭洗漱多背几个单词的风格也深得她心,母亲如遇知己,连连称是。
至于找人,她一点也不慌,小臂掀开一众奖状和成绩单,露出白板上详尽的地图,其中一个红点闪烁,就在酒吧。
她的笑令人悚然:“没事,我知道她在哪,到时候麻烦你多劝劝,你这样的好学生啊,阿姨放心!”
房泰来鸡皮疙瘩起一身,又听她的笑像风回旋过山顶,收出“嗖”地一声,一个可怕的停顿:“对了,好孩子,知道是谁带坏了她吗?”
薛潮装模作样地皱眉:“我也不接触那些不学习的同学……不过听说有人在那里打工。”
盛红戴兜帽在嘈杂的酒吧里转了转,没找到江冥,他被带走了,她也没看到三单元的主角玩家,酒吧只有她一个人。
舞池里蹦蹦跳跳的npc被她略过,为了单元结束时凿实判定,盛红从蒲逢春的书包挑出一个练习册,躲进转移货物的一处暗室仓库写题,她就是想装装样子,提前找找感觉,但一看到题,恍惚一下。
这些题又熟悉又陌生,她难得没有立刻恼羞成怒,想了想,已经记不起高中时光离她有多远了。
应该没有太远,不超出五年,带给她的恍惚感却像老年回忆自己的青春年华。
就像四单元开始,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好像花朵正盛的时候,颜色最艳。
她知道花总有枯萎的时候,但也应该从容地、优雅地枯萎,连“迟暮”都是令人惋惜的哀美,落进土里,轮回也是佳话,而不是把她揉碎了,作一截愤怨的枯枝。
恨意像荆棘,慢慢缠绕她,刺伤她的同时,又成为她的剑。
盯着这张试题,恨意又变成了疯狂的嫉妒,一个那么普通的废物……凭什么蒲逢春第一个副本就能碰到自己的老师,受老师照顾,又进入老师的公会,享受资源与庇护?凭什么蒲逢春的老师为了不拖累她,提前与她断了联系,没有转换余地后,又将公会的所有交给她?凭什么蒲逢春能知道那么重要的秘密?凭什么蒲逢春合作的主持人不开她的颅,剖开她的肚子、四肢,给她“拴狗链”?凭什么蒲逢春什么都不用付出,不用去杀人,不用受到任务失败的惩罚,安安稳稳过副本?凭什么蒲逢春的命那么长?
她的美,她的力量,她的性命,生来就要沦为别人的资源吗?就要看着别人如鱼得水吗?凭什么?
她只是运气不好。
那就换一个运气好的。
这么好的命……给她用才不浪费。
弱肉强食,丛林法则,她不怕死人的怪罪。
【您的角色共鸣度达到95,获得成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躲藏的茶几忽然被敲响,桌面掀开,贴满斐然成绩的展板头颅怼到面前,旁边还有一圈教具头颅的老师。
*
房泰来:“能抓住吗,她异能那么强。”
薛潮轻笑:“她现在是蒲逢春。”
想坐实身份,她就不能用异能。
人设也不同,她还有共鸣度过低的前科,再来一次,任务就可能失败了。
广播站也滋生鲜花,开窗竟引来了蝴蝶,幽蓝的翅膀颤动,绕鲜花闻了一圈,又好像不怎么感兴趣地飞走了,飞出窗外,不见来路与去处。
薛潮坐在蒲逢春的身后,手术刀刺入缝合线,在房泰来惊悚的目光里向上划,贴着边走,直到发顶,他的手伸进缝隙,缓缓掰开,房泰来就看到了头颅里被迫合拢的书。
薛潮将还剩一次的红笔推给房泰来:“辛苦你。”
*
盛红被抓上教学楼,却感觉身体在渐渐恢复力量,尤其是精神力,镜子里随处可见的自己不再影响她,鲜花与香水味也不会让她有怪异的悚然。
镜子下的同学们往外爬,顺着楼梯在追谁,楼上还有火光,她意识到这是江冥说的另一位主角。
说明此时只有薛潮在广播站。
“为什么去广播站?”盛红打断喋喋不休的“母亲”。
“你还会顶嘴了?真是被带坏了!谁,你告诉我是谁,哪个混账在那种脏地方打工,那是去打工的吗!你将来要考青大的!是一个世界的人吗!看看你一天认识的都是些什么货色!”母亲没找到罪魁祸首,气愤地连打带骂,又突然哭起来,“我说不动你了,让你学长说吧!”
盛红眉头一动:“妈,你被他骗了,他也认识那个打工的学生,我就是因为他认识的。”
母亲不信:“胡说,人家一个好学生,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说不定他就好那口呢。”盛红嘲讽,“我还看到他们亲嘴了。”
门开,盛红的手蓄势待发,无头的蒲逢春却正站在她面前,她猛地一惊,又迅速回过神——她无法见到其他时间线的自己,无头恰恰说明头还在。
但下一秒看到房泰来撑头看戏,她的心再次悬起来,楼下被追的人是谁?
无头的蒲逢春瞬间将她抓进来,房间立刻曝光。
盛红瞥到玻璃窗上的自己,惊觉自己的身形并不像蒲逢春,反而变高变壮了,但蒲逢春的身形却像她!
“无头的蒲逢春”迅速摘掉盛红的头颅,扔出窗户,在一连串乍起的红光与火焰里,身形骤然变回薛潮。
过曝前,房泰来的电话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叫“回访者愿望”:“放我躲起来吧,放我流浪吧。”
【正在清点玩家人数……】
【正在检查1-5单元的完成度……】
【恭喜完成所有前置剧情,开启最终剧情!】
【主线任务1(最终任务)“角色扮演”已更新】
【任务详情:扮演所拿到的角色,不被发现你并非本人。】
【主线任务2“校园回忆录”已更新】
【主线任务2-6(最终任务)“青桐大学”:亚马逊森林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可以引发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任务详情:请度过属于“你们”的大学时光,并完成“你们”的故事线吧!】
【已回收自动绑定的预测机位,正在重新清点机位……】
【此副本的总机位数:3】
【因此副本的特殊性,取消主持人“押宝”环节】
【此副本的预测机位数:0】
薛潮艰难爬起,撑住地面干呕,他藏过拉弥亚的身体里,以为这次不是什么大事,但拉弥亚是神,血肉里全是内长的鳞片,人头却全是各种组织、黏液、血,他的七窍好像都被堵住了,比拉弥亚更窒息,教学楼的香水味算什么!
周围的白再次加载,薛潮耳边叮咚一声。
【您的补偿礼包已发放,是否打开?】
【是】【否】
第95章
【礼包分为场内礼包、场外礼包, 场外礼包将在副本结算后发放】
【您已打开场内礼包,恭喜您获得道具x1,所属卡x1】
【道具名称:第三只眼】
【道具描述: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一千个人眼中也有一千个世界。】
【等级:S】
【使用说明:使用者用自己的血在眉心上划一道线,即可开眼,得见世界之外世界。
(特别备注)因绑定所属卡,此道具为通用道具, 副本内外均可使用。】
【buff1“透视”:可以看到他人的面板属性。】
【其余待解锁】
【debuff1“不疯魔不成活”:因会看到世界之外的世界,掉san风险极大,请谨慎使用。】
【其余待解锁】
大学的广播站最简约也最严肃,除了让人感慨“专业”的设备,几乎注意不到其他东西。
薛潮坐在桌前,敷衍地找身份, 他心里觉得大概没有,因为他的身份不是排班表的一个名字那么不足轻重了。
房间里的三个机位已经打开, 排名从上到下是江冥、盛红、房泰来。
几个角色的故事线都精彩, 能有如今的人气值,这群活爹少了哪个都不行,于是参与副本时间更长、事多骚操作多的人就更有优势, 江冥和盛红的第一第二比较稳定,剩下三个的贡献度挨得很近, 随时轮换。
不一会儿,蒲逢春已经换到第三, 大家都好奇她如今到底什么构造, 薛潮也好奇,因为除了江冥,谁也不开机位共享。
但其他人不开, 薛潮只是惋惜,江冥开了,他反而要费神他打什么鬼算盘,不如不开。
不过也有线索,江冥变回了人头,他似乎把薛潮那句“脸也可以”记在心里,开机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头笑,卖弄风骚。
如果不是这位闲人玩腻了向日葵头颅,换了回来,那就是所有玩家都变回了人头。
符合最终任务详情的指代词“你们”——最后一个单元,所有玩家都是主角。
1v1就不成立了,除了没有预测机位,好像和正常副本的流程也没什么区别了,他就是统筹所有玩家的主持人。
但还是不同的,从副本的角度,以广播站作为刷新点,主持人就是单元故事的穿引线。
从角色的角度,他有身份,而且这个身份与每一个主角都有关联,就像一个线索人物。
如今所有人凑在一起,他这条线势必要被挑出摆到明面,他需要在玩家完全了解“薛潮”前,先明白“薛潮”到底是一个什么角色。
薛潮又确认一遍任务,前五个单元是“前置剧情”,系统又清点人数,又检查完成度,说明只有五个单元都顺利完成,才会开启最终任务,否则少了任何一个角色,最终剧情无法进行,副本可能直接失败。
这么说,还得谢谢几位,这么折腾彼此也没谁真死了。
但最终任务没有另开一个任务,而是延续在主要任务2里,也就是说,第六单元仍然属于“校园回忆录”,并不是故事里的终点,那么故事的“现在进行时”到底是什么时候?
