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打晕邓达云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扛着他去广播室,最好立刻结束这个单元。
但广播室的门后却是一间病房,患者已经休息, 墙上挂三幅画……废弃医院的怪谈并没有结束,而是和校园融合了。
他们进入广播室,却没有结束本单元……这里不是广播室?
带着邓达云太麻烦,这货醒了看见满走廊的眼睛鼻子嘴又不知道怎么崩溃, 薛潮直接把人打包进异空间,抱着人头行动。
学年办公室的门后是广播站,他翻到隔壁教室偷听值班护士聊天,却都是一些琐事,无外乎就是哪个病患不遵医嘱,检查当天早上又吃饭了, 或者哪个患者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哪个患者状态越来越不好, 家属已经准备好棺材了, 再一次往前追忆他们为什么沦落至此,一辈子活的全是罪过。
无论聊到谁,护士要么厌恶, 要么幸灾乐祸,必定会说“大概快死了”这类的话, 一旦说了,又立刻升起怜惜, 语气温柔下来, 很像让死刑犯吃一口断头饭似的关怀。
广播室里的患者似乎没什么特别的……薛潮趴窗边听了一耳朵八卦,也不得要领,只好另寻他路。
有两种可能。一, 这里不是真正的广播室,二,他遗漏了关键剧情,或者缺少某个环节、线索,导致广播室暂时无法露出“本色”,现在是被其他空间“顶替”的状态。
他顺着二的思路想下去。
单元故事围绕主角展开,“邓达云”的形象已经足够鲜明,鬼怪灵异对别人是恐怖或者非主流,但对这个终日饱受“人”之恶的沉默者而言,“鬼”反而成了慰藉。
“邓达云”的笔记里曾经画过七大怪谈,邪恶的怪谈在他黑团团的笔下倒逼人可爱,像把“咒怨”画成了“鬼马小精灵”,怪谈就是这个单元的“主线”。
既然有七个,就一个也不该少。
第七个怪谈甚至是邓达云未来的死法,但第六个怪谈一直没触发,也没主动出现,存在感如同邓达云本人。
病房的画,右下角都有编号,就是画室消失的画,这些画里,有一幅画恐怕是关键——被“邓达云”临摹的“7号”,他需要找到。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找一套衣服——他一身丐帮出身的破布条快撑不住了,一会儿若有大动作,没等对手出招,他先走光了……虽然有一定的精神攻击效果,但他说过了,他不是变态。
走廊仍然是校园的走廊,但教室、办公室的门后全是病房,校服没得穿,只好偷病号服,他找了一间被护士抱怨好一阵的“难搞病房”,只门口一盏小灯开着,三个病床拉着隔断帘,病人已经休息。
隔断帘外的墙壁挂着三幅画,正对病床,都是古典油画,每个画里站着一个天使,圣洁长袍缥缈,展开雪白六翼,面孔如天地精心雕琢的塑像,神情慈悲,但大部分浸没在黑暗里,也分不清谁是谁,却有一种出奇一致的模糊的阴森。
但这并不是天使的半身像,天使虽然是画的主角,却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周围是油彩晕开的无尽混沌,褐、金、红混在一起,构图怎么看怎么古怪……这也太空了。
好像本来要画很多神或者天使,但只画了这么一个。
画被放在华美的金画框,大小却有些合不上,和病房里的画一样,在角落有编号“2”“16”“19”,更印证了是画室的画。
第一个帘子内的患者是一个老人,没人管他,他生病都是自己骑破自行车去的医院,此时自行车轮的头颅吱悠悠转,苟延残喘的缓慢,每转一圈,都像最后一口气,不知能不能转过来。
人头被薛潮放在一边,跃跃欲试,薛潮警告地比划一下,禁止他吓老头,吓死了算谁的?
人头不太甘心,但受困于笼子,只好狠狠啃笼子。
薛潮轻手轻脚抽走一套崭新的病号服,换好后观察三个病患,却见地面一个影子在微弱的灯光里慢慢拉长——第三个帘子内的患者坐起来了。
一只稚嫩但苍白的小手忽然抓住窗柜,要掀开帘子,薛潮抱起人头,熟练地准备跑路,却听“滴——”一声,第一个帘子内传出拉长的警报音,代表心跳的那条线慢慢扯直了。
靠,真死了?薛潮震惊,忽然有种被讹的倒霉感。
小手倏地缩回,欲露脸吓人的小东西重新躺下,假装一直在睡,薛潮刚到门口,就听到护士小姐的脚步声,明明很轻,但回声仍然在走廊里绕几个来回,很有压迫感,还有抽拉针管的声音,是护士小姐可以直接扎针的头颅。
薛潮改钻中间的病床底下。
不一会儿,护士小姐进门,拉开第一个帘子,熟练地检查患者状态,针管抽动声一下、又一下,似乎扎进患者的皮肤,抽了一管血,扬头回正的时候滴落一两滴,就在薛潮的眼前。
护士末了叹口气,一种漠然的惋惜,薛潮品了品,应该是“没救了”的意思。
另一个赶到的护士印证了他的想法,关停了所有设备:“今天临床的就是这个了?”
薛潮没听到最开始的护士回答,但两人随后撤出病房,应该就是默认了。
今天第一个床的患者接受过治疗?
不过她们走得是不是太干脆了,一点没发现他?他还以为临走的时候会忽然折下针管头颅,送他一针呢……而且第三个床的小孩也很安静,刚才不是还吓他来着?
……可能小孩怕护士,如今护士走了,估计快忍不住了。
但他猜错了,小孩躺在病床里装睡,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再次听到脚步声。不是护士,护士全部出去了,脚步声是在屋内忽然响起的,但没人下床。
这次的脚步声是真轻,像没有脚,直接飘下来的。
白色长袍扫过床底,落下羽毛,来者拿着一本圣经,停在第一个患者的床前,缓缓翻开书,念道:“那么现在,我来到你的床前,为你的灵魂指引道路。”
薛潮一愣……“临床”是这个意思?
声音很催眠,像诵读了一辈子经文的老牧师,吐息回荡在偌大教堂,带着神圣的回音:“耶和华所恨恶有六样,连他心所憎恶的共有七样,就是高傲的眼,撒谎的舌,流无辜人血的手,图谋恶计的心,飞跑作恶的脚,吐谎言的假见证,并弟兄中布散纷争的人……”*
金口玉言,长翅膀的怪东西每说一样,薛潮相应的器官就像被封锁了,到最后一个“人”字,他整个人的精神停滞……他忽然理解将死之人有所感召的说法,只觉下一刻自己就会出现在天堂的大门口。
但大概他几辈子加起来,都和“神圣”沾不上什么关系,更是没有一颗会去赎罪的心,到大门口也得被退回来,几乎只过了一两秒,他遨游幻梦般的神魂冷冷归位。
病房已经重归寂静,开口堪比紧箍咒的不速之客收了神通,已然离去。
那东西是画里的“天使”。
外面格外亮,光芒跳动,温度灼人……起火了!
