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女生没拗过薛潮, 她还是有点怕他,倒不是最初他身形、气场带来的压制感、骇人外表的冲击,而是表面之下的某种东西, 让她隐隐有种预感,他会一脸平静地做一些疯狂事。
比如此刻,他赶她去另一边,伸出右手——他自动担任了“主提问”, 需要承担更大风险的一方。
她只好离开桌角,忐忑坐到他的对面,两人的手交叠,将笔夹在中间,笔尖悬在纸的中心,专心致志, 像要将灵魂投射到这张纸,薛潮跟着已经熟悉流程的女生念道:“笔仙笔仙, 你是我的今生, 我是你的前世,若要和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笔仙笔仙……”
咒语重复到第三遍,周围静了静, 女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慢慢垂下来,草一样, 扫过她的天灵盖。
手有点动不了, 像被什么压住了,她没敢看。
薛潮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垂下的是女鬼的头发。
他百无禁忌地睁开眼, 纸上果然堆着发尾,顺着瀑布一样的黑发看上去,一个女人吊在灯下,全身埋在比她长一倍的发里,一晃一晃。
还有不知什么声音,沙沙的,像沙子从一边滚到另一边的声音。
薛潮:“你是谁?”
女生一静,知道他开口就是笔仙已经在了。
堆在桌面的头发慢慢爬动,眷恋地缠住两人交叠的手,轻轻牵引,停在一个“F”。
“你姓方?付?范?冯?”
头发再次带动他们的手,停在“否”。
薛潮又猜了几个“F”开头的生僻姓,但笔一直停在“否”,薛潮问:“你的姓不是‘F’打头。”
笔微微一偏,停在“是”。
“那你姓什么?”
笔尖移动,略过一个又一个字母,但全部经过仍没有停下,开始在纸面画圈,而且越画越快,仿佛疯魔了,要失控。
女生感受到手被带得来回拉扯,惊恐抬头,“看”向薛潮,薛潮陈述道:“你不记得你的名字了。”
乱画的笔尖陡然停在“是”,力透纸背。
“那‘F’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代表哪个人?什么样的人?”薛潮问完,就见笔又开始疯狂乱转,无奈叫停,“好吧,你也不记得了,那直入正题,你留下我们,是希望我们为你做什么?”
笔尖停住,缓缓移动,停在“S”。
女生小声猜测:“s……搜、搜寻你的身世?”
答案是“否”。
薛潮:“杀人。”
笔尖很快移到“是”。
薛潮:“杀了‘F’?”
笔尖在“是”快点了几下,“是”字已经被捅得千疮百孔。
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对方是谁,只留下“杀了ta”的执念,薛潮诊断:“血海深仇啊。”
面板滴了一声,相应的支线任务果然开启了。
而女生只想快点结束请笔仙的环节,虽然女鬼给的任务不明不白,想完成大概很吃力,但交给之后烦恼吧,现在还不能跑吗?
她试图给薛潮递眼色,奈何没有那个配置,就听薛潮面不改色地问:“完不成你会杀了我们吗?”
笔尖仍然停在“是”,没动。
薛潮又问:“完成了,你会杀我们吗?”
女生傻了……这是可以问出口的吗!万一人家真的没想到这层呢!不是要留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陷阱呢!
果然周围的气氛又微妙地变了,头顶吊着女鬼的灯忽然闪烁,要亮不亮,薛潮抬头,频闪的光下,女鬼头顶的发下竟然是空的,没有身体。
不对……那真的是头顶吗。
薛潮立刻低下头,发尾不断往下垂,已经在桌面堆起一掌多高,快看不见纸了,那团头发爬行一样往前涌了涌,发间的缝隙里忽然露出一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薛潮。
头顶就在他眼前。
女生没看到眼睛,但也看出头发里有东西……肯定就是女鬼啊!她僵在那,手还埋在重重叠叠的黑发里,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贴着他俩的手,纸一样,很多褶皱。
“你看我也没用。”
女生以为薛潮在和她说话,僵硬地看去,就见薛潮主动凑近,直视头发里的什么东西道:“我给鬼也不能白打工啊。”
他那嗓子发出的动静比女鬼晃吊绳还阴森。
“……”
“【薛潮(代理玩家)】我敢确定,女同学和鬼都愣了一秒。”
“【薛潮(代理玩家)】哈哈哈哈我真服了,这个怨气,感觉比鬼都重,哥也是被你游系统坑怕了!”
“【薛潮(代理玩家)】真是,抠就算了,毕竟你游一直这么资本家,但故障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薛潮这才第二个副本吧。”
“【薛潮(代理玩家)】也不能这么说,别的房间都挺正常的,纯纯哥是bug人罢了(狗头)。”
“【薛潮(代理玩家)】那应该多发一份测试报酬,发现不少bug呢:)”
“【薛潮(代理玩家)】……不甩锅就不错了,人气值不就扣了,好不容易发个补偿礼包,现在也没开,不知道等什么良辰吉日呢(抹汗)。”
大概因为薛潮此刻怎么也不像人的形象,以及本身能止小儿夜啼的在逃精神病气场,三只眼睛对视许久,难说谁吓了谁,女鬼似乎也觉得自讨没趣了,眼睛微微缩回,被头发若隐若现地挡住了。
倒是埋在头发里交握的手再次移动,笔尖没画圈,竟然真的回答了,安稳地停在“是”和“否”中间。
女生满头问号,什么意思,如是?如否?……还是看心情?
女鬼没解释,头发慢慢退去,门锁咔哒一声,就是放行的意思,女生立刻不管这些了,恨不得当场扔下笔,但还是忍住了,好好走流程:“笔仙笔仙,谢谢你的解答,请归位,笔仙笔仙……”
薛潮却没跟着念,女生向他示意,却见若有所思的男人忽然伸出另一只手,唰地插进茂密的头发,像拿叉子一把插中水里的鱼,五指张开扣住什么,往下一拽,发里就抬起一个类似下巴的轮廓。
她目瞪口呆看着薛潮直接拨开头发,也跟着看清了——女鬼的头不是人头,是一个椭圆形沙包,表面严丝合缝贴着一张照片,右边参差不齐,明显是从一张合照撕下来的,红底白衬衫,一个女人微微笑着,很幸福的样子。
但也是这张脸的位置,有几个被经年累月打出的坑,连带整张照片都皱皱巴巴,满是丑陋的折痕。
所以她刚才摸到的就是……
女鬼尖锐叫起,头发愤怒地鼓动,抓向薛潮,薛潮松手退后,很冷静地说:“你要杀的人是你丈夫。”
绞向薛潮的头发堪堪停住,茫然在他身上拍打。
女生也反应过来了,照片是结婚照!
所以姓“F”的人是她丈夫?
“毕竟你什么都不记得,想要完成你的愿望,总得容我用点非常手段。”薛潮重新捋顺女鬼的长发,安慰地拍了拍发尾,“笔仙笔仙,谢谢你的解答,请归位。”
长发像逆流的水,退回灯管,女鬼的身影又不可见了,也不在撞击床架,只能从摇曳的窗影、微弱的沙沙声,得见她存在的一点痕迹。
女生:“不是学姐吗?照片看起来是成年人……”
“而且很有年代感,上一辈的人。”薛潮说,“桌下鬼的眼睛是真的,那个恐怕才是你学姐。”
女生不管谁是谁,迫不及待起身:“那我们快去……”
“教室图书角,你借的那本书,”薛潮翻找她的书桌,“在哪?”
女生一顿,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啊,在四楼门口签到的桌子里。”
换薛潮顿住:“为什么放那?”
“上次落在五楼的自习室了,那书挺破的,阿姨以为谁不要的,就拿去垫桌角,我去问她,她才知道那本书是我的,说放在签到的桌子里,让我晚上下了晚自习拿走。”
“怎么没拿,没在那?”
“……不知道在不在。”女生慎重地说,“我回寝的时候忘了这件事,快熄灯才想起来,下楼去看……你上来时也看到那张桌子了吧?封死的,里面好像有东西。”
薛潮面不改色:“有你的书?”
女生小声道:“……我觉得是一颗头。”
薛潮点头,以示“英雄所见略同”。
女生麻了麻:“所以我的书和一颗头在一起。”
薛潮:“垫在下面的可能性更大。”
女生:“……不要了。”
薛潮:“那恐怕不行,什么书?”
女生:“赫什么威尼斯的《时间机器》。”
薛潮:“内容记得吗?”
女生:“哈哈,我晚上吃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薛潮:“……”
女生:“哎呀你从名字就可以推断出来,肯定是穿越时间啊什么的,你要这本书做什么?”
薛潮没答,他推开门,先听到一声细软的猫叫。
女生倏地一僵。
走廊被红色灯光覆盖,像过年挂的几串LED塑料小红灯泡,红得发阴,人和周遭的物浸在其中,好似有点发黑的热成像,世界只有红、黑两色。
一只黑猫坐在前面寝室的门口,冲他们喵、喵叫了两声,回荡在红阴阴的空旷走廊。
薛潮刚跟去,就被女生拽住,她声音发紧:“去哪?”
“它让我们跟上。”薛潮以为这显而易见,她没有五官,无法从神态判断,他便观察女生的状态,问,“你怕猫?”
“……只是觉得它们的叫声有点吓人。”女生有点勉强地说,“不叫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这句不如不说。
可不用薛潮劝,女生自己就调整好了,深吸一口气:“走吧。”
“又不怕了?”
“怕。”女生果断,然后垂头丧气,“但不跟着它,没法触发剧情吧……电视剧和游戏都这么演的,总不能一直卡在这里。”
薛潮在前,女生并排但稍后一些,得到允许后,紧紧抓住薛潮的衣角,他们跟着黑猫下了楼,守在楼梯间的另一只女鬼已经不见了,但进入五楼后,一眨眼的工夫,原本带路的猫咪也不见了。
滴——
机器启动似的一声。
他们正好停在五楼的洗衣房门口,往里一看,洗衣机亮起红灯,自己启动了,绞着水开始滚动。
不知道洗的什么,里面咚、咚,有节奏地响。
像很重的东西,不断被抛起又落下。
第82章
“你觉得里面是什么?”女生问。
“人头。”
“英雄所见略同。”女生说, “……人头是不是过多了?”
“因为鬼也多。”
薛潮大致讲了讲他在一楼的丰富经历,女生叹为观止:“天哪,养蛊一样……”
“因为有其他时间线的剧情插进来了, 这栋楼原本有自己的‘主线’。”
女生了然:“比如吊灯上的那个,看着就不是学生,任务也和校园没什么关系,反而是婚姻导致的。”
薛潮却说:“我倒觉得, 和她相关的事才是宿舍楼的主线。”
其他一些人和鬼,是“器官事件”这条线,更像第三单元的医院,是一段插入的剧情,与整个副本埋的主线有关,所以不太可能是单元主线。
五个角色人设鲜明, 主题各异,单元主线是围绕主角的过去与愿望而诞生的。
“可和我坐在一起的几个女生都是学生, 不像是她……”女生想到薛潮刚说的一楼事件, “门口那个可以伪装成人的……?”