而且所有单元都有一个要素,就是蝴蝶,并且总在单元交接的时候出现,也像串起单元的一条线,与他的功能相近,像一个标志。
也许所谓的“回忆录”,就与“薛潮”有关。
学生会、病房、蝴蝶、生物竞赛……
薛潮换好青桐大学的校服,敲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
*
江冥脱下蠢笨的玩偶服,叠好塞进衣柜,这么热的天,套在玩偶服里发了一中午传单,他没出一滴汗,依旧白白净净,像冻在冰棺里的玉石。
3号床同学哥俩好地揽住他的肩膀,电话头颅凑到他眼前,与女朋友暧昧撩骚的间隙,抽出一句问候的时间:“走,打台球去!”
“我的技术,给你们当球童都容易把白球当8号,不怕我扫兴?”江冥笑眯眯地回绝,“兄弟想着我,我得抓紧去打工,等攒够请你们吃豪华麻辣烫的钱,再去输!”
3号床的心思全在电话另一边的女友,在哄人今晚出来一起住,他没听江冥说什么,这小子开口肯定是捧他,听一个音,舒爽地笑呵两声,也就放过他了,转身去赴约,却听他忽然问:“你和女朋友认识多久了?”
“宝贝儿,那件多有爆点,我……什么?”
江冥的好奇,像没心的鬼好奇人的悲欢:“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这句话太直白,没顺带捧一句,并不“江冥”,所以3号床没反应过来,他自以为明白了以后,扬起过来人的猥琐笑意,好像乱搞的人对处男升起的优越感,嘲笑他们是有资源却不享受的蠢货,“不是之前那个,你新嫂子,三天,一见钟情!怎么,我们勤俭持家的小江同学也想有人暖被窝?”
“三天就可以?”江冥想了想又遗憾道,“第三天不合适,我们刚认识第二天。”
3号床看出他这是心里有人:“哪有合适不合适,你想就是合适!没谈上呢,先美上妻管严了哈哈!看看你哥我,只要有魅力,第一天就能成!”
江冥却没再听他说,笑着送他出宿舍门,3号床明帮暗踩地正起劲:“你这条件确实差,但不有我?一句话给你搞定,你告诉我,我看看谁这么拿乔,怎么就不合适了?”
“我第一天杀了他。”江冥慢慢合拢宿舍的门,光线被他藏在身后,徒留3号床在黑暗里,“第二天吻了他,但还没到第三天……又想杀他了。”
门啪地合上。
江冥打包所有的证据,包括3号床喂女同学加料酒的照片,牛皮纸袋和信藏在衣服里,开门舍友已经离开了,他避开校园的所有监控,将证据埋进一棵树下,再邮寄写明前后因果的求救信。
手机一响,酒吧老板问他为什么没来上班。
江冥直接把手机扔进观景湖里,浑浊的水面下忽然钻出几条食人鱼,尖齿嚼碎了屏幕,拖着电子产品的尸体到池底去了。
夜晚的大学校园有一种别样的宁静,像夜里没收的空戏台子,在藏好证据、寄出信件后,“江冥”的剧情线应该是狼狈逃亡,但他慢悠悠地欣赏校园,走到凉亭,再次听到手机嘀嘀的提示音,手机完好无损地放在木椅子上,没人回消息,又打来电话,还是酒吧老板。
他拔了电话卡,走了,又在学校的石板路、雕像、学生的电瓶车、草丛听到电话铃声,一次比一次急,像越来越接近零的倒计时炸弹,叠声催命。
江冥想听听这炸弹什么时候炸,拐回宿舍楼的时候,电话铃快成一片嗡鸣的时候又一静,麻袋当头套住他。
等刀枪棍棒头颅的安保队拖走麻袋,房泰来小心翼翼探头,她在宿舍找到许多敏敏的物品,很久没被动过了,她怀疑已经成了遗物,准备去专业课的教室再看看。
刚蹲走一起绑人事件,又听到响亮的狞笑,附带拳打脚踢的伴奏。
她立刻想起第五单元她上楼拿笔时听到的动静,当时没从单元根据她的创伤为她量身定制的恐惧里出来,被巨响吓一激灵,轻手轻脚跑走了。
但反而共鸣度上涨到90点。
也就是说,这是一段剧情,“房泰来”曾经撞见谁被霸凌,但选择了迅速逃走,做一个胆小的旁观者。
导致她即便想收集线索,也不能留下听墙角,房泰来遗憾地溜走。
宿舍楼后的小树林,被压进水沟里的邓达云挣扎地抬起头,意识不清地看向宿舍楼的小门,刚才好像有人过去了,但刚看两眼,头又被压进脏水,越挣扎施暴者越兴奋,于是他忍住挣扎,下半身软在草地,压住他后背的手臂没了支撑,他直接滑进水沟。
小团体及时抓住他,他们只想折磨他,死人是没法折磨的,3号床拽起腰间的钥匙链,拍拍邓达云的脸颊,邓达云呛水咳嗽,被抓住脖子提起来。
“这回有钱了吗?臭虫?”
邓达云不说话,小团体又踢他的肚子,美其名曰为他控水,他像被打服了,这才说:“上周都被你们拿走了……真没了……”
“没了不会再要?光心疼你爹,不心疼你爷爷我钱不够花?”殴打没停。
“我再要、再给你们要……咳咳,别打了……”
“不是给我们要,是孝敬我们!最近真是无法无天,见到爷爷就躲,问你话,像死了一样,打也不吱声,对我有意见?管不了你了嗯?赶紧要!”