薛潮彻底清醒,钻出床底,第一个病床燃起大火,直逼天花板,但并没有向四周蔓延,反而规矩而热烈地拘在这张病床。
患者的自行车轮头颅停止转动,就是没了“呼吸”,被烧地噼里啪啦作响,像填进炉里的柴,很快只剩一捧勉强有人形的灰。
薛潮捏着鼻子,拨开隔断帘,画框里的天使不见了。
羽翼忽然从后扫过他的脖颈,在呛人的热浪里,凉碎他半边的神经,又是那低语:“要躲避,不可经过,要转身而去……”*
天使站在他的身后,羽翼却没长在身后,而是从脖颈的腔子里伸展出来,徐徐打开……一颗六翼头颅。
说着羽翼头颅一扇,薛潮就被推进画里……他本该被按进画里,但他先一步把人头塞进画里,他便被堵在画外,进不去了。
果然……这鬼构图不是展示空灵的史诗之美,只是因为一幅画只能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意识”。
人头本就困在笼子里,又被封进油画,愤怒乱撞,牙齿钻出笼子缝隙,狠钻画纸,薛潮嘶了一声,惊奇地瞥了眼手心的咬痕,像发现新大陆。
人头没注意薛潮令人惊悚的目光,恨不得再长出几张嘴,咬断他的手,薛潮趁着人头活力十足,摘下画反手砸在天使的翅膀脑袋,人头很给力,生生咬掉天使一把血淋淋的毛,天使哀叫,被薛潮快准狠地踹进病床的火海里。
他抱着画框闯出门,走廊里的眼睛和嘴唇都消失了,被天使神圣的念经扫去了。
但他还没吸几口新鲜空气,又感受到熟悉的丝丝热浪。
隔了一间病房,门从内打开,向日葵头颅一扬一扬地探出,江冥拿着一个很有年代感的茶缸,正要去洗,陡然瞧见卷发尾都带焦的薛潮,惊讶道:“你去挖煤了?”
薛潮往里望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江冥”奶奶住的病房。
他丝毫没提江冥就是帮红玫瑰缝尸体的人,而是公事公办,颇为冷漠地问:“她们两个呢?”
江冥知道薛潮肯定想到了,见他不拆穿,心里痒痒的,期待他有什么花招,面上也像没做过一样,仍然亲昵道:“蒲在找病房,她还是没找到她那个npc的线索,至于那朵风风火火的红玫瑰,你也猜到了,就在下面,毕竟未来死了嘛,和邓一个道理。”
他指了指地下,薛潮忽然意识到,那丝热浪就是从地下一路飘上来的……太平间起火了!
“她把那里烧了?”江冥似乎也很诧异,“太平间是她在医院的剧情定点,这么做是自断后路,我再欠都不会烧‘奶奶’的病房……”
他的话忽然止住,向日葵脑袋侧了一下,“看向”薛潮。
太平间是红玫瑰能合理存在在医院的剧情点,烧了对她没有好处……除非她不在意好处不好处,只管找对手的不痛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广播室有两种可能。
如果是一……那太平间也许就是广播室!
第72章
“你还真敢来。”少女站在太平间的中央, 红玫瑰头颅与满地血鞋印同色,嘲弄道,“找死太积极, 显得你自作聪明……没人能掌握所有走向。”
“我死也是因我自己而死,也算半条命握在手里。”薛潮睨她,“你就不一样了,要是一会儿你先死了, 需要给你的主人打审批吗?”
红激光瞬间闪起,薛潮转过画框,啃着笼子的人头凶狠瞪去,“ooc”的警告再次想起:“这年头死都死不干净,你后面柜子里一堆观众呢,打打杀杀可不好……再跌破一次共鸣度, 你就不一定能活着离开这个副本了,即便你从我或蒲逢春这里知道了秘密的内容, 出不去也毫无意义。”
他轻笑道:“不过同化成npc也挺好的, 就当为我扩人脉,下次带玩家再进这个本,看在老相识的份, 也透两句题。”
闪光熄灭,少女径直与他擦身而过:“不用脏我的手, 你忘记你自己引的火了吗?”
其中一个铁柜传来火舌席卷的颤动,弥散在太平间的呛人味道正来源于此——之前的火顺着敏敏的“身体世界”一路烧来了!
管道彼此独立, 但太平间却是共用的起点, 薛潮迅速撤退,不忘防备红玫瑰的阻拦,但她彻底无视了他, 根本没有堵门或者阻挡,大大方方地留给他一个背影,好像生怕他不追来。
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随后,火焰宛如音爆,碾过管道,同时他的身体内部似乎也有一把暗藏的火,相应爆发,像一盆烧开的水浇入天灵盖的洞,熨过每一寸内里的骨与肉。
薛潮单膝砸地,猛吐一口血,怎么也缓解不了灼痛,脑子里堆满热气,中暑般晕眩,他的双手狼狈拍打四周,抓住太平柜的拉手,强撑起身,然后一个个拉出柜子,无头尸体在火焰里挣动,只能在火光里看见一团扭曲的黑色人影,被烧毛了边,长大的嘴发出叫声,很快又被烧灭了。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没站稳摔倒了一次,又狼狈地爬起来接着找,卷发乱成一团,像炸开毛的蒲公英,脸灰扑扑的,但那双抬起的眼睛却冷成两块凝结的冰川,一切火焰撞上来都滋滋湮灭了。
他拉开第二排的一个太平柜,眼神一动……终于被他找到异常了,这具尸体安安静静躺在火里,没有任何诈尸的迹象,死得“彻底”。
拖出尸体,薛潮直接脱下唯一的上衣扑火,尸体已经被烧了三分之一,可以用“面目全非”形容,但看体格,多半是一个老人。
他又去翻太平柜,真让他在柜侧的缝隙找到一根被烧断的白发,应该是原本在袖口,掉进缝隙了。
薛潮捏着这根头发,映着火光看了看,灵光一闪——太平柜里都是无头尸体,怎么会有头发?
且不说除了他和单元主角,其他人都是异头,就算这人是受害者之一,但受害者的“零部件”都在大脑深处的“器官流水线”,单独拔下的发、连着头皮割下的发、移植到其他头颅的发等等,都在这个变异的“里世界”,而太平间大部分还在表世界,这些就是单纯的无头尸体,头身都分开了,哪来的头发?除非在这里砍的头。
薛潮的手伸进尸体的腔子里,挖开烂肉,捅到深处,血淋淋地拽住一节“绳”,不是血管,手感非常熟悉,扎得他手心发痒,就长在身体里,每一条分岔似的根部都融入血肉和筋骨。
他使劲一拽,根就接连断开,摊开一看,是一节向日葵的植物根茎。
还有一种可能……这才是向日葵头颅的真正主人。
大小有些奇怪,中间部分像被强撑起来的,薛潮用刀片划开,一根少女的小拇指掉出来,瞬间引火,吞灭一人一尸。
本能的叫喊在嗓子眼里就蒸发了,薛潮重重倒下,火光更盛,隐隐展开天使六翼的形状。
“【邓达云】草这下逃不出去了啊啊啊!!”