她谨慎道:“要设计一个暗号吗?以免我们之中的谁被……”
却不知道薛潮怎么想的,男人很平和地说:“不用。”
听在女生的耳朵里,多少有点他们迟早分道扬镳的意思, 她有些不安低了低头。
洗衣机又是一声“滴——”。
衣服洗得很快,他们谨慎地观望一会儿, 洗衣机就开始排水,带着泡泡的肥皂水刚流出一点, 紧接着就被稀释的血水盖过, 再往后,一缕缕头发流出,钻进地漏, 不是断发,一直在伸长,好像无穷无尽。
女生已经准备往前跑,被薛潮抓住,消失的黑猫正徘徊在楼梯口,影子跟随它来回踱步,似乎在催促他们赶快下楼。
但楼下先响起脚步声,有些晃晃悠悠,但每一步都很重,像要跺穿地板。
黑猫一下子炸了毛,薛潮弯腰捞它,却被它跳过胳膊,先一步钻出窗户,窝在排风扇。
薛潮便抓着人跑,就近躲进一间插钥匙的寝室,拔钥匙锁门。
上楼的东西大概听到了动静,脚步加快,光听声音就知愤怒,似乎知道有人在躲着,所以很不满。
薛潮躲进寝室,里外都警惕着,毕竟插着钥匙的寝室都是周末不回家的学生,也就是有刚才请笔仙的女生,目前疑似有一个伪装人的怪物,其他也不好说。
但他们进门后,却根本不是一间学生寝室,而是一个小小的单人卧室。
女孩子的房间,床头摆着几个玩偶,墙上有残留的胶布,曾经应该贴过海报,根据这一角,海报应该是宇宙,书架只有几本书,干净到像新的,有一两本比较冷门的悬疑书,冷色调的书前摆着两个可爱的毛毡,或爬或坐,都是一只黑色的小猫。
门外还是走廊,脚步远远而来,沉重得过分了,好像每走一步,整个楼都该听见,经过一个个寝室。
来人在每个寝室前都会停一下,所以停在他们门前时,薛潮倒没有意外,反而借着这点好似合不拢的门缝,闻到令人作呕的浓重酒气,带着腐败的味道,像死人开口。
来人笑了,很短一声,像俯视脚下奔逃虫蚁那样的尽在掌握,又故意令人不安的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
倘若说难听,肯定是薛潮如今破破烂烂的嘴难听,倘若说恶心,门外这男的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不是器官事件的那名杀人犯,应该是姓“F”的女鬼丈夫,但变态大概都类似,调子很像。
男人停留一会儿便离开了,但临走时故意砸了下门,声音格外大,和他的脚步声一样,像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一个空旷的大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有回音,吓得人心头一紧。
女生明显瑟缩一下。
薛潮这回长记性了,好好辨认了一下女生的恐惧,不是简单被吓了一跳……像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一旦被唤醒,无论此刻的自己如何,都会瞬间被拉回那段过去,成为曾经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就像被“龟儿子”刺激到的邓达云。
门外的男人一直走,走到尽头,没发现他的目标,忽然暴怒,菜刀砍在尽头的石砖,滴里郎当响,连着整条走廊跟着震,藏在屋子里的他们也没能幸免,只能尽量缩进角落。
然后是窗户被“唰”地打开,一声尖锐的猫叫,像扎入脚底的神经,疼痛一路升到脑髓,比婴儿的叫声更细更尖,几乎把两人的脑子叫出了嗡鸣。
薛潮很快挣脱出叫声带来的头部刺痛感,可下一秒,因拳打脚踢而接连不断的猫的尖叫一窝蜂扎进他的大脑,疼得他眼前一白,捂住了头。
期间还有男人不堪入耳的咒骂和大笑,更加重了恶心感,等一切声音寂灭,只剩男人远去的脚步,眼前的画面才算定住了。
第一时间缓过来,薛潮就去看另一人,女生完全缩在角落里,恨不得融进地里成一滩烂泥,兜帽紧紧下拉,双手捂住耳机,像要塞进耳朵里,哪怕捂得这么严实,剧烈的摇滚乐也冲出耳机,能听清所有鼓点和一些微弱的旋律,帮她隔绝一切恐怖的声音。
薛潮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很熟练地,像观察过许多次别人这么做,节奏和力度平缓而温柔,女生渐渐放松了,抬起头。
她没有脸,但她膝盖处的布料已经湿了,她哭了。
薛潮什么也没问,只是冷静地说:“我们该出去了。”
女生点头,跟在他身后出门,却没能成功出去,一下撞在薛潮的后背,她不明所以薛潮怎么突然停住,但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外面怎么了?”
“猫……”
走廊到处是猫的尸体,放眼望去几十甚至上百个。
每一只猫都残破不堪,被掰断四肢的、被剁碎尾巴的、脸被打变形所以一边高高隆起的、牙被打得全豁在外面的、眼珠子被按在眼眶里捣碎的……它们被随意扔在地上,挂在窗户,摔在门上,不可胜数,像一片乱葬岗。
血迹到处都是,洒在通红的走廊里,反而被衬成了黑。
像血肉上一道道陈年的痂痕。
尽头的窗户被砸破了,呜呜冒着冷风,哀怨如哭声。
薛潮从短暂的惊诧中回神:“都是猫的尸体,你能看?”
女生攥紧了他的衣服,低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不得不走,我拉着你。”
薛潮就慢慢走起来,女生亦步亦趋跟着,像躲在老鹰翅膀下的鸡崽,尽量不看四周。
薛潮观察每一只猫的惨状,都是黑猫,而且都是同一只,就是引路的那只猫。
直到尽头的楼梯间,一只被挂在窗台的猫忽然翻了翻眼睛,诈尸一样,被打变形的嘴里吐出一颗网球,网球弹动,跳过门槛,顺着楼梯间一点点往下滚。
猫眼盯着他们。
这是猫咪最后的“指路”。
……它想让他们离开宿舍楼吗?
薛潮带着女生下楼,女生微微拉住他问:“那间卧室还没有看过……”
他们当时全心全意防着门外的人,不敢发出动静,怕吸引了对方的主意,所以没有主动探索忽然改变格局的寝室。
薛潮摇了摇头,指向那间寝室:“变回去了。”
他们进去就是小卧室,出去又变回寝室,没法再看了。
女生有点懊恼,卧室应该有重要线索,她光顾着害怕了,但薛潮只是带着她下到四楼,并不着急——和在五楼时一模一样的脚步声从下方响起,好像又刷新了一遍。
他也做出一模一样的选择,带人随便躲进一间插钥匙的寝室,果然还是一模一样的卧室。
女生明白了,这就像一段固定的剧情,反复触发。
她这次不允许自己躺平了,轻手轻脚去翻东西,她发现自己在屋子里的所作所为造成的声音非常轻,就像没有声音一样,但就是那微弱的一点声音,反而更令人敏感。
在门外人靠近时,屋内翻找的两人就装死,男人果然又砸门吓人,大笑着扬长而去,然后如同剧情重播,愤怒地乱砍后忽然打开窗户,再就是猫的尖叫……
不对,叫声哪里不一样。
微微扶住发晕的头,薛潮发现经历过一遍后,这次的影响对他来说微乎其微,他几乎就疼了一下,就像习惯了一样,立刻可以去做别的事了,他看向女生,发现她又开始发抖,甚至比之前缩得还厉害。
他其实觉得女生没那么容易就被吓到宕机,只是情景太重现她的恐惧,就像把一个芒果过敏的人扔进一片汁水泛滥的芒果地,很难不一步一坎。
比刚才更害怕……薛潮再去听,从凄惨的叫声里,听出一点性别特质——不是猫在叫,是一个女人在叫。
同样针一样的尖,同样一缕残命一样的细,叫断人的魂魄,凄厉如鬼。
薛潮也算听过许多尖叫了,除了被忽然吓到发出的一时的叫声,其他但凡加一点哀恨的因果,听着就像被全世界背叛或抛弃的绝唱,就像现在。
然而没有全世界。
这只是一个女人被她丈夫殴打的惨叫。
再次安静,女鬼应该还吊在六楼的灯管,但谁知道这次出门,走廊会不会遍布她残破的尸体……就像那些猫一样?
但女生先动了,她不知搭错哪两根神经,磨出一点惊悚的勇气,反而自然地要推门,被薛潮眼疾手快地拦住,还疑惑地歪头。
她想起来,一旦离开,卧室就会变成寝室,需要先找好线索:“可书我都翻了,没有标记或字迹,搜到的这些东西都谈不上‘线索’,还不如我的猜测,你听我说,我觉得女鬼和门外发癫那男的应该是房间主人的父母……”
薛潮忽然道:“你的房间,你还需要搜吗?”
第83章
女生愣住了, 惶恐地摆手:“不是、大哥,你把我弄懵了啊啊,你别吓我, 什么、什么我的房间……”
薛潮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女生也算体会了一把女鬼的“自讨没趣”,饱满的情绪很快就漏气了, 丧丧道:“确实是我的房间……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这栋宿舍楼多么‘群英荟萃’,都是为了自保……而且你得承认,你这幅样子很吓人!”
薛潮这才笑了一下:“以为我是鬼?”
女生看他有松动,心里舒口气,看来蒙混过关了:“不然呢?不是鬼也不像好人……你这怎么弄的?太有‘故事感’了, 是遇到了什么怪物……”
“其他人都是异头,我顶着这么一颗‘正常’的脑袋, 你好像不觉得哪里不对。”薛潮轻飘飘打断她的转移话题, “还是你见过一楼的女鬼,或者你桌下那位?”
“桌下那个也是……!”女生疑惑,“等等, 什么意思,你的头怎么了?这里不是很多人头吗?”
薛潮指了指四周:“卧室在第一声猫叫后出现, 你之前也没进来过,所以你很担心有你的线索。”
第一次她不是忘了, 是故意没有提醒他出门前找搜索, 第二次躲不过,她便占据躲在角落、靠近书架的先机,拦下检查书本的任务, 毕竟他看过她的字迹……可能第一次她缩在角落就有一点未雨绸缪的意思。
但重点不是这些,薛潮说:“你翻得很仔细。”
女生本来还想杠一句“卧室一定在猫叫后出现”,听到他这句莫名的强调,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下意识用他的话回怼:“你刚说过,我之前也没进过卧室。”
薛潮的凤眼弯了弯,戾气蒙上一层月光洒在海面似的朦胧,危险都变得迷人了:“所以我最开始问,你的房间,你还需要搜索才知道哪里能给我看、哪里不能吗?”
女生听懂了潜台词,彻底僵住了。
没错,她的行为存在一个漏洞——既然她就是这间卧室的主人,她为什么翻得那么仔细,好像她对自己的房间一无所知?
“之前没进过”是他故意引导的语言陷阱,卧室突然出现在宿舍楼,这违背常理,所以在宿舍楼里,她没进过卧室很正常,但她是卧室的主人,一旦进入了,怎么可以像第一次进入一样?
有一种看似荒诞的可能。
“你承认这是你的卧室,却并不熟悉。”薛潮轻嗤,却不是对她,而是对另一个不在场的人,“还真是差点被他骗过去了……你才是第五个主角。”
“【薛潮(代理玩家)】啊???”
“【薛潮(代理玩家)】啊???”
……
“【薛潮(代理玩家)】阿巴阿巴,虽然自动翻译成母语了,但还是听不懂思密达(流口水)。”
“【薛潮(代理玩家)】……我嘞个豆,这个女生不是npc,是玩家??”
“【薛潮(代理玩家)】超,所以江冥胡扯的,她才是第五个玩家!”
“【薛潮(代理玩家)】没扯,忘了吗,他从没说过自己是第五个玩家,只说怕后面离‘剧情杀’太近,所以咱们自然而然就会猜他是第五个顶替了第一个……”
“【薛潮(代理玩家)】不对啊,玩家数不就超了吗?”
“【薛潮(代理玩家)】所以腔子里有向日葵根茎的老头不是玩家,是江冥埋进去的根茎,来误导的?草这线埋得也太早了!”
“【薛潮(代理玩家)】有道理,第一单元,就副本的开头,是显示玩家数的,如果系统根本没失误,当时只进了一个玩家啊。”
“【薛潮(代理玩家)】这么说的话,也可能老头就是玩家啊,这个副本没有待机时间,且按照第一单元的意思,玩家不是同批次近的,可以一次进一个或者几个,如果的确有误,这个女生可能是为了弥补死去的空白位。”
“【薛潮(代理玩家)】那还让薛潮想什么办法?直接匹配不就得了?”
“【薛潮(代理玩家)】为了坑主持人呗,笑死,不会有人以为你游是主持人的避风港吧?很明显在埋雷啊!谁会在意npc死活,她要是也像一楼2号床就那么死了,第五单元可就真没主角了,薛潮到底只是‘代理’,你猜到时候能不能通关?”
“【薛潮(代理玩家)】……如果没发现,死了,哥作为代理主角大概率无法通关,哥翻车肯定有热度,如果发现了,那更好了,大爆点……好家伙人气值果然飙升了(抱拳)。”
“【薛潮(代理玩家)】江冥只是想害死哥,但你游是要在哥的坟头开直播让大家刷飞机(大拇指)。”
“【薛潮(代理玩家)】哈哈哈玩家天天骂主持人是闻味就来、哪臭扑哪的红眼苍蝇,为了热度能让磨推鬼,哄猪操人,其实你游才是真正的高手(狗头叼玫瑰)。”
“你……”女生勉强缓过神,先想否认,但一对上薛潮幽幽的蓝眼睛,就觉得再装就是自取其辱了,她沮丧地在床上摊成一张薄饼,“……让我碰上高玩了,我的确是玩家,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薛潮确认她这句大概率真心实意,心下微动,她还真是这个单元才匹配进副本,信息差了太多。
于是他简单讲解此副本的特殊之处,听得女生一愣一愣,虽然没有脸但大概也是“目瞪口呆”:“所以……我被猫叫吓住后,因为我的心态崩了,宿舍楼就开始异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寝室都会变成我的卧室,那时候你就开始怀疑了,等发现我不熟悉自己的房间,彻底确定了我根本不是npc,而是玩家?”