邓达云伏在地面,狼狈地缓了缓,压在身下的手抓紧地皮:“钱没得太快,家里人已经怀疑了,最近看得紧……明晚下晚自习,等人都走光了,我在教学楼天台等你们。”
他的声音还在颤抖,像被吓狠了,与地平行的眼睛却空洞到阴鸷。
钱有着落,人也打爽了,小团体每个人给他最后一下就走了,他倒在草地喘气,歇了一会儿,重新爬起来,望了眼远处教学楼的天台。
他刚从那里下来,松动了铁网的螺丝。
他一步一缓往前走,就看到慌不择路的小团体成员,撞开他就跑,到宿舍楼正门,3号床的钥匙链掉在台阶,地面有两道拖行的痕迹。
小团体这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被抓走两个人。
他并不惊讶,酒吧里,他躲过3号床后,就看见酒吧保镖凶恶地绑走了3号床。
3号床是他们自己人,被自己人这么对待,只可能犯了大事,不可能有好下场,至于天台的买命钱,就看剩下的人谁有“福气”去拿了。
可没走几步,刀枪棍棒头颅的酒吧安保团又折返回来,手里却没拿麻袋,反而很客气地请他上车。
“我们家老板请你喝酒玩游戏……你一定喜欢。”
第96章
大学理应更大, 但校园的占地面积固定,新单元的学校就是在固定图层上重新加载一层,所以更像大学的一部分。
门口一条长路, 直通校园尽头的二食堂,有行车进出,设立红绿灯,路灯很亮, 两侧有夜市摊和卖小物件的摊子,小情侣压马路,也有舍友结伴而行。
邓达云坐在豪华轿车的后座,只觉得这条街比起大学里方便走车的道,更像大学周围的商业街。
因为这条街虽然热闹,但超出这条街的范围, 校园就是空无一人的安静,好像硬插进来的, 路灯光的颜色比校园别处更暖一些。
到达目的地, 邓达云下车,来时还是二食堂的两层建筑在构造上没有任何变化,但装潢已经变成了酒吧, 荧光灯一圈一圈地亮,像嘈杂的旋涡。
安保队对他有几分客气, 但严严实实堵住他,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进入他们的地盘深处, 安保队就撤开了,只留一个心腹似的人物,红酒金属开瓶器头颅旋转, 插进包间陈列的一瓶红酒,转开暗门。
经过暗道,迪斯科灯球像黑暗里燃起的一束鬼火,高悬在头顶,玻璃地板可以看清下方有一个精致的大酒瓶,近三米高,灌了半瓶的酒水,一根吸管出了瓶口,一路向前,没入黑暗。
瓶口旁边摆着一个沙发,威士忌头颅的老板跷二郎腿点雪茄,见他来,笑眯眯地递烟,邓达云哪会这个,僵持一会儿,沉默地摇摇头。
“又一个好学生,也不知道我天天拜的是财神爷还是文昌爷。”老板也不生气,收回雪茄,招呼手下,把他扔进酒瓶子里,“烟不抽,酒总得喝。”
邓达云呛了好几口,努力在水下保持平衡,好不容易站稳了。酒水没过他的胸膛,黏腻地裹着他,丝丝发甜,明明是冰凉的,但好像冒起令人大脑充血的蒸汽。
他的目光透过有色的酒水、玻璃,又穿过一段黑暗,看见了被迪斯科球照亮的另一个酒瓶。
也灌了一半,吸管的另一端就插在酒水里,上面绑着一个人,邓达云看不太清楚,但他认得那颗电话脑袋。
瓶底似乎是一个压力装置,自从他摔下来,3号床酒瓶里的酒水就顺着吸管一路流进他的瓶子里,水位上涨。
老板站在瓶口边,居高临下地看他,举起酒杯笑道:“我不喜欢好学生,那孩子倒是坏,但太自以为是的人就蠢了,介绍来的人出卖酒吧,他自己的证据也被交出去了,我不想留他,但总要有人补他的空缺,你好好想想。”
老板退回沙发看戏,瓶口边又推来两个学生,一男一女,也是小团体的成员,满眼含泪地望着邓达云,绑他们的绳子垂下来,悬在他的头顶,一伸手就能够到。
吸管不断送来酒水,已经没到脖子,他又看向对面的瓶子,3号床似乎有点醒过来了,微微挣动,隔着太多酒水,太多距离,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随灯光闪烁,像动态的鬼图,每一次灯光的变化,鬼影就换一个恐怖的姿势。
共鸣度持续上涨,邓达云却一心看那个鬼影,像看水下挣扎的自己,他第一次从这个视角看被蹂躏的人,总觉得差点什么。
一男一女的学生证头颅被布缠住了,在他头顶发出闷闷的哭叫,邓达云抬头,泪水从合拢的证件缝隙里滴落,砸在他的脸,和令人飘飘然的甜酒不一样,又咸又苦,他面无表情揩掉泪水,蚊子似的问:“……你们也怕水啊。”
他拉下绳子,两人就顺进酒水里,砸的水花溅在他的脸上,这回是甜的了。
两人被五花大绑,没法找到平衡,每次想冒头,邓达云就将他们按下去,他恍恍惚惚间体会到了乐趣,随着甜酒,在他的身体里发酵,上瘾。
反复几次,他们就沉到瓶底不动了,不知道是吸入太多加料的酒水晕过去了,还是已经呛死了,到邓达云嘴唇的酒水开始下降,倒吸进对面的瓶子。
邓达云平时垂着眼,只留一条缝看世界,此时晕得不行,却将眼睛撑得大大的,聚精会神盯着另一个瓶子里的鬼影一点点被酒水淹没,看着鬼影爆发剧烈的挣扎,竟然也无助,最后甚至晃出了双重的鬼影。
那感觉说不上来,像在照镜子,又可悲又爽快。
他晕过去的最后一眼,好像看到对面的瓶子里飘起一朵灿黄的花。
游戏结束,老板拍了拍手,安保队进门收拾战场,先拽上人,除了邓达云,其余都是尸体了,邓达云扔去包间,剩下的切割器官,有用的运去仓库,没用的打包扔进垃圾桶,一会儿送去火化。
房泰来等送垃圾的保镖离开,立刻爬出垃圾袋,翻看这群“多汁”的新货,血肉组织被酒水浸泡过,发丝丝的甜,触感滑腻,直到她摸到一根植物根茎,沾血的刚毛剐蹭手心,惊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她拽出一朵向日葵,花籽少了一小片,像被人扣走了,蓄着血水,根部是人体的血肉组织。
那个被带走的向日葵头颅玩家。
“【房泰来】草,江冥的机位真黑屏了。”
“【房泰来】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
“【房泰来】很难说邓达云是因为呛酒晕过去的,还是心里太爽了晕过去了。”
“【房泰来】这小子还真敢杀啊。”
“【房泰来】你死我活,换你你也胆大包天。”
“【房泰来】邓达云知道淹死了两个人吗,他那个角度,只能看见绑在前面的3号床吧。”
“【房泰来】估计没看见,也不重要,这是剧情啊,任务不就是走剧情线。”
房泰来也意识到这一点,前置剧情会剧透其他时间线,其他玩家她不清楚,但如果薛潮的话没错,她最后会摔下天台而死。
她毛骨悚然明白了最终任务的核心。
——扮演所拿到的角色,不被发现你并非本人。
——请度过属于“你们”的大学时光,并完成“你们”的故事线吧!
要维持人设,要完成故事线,才能通关副本。
但如果“死亡”就是故事线的结局呢?
不完成故事线,就无法通关,永远留在副本,被同化,和死了没有差别。
完成故事线,那就像向日葵一样,完成角色的死亡,就是赴死。
说是最终任务,其实是一个闭环的陷阱,一条死路。
房泰来趁着安保队再一次离开,打了一个时间差,溜出酒吧。
游戏不可能全部通向死路,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副本的某些地方真实到可怕,像“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故事,但其实是“回忆录”,单元结束,主角会获得“回访者愿望”,字迹来自未来的自己,说明回到过去的某段记忆,是主角主动的行为,即便不是主动,也有“自愿”的成分。
因为主角对回访的记忆有“愿望”,这段记忆对主角是美好的,甚至是痛苦人生中最慰藉的时光,比如“房泰来”的回访者愿望“放我躲起来吧,放我流浪吧”,她大概能理解为什么是高三,因为“她”的痛苦来源于“家暴”,而高三住宿使她短暂逃避了家庭的痛苦。
而一旦主角产生动摇,美好的桃花源就会裂出缝隙,狰狞的现实趁虚而入,就是所谓的“异化”。
最终任务不同,不是某一个人的记忆,而是所有人对于同一段时光、甚至同一些事件的共同记忆,互相印证,没有自主美化的空间。
所以他们的死亡必定真实。
不过,虽然是真实的记忆,但仍然是“回忆”,那么回忆之外呢?
……能不能脱离“回忆”?
脱离回忆,先要知道他们是怎么进入回忆的。
“回访者愿望”这个名字在,不像是单纯的副本模式,更像副本故事中就有答案。
只可能是串联所有单元的主持人。
……他有角色,那通自动留言的电话!
*
学生会办公室有种久在背阴处的潮冷,没锁门,也没人,收拾得干净,井然有序。
但椅子前的办公桌上,都放着一块人的蝴蝶骨。
薛潮忽然意识到,器官工厂里没有蝴蝶骨,多数虽然是器官,但很多骨头用做盛放的器皿,四肢做架子,还有脊椎、肋骨、头颅等等……就是没有蝴蝶骨。
如今看见了,才发现名字真没取错,形状与蝴蝶一模一样,逆着月光,真像巨大的蝴蝶标本。
唯独最里面的单独办公桌没有放,是学生会会长的位置,但像没人坐也没人用,哪里都是空空如也,他最终在键盘下面找到一封请辞信。
是他的字,非常简短,意思就是五个字“退学,不干了”。
好拽,好摆烂,和他当年上学那会有的一拼。
薛潮不禁用最坏的恶意揣测狗系统,玩家和角色适配,因为他们是被选择的一方,但作为主持人,可是他选择了这个副本,这个适配度……
因为合同?无限世界里挥之不去的那道注视,将他的灵魂视奸透了?他恶寒地想。
退学总要有理由,薛潮登录电脑,虽然物品都收走了,但登录界面还有记录,账号应该是“薛潮”的学号,他用自己的生日试了试密码,解开了。
没有记过处分,“薛潮”是因病退学。
不是休学,是直接退学了,交的资料里,只能查到一张住院的收费单据。
如果是正常副本,他应该继续找线索,查查是什么病,还有学校、家庭、社会的哪些原因,导致退学。
但如果是角色扮演,薛潮当这就是自己地想了想,直接退学的意思就是“没救了,安生等死吧”。
可他的目光一落到蝴蝶骨,又咯噔一下,最后这点时光,“他”真会“安生”吗?