“【邓达云】这绝对会被烧死吧……谁在里面加汽油了吧喂!”
“【邓达云】怪贴心的……直接给我哥火葬了……拜拜。”
“【邓达云】完了,刚精彩一会儿,我又要回去看入定哥了。”
“【邓达云】笑死,现在是追逐哥。”
“【邓达云】主持人都快死了,邓达云还在那瞎找什么呢……”
“【邓达云】胶卷!他找到胶卷了!”
“【邓达云】找到胶卷有什么用……看他未来的鬼脑袋怎么在薛潮的火化坟头蹦迪吗……”
“【邓达云】艹说对了!真在火旁边蹦!笑死,风水轮流转,只要忍得够久,讨厌的人就会死在你面前哈哈哈!”
“【邓达云】等等,薛潮要真嘎了,笼子是他的道具,可能因此失效我还能理解,但现在不仅笼子消失,人头还不在画里!画不是副本内的东西吗……谁给他放出来的……”
透过胶卷看清自己乱滚的人头,邓达云想到信后半段的“救命”二字,倏地串联起一切。
信撕得像狗啃的,一看就是临时拽了一张,字也有一种来不及托付遗书的“美”,那么大张纸就五个字“去画室,救命”。
他揣测了好几种可能,救谁的命,有线索的重要npc?可以合作的其他玩家?还是进画室能摆脱雕塑和诡异的校园,救自己一命?
他以为这是高深莫测的指路,结果现实是,画室里没有重要npc,也没有玩家,不堪重负的门正被雕塑拍得震天响,若不是被废弃桌椅组成的防护线挡住,他都来不及找胶卷,就被破门而入按在原地,救个屁?
……是让他救一下薛潮自己!
邓达云头一次在他认为的高玩身上,看到这种“不高端”的操作——大神不都是不屑合作的孤狼吗……这怎么还有一股“救我,要不真死了”的摆烂感?
而且那家伙明明知道他憎恶主持人,不怕他从自闭阴暗批开心成外向大男孩,在旁边开香槟庆祝吗?
……虽然他未来的脑袋已经在这么做了。
转念一想,不对,如果他死了,下一步怎么办?
他再看,惨白人头几乎融在白茫茫的胶卷,只留凹陷的黑色五官盯着他……好像没了薛潮这层禁锢,它终于有空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可以做点什么了。
对了……谁说未来的他就不会伤害他自己?他只知道未来的惨烈死法,却并不知道具体原因,如果这里算某种“过去”,那“未来”能不能把他取而代之?
游戏世界,自己杀自己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何况其他玩家更是各有心思,群狼环伺,虽然大概看不上他,没想带他“玩”……但随手当棋子或工具也不需要多过问。
而且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观众“不存在”的目光如有实质,好像已然转回他身上……他除了第一个副本为了活命,努力赚过贡献度开机位,之后副本只当自己是一株蘑菇,在不开机位的情况下艰难存活……感谢所有必占机位名额的大神和为机位拼死拼活的竞争者,果然大部分他根本开不了。
但这个副本特殊,一共就五个玩家,还轮流当主角,被唯一的机位锁定,没法“泯然众人”。
主持人没了,观众就只能看他了。
邓达云抿唇,“噌”地起身,拿起一把铁椅子,踹开门就横扫而去,门外已经安静正在装死引他开门的雕塑被猝不及防扇到一边,就见这只鹌鹑瞬间窜走,抱着人头乱滚的摄像机,直奔楼梯间。
台阶虽然没了,但弥漫一阵散不去的阴冷,就拘在一楼,邓达云踩到大概第13阶的位置,就被熟悉的拉力拉走。
他强装镇定,偷偷掏出胶卷,对准推力的方向,穿着九中校服的无头少年就站在他背后,察觉到他在偷看,腔子猛地转过来。
邓达云吓得一扑,就撞在楼梯间的台阶,回来了。
喉咙恐惧地抖了抖,他怕薛潮真死了,来不及想那么多,但火势已经从地下一层蔓延上来,他下不去。
他思考后,立刻返回二班的教室。
说到底,异化的校园就是他爬进管道后的世界,他从没离开过第九中学,一直在这段围绕他的“校园回忆录”里,所以他的管道前后是同一个世界,只是爬管道的过程中,因为被划破的脸让他想起噩梦,造成校园的崩溃。
他爬出管道时的终点站,就是二班。
对他而言,太平间与二班相连。
手脚冰凉地打开教室的门,邓达云下意识闭上眼睛,又反应过来他还该捂住耳朵,可没听到脏话或笑声,睁开眼,才想起所有恶心的嘴和眼睛已经消失了。
不管薛潮的目的如何,是否主动做了什么,只从结果看,的确帮他逃离了两次梦魇。
于是他打开“邓达云”的储物柜,窄小的骨头挤进胶卷圈成的长长管道,一路爬回太平间。
他还不忘拖着一大瓶灭火器,跳下太平柜,找准薛潮最后停留的位置就是狂喷,心里很忐忑……火光里连个残缺的人影都没见着,不会已经烧成灰了吧!
等这簇火焰熄灭,邓达云咳着挥了挥烟,一幅画躺在地面,金色画框已经被烧黑,油画底色融得一塌糊涂,唯独中间一小块完好无损,画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猫笼,笼子的缝隙里,躺着一团灰黑的人,像死了好一会儿了。
按照画里的位置关系,“尸体”应该在笼子的后方,近大远小,于是从画的表面看,正好被拘在笼子里……所以没被火焰烧到。
薛潮把人头换出来,自己进画里了。
至于怎么进去的……邓达云光顾逃命,没工夫关注摄像机里的情况,但观众可看得一清二楚。
“【邓达云】果然没死成,这点不意外,但听护士和病房里下凡天使的意思……只有人在濒死的时候,才会有天使临床,为灵魂指引道路……”
“【邓达云】濒死能召唤天使,天使能自由进出油画,肯定也能把人头拽出来,再把薛潮塞进去……而且根据前情提要,那天使巴不得这么做吧,一定会这么做啊!”