薛潮:“更早。”
女生震撼:“更早??”
薛潮:“我是说异化更早,请笔仙的时候你就乱了。”
所以宿舍自杀的学姐才会变成“她”的母亲,那时,整栋楼已经从校园宿舍的鬼故事变成“她”的恐惧,是“美好回忆”里腐烂露出的“现实”。
高三还能算进“美好回忆”,大概是因为“她”能靠住宿,逃避家庭。
但薛潮的确有一点想不通,女生的情况应该和邓达云一样,有和角色想通的经历,大概就是现实世界的原生家庭,家暴的爸,被当沙包的妈和猫咪,多少深夜,她的门外就会响起这样恐怖的种种声音,而她只能缩在角落,无能为力地听,一边恨着门外的人,不断诅咒,一边恨着自己,内心歇斯底里地祈求就这么让她消失吧,面上却一动不敢动,怕制造任何一点声音,来熬过如年的长夜。
所以猫叫作为触发点,很容易理解,但却更早,他神情微微一动,而女生在此时展现了十足的敏锐,点破他心中所想:“我当时背对你,看到你之前就被她们的尖叫吓傻了……你应该发现了,那男的一出现,造成的所有声音都很大,而我们在卧室造成的声音变小了,你不是说这里是‘回忆录’,这就是我……‘她’内心投射出的世界,所有稍微重点的声音背后都代表危险、暴力,需要谨小慎微地蜷成一团,安静地挨到对方意兴阑珊、‘大发慈悲’。”
薛潮看向女生的耳机头颅,理解她为什么是这样的异头了,低声:“抱歉。”
不管看没看见,其他女生尖叫也是因为他的突然登场。
“……啊,反正屋子里有鬼,她们迟早会叫,这不反而提前知道线索了?”女生微愣后嘿嘿笑了两声,“你要将功补过也可以,拜托大神带我离开这鬼地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想抛下我的吧!”
“什么?”
“就是你说有怪物会伪装成人,我问要不要设计一个暗号的时候,你拒绝了!”女生阴森森地谴责,“你早就想好了之后要甩开我,所以根本没想要‘相认’这步!”
“确实。”他竟然又笑弯了眼睛,“现在你是主角,不敢了。”
薛潮推门,红到诡异的走廊里,还是随处可见的一团团黑,但不是黑猫,而是乱堆的头发,像霉菌一样侵蚀各处,险恶地鼓动,发尾像触手,有限地乱爬,仍有到处可见的血迹。
他招招手,在女生的耳机边低声交代了几句:“……记住了吗?”
女生从震惊里回神,拍胸脯:“记得牢牢的!那我们现在下楼!”
“下什么楼。”他打量一眼,“六楼杀猫,五楼杀妻,他一个窝里横,到四楼你说还能杀谁?”
“……我。”女生脑回路清奇,“那去天台?”
听到关键词,薛潮诧异:“为什么是天台?”
女生:“下是下不去,那就反其道而行,上去喽?”
薛潮:“天台的门锁着。”他上来时看了。
这回轮到女生诧异:“没有啊,请笔仙之前,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出门看了看,虚掩着,留了一道缝。”
薛潮:“你没上去看?”
女生:“我还真壮着胆子,在门口小探了一下……黑漆漆的,还有风,两眼就吓回来了。”
薛潮:“天台边有网状围栏吗?”
女生:“你怎么知道?”
薛潮:“……”
但从外部看,宿舍楼的天台没有任何围栏。
——她就是摔下天台的少女。
“离那远点,你的角色从天台摔死的。”薛潮也不管女生的惊恐,走向洗衣房,“我有点在意洗衣机里的脑袋,先去看看。”
但他越靠近洗衣房,菌群似的头发就越躁动,似乎不想让他进去,眼见他毫不在意地要进去,女生拉住他:“那些头发就差跳起来抽你嘴巴了!”
薛潮眨眨眼,像在问“那能怎么办”?
女生把他拽到一边,自己试探地迈近一步,头发没有反应……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咽了咽口水:“我去吧……你在门口看着我。”
薛潮耸肩:“别靠太近,也不用掀盖子,远远透过盖顶看,看不清就算了。”
盖子是深蓝透明塑料,能看清一点。
他盯着女生一点点靠近,忽然感觉脚腕被什么缠住了,一低头,就和茂密发团里的眼睛对上,仍然是结婚照,但被刀划烂了,往外渗和血的沙子。
洗衣房里传来女生短促的小声叫,薛潮立刻抬头,人已经不在视线范围内了,他踢开缠住的头发,几步到门前,就见女生摔进里侧,疑似罪魁祸首的排水管扩开一片血水,染红了她的校服。
女生爬起来跑出门,扶膝,惊魂未定道:“地漏好像伸出了头发,绊了我,这也太、太不讲武德了……”
她说了半天,没听到薛潮搭腔,抬头就见薛潮靠在门边,隔着一段距离,冷漠地看着她。
她不安地小声道:“怎么了?”
薛潮又审视了一会儿,开口道:“很早以前,我就隐约构想着,要发明一种机器——”[1]
女生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接道:“在时间中旅行!”[2]
第84章
两人静静对峙, 五楼尽头的窗户忽然碎掉了,藤蔓一样的头发退下,掉出一颗网球, 打破了两人的僵局。
薛潮捡起网球,颔首:“暗号接得不错。”
“别扯。”女生从晾衣间随便拽出一条毛巾,擦身上的水,藏在内兜的手机露出轮廓, 她干脆拿出来,检查有没有沾水,“咱俩根本没定暗号——现在总信我是本人了?”
薛潮这回笑了一下:“嗯。”
他接过女生的手机看了看,所有软件都是摆设,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
他试着给一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还真成了。
女生倒不在意手机, 她根本不知道任何可以作为线索的电话号码,她感觉给她们配手机纯纯为了闹鬼, 来点午夜凶铃什么的, 不如给小伙伴,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衣服沾湿的地方只能勉强擦干,女生擦了几下就累了, 决定放过自己:“我没怎么看清,但……好像的确有‘东西’, 我在翻来滚去的衣服里看到了几缕跟着飘的头发丝……”
见她放松下来,薛潮忽然慢悠悠地发难:“你的笔记里只有假暗号的前一句。”
他都不知道后一句是什么, 她怎么知道?
“我看过那本书。”女生反应过来后好像抓住了他的失误, 露出一点“这回真是我厉害”的得意,“我是说,现实世界里我就读过这本书,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个性?”
一看没有阴谋,薛潮一下子失去兴趣,懒散地敷衍:“雅致。”
“你这人,太阴暗。”女生点了点他,“多说好话,多行善事,听过吸引力法则吗?你得用思想引导现实。”
“听过,而且马上应验。”
“那你还挺有玄学天赋,你想的什么?”
“撞鬼。”
“啊?”
他们下到四楼的楼梯口,令人不安的脚步声如约而至。
女生的耳机里传出像调小了音量的叫声:“想得很好,下次别想了!”
薛潮那腿烧得像缠着一只扭曲的鬼,但还是比女生的速度快,他迅速到达能进的最近寝室,推门一下子愣住了——卧室的床上绑着一个人,兜帽罩着耳机的头颅,耳机口被胶带封住了,正是他刚找到的第五个玩家。
她正对门口,听到开门声,惊恐抬头,一见是薛潮,如见亲人般激动地呜呜出声。
而和她长得一样的另一位已经追上,正站在他身后,冷气吹在他的脖颈,轻声问他:“怎么了?”
薛潮沉默,身后女生的手已经碰到他的衣角,而畜生爹的脚步声也即将到达楼梯口,他反手抓住女生的手,狠狠将她推向走廊里侧,转身关门。
他拉下她耳机处的胶带:“暗号?”
女生惊魂未定,但答得很快:“没有暗号。”
薛潮二话不说给她松绑,她的声音颤颤巍巍:“我知道咱们两个分开,大概率有一个倒霉蛋会碰到伪人……结果两个都是倒霉蛋,你不知道怪物装的你有多吓人……比你本人还吓人!”
薛潮扶了她一把:“骂我?”
“你是凶,它是没人味,你懂吗……唔!”女生被薛潮捂住耳机“嘴”,顺着他的手势听——走廊外,忽然有钥匙哗啦啦响,男人打开了第一扇门,发出逗孩子一样的咯咯怪笑,见是空房,又大发雷霆地乱砍了几刀,退回走廊,接着开第二扇门。
他这回开门!
他们藏的这间寝室在第六间,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都不多。
跑是不好跑,屋内的窗户也锁死了,就算打破,四楼的高度,没有根茎也难办,何况他们还有两个人,反而会让狗爹瞬间锁定是哪间房,他们没爬下去,人家先冲进来,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分别?
“他的目标是你,你就坐在这,吸引他注意力。”薛潮指向门后,“我埋伏他。”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女生艰难点头,薛潮拎着装饰用的实心小花盆,藏在门后。
一间一间,男人很快到门前,他连开了几个空屋,耐心已经告罄,上来就狠砸一下门,女生本能地一颤,双膝并拢,双手抓住胳膊肘,僵硬地看着门锁一转,像等待处刑的人,门却迟迟没打开。
令人焦灼的安静里,门中间忽然被劈出一道裂缝,一把菜刀直直插进来,刀面映出门旁的薛潮,薛潮微愣后反应过来——这是那老登的头!
杀人犯的头颅是从窄到宽的砍刀,狗爹的头颅是很家用的菜刀,刀锋坑坑洼洼,都是血迹,还沾着一点蒜末,好像丈夫用这把刀砍妻子前,妻子还在用它为丈夫准备晚饭。
刀面一转,就这么冲着薛潮所在的方向,水平一路拉过来,薛潮不知是不是牵扯到哪处伤口,竟然没能完全躲开,手臂又添一处新伤,他一后撤,动作有点大,温热的血溅到女生身上,令她忍不住尖叫,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
男人像被这哭叫点燃了,愤怒地狂笑,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女生身上,大骂“贱种生的白眼狼”等一系列难听话,且每句必带“她”的妈妈,好像那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几辈子的仇人,用全世界最不堪入耳的话也说不完道不尽。
刀锋退出去,男人边怒吼边重新蓄力,破空声像市场里剁排骨的闸刀落下,砍向寝室门,就是这时,薛潮忽然几步上前,侧身一把拉开门,菜刀头颅没有落点地扑进来,因为用力过猛,直接带着人摔进屋里。
薛潮丝毫不见方才的迟钝,跃过男人两步出了屋,利落而无声地合上门。
“等等、你不能走,你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扔在……啊!”
狗爹心里显然有优先度排行,刚起的怒意,在听到女儿惊慌的喊声时,再次全部被吸引走,第四层,他果然要杀的是女儿。
屋内骂声与尖叫混成一锅粥,而走廊深处的一扇门安静地打开一条缝隙,露出半个耳机。
薛潮迅速过去,临走前,似乎听到身后的屋子里,传出一声凄惨到变调的质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
等候多时的评论区立刻爆发出阵阵欢笑。
“【房泰来】私密马赛伪人酱,我们主持早就把机位物归原主了:)”
“【房泰来】私密马赛伪人酱,我们主持早就把机位物归原主了:)”
……
“【房泰来】我宣布,本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薛潮!最佳女主角——房泰来!鼓掌!”
“【房泰来】我要不是提前知道剧本,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哈哈!”
“【房泰来】上帝视角真的好爽,谁懂哥把真的玩家关门外时我心里呼悠一下,但一想到他也能看到机位,我就放心地躺平了,并顺手为两位的演技和配合点了一个赞(安详)。”
“【房泰来】我还以为哥是想先下手为强,以免后面伪人出来捣乱,结果哥的目的在这呢……四楼杀女儿,这不就有个女儿了?”