现在的他会。
但学生时代的他……可是很爱多管闲事的。
第97章
校园的主干道车辆来往, 没见停在教学楼,不像老师的车,奔着尽头的食堂去的。
在薛潮的回忆里, 学校食堂主打性价比,有一两家值得反复品尝,其余也就那么回事,惊动不了这些或低调或张扬的豪车。
看来食堂还是酒吧。
那医院在哪?
大学校园, 教学楼就有三座,万幸全挨在一起,他探了一遍,没有哪座楼镶着医院的瓤。
没有必要为医院再开一栋楼的剧情?
如果把剧情聚焦在“薛潮”,那么他的病房最有可能在的地方,除了学生会办公室, 就是画室。
但画室也没有,薛潮再一想, 不能仅凭“薛潮”, 还要结合“蝴蝶”这个线索……薛潮曾经生物竞赛获奖。
二教有一间生物实验室。
实验室一开门,除了一片送终似的白,他第一眼没瞧出是不是病房, 房间中心百分之八十的地方被白色的蝴蝶骨堆满了,淹没病床, 骨头叠着骨头,像搭起的巢穴, 四周仅剩一条回字窄缝, 很多扇窗户,全部没有玻璃,大敞四开。
贴墙根围了一圈低低的柜子, 放着一些生物相关的杂志、书籍、研究,墙壁挂满蝴蝶标本,薛潮顺着缝隙走,挨个看去,每一只蝴蝶下都有记号,比如圆圈、叉、三角,不知道什么含义,有一些蝴蝶不仅有记号,还有一句话,大概是被淘汰的理由,比如透明翅膀的玻璃翅蝶,下面他的字迹写着“太透”,巨大的鸟翼蝶下写着“太大”。
“薛潮”在挑什么?
他知道答案,墙壁最中间有一小块空白,只有一个直白的对勾记号,标本名就是“海伦娜闪蝶(光明女神闪蝶)”。
正下方的柜子里,薛潮找到了《时间机器》这本书,书籍还没有赠与的标志,一打开,书页中心被掏空出一只蝴蝶的形状。
蝴蝶原本藏在书里。
书页镂空处的左边,用红笔写道“恋花(x)”、“逐臭”、“喜欢腐烂的动植物、泥浆”,右边写着“公认世界上最美的蝴蝶”、“飞行速度最快的蝴蝶之一”。
最下方写“死亡”、“梦境”。
追逐死亡,可以穿越梦境……所以“回忆录”的本质是一个梦境,内容是过去的记忆,而是闪蝶带着死去的亡魂回到了梦境里?
还有一句不挨着任何结论的“相斥”,写得比较犹疑,后面还画了一个问号。
身后窸窸窣窣,散开丝丝的血腥味,薛潮回头,从蝴蝶骨巢的中心传来,还有骨头晃动的声音。
薛潮从外围一点点扒开巢穴,越往里,声音越大,骨头粘着的血肉越多,与最外侧的干净白骨不同,扒到最里侧,已经看不到骨头了,只有一具颈根到胸部下侧的新鲜尸体,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啃噬血肉,撞得后背一鼓一鼓,蝴蝶骨时隐时现。
他本想等它吃完,但那东西忽然停住了,然后迅速啃穿血肉,从骨头下钻出来,展开梦幻的幽蓝羽翼,振翅高飞,速度极快,还得感谢薛潮扒开一条通道,转眼就没了踪影。
“所以只要抓住蝴蝶,就可以离开副本。”蒲逢春进门,拿起那本书,看完上面的内容道,“能飞跃死亡与梦境的蝴蝶吗……?”
她肩胛骨附近的皮还没有长好,当初盛红是连头到锁骨下的皮一起缝在她的身上,以免在脖颈处就露馅,灵魂差点混淆后,头颅因为是异头,所以反而内外分明,但除此之外的皮已经长在一起,薛潮只能一起撕下,她醒来后自己喝的回血药,并从另一侧楼梯跑下去,迷惑盛红。
如今前面已经长好了,后面蝴蝶骨位置的皮生长最缓慢,她偏了偏了头:“只有这一只?”
“目前看来是的。”薛潮懒散道,“你加油。”
这个本子太奇异,公布最终任务,开了3个机位到现在已经突破70点人气值,还没有押宝的隐患,任务也不用主持人做,轮不到他愁。
但蒲逢春觉得他有点乐观:“你不怕‘你’的死亡也在剧情线里?”
如果“薛潮”的死是某个角色导致的,扮演那个角色的玩家可就是“奉旨”杀他。
“没有剧情线背书,你们也没少杀我。”薛潮翻了一个白眼,从书的封面里抽出一张死亡通知单,“看看日期,比‘你们’因果导向一个接一个的死,早了两年,也在所有的寻人启事之前,也就是‘你们’高中时间线的时候,器官事件发生前,大学的‘我’已经死了,就是病死的。”
蒲逢春看鬼一样看他:“那你现在……”
薛潮对着蝴蝶飞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东西是‘我’养出来的,带着灵魂飞跃死亡,回到过去构建的梦境,‘我’也是死人一个,和你们一样呗——怎么不去追?”
“那个速度我也追不上,只能智取。”蒲逢春顿了一下,忽然说,“江冥死了,不知道下一个被‘剧情杀’的人是谁。”
最终任务开始,江冥的机位只开过一会儿,像特意和他打个招呼,然后就关闭了共享,再过一段时间,机位已经黑屏了,代表玩家已经死亡。
但江冥又不是正常玩家。薛潮:“祸害遗千年,没死。”
他太平静了,平静到过于笃定,蒲逢春还是犹疑:“我看到了另一个玩家拽出了他的向日葵头颅。”
“那更不可能了,最后单元,你们都是主角,都是人头,哪来的向日葵……”他忽然一顿,对上蒲逢春的视线。
“你也想到了吧,异头可能才是本体。”蒲逢春指了指自己的头,“回忆经过了主角的美化,所以只有主角和作为穿引线的你才是人头,而最后这段共同记忆难以被某一个人的印象美化,但大家却有一个共识,就是不知道自己会死,反而一起美化了这颗头。”
所以只有按照剧情线,完成死亡,头颅就会变成真正的样子。
异头才是真实。
薛潮认可这个观点,但那倒霉催的东西肯定没死。不过他顺着蒲逢春的话继续:“所以你们需要在‘死亡’的剧情节点前,抓到能飞跃梦境的闪蝶……那就行动吧,你不是已经知道它的特性了,恰巧你又知道哪里发生了‘死亡’,它必定逐臭而去了。”
蒲逢春也这么想:“回酒吧。”
主干道的尽头是食堂,但校园的尽头,是食堂后的观景山,一靠近食堂,就能看到酒吧夸张的荧光装潢慢慢浮现,像被紫外线照到的隐藏墨水,门口有保镖。
玩家的死亡应该不会全压缩在同一几天,只是为了展示关键剧情,都放在这个不知何时会升起太阳的永夜里。
从游戏的层面看,玩家刚经历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但江冥已经经历了“藏证据、寄信件”和“被杀”两个需要时间跨度的剧情节点。
中间夹的剧情,就有蒲逢春不知道在哪里但早就已经收到的信箱,她猜她应该一时半会找不到信箱,因为剧情线里,母亲发现了他们的信件,禁止了他们之间的书信来往,最后一封信她没看到,所以为了保护剧情正常推进,也不会让她找到。
但她没看到,不代表酒吧认为她不知道,如果酒吧查到江冥寄信的人是她,肯定不会放过她。
她用同样的逻辑算计了薛潮,如今她的角色也陷入了这种无法自证的致命圈套里,这算一个小报应吗?