“【邓达云】艹,怪不得哥明知是陷阱还来,一开始就抱着把自己玩到濒死做底牌的想法来套线索!果然不要命的人干什么都会成功的(比心)。”
“【邓达云】……这骂不了,这是真疯。”
第73章
二班是唯一保留教室模样的房间, 邓达云拖着画爬归来,试探地对薛潮说话,画里一小片黑灰黑灰的人抹在那, 纹丝未动,他这才意识到就算薛潮能听到,也能动,现在有力气喘气就不错了, 他这行为就像疯狂摇晃受重伤的人说“你坚持住你别死”,生怕对方死慢了……显得他很呆。
怕薛潮真死在画里,但他又不知道怎么放出人,而且就算放出来,也怕他当场就碎在地上,于是他抹开一滴回血药, 满头冒汗地紧盯小黑人,就见小人似乎撇了下头, 发尾波浪似的起伏一下。
邓达云松口气, 仅有的两瓶回血药倒进画里,煤炭球缓了一会儿,缓缓抬手, 比了一个需要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心。
一来一回比邓达云想象的还累,他脱力地跌回椅子, 画平放在桌面,眨眼的工夫, 薛潮已经站起来, 缓缓走到跟前,在画里的效果就是他的形象不断放大,说不出的惊悚。
薛潮的病号服被烧到只剩几片, 像原始人围的树叶,他站得足够近,到最后成了他的半身画像,烟熏的黑在他性感的肉身抹开,很有颗粒感,回血药不够,堪堪止住血,狰狞的红色伤痕就像某种诡秘的图腾,穿梭在肉.体本身的冷白与被污染的漆黑。
完美贴合身后神话般混沌的背景,像战火里走出的凶神,伴随胜利与死亡。
脸微抬,右脸一道比邓达云的还长的伤痕,但神情却是漠然的冷峻,如同他偏生在烈火里安静的蓝眼睛。
他张口,邓达云听不到声音,也不会辨认唇语,他又试图抬手凭空写什么,但看邓达云的表情就知道没有在画布显现,于是他干脆沾着自己未干的血,在胸膛歪歪扭扭地反写“找将死之人”。
真让邓达云找到了,护士正好从尽头的病房出来,摇头叹气,刚抽的血在针管头颅里乱晃,起着旋,邓达云抱着画框,狗狗祟祟顺边钻进病房,延续了主持人的老操作,躲进患者的床底。
病床前的天使下凡,临床为魂魄指路,火起的瞬间,邓达云钻出,画直接塞进六翼头颅的天使怀里,自己摘下空画就夺门而出。
天使忽闪着脑袋:“……?”
画里的薛潮:“。”
他的确是找“临床”天使的意思……但邓达云领略得太超前了。
面面相觑后,天使随手扔下画,去追邓达云,又大又长的羽翼不可避免地扫过,被薛潮凶恶地咬住,狠狠一拽,画连着天使一起跌进火光里。
巨大的雪白六翼在火焰的尖叫中徐徐展开。
一只骨感而有力的手冲破火焰,青筋暴起地抓住帘子,男人跌出起火的病床,回身看,火焰已经变成天使羽翼的形状,与天使合二为一了。
他缓缓起身,皮肉的伤痛已经停止,但身体内的“火”一直烧得旺,他仔细回想,体内的灼痛感从他逃进胶卷管道的前后就开始了,只是他与烧身的火混为一谈了。
像全身的肌肉骨骼反复被热水烫过,惹得他身烦心也烦,冲进浴室,凉水当头浇下,隔着一层皮肉与之交锋,才勉强缓过一点。
一墙之外,病床烧得火红,还能闻到烟味。
他又顺一件病号服,以免碰到伤口,没有系扣子,就听邓达云的脚步声去而复返,抱着画框和医疗箱顶开门。
薛潮本欲避让,却陡然牵扯到大腿内侧一溜的内外烧伤,膝盖一软,没能避开,反而下意识去抓门把,被大开的门扇个正着,一口血吐出,溅了邓达云满上衣,还有几滴在脸上。
邓达云怀里的东西全掉了,呆愣愣地看着他,薛潮还有闲心估摸了一下,大概以为他要死了。
“你、你……”
薛潮随意擦了擦,挑眉:“你胆子够大的。”
不确定谁死谁活,还敢就这么回来,不怕天使就等他自投罗网?
“对不起对不起……”邓达云回神,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要算账被撞的事,他谨慎地观察对方,话含在嘴里,不太确定地说:“……那个向日葵说你没事了。”
虽然他本就不信任那个玩家……但这也差太多了,这叫没事?
抬个棺材可以直接办丧事了。
薛潮神色一冷,将他怀里的画一并扔进火里:“还说什么了?”
“……很恶心的一些话,关心你的伤,让我把这些给你,说里面还有止疼药,外伤内伤都好用。”邓达云已经尽量摘取核心信息,忽略那些暧昧不清的话,他递过医疗箱,看薛潮只拆了纱布包扎,“他还托我问你‘送你的花还喜欢吗’……”
花不仅是玫瑰花瓣,还是催动异能引燃的少女残尸,江冥以向日葵头颅出现在他面前说“送你朵花”的时候,就想着怎么坑他了。
薛潮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了,邓达云却欲言又止,不知道在权衡什么,直到薛潮伤都包好了,侧头瞥他,他才低声道:“……你小心他。”
让一个希望全世界都是哑巴的自闭少年主动提出建议,还与两个看着就是超级大麻烦的家伙有关,真是稀奇。
虽然一说出口,邓达云就后悔地恨不得缩回沙子里当鸵鸟。
“你倒是敏锐。”薛潮带路,从贩卖机里拿一瓶冰水,贴在纱布上缓解灼痛,“知道他精神不正常就离远点。”
邓达云抿了抿唇,心里想,你还好意思骂别人?
但两人的确不同,薛潮就是直白的狠,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别人想不到的他直接做,每一步走得都像险棋,次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缺少常人会“怕”的那根弦,所以在某些时候,凸显出格格不入的极端。
但那人给他的感觉是更奇怪,难以说清,眉眼是飞扬的,神情是活泼的,整个人动态都是轻盈的,却有一种病态的晴朗。
倘若形容开朗的人像太阳,那人就是日全食,黑色天空中代表末世降临的一道光圈。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那家伙用甜蜜到溺死人的强调问候薛潮的情况时,他感受到了杀意。
不过听薛潮的意思,心里应该有数,邓达云刚想从脑海里“放生”这件事,就听薛潮可有可无地问:“他想杀我?”
邓达云难掩震惊地瞄他,不知道是“我真猜对了”还是“这你都知道啊”。
薛潮轻声嗤笑,又问:“你有看到其他人头吗?”
“没有。”
“那就是被他烧了。”
邓达云又跟不上了:“……烧什么?人头?谁的……他烧人头干什么?”
“好接上别人的头啊。”薛潮平淡地吐出惊人之语,“他脖子上的那颗向日葵不是他的。”
“……啊?”邓达云大脑过载。
“【邓达云】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邓达云】艹所以江冥烧了自己的头,又抢了别人的头吗!”
“【邓达云】……不只是抢,你们没看哥怎么掏的尸体吗,江冥肯定连根拔出人家的脑袋后,又把植物根茎插进自己的腔子里一点点顺下去,扎根进自己的血肉……呕……”
“【邓达云】缝得也太好了,根本看不出来是别人的头啊!”
“【邓达云】而且听刚才江冥的意思,哥是不是还摸过……艹我当时边听边想象那个场景,只觉得他俩有点子暧昧了,结果是有意试探!也不怕穿帮,真是艺高人胆大。”
“【邓达云】向日葵明显用血肉做养料,说不定已经真和江冥融为一体了……这不就是嫁接?”