“【房泰来】伪人酱,下辈子别随便装人了,被卑鄙的人类仙人跳了吧?”
“【房泰来】好一出魔法打败魔法,果然骗人者恒被骗之哈哈。”
“你的胳膊怎么了……”房泰来开门,方便薛潮进来,结果被薛潮一把抓出门,“等、那男的还没结束呢!”
“不会结束了,四层以下都是杀你,怪物明显不敌他,在这里他最大,只能托住一层。”薛潮看了一眼不断上升的人气值,有些肃杀地说,“一会儿跟上。”
四楼尽头的窗户应声而碎,上沿搭下一条只剩骨头的猫尾巴,薛潮熟练地接住它扔来的网球,带头往下跑。
薛潮跑出去倒没什么,房泰来一跨过门槛,四楼的骂声和尖叫就消失了,她的大脑飞速旋转,忽然想起薛潮对狗爹的评价“窝里横”:“我们出了宿舍楼就安全了?”
网球被塞在黑猫嘴里,可能是黑猫真正的死因,黑猫的亡魂之所以引路、一直用网球砸破玻璃,就是提醒他们要离开宿舍楼。
因为现在的宿舍楼已经不是宿舍楼了,而是所谓“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家”。
老登在外面不管怎么当孙子,回到这片名为“家”的空间,他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是拥有绝对力量的支配者。
只有离开这片空间,才能脱离这恶心人的规则。
打碎窗户可能有减弱规则的效果,因为“家丑不可外扬”,一旦有外人——在“家”之外,也就是宿舍楼外的人——看见了,狗爹就装不成皇帝了。
课桌还孤零零停在三四楼的平台,薛潮一把抱起,顺便用网球砸碎了平台上的窗户,冲到三楼,再次传来上楼的脚步声,他这次没有躲进三楼,一路冲下去。
男人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冲下来,少了很多猫抓老鼠的乐趣,又令他觉得被挑战了权威,勃然大怒了,菜刀头颅直冲而来,薛潮瞬间举起书桌,他特意控制了角度,刀斜劈进桌边,被他用巧劲卡住,但力道还是震麻了他的手,胳膊新伤流出的血滴在桌面,他咬破了嘴撑住。
房泰来趁机从他背后钻过,立刻跑到二楼,砸碎二三楼平台间的窗户,男人就陡然消失了,脚步声再次从下传来,气急败坏,噔噔噔往上跑。
对方在楼里就是无敌状态,打个措手不及这种“突袭”只能用一次,男人满身酒气,晃着血迹斑驳的菜刀头颅,直奔他俩而来。
薛潮将书桌夹在胸膛和墙壁之间,迅雷般掏出手机,按下早就准备好的通话键:“救命!”
如瀑的长发逆流而上,从后缠住男人的脚腕,瞬间吞噬他全身,两人迅速下楼,薛潮对藏在头发下的女鬼感谢地眨眨眼,房泰来也懂事地边跑边鞠躬:“谢谢鬼姐!”
顺利抵达一楼,薛潮将钥匙扔给房泰来,她谨慎地打开了一楼门口宿管的房间。
第85章
宿管室右一排都是铁柜, 管全宿舍楼的电,左边的里面是一张小单人床,外是连着窗口的桌子, 没有宿管。
房泰来按薛潮说的,抱着课桌进来了,门不知是不是薛潮关的,等她警惕地回头, 已经合拢了。
她放下课桌,从桌边斜切开一条缝隙,炸着毛刺,她心惊胆战地瞄了一眼,没有头发,没有人头, 只有已经泛旧的那本科幻书,封面似乎写着什么字, 但缝隙太窄了, 看不清,只知道大概有一个“每”字。
她以为是自己看太快了,又壮着胆子去看, 但还是什么都没有,并没有窜出一只眼睛正好透过缝隙看她。
但就因为这点, 反而更加奇怪了……这桌子可不轻。
肯定超出了“木桌子”该有的重量,而且一抬起来, 就感觉一边轻、一边沉, 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力在书桌堂里两边倒。
有这条缝隙在,课桌比之前好开,但薛潮嘱咐过, 离开宿舍楼前,让她不要撬开封死的课桌。
课桌目前没有威胁,也拿不出书,房泰来还记得自己的任务,额头冒汗地研究半天,终于开启电闸,整栋宿舍楼顿时灯火通明。
而她也透过窗口,看清了前方走廊尽头的人影,熟悉的菜刀头颅一转,映出薛潮的脸。
薛潮原本正走进走廊的深处,用钥匙打开一扇扇宿舍的门,一见尽头的人影,立刻反身跑向宿舍楼的玻璃大门,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在灯光下,穿过一扇扇玻璃窗后的宿舍门,男人愤怒的吼叫透过破碎的窗户,传向操场。
你追我逃,速度飞快,但都不是两人真正的速度,薛潮有伤,快跑起来就是踩在刀刃上跳舞,跛感尤为明显,老登是见不得光的地下吸血虫,灯光一起,就像开了减速模式。
房泰来看得心惊胆战,手下意识把住窗口,想要探身张望,忽然间,好像丝滑绸缎的东西从后方缠住她,她僵在原地,浓密漆黑的长发没过她的肩膀,顺着她的胳膊一路向前,按住了窗户。
不知何时出现的女鬼从后抱住她,冰冷的身体与她紧密相贴,严丝合缝,那双漂亮的手臂像在她的腹部打了一个结般纠缠,她一低头,看到了手腕处的缝合线。
耳边凑近一双唇,开口先吐出一口怨了十几年似的寒气,是一个女生的声音,发一点诡异的甜:“……现在还不是时候。”
然后她就被拉入重重叠叠的长发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整栋楼的灯光陡然熄灭,重回黑暗。
薛潮奔出走廊,就看见玻璃窗口后的女鬼,一对上那只熟悉的眼睛,他就瞬间扑到旁边,果然灯光一灭,身后的男人重新被加满油,暴力击来,却因此先摔进大厅。
因为喝了酒,男人的步伐一直晃晃悠悠,容易摔倒,但他很快就爬起来,出手从不含糊,薛潮将将躲过他的刀,奋力奔向大门,男人冷笑,反手扼住他的脖子,将人一把砸在玻璃门上。
菜刀头颅当头劈下来,薛潮侧头,绝对力量的刀瞬间砍碎玻璃,两人往门外倒去,男人的手一离开宿舍楼的范围,力气瞬间被抽走了大半,薛潮猛地挣脱,退到宿舍门外。
男人硬是撑住了,用还在宿舍楼的下半身力量诡异地折回身体,刀面的反光似乎幽幽看了眼薛潮,薛潮咧嘴一笑,明晃晃挑衅,男人的头颅就愤怒地凌空甩动,但他也知道,离开“家”他什么也不是,只敢停在原地发狂。
“【房泰来】气急败坏了吧略略!”
“【房泰来】离开宿舍楼就没问题了,反正老登肯定不出来。”
“【房泰来】我猜这只女鬼也是哥叫来帮忙的,藏住玩家,等老登走了再送出宿舍楼。”
“【房泰来】但吊死的那只女鬼,要求杀了老登吧……”
“【房泰来】老登在楼里无敌,杀他不够累死的,能逃课干嘛刚boss啊,支线没完成就没完成呗,女鬼也打不赢,出不了楼,老登也不会出楼,夫妻俩都牵制住了,薛潮逃出楼根本不用担心被报复哈哈!”
但男人的无能狂怒忽然停止了,头颅一转,望进宿管室,窗口里,女鬼已经消失,只剩房泰来惊恐地留在原地,他当机立断转换了目标,要将所有怒火发泄给女儿。
薛潮沉默地看着他兴奋的背影,就在此时,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房间的人气值已突破60点大关,恭喜(放礼花)!】
他立刻冲回宿舍楼,奋力扑向男人,房泰来在他行动的瞬间,再次打开整栋楼的灯。
几乎在系统提示的同时,盛红的机位共享就关闭了,一直端坐在礼堂窗边参加文化节、满脸不耐烦的女生消失在主持人面板,取而代之,熟悉的红激光击碎礼堂的窗户,像一道流星划过漆黑的操场,直冲对面的宿舍楼大门而去。
已经抱住男人的薛潮瞬间转到男人身后,密密麻麻的头发立刻包裹住他,猛地一拖,险伶伶躲过射穿男人胸膛的红激光。
男人被当场洞穿,直愣愣倒下,被头发拽到宿管室后的薛潮却没有放松警惕,轻轻拍了拍包裹他的头发,头发再次出征,将没死透的男人扔出宿舍楼。
男人的身体顺着楼梯滚下去,刚才还在蓄力想重新爬起来的四肢彻底不动了——他在宿舍楼唯我独尊,堪称无敌,但出了宿舍楼就是一普通人,这伤他怎么也得死透了。
“【盛红】你不是一脸悠哉不急吗姐,突然钻进幕后来这一炮吓我一跳!”
“【盛红】怎么又上赶着给混蛋主持人当工具人了……”
“【盛红】别看,玫瑰姐,是恶评。”
“【房泰来】我懂了,红玫瑰假装专心过剧情,实则知道自己在薛潮的监视下,想麻痹他,等到60点关闭机位共享、开异能,直接给薛潮来波‘开门红’,结果薛潮猜到她会这么做,所以一直拖延时间,就等60点这一炮。”
“【房泰来】啊,所以打碎窗户、两次开灯,其实都在把处境展示给盛红,诱导她出手?”
“【房泰来】确实,薛潮退出宿舍楼明显就是安全了,女鬼的支线任务性价比太低,谁能想到他真要杀老登啊……”
“【房泰来】我说真的,薛潮才是兵器主人吧,用得也太顺手了……”
“【盛红】啊啊不是神兵吗?虽然这种攻击力的异能肯定有冷却,但这时候直接烧命追加一击不就得了?神兵的优势倒是用啊,完全一个出其不意!我以为之前塑造的叛逆、怕死形象就为这刻,结果姐们你真怂是吧??”
“【房泰来】芜湖,限流过啦,重回推荐页前排!”
宿管室里,房泰来谨慎地看着薛潮进门,女鬼也跟着一起进来,她这才注意到,她并不是被薛潮事先短信求助、在二楼拖住狗爹的那只女鬼,而是请笔仙时就藏在她们桌下的鬼。
如瀑黑发下忽然露出一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房泰来在惊吓之余,无端看出一些更加纠缠的情绪,似怜似恨,杂糅在一起,反而看不分明,她小心问:“……她也被你帮过吗?”
薛潮也不知道怎么界定:“算是。”
房泰来看他难得语塞,诡异地追问:“你们什么关系?”
“……缝缝补补的关系?”薛潮干脆跳过他和女鬼的复杂经历,“不重要,我觉得你占更大的原因——认识吗,她叫敏敏。”
女鬼的眼睛一瞬间移到薛潮身上,薛潮头都没回:“你眼睛我亲自缝的。”他还能看不出来?
只是没想通她和房泰来的交集,她也没给他机会“相认”。
但房泰来被绊在寝室,敏敏却没有留下来对这个没逃成的猎物做什么,而是追着其他npc离开,再加上薛潮也看到了桌子里的书,猜测她们的关系应该不到你死我活。
更像一种不知该怨还是该庆幸的、自己也想不清楚的遗憾……只想再多看一眼。
房泰来刚要摇头,就灵光一闪,指向书桌堂:“那本书是你借的吗?封面有你的名字。”
敏敏的目光慢慢移回来,头发游蛇似的靠近她,缝补的身体藏在其中,下一秒就出现在房泰来的眼前,房泰来吓得闭上眼睛,感受到再次被头发吞没的恐惧。
不是那种像被保鲜膜紧紧贴住的窒息感,而是隔着一指宽的距离,绕成一个漆黑的套子,好像这就是一个世界了,而她是世界里唯一的人,她不知怎么心神一动,想起无数个夜晚,她甘愿围困在耳机里的那片小小废土,一半是惶惶不安的片刻解脱,一半是贪心不足的荒谬孤独。
这么一刻,她脱离出游戏,想,这个叫“敏敏”的女鬼圈在代表死亡的长发里,隔着一片黑去“看”已经成为彼岸的世界时,也有类似的想法吗?