只能躲着,于是他们绕道,先上山。
走到山的侧面,蒲逢春看到了台阶上隐隐的血迹,在夜色下就像几个泥点子,应该很新鲜,还在缓缓流动,她抬头看了一眼小山,小声问薛潮:“……乱葬岗?”
医院的太平间还历历在目。薛潮:“他们应该更喜欢火葬。”
但爬上台阶,在山腰的草地里,他们捡到了根部带血肉组织的向日葵,花瓣被薅掉好几片,少了一块花籽,叶子也被蹂躏得皱皱巴巴。
周围有脚印,看大小是女生的,找到向日葵头颅的玩家是房泰来,她带走向日葵想研究,但可能被酒吧的人发现了,藏进小山,向日葵也扔了。
山腰的位置,转到另一面,能看到食堂的三楼。
蒲逢春观察两者之间的距离,薛潮则也研究起了向日葵,他近距离看过不止一次,摸过,打过,拽掉过,也吻过,太熟悉了,翻过一遍,就确定了,的确是江冥的那颗异头。
那东西怎么脱身的,又拔一次脑袋,金蝉脱壳?
对了,作为第一个单元的主角,异头还没长出来呢,江冥在开局就动手,强行顶替了夏才哲,但那时候夏才哲真的死了吗?
如今死的这个“第一单元主角”,到底是谁?
“蝴蝶在那里。”蒲逢春指着三楼一间开着的窗户,似乎是酒吧的后厨,但堆了几个渗血的垃圾桶,闪蝶停在桶边,啃噬伸出来的手臂,如梦般美丽的翅膀轻轻挥动着。
蒲逢春没得到薛潮的回应,以为他还在研究江冥的头颅:“研究出什么了?”
却发现薛潮就在看那只闪蝶,他回过神,摇了摇手里战损的向日葵:“我在可惜我的植物根茎道具用没了,否则可以直接荡过去。”他还是比较喜欢这种直白的方法。
蒲逢春被点醒了:“我可以做到。”
薛潮微愣,很快反应过来:“异能?”
蒲逢春点头:“我的异能是‘生长’,比较鸡肋,但这个恰巧可以做到。”
“目标怎么界定?”
“目前只对植物有用,可以快速生长,而且冷却很长,所以我不怎么用。”
薛潮却想到另一件事:“你的白玫瑰耳环?”他记得那是真花。
蒲逢春自嘲:“虽然没什么用,但也当一个保底,多给我一点勇气?”
“术业有专攻,这就刚刚好。”薛潮再一次感慨这个副本可怕的匹配度,将向日葵交给她,“请。”
蒲逢春握住向日葵的植物根茎,大致对准蝴蝶的方向,使用异能。
【异能“██”使用中】
向日葵没有生长,反而她的指尖忽然跳起红色闪光,激光如离弦之箭,洞穿了垃圾桶。
闪蝶惊飞,又不甚在意地落在另一个垃圾桶的血肉里。
第98章
蒲逢春猛地举起自己的双手, 之前没觉得,现在再看,长了些、细了些、白了些……竟然有点不像她的手了!
她没有镜子, 看不到自己的脸,只能低头反复观察能看到的部分,来回摩挲……她好像长高了一些!
她惊恐抬头,发现薛潮也怔怔地看着她, 脑子嗡得一声,眼前竟然开始发白,被薛潮一把捂住眼睛,世界从发白骤然到全黑,她下意识晃了一下。
“身体没那么像,你的脸变化最明显。”从薛潮的视角看, 蒲逢春的脸型变尖了,鼻子也挺了一些, 眼睛是最直观的, 不仅眼型变了,而且眼仁在慢慢变浅,已经能看出盛红的样子了, “你的头被她动过?”
蒲逢春从黑白交替的晕眩里回神,眼前一片漆黑, 反而令她的脑子冷却下来……她的脑子冷却了,头里其他的东西就凸显出来, 她不知怎么形容, 只觉得脑子里有一块持续发热,像被塞了什么东西:“我被她打晕,醒来就在教学楼里, 浑浑噩噩,时而想不起自己是谁,再一次清醒是在迷宫,被你找到了……我感觉我的脑子里有东西,在、在撬开我的大脑皮层一样。”
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些画面,苍山破庙,是野草公会,她像被触到逆鳞,瞬间抽离了不安与恐惧,扒下薛潮的手,直直望着他:“那东西在撬我的记忆,她想知道那个秘密!”
“她的主人想知道。”薛潮明白了,拴住神兵的其中一条狗链子被盛红放进了蒲逢春的脑子里,“盛红本人则想舍弃命不久矣的老壳子,逃脱控制,一举两得。”
所以盛红不仅在蒲逢春的书本异头外罩了自己尸体的脑袋,还打开了蒲逢春的异头,装进“狗链”?
薛潮当时没有立刻剖开盛红的头,因为摘下头,互换就失效了,她们会慢慢变回原样,怕盛红先一步察觉,时间就卡得比较近。
而且虽然是书本样子的异头,但也是她自己的头,又不是江冥的脑袋,他怎么摆弄、直接拽掉也没有心理负担,也不是盛红自己都用来做道具的尸体脑袋,打开头颅这事太私密了,没到必要的地步,薛潮心里也膈应。
但他放蒲逢春下楼迷惑盛红前,还真打开她的异头看了一眼,没看到什么明显的异物,否则密实的书页必定鼓起来。
所以能让她们交换的东西,如果真的存在,要么不是实物,要么薄如一张纸,贴在哪页没看见,或者干脆就是一个符号,写在书页上。
蒲逢春强行停下回忆,放空大脑,交换身份到底没完成,她的意识清晰地与另一个东西做抵抗,震得她头痛。
但她也发现了,这东西并没有完全在她的脑子里,更像是借着“身份互换”偷渡过来的半截残品,一根拔河绳,输的那一方自然就留有全部绳子。
也就是说,是在使用了盛红的异能、开始再次互换后,才出现在她的脑子里,是盛红想换过来的东西。
脑子里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反而成为一个桥梁,她敏锐地感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抬头就见盛红坐在后厨的窗边,腿在空中晃着,手里提着一个小猫笼,闪蝶就在其中。
察觉到蒲逢春的目光,盛红也抬起头,回以一个张扬的微笑。
蒲逢春只觉得毛骨悚然,因为那张脸原本流畅优美的弧度多出了一些破坏美感的棱角,竟然显出几分寡淡。
与盛红的张扬格格不入,像一张沉默的、模糊的画像,阴郁地挂在那,平白让人觉得扫兴……那是她的面部特征!
她看着越来越像她的盛红伸手,指尖穿过铁笼,轻轻触碰了一下闪蝶的翅膀,盛红的身影就泛起点点蓝光,是闪蝶飞舞时拖过的“尾巴”。
盛红一下子变回真实的模样,像白雪公主里的美丽皇后吃下巫药,瞬间变成丑陋的老太婆,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并不恐惧,反而笑起来,笑得有些癫狂——因为老太婆的身体上,某些部分慢慢变年轻了,比如那双眼睛,从浑浊的茶褐色变成了清醒而有点阴郁气质的黑色……是她的眼睛!
同时,闪蝶挥动翅膀的频率变快了,盛红的身影开始虚化。
“我赢了。”盛红用那双慢慢变回淡粉的嘴唇,低低吐出这么一句,狂喜里有一点释然,好像从这一刻,她原谅了过去的所有遭遇,迎来新生。
“那是我的身体!!!”蒲逢春从来没有这么歇斯底里过。
“我的身体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可以永远留在这里,这样你就美丽永驻了。”盛红用怀念而赞美的目光望着蒲逢春此刻的脸,“不仅是美,你也感受过我的力量了,‘玫光’比你的异能强多了吧,激光发射的那一瞬间,是不是感觉天下没有什么是你无法洞穿的?”
她又笑起来:“不过你也只能射出这么短的距离了,准头也偏,等完全换好,你应该可以打到垃圾桶后的门……不会连这个也做不到吧?”