“【邓达云】真是一山更比一山癫……”
“【邓达云】不是,你们不好奇怎么做到的吗!砍掉自己的脑袋还能活,这就够扯的,还不如说掏空了向日葵套在自己脑袋上呢!”
“【邓达云】有道理……但不管哪种还是癫,为什么这么做啊,那他到底是谁啊!”
邓达云也有同款疑惑,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偷瞄薛潮的神色,想看看他是不是开玩笑,就见薛潮腿一弯,直接倒下,吓得他立刻去扶,但体型差太多,薛潮拎他像拎小鸡仔,他扶薛潮就像扶倒下的树,很顺利地被带倒,并砸在薛潮胸口,又逼出薛潮一口血,薛潮头歪向一边。
“……”邓达云面如纸白,抖如筛糠,“我、我杀人了……”
薛潮没什么力气地暗中翻白眼,不耐烦地推他一下,邓达云往前一栽,下一秒护士小姐的催命脚步声准时出现,他便下意识顺着力道窜走,躲进楼梯间,然后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
但他不敢出去,抱膝缩在门后当蘑菇,忐忑地听着门外的一举一动。
薛潮故意让他走,可为什么?
所有人里,只有薛潮在医院里没有任何剧情相关的身份,相当于一个黑户,或者一个不该出现的bug,被抓到,大概率会被邪门的土著npc铲除……可他那么有主意,又不像轻易送人头的。
护士小姐果然疾走到薛潮身边,弯腰仔细打量,投下一大片阴影,薛潮闭着双眼,好似晕过去了。
在令人煎熬的漫长沉默后,她抬起身,头颅却下压,针尖扎进薛潮的手臂,专挑疼的角度,开始抽血。
薛潮没有一点反应。
护士小姐确定他真的晕过去了,退出针尖,尖锐地抱怨一句,拖起薛潮就走。
薛潮的伤未好,这么一蹭,伤口染红纱布,又在脏乱白地板留下一道新的红痕。
邓达云一个偷听的,吓得还在抖,被这么带走不就完蛋了吗?npc总不可能拖走他是为了伺候他吃饭吧?
人已经走远,他鼓足勇气,探出一个头,正看到被拖走的薛潮睁开那双蓝眼睛,清醒地与他对视,坠在身侧的指尖抬了抬。
示意他“跟上”的意思。
第74章
火焰不断上涌, 已经冲到一楼,飘向更高层,护士却好似浑然不觉, 拖着薛潮进入一间病房,正是广播室那间房。
所有患者都在休息,蒲逢春正坐在最里面第三张床边的椅子,怀里一摞旧书、旧笔记, 懵懵地注视狼狈的薛潮被护士扔上病床,她下意识抱书起身。
一直在被子里冒充人形的几条枕头被护士扫下地,狠狠踩几脚,羽毛乱飞。
薛潮被撞得伤口剧痛,顺势压在身下的手指快掰断了,面上也没动, 心里还想,原来护士埋怨的那个总是骗医护人员然后到处乱跑的难搞患者就是他。
他发现自己在医院里也有身份, 就是红玫瑰小姐继续催动未来尸体的异能, 将火顺着管道一路引到太平间的时候。
那时他的体内也灼痛起来,完全应和了管道奔来的火势,而且不是敏敏和邓达云的管道。
他当时隐约抓住什么, 如今理明白了,管道通向死者的身体世界, 也就是人的“体内”,管道着火, 就是对应的人的体内起了“火”——他有身份, 且在太平间有剧情点。
他到达邓达云的胶卷管道前途径的其他管道里,有一条代表他角色的身体,红玫瑰小姐说得不错, 火的确算他自己引的。
至于为什么同样管道被烧,红玫瑰和邓达云却没事……薛潮猜测,因为他们在太平间的尸体属于未来时间线,而太平间的“薛潮”就属于现在。
所以红玫瑰外还有一具尸体,邓达云外还有一个人头和守在13阶的躯干,但从始至终,“薛潮”只有一个。
要么“薛潮”就死在这个单元的时间点,要么“薛潮”还活着,但因何种缘故,偷跑进太平间的柜子里。
在医院的话,医护人员或患者的可能性较大,最后他选择试试扮演患者,因为他手边没有白大褂,只有病号服,而且如果真是患者,他又不知道自己在哪间房,装晕就是为了省去询问里掉马的风险,直接被带走,医护人员总知道他的病房。
但他没想到不仅是患者,还是蒲逢春在医院剧情线的重要npc,她特意到医院看望的“朋友”。
还是医生护士都知道的住院部知名刺头。
以免护士杀回马枪,蒲逢春假借给薛潮盖被的名义,把纸笔塞进被里,薛潮心领神会,无声速写,让她以“着火”的名义,请另外两位“舍友”离开。
蒲逢春起身,抱着“薛潮”的书和笔记,对着被子里安静的一团拘谨鞠躬,临走前顺便走完剧情线:“谢谢学长的笔记……不打扰您休息了,祝您早日康复。”
薛潮未答,少女有些尴尬地退出,不一会儿,又慌里慌张闯进来,摇醒另外两床的患者npc,不等其质询或发难,就以“来不及了,快逃命”的态度,边哆嗦边强行拽人走。
房内重归安静,邓达云进门,他躲开其他人钻进门时,动作飞快,进门又磨磨蹭蹭,好像浑身灼痛不便行走的人是他,他到薛潮的床边,蚊子似的嗡嗡了两声,就被薛潮忽然伸出的手按进床底下。
可能怕他无聊,还顺手塞了一本剩下的笔记。
门再次打开,先飘进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江冥坐在床边,将一束向日葵放进透明的花瓶里,笑意盈盈地问:“你喜欢向日葵还是红玫瑰?”
邓达云死死捂住嘴巴,怕江冥得不到回应,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就听薛潮本就懒散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催眠似的答:“从今天起哪个都不喜欢了。”
薛潮胳膊肘撑住床面,微微一借力,滑起身靠在床头,开门见山:“你以什么身份进来的,boss是你吗?”
“当然是玩家的身份,什么boss?”江冥的向日葵头颅缓缓转动,不存在的视线抚摸过薛潮遍布新鲜伤痕的胴体,似乎很是心疼地握了握他的手。
嘴上跟着装傻,但乱扭的花瓣将他此时的愉悦暴露无遗……他很兴奋——他想,果然知道他是谁了 。
薛潮又问:“既然也是玩家,为什么杀了第一个单元真正的主角又取而代之……私人恩怨,还是图谋不轨?”
“当然是为了早点见到你啊,按照正常的单元顺序,我出场太晚了。”
这就是问不出理由,薛潮虚弱挥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但江冥兴高采烈地追问:“你什么时候猜到是我的?”