于是在女鬼冰冷的身体靠来时,她竟然脑子一抽,回抱住她。
一人一鬼同时僵在原地。
片刻后,房泰来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头发退过她的皮肤,像一个轻柔的抚摸,再睁眼,女鬼已经不见了,只剩薛潮靠在门边,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大概猜到“房泰来”和“敏敏”是非常要好却阴阳两隔的朋友,怅然若失着,没怎么走心地问:“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毕竟女鬼围上来的时候,薛潮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
薛潮笑了:“有事求你。”
“你还真直接。”房泰来小声吐槽一句后,有些警惕地说,“你帮了我这么多,谈不上‘求’字……但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是你的话,没问题。”
【支线任务已完成】
【奖励正在发放中……】
【请前往寝室624,拿走请笔仙的红笔,笔仙将它作为了谢礼。】
第86章
“为什么是我就没问题?”房泰来怀疑。
“因为你是她的‘女儿’。”薛潮被老登捶了几下, 伤口反复开裂,他只能去晾衣房拽点男同学的衣服止血,有些半死不活地靠在摇摇欲坠的课桌, “就我这残血状态,跟你到六楼,你就能直接见到两个鬼了。”
房泰来没法反驳,薛潮的伤本就吓人, 又与她一路逃跑、不知和谁里应外合杀死了小boss,更是伤上加伤,也就是薛潮情绪稳定到像铁石心肠,否则她都怕眨一下眼,人就死她面前了。
于情于理,他确实在这里等着最好。
房泰来便答应了, 嘱咐他躺在小床歇一会儿,自己去取。
灯没有开, 薛潮说开了容易成为靶子, 但她敏锐地猜到什么,那道红激光可能不是薛潮的队友,而是敌人……他这是利用了敌人。
老登一死, 楼里没再出现轮回的脚步声,她谨慎地走过一二楼, 没发生什么异常,但到三楼时, 忽然听到什么东西接连滚过走廊的声音, 遥远的走廊另一端忽然爆发一阵男生们不怀好意的欢呼,易拉罐汽水被打开“呲”一声,然后就是拳打脚踢和污言秽语, 她立刻放轻脚步,没听到一样跑到四楼,三楼古怪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像被按了暂停键。
三四楼平台的课桌没有刷新,她直接略过四楼,瞄了一眼五楼,走廊漆黑,没有诡异的红灯光与一团团头发,六楼的黑猫尸体也消失了。
她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敲响624的门,门开了一条缝。
寝室内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红笔静静放在纸上,她抬头看向灯管,什么都没有,窗影也不再摇摆,但她总有一种直觉,女鬼还在这里。
遇事不决,先有礼貌。房泰来鞠躬,拿起红笔就想跑。
快跑出门口才发现,只拿到了笔帽,她不至于笔都脱手……她僵硬地转回去,笔还在桌上,但身后的门合上了。
这是不放行的意思。
房泰来沉默了,握着笔盖,回到桌前,黑发像垂落的长帘,从灯管一路到桌面,遮住她。
她全身紧绷,思考如何逃命的时候,黑发下的女鬼抱住了她。
她刚经历过类似的场景,一样头发围成的“笼子”,一样冰冷的躯体,但敏敏的拥抱是带着叹息的告别,眼前女鬼却像母亲一般,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好像在拍一个小婴儿,哄她入睡。
她的精神慢慢放松,起了一点困意,上下眼皮打架,随时能就地睡着。
以免摔倒,她带着一点“说不定同一个方法可以用两遍”的侥幸,小心地回抱“母亲”的腰。
女鬼的动作更轻,与自己的“女儿”在这阻隔世界的小小空间里温存,发尾却一直伸长,越来越长,推开窗户,顺着墙壁一点点往下爬。
一楼,薛潮在观察自启动的洗衣机,各色布料间,几缕黑发时有时无地翻滚,隐约间,果然和一只眼睛不期而遇。
他之前透过桌堂缝隙,看过一样的眼睛。
他把课桌搬进来,洗衣机里人头起落的响声就不见了,再去看课桌,自从他进洗衣房就消失了的人头再次出现,正面朝下,只留后脑勺。
所以桌堂和洗衣机里的人头是同一个,造出声响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
他拿出一本记录册翻看,在宿管室最下方的柜子里找到的,比房泰来大两届,624寝室住房泰来床位的女生叫吴安瑶,她的签到记录在高三下的一天突然中断,没有写原因,也没有请假记录。
但七天后,又重新开始签到,却是用血写的,已经干成了褐红。
头七回到寝室,这是原本吊死的学姐,没有她的照片,但薛潮大概知道是谁。
电话铃就在这时响起,薛潮接通放在耳边,只有断断续续的嗬气,不单纯从手机里发出,还洒在他的脖颈,冰凉、缓慢。
薛潮若有所感偏头,女鬼拼凑的头颅就掠过他的肩膀,瞧自己的名字,但一会儿就不感兴趣了,她抬头直视窗户。
窗外是漆黑的操场,但有奇怪的声音,像蛇悄悄爬过野草地。
薛潮看不到女鬼的嘴,手机里却响起她的声音:“……要帮忙吗?”
他没有回答。
他发短信给女鬼,让她帮忙拦住老登,是因为他为她出过主意,并当人形支架帮她报复杀人犯,你来我往还清,此时再请她帮忙……就需要他支付新的报酬了。
至于谁潜伏在窗外,机位里房泰来和“母亲”还抱在一起,而她们之外,女鬼的头发放下窗户。
请笔仙的最后一个问题,任务完成后,她会不会杀了他们。
答案是“是”和“否”之间。
他当时和房泰来想法一样,鬼阴晴不定,这是要看心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舍弃奖励,杀死老登就离开宿舍楼,回到教学楼。
女鬼虽然没了老登的束缚,但到底两栋楼是两个单元,他们逃走,对方追到另一个地盘的可能性会小些。
但“房泰来”是她的女儿。
而且女儿在整段剧情里,不是施暴者,而是和她一样的受害者,甚至更加弱小、无助。
所以“是”与“否”之间,并非模棱两可,是明确的答案。
完成后会杀薛潮吗?是。
完成后会杀房泰来吗?否。
倘若是看心情,奖励不要也罢,薛潮当机立断就走,但指名要杀他……奖励他还非要不可了。
房泰来就是突破口。
他耐心等待,女鬼也不急,盘在他的背上,一起等待什么。
薛潮等到的是房泰来关闭了机位共享。
他一下子皱眉,女鬼发下盯着他的眼睛察觉到他隐隐的不安,咯咯笑起来,亲密地环住他的脖子,两条冰冷的胳膊像随时会收紧的绳索,手机里再次道:“她不帮你……我可以帮你……”
薛潮放下记录表,指尖用力敲了两下课桌。
笃、笃。
房泰来忽然听到敲击声,像有人敲她的脑壳,唤醒陷入混沌的精神,昏昏欲睡的眼皮微动。
她装作刚被拉回现实,意识到自己在抱一具冰冷的尸体,身体一滞。
敲击声再起,她这次听清了,敲木头的声音。
课桌?
——“其他人都是异头,我顶着这么一颗‘正常’的脑袋,你好像不觉得哪里不对。”
——“还是你见过一楼的女鬼,或者你桌下那位?”
她灵光一闪想起薛潮的话,当时不明所以,如今再想,女同学、发布任务的女鬼、老登都是异头。
敏敏是人头,但有缝合线,和电话召唤的女鬼一起被薛潮提及,她们应该都是拼凑出的人头。
但薛潮是真正的人头。
这个副本的模式太奇怪了,玩家分批进入,她作为最后一个玩家,机位肯定最难开启,她又不是什么榜前十,榜一那姐姐来垫这种缺德的底还差不多,这么设计就不合理。
薛潮直接把机位给她,也印证了她的想法,1v1模式就是本单元的主角享有机位……那么本单元的主角是不是和主持人一样,该是人头?
课桌里的人头是……她的头?
她瞬间从血凉到骨头缝里,薛潮这是唤醒,也是提醒,她的头在他手上。
她需要帮他拿回红笔。
很快,她也想通了“是”与“否”之间的意思,不对,要保住他的命。
“妈妈。”她将女鬼想象成自己的妈妈,温柔回抱,轻声撒娇,“……我爱你,一直以来都辛苦了。”
说完她自己愣住了,这话比她想象中容易,好像在无数个不经意与妈妈对视又失措移开的瞬间,她默念过千万次。
肩膀有点湿,女鬼的泪都是冷的,散发血腥气,大概是血泪。房泰来的本意是装模作样,趁机提要求,但不知怎么,对方真流泪了,她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妈妈,是一个随时可能翻脸要她性命的鬼,游戏里,玩家和鬼怪天然对立,她们是隐形的敌人。
但她此刻像灵魂抽离,以第三方的视角,看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妈妈,那一瞬间,她一直努力压抑的恨忽而烧起来,灼烤她的心——她们没有做任何错事、坏事,她们已经那么可怜了,连对视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都不敢,战战兢兢着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只能沉默地爱着彼此的两个人,为什么他下得去手?
明明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女儿,到底为什么!
“妈妈,你知道他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房泰来像“妈妈”拍她那样,温柔地拍她的背,“没有爽快,没有难过,甚至连一瞬的茫然都没有……我松了一口气。”
她像婴儿在妈妈怀里吱呀说梦话,又重复一遍:“我松了一口气。”
一口十九年都没敢喘出的气,那一瞬间,不是如释重负的幸福,而是死亡后灵魂减重般的轻松。
“所以我很感谢那个男人。”房泰来没有迂回,而是真心实意道,“所以请你不要杀他。”
时间似乎静止了,唯有她们一阴一阳,一生一死,自由的呼吸,很久之后,头发松开,房泰来看见了桌面,她拿起红笔,扣上笔帽。
【道具名称:请仙笔】
【道具描述:笔仙笔仙,你是我的今生,我是你的前世,若要和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等级:A】
【使用说明:在任意能写字的地方,写出全名,并在名上画一个圈,即可知道名字拥有者的前世。可使用3次。】
房泰来微微退开女鬼的怀抱,女鬼顺着她的力道松开一些,她便小心翼翼拨开女鬼的头发,看到了她贴着一半结婚照的沙包头颅,眼睛的位置流出血泪,蓄在被砸瘪的坑里。
她抬起袖子,擦掉女鬼的眼泪,顺着照片一直向左找,在她后脑勺的位置,找到文字“持证人:陆茵梅”。
她在女鬼身后的纸上写下“陆茵梅”,画了一个圈,眼前就掠过一条长长的胶卷,走马灯一样展示了女人的一生。
等她被塞满的脑子回神,涨塞感消失,眼前的女鬼已经变了样,长长的头发退到锁骨的位置,穿着职业装,头颅是金色的新闻奖奖杯,贴着她站在颁奖台的照片,没有任何褶皱,和她的笑容一样干净而灿烂,是她还没有结婚,锋芒毕露的旧事年华。
窗外的滑动声倒退,最后消失。薛潮若有所感,对耳边的电话道:“鸠占鹊巢的离开了,你可以回窝了。”
第87章
房泰来离开624, 红笔攥在手心,刚走两个台阶,天台的门吱嘎开一条缝, 她那点怅然瞬间消散,抬头,天台果然没锁。
*
电话女鬼退走,上下两个危险算解除了。
薛潮抱着课桌上楼, 他比较在意三楼的声音,房泰来没敢多听,他却熟悉——邓达云在三楼。
三楼门内的走廊,果然有拳打脚踢声,被打的人倒安静,只有沉到贴在地面的呼吸。
霸凌小团队一共四个人, 他们大概从没听过自己霸凌别人的声音,否则就会惊讶, 世上还有这般尖邪的怪叫, 其中一个男生是伪人装过的3号床同学。
3号床同学是小团队的核心人物,不用出手,只需要悠闲地站在一旁, 说些尖酸刻薄的话,其他人就会出手来讨好他。
此时也是, 其他三人连打带骂,3号床同学却与女朋友煲电话粥, 再动人的情话从他嘴里滚一遍, 都像变质了,发馊味,对面似乎在催他过去, 3号床同学便哄道“酒吧离这不远,打车十分钟就到,等我宝贝”,挂断电话,无缝衔接重回这场霸凌。
3号床同学很熟悉酒吧,熟客还是器官事件的从犯之一?