“这么好你就拿回去!当狗是你选的,如今让别人偿还,抢走别人的命运,你和你的主人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得对,没有区别。”盛红收了笑,她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像沉默的蒲逢春,“弱者没有选择,即便不是弱者,运气差一点,也要走弱者的路,就像曾经初出茅庐的我被他三言两语欺骗,沦为兵器,就像恰巧出现的你。”
她抬起手,像丛林里一路厮杀至今的野兽,只认丛林里的原始法则,没有愧疚,没有同情,只有平静,眼前的一切是自然规律,该是理所当然:“好比异能,就是人进化出的新‘器官’,以使用者自身为基底与养料,你的身体和灵魂有多强,你的异能就有多大的潜力,相辅相成,虽然身魂可以磨炼,但游戏里每分每秒都要命,哪给机会?所以弱者一直弱,强者越来越强——比如‘玫光’,我可以射出狙击枪的距离,但到你手里,就是打气球的□□,再比如你的异能,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用,和你必定是不一样的。”
她的身体快完全透明了,一半是盛红的衰老,一半是蒲逢春的年轻,最后一刻,发动了异能:“就让你看看吧,曾经属于你的异能……其实可以有多强。”
也通过使用蒲逢春的异能,完成最后一步的身份凿实,彻底互换命运。
【异能“██”使用中】
没有反应。
在场的几位都愣住了,一直旁边看戏的薛潮以为是盛红吹牛皮吹大了,手边没有植物,使用异能都没有对象。
但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人家是真的强,真把蒲逢春的鸡肋异能二次开发了——因为她在重新变老。
属于蒲逢春的那部分停住了,但属于盛红、还没来得及互换的那部分忽然再次衰老。
本就垂垂老矣的皮肤直接吸在骨头上,皱缩成老树皮一样,成了皮包骨,喘气带动薄皮掀起又落,好像气大一些就会撑破,露出腐烂的五脏六腑。
但其实不会,因为盛红的气一下子变弱了,好像一口气喘不到顶,走到半截就散尽了,属于蒲逢春的那部分也重新动起来,却不再变年轻,也跟着长大,再逐渐衰老。
……“生长”。
碰到闪蝶,盛红先是骤然变回真正的衰老样子,又通过互换慢慢变年轻,她快习惯鲜活的身体了,又再次衰老,比之前更老,老到动都动不了,像已经插在黄泉的土里,风一吹就散成满地砂石。
就在这时,后厨的门忽然被打开三分之一,窜进一个黑影,几步到盛红身后,水果刀刺入盛红的心脏。
盛红的诸多变化骤然停止,像迷离乱相被刹那定性,呼吸也跟着停止了。
细碎的蓝光消失,快虚化进空气的样子直接凝实,成了一具苍老而丑陋的尸体。
生时,美丽为她招致罪恶,死时,丑陋又自诩成为她的惩罚,好像她的一生都被困在美与丑的枷锁里,死亡也无法放她飞出牢笼,得到解脱。
她的头颅慢慢融化,变成一大朵枯萎的红玫瑰,花瓣脱落,混在血泥里。
邓达云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罩住他的脸,血混着他发尖落下的甜酒,颤颤巍巍流过他惨白的脸,他仍然缩着背,刀却紧紧攥在手里。
他一眼也没看盛红的尸体,还在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颤抖里,好像又陷入自己的世界,感知不到周围了。
但闪蝶闻到血腥味却很兴奋,在笼子里横冲直撞,向盛红靠拢,弄出的声响使邓达云挣脱自己的世界,缓缓抬起头。
蒲逢春从震惊里勉强回过神,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身体,毕竟盛红的样子已经看不出到底是谁了,只能看她自己。
在确定彻底变回来,钻脑髓的怪东西也消失后,她一抬头,就看见邓达云空洞又疯癫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
男生的五官完全放松,不在乎一切自然存在对他自我领地的冒犯了,眼睛直愣愣的,眼仁周围瞪出一圈白,微张的嘴里吐出一点自言自语的声音,像一部分灵魂从中飘走了……那是破罐子破摔,抛却羞耻、道德、同情等现实世界习得的原罪,曾经十几年、几十年构建的精神即将瓦解的嗡鸣声。
他抓向困住闪蝶的道具笼子。
薛潮晃着带血的向日葵,靠在后方的树上,事不关己地看着玩家们的发挥,忽然,向日葵被蒲逢春抢走,她顺利使用自己的异能,向日葵迅速生长,茎叶伸长,长出更多新的藤蔓,花盘也重新挺立,舒展出新的花瓣。
蒲逢春塞进薛潮的手里,替他绑死:“快拦住他,他要疯了!!”
薛潮被拽得一踉跄,瞥了眼邓达云,又扫了眼蒲逢春,耸耸肩,植物根茎一甩,扒住窗户把手,他轻松起跳,荡进窗户。
邓达云被忽然降临的阴影刺激到,倏地看去,凶恶地刺出水果刀,却被薛潮一击制服,脖子一歪,再次陷入婴儿般的睡眠。
闪蝶安静下来,似乎在观察邓达云死还是没死。
薛潮余光瞥到挥手的蒲逢春,懒洋洋地抛回植物根茎:“……还真把我当保镖了。”
蒲逢春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娴熟地爬过“独木桥”,双脚落地后,却又一下子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就对着盛红的尸体发呆……盛红真的死了。
她蹲下身,小心地触碰红玫瑰枯萎的花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搅合在五脏六腑,她已经认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了,只是单纯的想吐。
薛潮也看了一眼盛红的尸体,又移开视线,好像什么也没想,他沉着眼睛,扒闪蝶最开始栖息的垃圾桶。
其他的血肉组织都是单耍的,唯独一具无头的老人尸体,非常完整,看来是老到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被整个淘汰了。
死的第一单元主角果然是夏才哲。
倒霉催神还真讲究,该活的时候,占人家的位置活,该死的时候,就把人换回来受死,被他用出比神兵更“工具人”的效果。
他回头,蒲逢春还呆呆蹲在红玫瑰前,提醒:“蝴蝶,怎么不用?”
蒲逢春侧过头,梦幻的闪蝶缓慢地扇动翅膀,靠近她,像给予她安慰,然而她伸进指尖,蝴蝶却无视地错开,更靠近盛红的方向……她脑子一麻,对了,这只蝴蝶不会安慰人,只会兴奋地追逐死亡的味道。
她触电般收回手,抓住猫笼就一言不发地起身,却蹲太久了,没站住,薛潮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却见闪蝶像没料到他的突然靠近,下意识退回反方向。
薛潮终于察觉不对,眯起眼睛。
第99章
所以闪蝶刚才不是在观察邓达云死没死, 而是因为他的靠近,自己装死了。
……笔记里有一条没头没尾的“相斥”。
什么和什么相斥,造物者和被造的闪蝶?
“薛潮”图什么?作品还是宠物, 都是创作者的一部分,谁会希望不亲主人?
难道“薛潮”自己不想触发闪蝶的能力,就是为了造给别人的?
那他作为“薛潮”,此时出现在名为“回忆录”的梦里又算怎么回事?
相斥……没有主语的相斥?
薛潮忽然脸色一变, 竟然出现一点惊惧,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井然有序的脚步声,两人立刻原路撤退,绕山而出。
“不管他……”
“你背?”
“……”
薛潮躲在停车场的车后,等巡逻的保镖过去, 带蒲逢春回到教学楼区。
“酒吧如果有他的死亡,他早死了。”薛潮说, “他穿的衣服是干净的酒保服, 人家自己人,不用你操心。”
“你那位母亲呢?”薛潮跟在蒲逢春后面,进入最左边的一教。
“宿舍。”
薛潮古怪地反问:“宿舍?”
“你没听错, 上个单元以后,她的掌控欲又高涨了, 直接住进我宿舍的空床位了。”
薛潮肃然起敬:“你怎么偷跑出来的?”
“以毒攻毒,各科一套卷子, 除掉作文, 扣分都保持在五分以内,换一次去‘食堂’的机会……但也待不了太长时间,身上有定位器, 有要求你尽快。”
薛潮听得心有戚戚,幸好不是他扮演这个角色,否则他只有剑走偏锋、越狱潜逃一条路可以走。
蒲逢春瞥见他的表情,笑:“你忘了我有‘共鸣器’?”