“刚刚。”薛潮敷衍。
江冥一下子安静了,花盘凑近,密密麻麻的花籽怼到薛潮眼前,又被嫌弃地推开,他忽而又笑起来:“不会见面第一眼,你就怀疑了吧……我一开始很认真在藏啊,哪里暴露了吗?”
薛潮噙着笑:“你猜?”
“你又给我出难题了。”埋怨的口吻,却很欢喜地应下谜题,似乎把这当做某种调情,江冥借着气氛刚好,想顺水推舟再来几句甜言蜜语,就听薛潮也用提起一点兴味的语气问他:“不杀我了?”
“……唔,这局我输了嘛,本来帮她就是怕你发现我的秘密,想一并把你除了,你原本没想赴鸿门宴吧?哎,失策,反倒引起你的怀疑,让你猜到我藏了什么在那里……没办法啦,她的异能用来毁尸灭迹真的方便,闪光一点,那老头加料过的硬骨头都能烧,也就是比其他尸体慢点——何况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趁人之危呢?”
扯淡,他肯定有故意的成分,老头脖颈深处的根茎里有红玫瑰的一节手指。
薛潮假笑:“我还以为你喜欢自己动手。”
“时间太紧,开局在你反应过来前就击杀他,已经是很极限的操作了!”江冥捧着花盘,一脸等夸。
“他是谁?”
“一个无趣的老东西,你肯定不喜欢他。”
“没事,我也不喜欢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受虐狂。”
“我是啊——你不也想杀我?”江冥阴森森地好奇,“我一直等着呢……怎么没来报复我?”
薛潮用渣男敷衍的“别闹了”语气道:“我有主角,哪顾得上你?”
有些戏谑的眼神像在说“你怎么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江冥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但比所有他想象的答案都令他有一瞬真切的不爽,于是在安静里,向日葵头颅缓缓低下,根茎伸出,拉长植物与血肉交融的脖颈,惊悚地探向床底,被薛潮一把逮住,重新塞回去。
“既然偷了人家的东西就揣好,别随便乱扔,有点公德心。”薛潮翻身下床,推着年轻男人的肩,一路送到门口,他靠在门框,忽然问,“你真喜欢我?”
“当然!”江冥被质疑,戏瘾上身,他造作地转过身,咏叹调似的说,“倘若能得到你一个吻,我死而无憾……唔。”
藏在袖口的刀锋瞬间插入江冥的花盘,在江冥嘴应该在的地方,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为他现开了一张能接吻的嘴唇,薛潮扣住他花盘与根茎的连接处,就这么吻上来,蓝眼睛没有闭上,安静地注视他,软舌搅开坚硬的花籽,伸进花盘里,下巴微抬,送进一小块血肉,疙瘩似的。
然后薛潮毫无留恋地退开,江冥的向日葵头颅兀地烧起来,角落里暗中观察的红玫瑰少女一看烧错了人,翻出一把红宝石短刃,如离弦之箭,射向薛潮。
他顺着唇舌送进去的东西,是那节手指的残肉。
薛潮迅速退回屋内,邓达云根据薛潮在笔记里留下的指示,已经刮掉第三幅油画的表面,果然还有一幅画。
混沌世界里的神圣六翼天使之下,是浓夜般的黑,一只幽蓝色的闪蝶飞过,流下一道若有若无的光痕。
“7”紧贴在右下角,力透画纸,正反凑在一起,从侧面看就是一只翻飞的蝴蝶。
整个空间再次被曝光的白填满,画前的邓达云、冲进来的红玫瑰、门口燃烧的江冥接连消失,病房的一切也随之消失,变回纯白的空间,却没有立即刷“新漆”,卡在白色。
薛潮调出主持人面板,果然看到全视之眼转个没完,表示“加载中”,高维程序疯狂运转。
如果一个玩家一个单元,那就一共五个单元,角色是固定的,剧情线肯定要走完,但如今第一个玩家就死了,被后面的玩家顶替,已经对不上了。
“你要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神经再演一个单元不就得了,他擅长这个。”薛潮给他的同事支招摸鱼大法。
工作最重要的是什么?得过且过。
结果不仅没被感谢,还被倒打一耙。
【检测到1位玩家已阵亡……】
【检测到单元数与玩家人数不匹配……】
【副本错误¥&)*Y&*($R】
【请主持人在一分钟内提供应急方案,否则副本直接判定通关失败】
【0:0:59】
“?”薛潮骂道,“开局就有两个玩家,你报给我一个,我还没怪你拖后腿,你先给我扣帽子,哪个村口拉来的破家电,从上一个副本到现在,你自己报错几次心里没数?这么久狗都能摆弄明白爪子替你数数了……你其实是顶头上司派来暗中裁员的吧?”
倒计时还在继续,游戏系统沉默了,似乎打算冷处理,薛潮叫了声:“贝努。”
【……】
“你的错,总得给我点甜头。”薛潮笑了一下,“人气值才是你的目的,你要放弃这么一个模式特别的副本吗……我可有办法。”
【检测到系统错误,已为您预发放补偿礼包,请稍后查收】
“你别随便把我打发了,这么大错误最后就一个b级道具我真翻脸啊。”
【0:0:20】
呵,装死,又是预发放,又不透露补偿什么,怕他诓统白嫖。
算统聪明,他还真这么想。
薛潮就地躺下:“每单元的校园都有一条主时间线,但也有其他时间线穿插进来,空间也是,常有互通之处和异空间,‘包容度’这么高还不好好利用——直接合并四、五单元不就行了?”
第75章
【主线任务2“校园回忆录”已更新】
【主线任务2-4“青桐师大附中”:目光就是灯光, 美丽就是神话。】
【任务详情:请度过属于“你”的高一时光,并完成“你”的故事线吧!】
【主线任务2“校园回忆录”已更新】
【主线任务2-5“青桐师大附中”:██████████。】
【任务详情:请度过属于“你”的高三时光,并完成“你”的故事线吧!】
机位锁定的名字变成【盛红】, 应该就是红玫瑰小姐的真名,同时出现第二个机位,但处于黑屏状态,名字被屏蔽了。
【机位已自动绑定当前玩家】
【玩家人数:█/█】
每个单元都有时空杂糅的现象, 但整个副本却是“线性叙事”,幼儿园、小学、初中、再到高中,看似随着成长的顺序,但又不是一个角色的不同时期,而是取不同角色的某一时期回忆,拼成的一本“成长实录”, 反而没法跳关,想要通关, 就得老老实实走完所有单元。
从副本整体的维度难有捷径骚操作, 但还是让薛潮逮到机会了。
趁机加速流程、想快点下班的员工和致力于榨干员工所有价值的游戏系统几经扯皮,最后的结果是,因系统的失误, 薛潮获得一份补偿礼包,但礼包需要发放时间, 同时薛潮花费当前15点人气值,用以合并第四、五单元……换句话说, 他的房间要被限流一段时间。
薛潮不满意, 继续讨价还价,两个单元虽然合并成一个,但却是两条故事线, 即便因为疏忽另一个主角现在顶不上,也应该有两个机位。
贝努歪了歪像素脑袋:“但还是没有另一个主角,机位开了拍谁?”