“江冥”的出身虽然容易被霸凌,但他父母去得早,奶奶医药费抗在身上,为人早熟,处事圆滑,和狗都处得来,表面上和3号床同学的关系也许不错,捧着说呗。
酒吧的工作大概经由3号床同学介绍,“江冥”一方面看上高工资,另一方面也不好拂3号床同学的面子。
他们寝三人和酒吧都有关系,“江冥”就是那个“白眼狼”,其他两个不确定,但杀人犯作为酒吧的刽子手,并不知道谁做的,宁可错杀,也不放过,2号床同学已死,“江冥”和3号床同学的结局恐怕好不到哪去。
顶楼传来房泰来的尖叫,薛潮抬眼,三楼走廊的声音像被吓没了,只留有点跛的步伐停在面前,门打开,狼狈的邓达云差点撞到他,抬起被揍变形的易拉罐头颅,见他一愣。
他的易拉罐头颅被开了口,里面泡着烟头和空水瓶,霸凌小团队扔的垃圾。
邓达云没提他走的剧情,他似乎对自己和薛潮都更加狼狈的样子并不意外,也看楼顶,“叫的是谁,你认识?”
薛潮审视邓达云,他还没忘记,楼里还有一个生死不明的伪人:“没有什么线索要分享给我?”
邓达云感到薛潮的戒备,他搞不清状况,但不妨碍他被感染,跟着戒备,他像被长辈板着脸提问“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快速回忆每一个可能的细节:“……单元结束的时候,那幅画出现一行字,写着‘回访者愿望’,内容是‘我还是完整的,我还不是残次的废品’……”
薛潮忽然让他噤声,抓住他就往下跑。
因为房泰来的机位共享忽然重新开启,她不在顶楼,她就在宿舍楼东边的侧门,正在撸黑猫,眼神望向上方。
邓达云不是伪人,顶楼用房泰来声音尖叫的才是伪人。
房泰来也听到自己的叫声,人头还在薛潮手里,她到处找不到人后,干脆重开机位,让对方找她。
她原本对自己的角色最后摔落天台这件事存疑,通往天台的门引诱地打开,反而使她相信了几分,恰巧黑猫再次出现,为她指路,从另一侧楼梯下楼。
东边侧门就是老登在一楼出现的地方,斜入中心花园,经过花园可以到达教学楼的后门。
这里酒气至今未散,像二次发酵,酝酿更恶心的味道,她遥遥看见薛潮抱着课桌,一个易拉罐头颅的男同学紧随其后。
她第一眼以为后者就是伪人,但两人都像丧尸片里奔逃的幸存者,她又觉得他们应该认识。
她背靠小门,如果察觉两人有异常,就立刻跑路。
就看见他们身后还有什么爬下楼梯,追进走廊,房泰来一悚,在薛潮跑到跟前递课桌的时候,扒住课桌就转出侧门。
她回头,薛潮和易拉罐头颅也跑出来了,三人一出宿舍,伪人就消失了,她摸向自己的头,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镜,近乎喜极而泣——变回来了!
【主线任务2“校园回忆录”已更新】
【主线任务2-5“青桐师大附中”:万籁俱寂是幸福的法则。】
【任务详情:请度过属于“你”的高三时光,并完成“你”的故事线吧!】
课桌已经摔碎,书被薛潮捡起。
三人一刻不停,钻进花树茂盛的小公园,防备红激光的狙击。
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花香浓郁到令人鼻子失灵,薛潮借树木遮挡,翻开这本课外书。
没有灯光看着费劲,房泰来本想拿出手机照亮,但想到不能吸引注意就放弃了,转念一想,她的手机也不在自己这里,瞄了几眼薛潮的口袋,没看到手机的形状……难道像恐怖游戏里的撬棍,明明可以多用几次,但只能用来撬门封木板的钉子,这个解密通过就消失了?
然后她就看见薛潮从衣服内侧拿出手机,合上没有标记的书,对着书脊的一行号码拨打电话。
房泰来凑去,号码比较久了,盖在一个“赠”字的粘贴上,应该是捐这本书的人。
电话里响起对方录好的语音:“您好,我不常用电话,无法及时收到消息,如有急事,请来找我,或请您留言……”
薛潮和房泰来愣住了。
内容并不重要,重点是这是薛潮的声音。
这是“薛潮”的号码。
“薛潮”是这本书的主人,又把这本书捐给学校的图书馆,辗转到“房泰来”的手里。
又一个“薛潮”与玩家角色的关联。
薛潮揭下粘贴,粘贴背面画着一只蝴蝶。
本想通过这本书找到时间线的秘密,结果绕一圈回到他身上,真的有什么时间机器吗?
他想问问房泰来有什么印象,抬头才发现,女生丧丧的脸还有点收不回的呆滞,好像在怀疑人生,薛潮用他听不出本音的怪嗓子问:“你认识他?”
这回,坠在最后的邓达云忍不住动了动头颅,心里疑惑,这声音不就是薛潮,还有哪个“他”?
气氛奇怪,像同一件事,三个人发现了三个秘密,互相试探都不在同一个频道。
“听着耳熟。”房泰来转移话题,“我们从后门进教学楼?”
薛潮:“宿舍楼小门可以通往教学楼后门,中间是一条隐蔽的花园路,你能想到,‘狙击手’也能想到。”
房泰来:“那从一楼的教室翻进去?”
薛潮远离桃花树:“花香下有其他的味道。”
房泰来仔细闻,好像确实不是单纯的花香,邓达云闻出来了:“甜酒?”
薛潮:“想得一样。”
房泰来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我刚才就想问了,这位易拉罐和我一样?”
邓达云没等到薛潮自作主张,只好硬着头皮寒暄:“也是玩家。”
房泰来点头,那就是之前单元的玩家。
他们费力地从花香里找那点酒味,像在穿过一座香气迷宫,横穿草丛,绕过树木,薛潮简单解释了器官事件,拨开最后一片疯长的草,到达校园角落的食堂。
食堂关门,黑且空,连排座椅像诡异的连体婴儿,规整地摆在大厅,有点影影幢幢。
到门口,酒味终于盖过花香,这就是源头。
薛潮:“这里原来有食堂吗?”
邓达云:“我在挨揍。”所以不知道。
房泰来:“我在请笔仙,而且这在教学楼背后,宿舍楼看不见。”
薛潮:“我在教学楼时也没看见。”
房泰来:“你说过宿舍楼也是突然冒出来的,来者不善。”
薛潮:“不善也要进。”
撬锁进门,房泰来迈开沉重的步伐,向后厨进发,被薛潮拉着拐弯,下了楼。
地下竟然还有两层,而且是酒吧!
房泰来一双了无生气的死鱼眼难得大过了黑眼圈,哥俩好地拍了拍闪荧光的酒吧牌匾,没看懂这一串炫酷的洋文,但不妨碍她思路敏捷:“商店!”
酒吧两层的中心打通,地下一楼能看见地下二楼的大舞池,两层的卡座花瓣一样以舞池为中心扩散,天花板倒吊无数高低不等的酒杯,硕大的迪斯科灯球一秒变两次光,照得人“五光十色”。
深夜的学校寂静,但正是酒吧热火朝天的时候,人们扭动贴近,推杯换盏,也在灯下变幻莫测,像一群沸腾的地下亡灵。
因副本特性,玩家分批,多个单元,所以商店多次出现。
可玩家理应都进过商店了,商店没有再出现的必要。
但房泰来才是第五个玩家,新匹配进副本,还没进过商店。
商店果然再次出现。
酒吧太大,商店应该藏在其中,房泰来确定薛潮没什么事了,把红笔和书全塞给他,立马开溜找商店,一离开薛潮的视线,她的机位共享就关闭了。
邓达云也忽然绷紧,低声打了一句招呼,躲进人群。
薛潮顺着他刚才的方向,看到了熟悉的霸凌小团队。
他的玩家都很“贴心”,自己的事自己解决,怕给他添麻烦。
“怕你这个麻烦还差不多。”凝着水珠的酒杯贴在后颈,冰得薛潮一抖,向日葵的花盘依恋地靠在他的肩膀,漂亮而有力的手分毫不差摸过他后背崎岖的疤痕,江冥笑问,“帅哥,怎么一个人,要喝一杯吗?”
第88章
男人的手伸进外套, 勾住薛潮校服的内兜,使了点力气,勾人走了, 手隔一层质地粗糙的校服内搭,贴着薛潮劲瘦的侧腰,比冰酒更凉。
薛潮被江冥一路拉到包间,推到沙发, 门落锁,他起身又被覆上来的江冥压下,花盘那道裂口贴上薛潮的唇,一开,竟然伸出一条人的舌头,好像他那舌头不是用来咀嚼和发声的, 就是要搅人入红尘的。
冰凉的酒顺着唇舌搅进他的口中,浸泡他溃烂的舌头, 又灌进他的嗓子。
他领教过对方的无赖, 干脆放松身体,甚至微微后仰,以示弱的姿态, 睁眼瞧这朵向日葵胡作非为。
然后他发现江冥也睁着眼睛,花盘的裂口之上崩开一只殷红的眼睛, 中间一点针芒似的黑,像血融天空撕裂开的一道深渊, 深渊之下还有的那道深渊。
眼睛盘踞在花盘, 有薛潮的拳头大,看过来的目光,像把薛潮的目光包住了, 连着他整个人也一并包住了,令他被短时快感磨平的疤痕又起了细细密密的痛感,反哺回唇齿间的纠缠,在这癫狂里又添一把火。
薛潮伸出手臂,半揽江冥的肩膀,指尖捏住人肉与植物根茎的交接处,不留情地往里挖,非人眼忽然眨了眨,冰冷的审视消失了,江冥更低身,方便薛潮扯开他的头,吻变得缱绻起来。
痛感慢慢消失,被另一种愉悦取代,薛潮浑身的伤口不断扯开、重构一般发痒——伤口在愈合。
是回血药,混在那杯冰酒里。
向日葵头颅被薛潮扯离腔子,但更多枝叶钻出来,迅速爬遍薛潮全身并绑住他,向日葵头颅的根茎不断伸长,绕着薛潮的头缠了好几圈,挡住他的眼睛,花盘最终却还是停在薛潮的面前。
这姿势有点滑稽,像薛潮的头陷入玩偶头身间的弹簧,又有点诡异,像江冥的本体与异变同时攥住了他。
直到薛潮所有的伤愈合,恢复了力气,不客气地推开江冥的肩膀。
江冥不太满意他的用完就丢,又咬他一口,唇齿才离开些,吐息纠缠,两个人身上的植物花香混在一起,比气息还粘人,江冥的笑却仍半分不颤:“生气了?”
薛潮拔开眼前长满白色刚毛的植物根茎,蓝眼睛幽幽回望:“这话不该问你吗?”
江冥微怔,就这么被他拆穿情绪,新奇又有点古怪的喜悦,他爽快承认,依旧爽朗的语调里,有些不易察觉的阴鸷:“那偷窥狂算计你,你若没转过弯,可就死定了。”
“‘偷窥狂’像骂我的词。”主持人先生很有自知之明地调侃,他知道江冥在说标志是全视之眼的系统,但并不吃这套,“只准你害我了?”
江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占有欲强嘛,你死在别人手里,我会难过的。”
“你现在就可以一刀捅死我。”
“你知道我不会这么无聊。”花盘怼在薛潮眼前,植物根茎一圈圈缠在薛潮的脖颈,似乎动脉的起伏就足以他感知那些退去的伤痕,“你那样子可吓人,怕我不心疼吗?”
“心疼不全是你弄的?”
江冥感动:“果然相爱的人心意互通——不过不止心疼,也有感激,这不让我占到便宜了?”
“是怕我真死了吧?”薛潮睨他,“作为主持人,负责串起你们零碎的单元,不过主持人这点功能也入不了你的眼,你是察觉到我的角色也串起你们角色零碎的剧情线了,怕我死了副本走不下去,你的真实目的达不成——看来你的目的挺远,需要我活久点,这副本也有‘雪’?你属狗的,到处掉毛?”