“这就是传说中的‘请学神附体’吧……听着比笔仙有用。”
一教的教务处推门是一间自习室,桌椅由练习册堆成,肉眼可见的地方贴满便签,有单词、古诗文、理科公式、元素周期表等,保证无论看向哪里,满眼都是知识,桌边有一个mp3播放器,正在“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还有一个独立卫生间。
薛潮刚要坐下,就被蒲逢春拦下:“你坐下就触发‘快乐学习’了……起码做完一套卷子,否则起不来。”
“……恐怖如斯。”他本来也不是休息来的,谨慎地站在原地,刚指向卫生间,就听外面“砰”一声,像什么东西砸下来了。
*
如薛潮所说,邓达云醒后,虽然也没到专车配送的地步,但酒吧也没为难就让他走了。
但他独自走在格格不入的热闹车道,只觉得脑子漏风似的冷,繁华是鬼道的繁华,尽头是阎王殿,他已经是鬼了。
鬼走的地方,哪有生气?
远远听到脚步声,一个女学生急急忙忙跑进三号教学楼,有车挡着,他只看到跳跃的发尾,但他也不在意,愣愣地往前走。
直到他快走到三教的大门,头顶忽然响起坠落的气流声,他的脑子像触电一样清醒了——那个女生是人头,这栋教学楼的天台他做过手脚……
他迅速弹开,女生直直砸在他眼前,尸体弹动一下,四肢像充气固定的玩具,绷得有点乱码七糟。
血与她散开的短发交融,慢慢扩散到他脚边,邓达云抬了抬脚,运动鞋底拉起血丝,红成一片,他又抬头,对上女生瘪下去的脑袋下死不瞑目的一只眼睛。
本子散在他脚边,掉出几张拍立得,他捡起来,属于一个叫“敏敏”的女生,照片是她们两人的合照,有一张在天台吃外卖,对面实验楼的钟显示是午休时间。
她们是朋友,经常一起在天台吃饭、聊天,像秘密基地。
本子是手账本,书页里有一张敏敏的寻人启事。
原来敏敏还是器官事件的被害者……所以这个玩家是为了找失踪朋友的本子去了天台,误打误撞从他松动的围栏掉下来?
那原本该去天台的人呢?
邓达云的脑子里全是女生的死状,像一个激烈的提醒……他没抢到那只闪蝶,无法逃离副本,如果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继续走“邓达云”的剧情……可他觉得,“邓达云”的死期将至了。
心砰砰跳,走进教学楼,听到楼梯间有细微的动静,像谁在徘徊,总体在往下走。
他知道他怎么死的,他是在楼梯间里被人追着,摔断了头,头又被砍下,扔进厕所的垃圾桶。
……楼梯间里就是他的死期!
小团体里仅剩的人迟到了,天台的陷阱害死了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来人听到坠楼声,发现不对,原路返回并寻找他,正好碰到察觉出岔子跑上楼的“邓达云”!
邓达云转身就跑,共鸣度疯狂掉的声音不断响起,冲出大门,主线任务已经灰了。
破开楼梯间的追逐却没有消失,他探向腰间的刀,才发现刀掉在酒吧了,慌不择路,绕到楼后,忽然一条植物根茎套住他的脖子,硬生生把他拽进二楼的教室,他险些窒息而死。
等他从死门关里回来,狼狈抬头,就见一张陌生却美到惊鬼神的脸,正笑眯眯地看他。
“欢迎新成员入队!”
*
一教窗前,薛潮和蒲逢春目睹了房泰来的尸体。
薛潮的脸色不好,蒲逢春则是震惊:“这是第二个……下一个是邓达云?有一个学生证头的npc持刀追他……”
“他的任务失败了。”薛潮知道邓达云怎么死的,他直接逃出教学楼,任务必定失败了。
“要去看看吗……那个尸体?”差点被互换人生,蒲逢春的警惕心直线上涨,往常对弯弯绕绕危险的顿感,向草木皆兵发展,“真的是第五单元的主角玩家?”
*
“她……”邓达云惊异地看着桌边神神叨叨在纸面画圈的女生,他几分钟刚见过,就砸在他眼前!
“外面摔死的那个是什么……”邓达云被江冥捂住嘴,年轻男人的长发搭在他的肩膀,这人浑身都是冷的,在他耳边温声道,“闭嘴。”
房泰来额头冒冷汗,眼前闪过走马灯,她一帧帧看过,猛地睁开眼,喘了口气,看向红笔下被圈住的“薛潮”二字。
“‘他’比‘我们’死得都早,闪蝶是‘他’生前造的,一共六只,‘我们’因缘巧合都接触过,所以死亡的时候,灵魂被闪蝶带回了‘最想回去的一段美好记忆’,也就是根据‘回访者愿望’构建出的梦境,一旦我们发现梦境的不对劲,产生动摇,梦境就会走向瓦解……指路的闪蝶会随之死亡。”
“而我们五个都脱离了各自的梦境,所以牵引我们的五只闪蝶全都死了,剩一个保底……这是让我们争啊。”江冥看向邓达云。
邓达云缓过来后,就没那么震惊了,游戏里不缺能人,也不缺手段,她应该是用了什么办法假死。
假死也没判定完成任务?怎么没有通关?到头来还是需要闪蝶?
他脑子乱,被江冥一看,像小动物碰到天敌,立刻绷直了头顶的耳朵:“……最后一个闪蝶被主持人和书本头拿走了。”
房泰来半死不活地看向江冥:“胜负已分,咱们等死?”
人家明显是一伙的。
邓达云又开始发呆,陷入自己的世界了,死气沉沉的木。
“蒲逢春用了啊。”江冥指尖点着脸颊,忽而笑了,“但她那个不是最后一只蝴蝶。”
两人齐齐看向他,房泰来:“个人梦境里有没死的蝴蝶?……是我的单元?两个单元合并而成,省了一只蝴蝶?”
“闪蝶与人一一匹配,确实都死了。”江冥的手指向外绕了两圈,“我是说,‘薛潮’创造的六只闪蝶之外,还有一只。”
他特意停下,欣赏两人的表情,然后贱兮兮地一手勾住一个人的肩膀:“有点难搞,所以需要我们团结——”
邓达云带着变质的渴望,阴沉沉地问:“……在哪?”
江冥似笑非笑:“一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薛潮当然也怀疑摔死的人到底是谁,他告诉过房泰来“她”的死法,即便不信她也会警惕,何况她上楼拿红笔时又见识了一次。
但不重要了。
“来不及了。”
无论是不是房泰来……来不及了。
他瞥了眼闪蝶,这会儿又装死了,他的脸色更沉,按住蒲逢春抬起的手:“先别走了……恐怕还需要你的异能。”
蒲逢春让薛潮阻止邓达云,是因为她看出邓达云的状态不对,但结果确实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回到她的手中,目前唯一的希望,她也不会这时候装大度,拱手相让给其他玩家。
所以薛潮需要她帮忙,她不可能就这么跑了……而且竟然有需要她的鸡肋异能的地方,实属新奇,她的异能回来后,像镀过了一层金,的确变强了,她还没试过,也想知道薛潮用来做什么。
反正对他们来说,整个本最大的威胁已经……
“卫生间有镜子吗?”