剩下几个不合适,虽然不是主角了,但在当前单元仍有各自角色的剧情线,没法劈半出演……疑似第五个主角的江冥已经被盖戳是一个单元的主角,更不可能了。
薛潮好笑:“该‘压榨’的时候又懂劳动法了。”
“你是说……”
“加注我都可以待执行,这也没什么吧,何况我有经验啊,战绩见9502号档案。”
而且他是主持人,他又不用做主线任务,束缚不住他,所以即便他有角色身份,但没有扮演的义务,人设崩就崩了。
他崩人设,自己不一定有事,反而和他的角色有交集的玩家更有可能因为他的恣意妄为而判断错误,从而在与他交流的过程里崩了人设。
所以他代替玩家是最好的,他只需要探索并保持第五个主角的人设,完成第五单元的主线任务……说起来还是他吃亏,多打一份危险系数不低的活,简直是自讨苦吃。
大概也觉得他徒增枷锁,没落到什么好,第二个机位顺利开启,锁定的玩家名是【薛潮(代理玩家)】
他本想再争取争取,但不要脸的万恶资本家游戏系统大概兼职制造炸弹,动不动就“倒计时”,薛潮怕给逗急了,只好勉强同意。
已经临近60点匣子图标的人气值瞬间砍下一节,观众新增数几乎停滞了。
附中的校园也是夜色,乌云蔽月,但黑暗里,整个教学楼却灯火通明,因此薛潮这次没有临窗,以免太显眼第一时间被玩家看到。
他直接通过机位看,盛红这次没穿jk,但普通的校园运动服也被她改出花活,肥大的裤腿被收窄,腰线也更贴合,袖口用别针卡住,微微上翻,露出精致的手腕,碎钻手链贴在凸出的腕骨,随动作一闪一闪,领口改低了,拉链敞开,里面是一件紧身的辣妹装,有些宽大的校服正好遮住太不合校规的精髓设计,反而欲盖弥彰的美。
头发也是,不让染发,就染稍微接近正常发色的亚麻冷棕,好像头发天然就浅一些,发尾打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卷,松松扎了一个低马尾,刘海也修饰过,碎发很有氛围感地分在两侧。
至于妆容,她倒没怎么化妆,只涂一层薄薄的唇釉,提提气色,然而这样就刚刚好,不喧宾夺主,她的这张脸足以胜过一切。
她的美几乎“俗套”,因为无论何种审美偏好的人,看到这张脸,都得承认她的美,是一种毋庸置疑的标志美。
“【盛红】嚯,这个双机位一开,好养眼,带给我的冲击不亚于开局(抱拳)。”
“【盛红】新的老婆已经出现,怎么可以停滞不前!”
“【盛红】这个本有点东西,加主持一共就六个人,三个人长这么牛逼。”
“【薛潮(代理玩家)】卧槽哥你怎么也开了!”
“【薛潮(代理玩家)】啊因为有一个玩家被嘎了,哥凑数的吧,虽然伤没消,但还是好帅,证明你哥的帅不只脸和身材,还是一种气质(大拇指)。”
“【薛潮(代理玩家)】不仅帅得野,操作也野,突然下降的人气值绝对是经过了扯皮的代价吧……你游还是一如既往的抠搜(比心)。”
“【薛潮(代理玩家)】怪不得房间排名一下子掉这么多……”
“【盛红】所以怎么多出一个机位,单元合二为一了?”
“对。”薛潮这次不打算主动找玩家,于是闲来无事回答起观众的问题,“我暂代第五个单元的主角……请多指教?”他笑了一下。
“【薛潮(代理玩家)】芜湖!这样就不怕看一半哥跑去打野了qaq,谁懂不管看哪个玩家的机位我其实都在看哥……”
“【薛潮(代理玩家)】哥一脸熟练哈哈,公司有发两分钱吗?”
“哈,不扣我钱就不错了。”薛潮用“懂的都懂”的语气道。
评论区一片“哈哈哈”,纷纷同情他被扣的15点。
……这场面堪称神奇,换做别的房间,稍微正常一点的主持,突然扣15点,已经够令人发疯了。
“【薛潮(代理玩家)】不过主持人的活也要继续吧,毕竟是主持人和玩家1v1,现在也算1v1……嘶,你们两个一组,谁先死啊?”
“【盛红】玫瑰姐的异能很强啊。”
“【薛潮(代理玩家)】强是强,但不是失手就是没杀透(狗头)。”
“【盛红】同感,真的是顶级神兵吗……花瓶还差不多……”
“【薛潮(代理玩家)】……谁家花瓶能那么早猜到人设并加以利用疯狂设套啊,虽是神兵,但她到现在也没真正烧掉自己的寿命,很难不怀疑是故意的……只能说兵器主人没‘磨’好,这刀也不听话啊,有自己的想法喽!”
“【盛红】薛潮要不是藏画里,早被烧死了啊。”
“【盛红】这俩人走一起可就真‘一路火花带闪电了’……”
薛潮作为当事人,反而看客似的被逗笑了:“你们说得对,所以我没打算和她一起走啊。”
提出合并的方法时,他就没想着和她一起。
痛心地提出以人气值做交换,也是他故意为之。
神兵几次不得手先另说,盛红的异能的确难搞,相当于人形狙击,即便玩家使用异能本就有限制,也比烧寿命强行催动的限制小,人气值到达60点,主持人和玩家优势对调,对他来说完全弊大于利。
盛红在60点前出其不意失败,已经失去神兵的优势,60点后肯定干脆打“直球”……恐怕真如观众所说,闪光追着炮轰他,画面太美,他才不要。
他其实最心仪的人气值就是55点,前后差两三个点也行,既不怕押错宝最后倒扣10点,也不用面对一众开了挂还厌烦主持人监视的玩家,适合摸鱼,对养老员工友好。
至于什么退休卷……初看的时候很难不心动,但再琢磨,总有一种“今生消业障,来世享福德”的画大饼感。
他虽然每个副本都努力不死在里面,但应该也活不到通关,眼光没必要放那么长远,还是活在当下、得过且过好。
他又不是要登顶主持人排行,还有比50几更好的人气值吗?