“我就不能微服私访,体验生活吗?”江冥嗔道,“你总把我想那么坏。”
他将薛潮的大卷发捋到耳后,从酒保服里拿出一只蓝纸蝴蝶,别在薛潮发边:“第一单元我找到的。”
薛潮伸手,绑住他的枝叶松动了,但没有完全解开,薛潮展开纸蝴蝶,里面没有日期,但有病房号,是他看到“临床天使”的病房,最里侧的床位的确是一个小孩,想吓他没吓成。
“第三单元,医院的一个小女孩有一样的折纸,就是‘你’折来哄人的那个。”江冥循循善诱,“你一开始拿人气值谈条件,想在60点前结束游戏,意识到不可能,才又用了一次神兵,但四、五单元结束不代表副本结束,‘故事’没讲完,谁也走不了。”
薛潮笑道:“你好像很希望我杀了盛红,激光也会爆你的头?这头不是你抢来的吗?”
江冥也笑:“我是墙头草啊,怕被烧没了,人之常情……”
他俩的嘴大概开过光,刚聊到盛红的异能,隔几个包间就有巨响,像枪洞穿门板,有人跑走,脚步非常凌乱,还跌倒了,很快又爬起来,好像这是一秒都耽误不得的生死逃亡。
本就和“安静”没关系的酒吧更热闹了,整齐有素的安保迅速穿过走廊,冲进房间,找不到人,又气急败坏,指挥人全酒吧搜索。
薛潮撑起身,想听得更清楚,江冥的枝叶贴心地扶住他的脑袋,隐隐听到“货”“打伤”“跑了”之类的词。
薛潮:“被下药的那些人?”
江冥:“酒吧的确负责收集‘原材料’。”
薛潮:“跑的是盛红?”
江冥点头,有点幸灾乐祸:“你可以去找广播站了。”
薛潮一顿,进入广播站结束单元的前提是副本异化:“这里有什么影响她心神的?”
盛红都能用自己的尸体当炸药了,还能因为一个酒吧“动摇”?
除非有什么人事物也点破了她深藏的某种创伤。
江冥:“原材料送去工厂前,会先在这里被检查一遍,这一步就很像验尸了,光溜溜平躺,手术大灯晃得睁不开眼,药效没过,只能任人摆布,进行第一道筛选,像屠宰检验。”
薛潮:“她可不会忍下来。”
“所以她跑了,但你的话不严谨,现在的她当然不会。”江冥笑,“你猜神兵是怎么造出来的?”
薛潮洗耳恭听。
“神兵的原理是催动细胞活性,强行开启异能,如果人人可以做到,就不会变成主人们的私有财产了。”江冥的指尖划过薛潮饱满的胸膛,像一把轻盈的刀,“身体是柴,精神是待燃的火,‘改造’就是剖开身体,往各处器官里装一个‘小炉子’,让火更容易聚在一起,但过程中会有各种状况,异能减弱、消失、暴走等等,手术台上会废掉半数人,活下来已经算一次‘大难不死’,她躺在那,是想起了‘改造’时任人鱼肉的耻辱——嗯?怎么心又跳这么快,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主持人先生?”
他漫不经心的语调一下子含了笑,可怖的非人红眼睛垂下来,让薛潮避无可避:“毕竟接吻的时候,你很享受啊。”
“吻技比第一次好多了,确实挺爽的。”薛潮毫不窘迫,反而手背轻佻地拍了拍江冥的花盘,“脸也可以,就是人太烦了,你死了说不定就激发出我的恋尸癖了。”
江冥以学术的精神严谨道:“死了就没法激吻了。”
薛潮抬下巴:“允许你的舌头诈尸。”
他俩互相耍流氓呛声,安保团逐一搜索房间,江冥的大花盘脸又凑过来,似乎对“第一次的吻技太差”耿耿于怀,想再证明一次,高大威猛、刀叉棍棒做头颅的保镖们就没眼色地闯进了包间。
薛潮清楚地听到江冥扫兴地“切”了声,眼睛和裂口倏地消失,绕了好几圈的向日葵头颅耸落在他肩膀,比他还高一些的男人“依偎”在他怀里,又自导自演地推拒,窘迫至极:“客人……我就是一个卖酒的服务生,您别……”
酒吧的保镖可能也见多识广,或者怪物根本就没有羞耻心,视一个人出力的“逼良为娼”为无物,搜查包间。
薛潮侧头,正对停在门口的三层推车。
推车欲盖弥彰蒙一张布,岔出手、脚、头发等等,急停时还有一颗眼珠子从三层弹到一层,其中有一根被砍断的手指戴着情侣戒指,邓达云逃跑的时候,薛潮看到3号床同学戴了同样的戒指。
手指比较粗,指甲也秃,是3号床同学自己的手指头。
3号床同学在酒吧恨不得螃蟹一样横着走,和酒保、客人都熟,摆的半个主人架子,不像会被分家的“货”。
除非他是被连坐怀疑的“白眼狼”。
薛潮装烦地推开粘人的神经病,江冥以为他因人多害羞了,更兴奋了,但也知道不能惹太过,边退开根茎枝叶,头颅回正,边继续贴贴,小声逗他:“没事,这样更刺……”
保镖找不到人,陆续撤出,薛潮轻轻一踹,将江冥带到地上,起身对安保团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没你接下来的刺激。”
江冥抬头,保镖们已经背过身,但锃亮的刀面、棒球身,都倒映着他的脸。
他们重新进门,不由分说将他架了出去。
江冥被抓着后领子,在地上拖行,他假意害怕地挣扎,背地里不忘用脖颈间没收回的枝叶,对薛潮比了一颗心。
薛潮离开包间,到地下二层,舞池里人影攒动,像一束上下摇晃的筷子,每一根都自有起伏,房泰来正好下吧台,吧台就是商店。
“一个女同学给你的,说她不方便出现这里,也是玩家吧?”房泰来看他伸手,就知道是他,塞给薛潮一个档案袋。
“长什么样,叫什么名?”薛潮拆开,拿出一沓酒吧里迷晕客人、摘取器官的照片,心里有数了。
除去器官事件的证据,还有一张酒店的照片,被撕了,只剩不清不楚的一半。
没声音了。薛潮若有所感抬头,就见房泰来捂住脸,手有点颤抖:“……我哪知道,她一看就是偷溜进来的,怕被人瞧见,戴一兜帽,比我之前的‘头’还大,说话倒是低声细语,是这地方该立牌写‘不得入内’的好学生。”
薛潮一言难尽:“你这什么症状?”
“……见帅哥羞愤欲死症。”房泰来低头拍脸,力道把脸都麻了,“哪个厂翻新效果这么好,我也可以回炉重造一下吗?”
“器官工厂?”薛潮扬了扬档案袋。
房泰来立刻找回淡淡的死感,自从出了宿舍楼她就不装了:“不必。”
“那就走吧。”
房泰来总觉得他的“走吧”后面必是千难万险,抗拒道:“啊?”
“第四单元也异化了,广播站在教学楼。”
第89章
教学楼的外表还是老样子, 在黑夜里白蓝蓝,白与蓝揉在一起,远看就是乌云似的灰调。
但还没进门, 光在门口,就见里面闪光,许多零碎的小闪光,像一颗颗钻石流转的十字光, 也有长的,拖在墙壁、走廊,像月光洒的。
进了门才发现全是镜子。
格子地板,一块带纹理的大理石挨着一块镜子,像棋盘,站在一块上, 隔几块能瞧见自己的脸,怪得很。
墙壁靠上的三分之二都是镜子, 左墙的字画、优秀校友的介绍都贴在镜子上, 打右墙的镜子里就能瞧见,字画还好,人像就宛如和另一个自己遥相对视。
天花板倒没有镜子, 但灯光全被镜子包在一起,灯一打开, 头顶能光怪陆离成万花筒。
电梯门也是半扇镜子,接待处的小桌摆着四个镜子, 牌位似的对着四个空座。
在这么一个大厅里走两步, 就能自己把自己吓出精神病,但凡哪个镜子里的倒影有变化,都不容易一眼瞧出来,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楼,其下不知能藏多少鬼魂。
薛潮眼珠子转一圈,就看到许多不同角度、不同部位的自己和房泰来,他忽然有点发毛。
他遭过镜子的罪,这副本就三回了,舞蹈教室大镜子小镜子加一块,他自己这张脸都看出恐怖谷效应了,也该习惯一点了,但这次有什么不一样。
房泰来以为他被骇住了,因为她自己就被骇住了:“什么地方摆块镜子,都像无声无息扩出去一个空间,这儿得折多少层出去?”
“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房泰来被他这么一问,同是凉意都变了味,疑神疑鬼地四下看了看:“别吓我……等、我好像也……”
不提也想不到,一提看哪哪都觉得有眼睛,她再看那些融入各处的“半扇扇子”,这些镜子好像真扩出不大不小半个空间,仿佛塞着几双窥探的眼睛。
唯独立在左手边的展示板,还是那个展示板。
“镜子里没那块板子。”
如房泰来所说,哪块镜子里也不见这块板子,好像它不存在。
薛潮记得这是三好学生榜,只是如今板子背着放了。
他绕到板子的正面,仍然是金字塔的排版,但全部变成了寻人启事,打眼就有熟悉的名字,吴安瑶、敏敏、盛红……照片一如既往只有脖子以下,没有头,有的有年头了,有的还很新,盛红的那张最新,像刚打出来就直接贴上了。
他看这些照片,被盯着的感觉加重,回身一瞧,右边的镜子里,这块展示板像被揭开魔术布,忽然显现了,照片的位置挂着一颗颗拼凑的人头,长发铺满整块板子,远看就像一丛黑发里长出的无数白脸,扭曲地挤在一起,美丽而血淋淋地瞪着他。
脸拼在一起,都是美的,分开看,好些“零件”他都有印象。
短暂的惊悚后,薛潮发现唯独盛红照片的位置没有头。
因为第三单元里,已经被她拿去烧了吗?
眨眼间,展示板又在镜子里消失了,薛潮再回过头,照片的上沿都垂下发丝,在照片里面,所有失踪学生的上半身弯起来,那姿势就像站在照相机前的人要弯腰。
薛潮带人就跑,间隙往回看,镜子里好些同学的学生证头颅挤在一起,证件照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从上到下来回打量他们。
那眼神令人很不舒服,像在开石看品,或逛商场打量哪个最好看,再多看一会儿,他们该躺在货架上才合适。
上了楼,走廊也变了,却是变回去了,原来的走廊像典礼红毯,现在却变回校园走廊的整洁样子,班外墙壁粘满的情书开口,信封里长出一捧又一捧红玫瑰,花束连线,红得娇艳,红得落俗,散浓香。
红玫瑰下的墙根又堆玩偶,像乱葬岗的尸体。
房泰来跑完刚停下缓气,就吸了满脑子香,差点晕过去:“护驾、呕……有刺客……呕……”
薛潮捏着鼻子,看周围的神情有点冷:“还有别的感言吗,陛下?”
“我没原地驾崩已是龙体康健……”房泰来乐得有人陪她缓解神经紧张,但抬眼就见薛潮不动声色地巡视,觉得他可能比自己还紧张,他不会神经衰弱吧?“爱卿,可有什么不妥?”