给出肯定答复,蒲逢春就见薛潮站在镜子前,先端详了一遍自己的脸,然后从面板调出了道具,是一个万花筒。
不是薅她的羊毛买的,那就是后面单元的商店道具,她没见过。
她看见薛潮缓缓举起万花筒,对准了他自己的头。
她眨眼后再睁开,陡然对上镜子里巨大的幽蓝闪蝶。
第100章
【道具名称:万花筒】
【道具描述: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有还无。】
【等级:B】
【使用说明:将万花筒对准目标,即可破除一次幻境、迷障,包括强加在现实的幻境、生命体本身产生的精神错乱。】
异头比他们正常的人头大很多, 闪蝶展开翅膀,比薛潮的肩还宽出一点,翅膀是金属光泽的幽蓝,变幻角度, 流连粼粼的光,像浮动的月色,该飞往海的彼岸,两轮白点,像海抹过的浪,轻轻扇动着。
闪蝶的翅膀不是本身有颜色, 是鳞片的结构复杂,由多层立体式的栅栏构成, 当光线照射, 会产生折射、反射和绕射等物理现象,某种程度上讲,绚烂的羽翼本身也是一个变幻莫测的万花筒。
薛潮最初有些晕眩。
他感受到了, 他的诸多思绪,神经构成的网络, 意识与灵魂,似乎都在复杂的鳞片结构里, 好像这双翅膀本就是他思维的外显、灵魂的真身。
没有了血肉、骨头、皮囊包裹, 这么赤条条地舒展开来,就像被当众剥光衣服,剖开五脏六腑, 风、光、空气,一切无情地穿透他,既冰冷又热情,既不安又自由。
好像此时此刻,他真的变成一只蝴蝶,归于自然的天空与土地,他该振翅穿过薄雨、穿过树叶交杂的光斑,什么都不在意,去寻找馥郁的花。
有一瞬间,他都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念头,他想,就这么随风去吧。
然而他的思维没有停止的时刻,所以华美的金属光泽也不停歇。
他还是他,他的头还是他的头,什么形状不重要了,他试图“张嘴”说话,蝴蝶的翅膀便轻轻地振动,带出一点吹拂空气的波纹,也带出了他没有什么含义的语气词,也很轻。
“……啊。”
这一声像隔开晨昏的分明界限,刚拥有一颗异头的晕眩散开了,他开始清明,飞到雨林的蝴蝶落回脏兮兮的人间,他最先的感官是闻到了血腥味。
很浓,很甜,有如沙漠的甘泉,令人不顾一切也要扑进去的味道。
他微微低头,翅膀尖扫过镜子,是他身上沾的血,不知是npc的,还是夏才哲或者盛红的。
然而他有意避开,沾得并不多,离开血腥的后厨,被夜里的冷风一吹,味道近乎散尽了,此时却浓得像流浪汉经过的满汉全席,刺激出他的饥饿。
他瞬间想起江冥形容异头的感觉——“本能”。
他以为是指异头只有形象和构造的微妙差别,但以意识驱动的时候,仍然如人头般自如。
如今想来,所谓“本能”,究竟是人的本能,还是这颗头颅的本能?
那点如梦如幻的晕眩彻底散了,闪蝶不追逐鲜花,它向亡而歌。
薛潮划破手,抹血,再睁开眼——翅膀中间的昆虫主体裂开一只竖着的蓝眼睛,夹在蝴蝶翅膀里眨动。
【道具“第三只眼”佩戴中】
他用这只眼睛,透过玻璃看向蒲逢春,一连串数据就显示出来。
【力量:50】
【体质:50】
【体型:65】
【敏捷:50】
【外貌:55】
【智力:50】
【意志:50】
【幸运:60】
……
这应该是蒲逢春的基础属性,很平均,没有突出也没有明显的瘸腿,可以说每一项都踩在“普通人”的数值上。
但他再一眨眼,属性跟着改变了,每一项都在缓慢增长。
与盛红险些交换身体留下的影响?
“【蒲逢春】我嘞个玛卡巴卡美丽大蝴蝶!!”
“【蒲逢春】不夸张,我呼吸差点憋没了,又怪又美谁懂……”
“【蒲逢春】异头是好文明……几个玩家的头我都好喜欢,我还记得盛红在玫瑰花瓣上抹口红……”
“【蒲逢春】原来如此,主持人的头确实是盲区,主持人串联所有单元故事,一直是故事的半个主体,没有‘异头’的机会……也就没人知道他真正的头到底是什么样子!”
“【蒲逢春】我都没想过他的头……”
“【蒲逢春】‘相斥’没有前言没有后语,所以是指闪蝶之间会互相排斥,蒲逢春发激光炮,闪蝶也没在意危险,一心啃噬血肉,但病房里薛潮靠近,闪蝶钻开尸体就跑走了,之后又装死……所以在闪蝶的世界里,薛潮一直顶着一个蝴蝶脑袋?”
“【蒲逢春】不止蝴蝶,除了玩家,所有npc和鬼怪的眼里恐怕都是……这算不算旁观者清?”
“【蒲逢春】按照玩家和主持人的推测,异头才是本体,万花筒作为破开幻境的道具露出薛潮的异头,更证明了这个思路没错,所以从头到尾,大家都是异头……也就是说,玩家们在其他单元相当于npc,所以是真实的状态,反而在自己的单元里是以主体进入梦境,才成为了‘不真实’,人头才是假的……‘假作真时真亦假’。”
“【蒲逢春】……所以从头到尾,哥说话的时候,其实是一只蝴蝶在扇动翅膀……谢谢已经被鸡皮疙瘩埋了。”
“【蒲逢春】等等,所以■■■■■■■■■■■???”
“【蒲逢春】草,那岂不是■■■!”
即便其他玩家的内容被屏蔽,即便蒲逢春看不到评论区的内容,薛潮和蒲逢春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是另一只闪蝶。
砍下他的头颅,就能脱离副本。
他是猎物。
【恭喜您的房间进入实时推荐总榜前十!】
人气值一路飙升,涌进更多观众,送他的房间进了首页,停在第八的位置。
小黑板也更新了。
【游戏主持人守则】
【4、主持人也可以是NPC。】
*
“……所以,明白了吗?”江冥笑容灿烂地拍了拍震惊到石化的两人,轻轻一推,“他可不好对付,你们见识过——最后归谁,咱们各凭本事,但先得联手抓住小蝴蝶才行~”
他那双天生的笑眼落在邓达云身上,邓达云也不知回没回神,消没消化完庞大的信息量,眼睛都没动,只是阴恻恻地点了下头,蜻蜓点水般,就决定要那人的性命。
不管那人是谁,什么关系,发生过什么,有过什么交集,为了什么,有什么危险……
他的脑中只剩一条,最干净,最直白,最赤裸裸的:杀了那人,就可以离开副本。
江冥注视了邓达云几秒,又放心又无趣地移开视线,落在房泰来的身上,无声询问她的立场。
房泰来下意识错开视线,她讨厌对视,尤其是有压迫感的目光,令她自动处于低位的防卫状态,但她没有拍开江冥揽住她肩膀的手,这就是沉默的表态。
江冥松开他们,欢快拍手:“众望所归,我就说我们合得来,既然如此……各位,围猎开始!”
*
薛潮一路到天台,甩过植物根茎,直接起跳,荡到二楼的天台。
他望向三楼的天台,黑网围栏像推开的门,在空中晃荡,他只扫了一眼,并没有继续荡到三教,立刻下楼,前往生物实验室。
到达所在的楼层,他刚一踏出去,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手术刀在袖管里蓄势待发,就见生物实验室的门开着一条缝。
啧,不会这么快就追来了吧,一个个脑子这么好用吗?
追杀他的时候动作倒是快,跑个人单元故事的时候没见这么积极……
他的脑子快速过了一遍剩下几个玩家,忽然停在江冥——不会就是那神经病四处宣扬,唯恐他不成为众矢之的吧?
弹指推门,一圈蝴蝶标本的中心,只有一张干净的白色病床,窗明几净,月色凄冷,堆积的人类蝴蝶骨消失了,天花板垂下一串串五颜六色的纸蝴蝶。
挂千纸鹤还可以理解,祈祷病人早日康复,以蝴蝶在这个副本的寓意,挂纸蝴蝶是咒人死吗?
薛潮捏下一个蓝色纸蝴蝶拆开,只有一个简笔画的笑脸,他不经意间抬头,从标本的玻璃反光上看到一个无头的小女孩穿着病号服,站在门口,察觉被发现,立刻跑走了。
薛潮追出去,走廊两侧各站一排人,都穿病号服,一排是慰问花束的头颅,一排是慰问果篮的头颅,一动不动,像开业门口摆开的商业花篮。
他难免降下速度,防备这群看似人畜无害的“花篮”突然出手,人就跟丢了。
他停下,谨慎地停在两个慰问果篮头之间,打开其他教室,教室变成病房,但空无一人,白房间里只有挂满天花板的一串串纸蝴蝶。
清脆的脚步声又从另一端响起,小女孩站在反方向的尽头,正好奇地探出脖子,好像在看他干什么,一被发现,又立马转身跑走。
不像害怕他,像和他玩捉迷藏。
薛潮假意追了几下,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她果然又在另一端的楼梯口出现。
脚尖还得意地踮了踮脚尖。
等她再次消失,薛潮没追,原路返回自己的病房,开始挨个摘下纸蝴蝶串。
他开着门,声音也大,做的事也明显,等半个病房的纸蝴蝶都被他摘下来,没人追而无聊的小女孩果然又出现在病房门口,好奇地观察他的动作,看清之后紧张地捏住门框。
看来都是她折的。
他们谁也没出声,薛潮背对着她,摘下最后一串纸蝴蝶,忽然问:“你来要你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