“回禀陛下,我还是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没了令人疑神疑鬼的镜子,房泰来也没了自己吓自己的条件,反过来安慰薛潮:“那些镜子想爬上来,先得把自己从地缝里抠出来,你还不如担心鬼直接爬出镜子追上,这个几率大点。”
薛潮的手已经深入玫瑰花束间,仔细翻找,也不怕是食人花,裂出一张嘴咬他。
房泰来担忧他的手出来就被啃没了一截,却见薛潮摸出一个黑色的小物件。
离近才能看清,是一个针孔摄像头,只有小拇指甲盖一半大。
她心头升起悚然,竟比在大厅与镜子里的鬼们打照面还悚,她瞪向玫瑰花,玫瑰花一被拆穿,就摆出“不装了”的傲慢,每束花的每朵花,每朵花的每个花瓣,细线都裂开一个小孔,黑漆漆,圆滑滑,带一点反光。
她第一次发现,摄像头这么像人漆黑的眼仁。
整条走廊不知多少的花束,每束都堆着成百的针孔摄像头,远看就像虫子啃噬的无数小洞,一片腐烂的玫瑰。
薛潮拢起玫瑰一抬,被挡住的火漆也镶一颗刷过色的摄像头,察觉到薛潮自下的目光,还往上“抬了抬”。
房泰来敏感地看向玫瑰下的玩偶们,惊悚地发现,不管这些玩偶乱摆在哪,叠成什么姿势,两只黑圆的眼睛都露在外面。
也是针孔摄像头。
房泰来刚才是被熏得生理性想吐,现在是纯粹被恶心得心里性想吐。
然而还有更离谱的,走廊已经变回校园的走廊,推门,教室却变成了酒店的房间。
还不是普通房间,是情侣房,暧昧的粉红灯光舔过所有角落,爱心形状的大浴缸就这么露在窗边不远,白瓷边摆几杯红酒,与床并列。
白色大床摆在正中,粉红幔帐从四角垂落,枕头前坐一只小熊玩偶,床中摆一朵醒目的红玫瑰。
单论设计还说得过去,但一想到走廊的玩偶和玫瑰,还有这里本是一间教室,房泰来膈应得能吐出前天的饭。
整层楼看遍,都是一模一样的情侣房,到最后一间,薛潮举起那张只剩一半的照片,与房间完美融合。
“所以这是这个单元主角被畜生侵害的证据?……这些主角怎么都这么惨,我看任务名改成‘虐文主角合订本’更贴切。”
薛潮又比对一遍:“这张照片夹在器官事件的证据里,说明那位畜生与器官事件有关。”
房泰来:“酒吧熟客或者他们养的刽子手。”
薛潮看了眼门外贴着“知识改变命运,奋斗成就未来”的走廊:“酒吧就在旁边,房间却设在教学楼,可能是学校的老师。”
再上一楼,玫瑰花和玩偶消失了,两侧的墙正常,但地板中间一列,每隔一块地砖,就是一块镜子,所有门也变成镜子,两条银杆安在墙壁高处,像窗帘杆,挂满各式的刀与剪刀。
房泰来正要探探,薛潮却认出那是挂衣服的杆子,拉她就跑,穿衣镜门却开了,水袖一扬,缠住房泰来的脚踝,轻易将人绊倒了。
房泰来也得进广播站,薛潮不能丢下她,这么一扶,门接连打开,被鱼贯而出的衣服们包围了。
它们认得薛潮,二话不说,几件男装绑住他,不忘堵住他的嘴,扔货一样将他丢进屋,锁门。
“……还挺‘童话’。”被留下的房泰来垮着脸。
一件大蝴蝶结的魔法少女裙活泼地跳到她面前,闪着光的塑料魔杖点在她的头发,不满意地摇了摇裙摆。
房泰来没明白,摸了摸自己到下巴的短发,心想这些布料子没配到假发,不会要薅她的头发吧?
然而她想多了,人家非但不馋,反而嫌弃,看出她不懂,一件女仆装递来一个喇叭,魔法少女群的泡泡手套举起喇叭,摆在应该有头的地方,喇叭就发出声音:“你怎么不是长发?”
房泰来一懵,没想到现在的怪物还有审美要求,就见另一件蓬蓬公主裙优雅地转着裙摆飘来,接过喇叭道:“发质也不怎么好,没有光泽,留长了也是干枯毛躁,像顶一头杂草。”
……吓人、要命就罢了,算在业务范围里,怎么还外貌攻击?现在的怪物都什么素质?
房泰来迟疑:“所以我把头发剪了。”
“可一头长发才美。”这话传出喇叭,不像一个观点,像颁布的一条律法,宣读的一条真理,威严而冰冷,一立成就不容忤逆,偏生它还补一句,好像很亲和,屈尊降贵给犯错的孩童解释缘由,“人一动,长发与裙摆跟着飘逸,交相呼应,那才叫美,你这样丑的头发,怎么配我的蛋糕裙摆……你说呢?”
房泰来最烦鬼怪提问,顺着说大概率是坑,顶嘴就爱暴走,不答也会掐着脖子逼你答,比老佛爷还难伺候,于是她诚恳道:“女鬼的头发特长,能把人套住。”
这话果然获得几秒的安静,一只蕾丝手套忽然从后面揽住她的腰:“腰也粗,腿也有点,挤得进去吗?别撑坏了我!”手上移,“分点肉到这儿就好了,该撑的地方又撑不起来,你得多少斤啊?”
不用她答,脚下的镜子突然出现一串数字,其他镜子同步飙升,原来是秤。
过80斤就标红,到113斤停下,整个走廊响起警报声,好像哪着火了,衣服们跟着哗然,但只有一个喇叭,所以是无声的哗然,全靠肢体动作,夸张到房泰来觉得下一秒她就盖摆盘上桌当硬菜了。
“本来就不够白,也不高,后天再不努力,哪有衣服看得上你?”
喇叭再次辗转到一条紧身碎钻鱼尾裙:“你这肩和脖子也不正,脚好像也有点大……”
一双小码的红底高跟鞋哒哒走到她的脚边,果然大一点,嫌弃地一转细跟,又猫步着迈走了。
众衣立刻长吁短叹,如果这是医院,问诊结果已经是“通知家属吧”。
房泰来又打量它们一遍,才看出重点,这些女装果然“标志”,胸膛空荡荡,但留的形很饱满,腰收得很细,与束腰无异,如果有肩膀袖子,必定又正又窄,贴着最优美的弧度,裙摆很长,个高才能撑起来,否则准拖地,大部分是裙子,如有裤子,腿形也是修长笔直,全是漫画身材。
她以为他们纯找茬,准备好被盖章“不合格”,扔仓库里当囤的原材料,结果它们反而围得更近,又评估几遍,衣杆吊的线就慢慢伸长,各式刀与剪子落进它们手里。
“腰和腿肯定要削,脚也剪小点,脊椎拉直了,肩膀下面塞点骨头,锁骨就明显了,手脚关节也是,有腕骨才有线条,哦对,这手也削削,要‘纤纤玉手’,至于胸和臀,多添点肉进去,如果削下来的肉不够……屋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第90章
教室里还是改的化妆间, 又堆了许多表演用的道具、乐器、设备,薛潮在礼堂见过节目单子,看着这些东西能对上节目名, 光是话剧就有两出,一个是搞笑版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另一个就是为校花量身定制的爱情童话,薛潮光看那有女鬼长度的金色头发、毒苹果、水晶鞋等, 就知道这是把所有公主集合成一个的万人迷故事。
以薛潮马马虎虎的审美,觉得这剧本演出来大概也是搞笑类节目,和另一个话剧定位重复了。
但唯独有一批道具他认不出来,是一些机械零件,他对不上哪个节目,难道是中场插入的什么科技大赛作品展示颁奖?但零件太老了, 不像“科技新产物”。
他不由怀疑这是临时加的剧目,要么就是早早被刷下来的节目。
正想一会儿再去礼堂看看, 屋里这些位开始刁难了, 衣服都在外面,没衣服挑他的身材,剩下是化妆品和配饰, 就挑他的脸,然而他这张脸在几个化妆镜前晾了半天, 它们也没商量出一句错,连“遗憾”都没有, 最后竟然只挑了他头发的不是。
“一个大男人留长发, 一点也不血气方刚。”
薛潮直言不讳:“时尚靠脸,我这脸多省事,剃秃了不用你们修饰, 至于我血不血气……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被扔进来,假装挣扎几下,挣扎不开就一路滚到道具箱下靠着,让自己舒服一些,此时被绑的腿一撞箱子,火柴就掉下来,刀片断开手腕的衣服,在被脖子间的衣服勒死前,他先接住火柴,倏地擦亮,点在脖子的衣服。
衣服自顾不暇,哪还收紧,迫不及待爬下,薛潮三两下解开,切断其他绑着的衣服,又将头纱布料蒙在木质棒球棍,怼进火里,燃成了烧火棍,就这么直接杀出去。
衣服们说话也轻声细语,主打一个淑女品格,但大喇叭一扩,薛潮也一个字不落听全了,开门连看都没看,棍子见衣服就怼,衣服又多,一惊慌失措,火光很快就连成一片,越烧越旺。
自持优雅,还没人家舞蹈班的小姑娘淡定,人家火里都能跳出一朵花。
房泰来在它们商量的时候就跑了,如今紧追不舍的衣服自焚不暇,她也没停下,一路上了两楼,被薛潮拉住了:“活够了想死一死?”
她这才发现,已经到顶楼了,再往上只能是天台,她立刻摇头。
顶楼没怎么被异化影响,本就是高三的楼层,顶多就是水龙头流花,她这条剧情线的异化已经在宿舍楼结束了,薛潮指向广播站:“你先去那等着,我去找盛红。”
不管是怕她受伤,还是嫌她碍事,这安排都特别合房泰来的心意,比逃跑还积极,一溜烟就钻进去了。
薛潮又下一层,追着房泰来上楼梯时,唯独这层的门没开。
已经没有什么走廊了,开门是一座镜子迷宫,走廊作为起始路在当中,四周的镜子映出重重叠叠的空间,完全笼罩在情侣酒店才有的粉红灯光下,像将当时宿舍楼走廊的红又调了几度,变成粉,一个红得阴森,一个粉得贱俗,然而都是怪异的,惶惶照着人。
盛红站在中间,背对他,已经穿回那件嫣红色碎钻大礼服,整个人严丝合缝套在里面,像长在她的皮肉上,是她的另一层皮。
她应该被灌了加料的酒,浑浑噩噩着,这么判断是因为他开门这么久,以人形狙击的敏锐,不说甩来一枪,怎么也给点反应,她却像全然不知,像被梦魇住了。
但姿态却依旧挺立,比她本人还端庄,红玫瑰小姐的美毋庸置疑,性子里却憋着一股子不甘心的烈性,再美也是带刺的美,而此时却是一幅优雅到模版的站姿,像精心摆放的手办。
越看越像,她冷棕的长发被精心盘在脑后,戴一顶钻石王冠,浑身钻石的闪光折进无数镜子里,放眼望去像一片星空,而她就是玫瑰星云的“花蕊”。
渐渐的,镜子里的一个个她变了摸样,高了矮了胖了瘦了,竟幻化出无数其他女生,但变化都很微妙,维持在一个“美”的范围内,她们总体是按照一个思路刻出的美,流畅的脸型、横看成岭侧成峰的面部折叠度、长睫毛、大眼睛、高鼻梁、红嘴唇、s型漫画身材……好像她们的每一个细胞都师出同门,只要按这么一套逻辑长,必定是好看的。
一时间,她们好像真是一批芭比娃娃手办,只是变了服装、发型、颜色、定格的喜怒哀乐,然而就是展示喜怒哀乐的表情也收在一个度,喜怒哀乐都是美,于是更显得根本没有喜怒哀乐。
暧昧又艳俗的粉灯光照下来,比起手办,更像一群傀儡。
镜子里忽然加载出密密麻麻的人,坠在远处,不能算人,一群灰突突的人影,像系统默认的用户剪影,复制粘贴地站满镜子里的每一寸,没什么活气,就是一群背景板。
可下一秒,这些“贴图”睁开一双双眼睛,眼白正常,但中心的眼仁却是摄像头,带着摄像头特有的反光,两点白一弧蓝,映出摄像头的层层结构,中心一点像藏在最下面的一根针。
所有摄像头同时一动,“目光”就落在盛红身上。
一落在盛红身上,镜子里的女生们同样被摆进了目光内,好像她是她们最典型最浓重的一个代表,而她们是她千千万万的缩影。
地板镜子里盘绕起荆棘,骨朵一展,盛开的红玫瑰就钻出地面,然而只是“冒头”并不能使它们满意,继续向上伸展,却散发人工调制的玫瑰香味。
走廊另一端楼梯间的门忽然被敲响,很有礼貌,但迷宫里没人应,门外人似乎也不需要谁的同意,走完这个礼貌的过场,又礼貌地开了门。
离得太远,又是迷宫,当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偏生又因这古怪的迷宫,折映出了来人……来衣。
一件挺拔而体面的西装,定制面料,纯手工缝制,隔这么远,薛潮也能看见灵动的暗纹,比整件衣服都夺目……也不知“暗”在哪了。
领带也是如此,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褶皱,像刚烫出来的,皮鞋、腰带、腕表更是考究,无一不显出它是一件绅士。
但套的空壳却有“福相”,肩膀低,有点驼背,西装腹部被撑出一个弧度,两条腿像绑在一起的火腿肠,再加一个头,还比盛红矮。
可到底里面没套人,这么一身行头就是“人”,不管怎么看,都是光鲜亮丽、体面从容。
然而它踏进迷宫,旁边镜子里的倒影,却是一团由无数眼、唇、手拧成的庞大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