如今单元合并,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完成主线任务,让副本在人气值达到60点前完美结束。
似乎因为他这次代替主角的身份,所以没找到属于主持人的身份。
薛潮离开广播站,照例挨间探索,教室亮着灯,却没有人,不过书本水杯都在座位,学生们似乎只是暂时离开。
教学楼的灯很奇怪。
教室通亮,走廊却暗沉沉,隔一段距离才有一顶灯,投下不清不楚的圆形的光,长长铺去,像暗河里用石头搭的路。
但薛潮一走过,静止的光就动起来,追随他而去,等到他探过一层,走到尽头,走廊所有的灯光汇聚在他身上,已然有了舞台聚光灯的效果。
离开第三单元,体内的灼痛已经消失,只有外伤作祟,此时被光一啄,又痛又痒,他忍不住手欠,抓了抓伤口,纱布立刻见血,被烟熏过的脑子还残留一点昏沉。
他拐进洗手间,想冲把脸,打开水龙头,猛地“流”出五彩斑斓的鲜花,形成一道花做的“水柱”,薛潮已经被狗玩家坑出了条件反射,一见花就后退,远远打量,鲜花很快在池子里积了一层。
不是什么路边的野花,玫瑰、百合、郁金香、满天星、洋桔梗……薛潮经常买花,能认大半,这都是花店里精心修剪过的,香气扑鼻。
这味道几近消散的时候,就是薛潮身上的淡香。
花越流越多,很快溢出水池,薛潮捞起拖把,关停水龙头,“花流”才停下。
踩过花瓣,没流下什么血脚印,满池子花里捞了一把,也没谁忽然抓住他的手十指紧扣……但也很奇怪。
其他水龙头打开,也流出鲜花,每朵都带露水,盛满池子,流转微光,远远看去,晶莹剔透,像一场梦。
第76章
然而厕所仍然是厕所的样子, 铁水池晕开铁锈,白瓷砖成了脏兮兮的渐变色,垃圾桶堆了一半, 哪个学生课间偷吃的泡面就那么汤汤水水浸在垃圾袋里,光线也暗,拖布水桶霸占第一个隔间,几乎没有完好的厕所门, 损坏得各有特色。
鲜花就在这么普通的厕所里盛满一池,自顾自芬芳着,衬得这里近乎下流。
好像有什么往上涌,但又被卡住的“咕嘟、咕嘟”声,薛潮拨开仿佛自带柔光特效的鲜花,排水口不仅没“排水”, 甚至向上涌花。
花来自楼下。
怪不得。这层正好是高三楼层,教室都很肃静, 黑板写满字, 应该是晚课各科老师讲的题,黑红的倒计时牌挂在黑板左上角,写着“距高考还有xx天”, 墙后的文化黑板没有画黑板报,反而贴满优秀试卷和作文, 两侧墙挂的字都一样,红字写着“生命可以重来, 高考只有一次”, 考卷和练习册堆在各个能见的角落,几乎见不到任何俏皮的趣味与色彩,干净得令人倍感压力。
与流鲜花的水池可不搭。
盛红的时间线是高一, 他代理的角色时间线是高三,所以第一遍就认真探索,但除了满脑子如虫蚁拼成的密集模拟题,没有什么收获,再查一遍才见端倪。
为了学生们专心冲刺,每个班放在最后的小书架全部搬走,归回图书馆,各班都有被学生拿走读的一些课外书,学生会比对数量,送来名单,稀稀拉拉要了好几拨,高三七班仍然有一本书没还上。
催促的便签贴在讲台,旁边是班主任的笔记,写了几个名字,打了一个问号,都是名单里常借书的学生,这是份“嫌疑人名单”。
但便签被压在考卷下面,似乎被遗忘了。
薛潮寻找这几个名字的座位,没找到失踪的书,但发现了奇怪之处,几个学生都偏科,数学好的,物理好的,只对语文感兴趣的,似乎不怎么聊得到一起去,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现象——在偏好的学科笔记里,会夹那么一两页与学科无关的内容。
夹得很有迷惑性,尤其是物理、数学笔记,同样是公式与推导,但内容却是什么“宇宙弦”“广义相对论”“虫洞”“多普勒效应”……薛潮云里雾里看了半天,终于看出来这是在研究“时光机”。
他的想法在一个女生的摘抄本里得到印证:
“时间只是空间的一种形式。”[1]
“很早以前,我就隐约构想着,要发明一种机器——”[2]
他脑子里立刻有一根弦搭起,错乱的时间线,回到过去或窥见未来,不就是这个副本?
唯独这两句话没有标明出处和作者——那本至今未还的书?
也许因为没有真正的主角,他没找到很多高三楼层的线索,仅有的两处乱象,似乎也是从楼下高一高二“借”来的。
下面楼层,乱象才算完全,走廊铺了层柔软的红地毯,踏在上面没声音,不用他走,光线就一团团追来,叠在他的身上,令他有点睁不开眼。
不光厕所的水池,饮水机也哗哗流花,通风窗没关,冷风一扫,各色花瓣滚到地毯,像为他铺一条振奋人心的荣誉道路。
颁奖典礼的现场?
走廊不能久待,所有光加在一起,和教室的大灯一个效果,溜墙根也躲不开,他先守在楼梯间,盘算去哪间教室。
牛顿、鲁迅等名人的介绍板在头顶,也被装饰了联欢会似的彩色金属纸边,学术得很“欢乐”,薛潮靠完再起,沾了一袖子的闪粉,抹都抹不掉,他指尖一蹭,满手亮晶晶——竟然是墙灰。
他在四楼,盛红一直在一二楼探索,江冥就在此时推着演出道具箱出现,笑眯眯地打招呼。
盛红漫不经心打量他,但肢体却有靠后的趋势……毕竟上个单元的最后,她催动未来的尸体却烧了江冥……而且她先看到了薛潮强吻江冥,意识到薛潮已经转祸,但还是催动了,抱着“能牵连一点是一点”的心态,根本没在乎江冥,此时难免怕他算账:“又打杂的?”
“勤工俭学,在后台跑跑够我两天伙食费。”走廊的灯光全汇聚在他们二人,于是江冥的言行也夸张起来,像在聚光灯下的话剧演员,义正言辞地纠正后,很快又笑了,带着一点圆滑的,谁面前都卖个好的开朗,“演出准备的怎么样?”
盛红一点就通,将信息串联到一起,对自己单元的主线有了数,她嘴角一勾,对所有赞誉习以为常的、从容的得意:“我是女主角。”
高一高二在准备文化节,各班都要出节目,“盛红”所在的高一一班出话剧,已经放出流程名单,剧目名却被涂掉了。
但无关紧要,参演人员里,她作为代表排在第一个。
江冥:“你可要小心‘男主角’。”
一提薛潮,盛红忽然火大,任谁猎物三番两次在手下溜走,都得咬牙切齿:“你提醒我了,我的单元开始这么久了,主持人都没来找我,看来是有自己的事要忙?”阴阳怪气的。
江冥用“男主角”作“女主角”的回应,但含着提醒的玩笑一出口,他自己又不高兴了,碍于向日葵的头颅,表现得不明显,就是声音冷淡了:“不用着急,他肯定来杀你。”
盛红以为他脑子糊涂了:“我杀他吧?”
“所以他要在人气值60点前先下手为强啊。”江冥与她擦肩而过,推箱子去乘电梯,“毕竟你从头到尾也没打算‘燃烧自己,奉献主人’啊。”
次次差那临门一脚,可一点也不“神兵”,有多少成分是有意为之,假装失手,只等名正言顺地使用异能?
“愤怒”便从盛红漂亮的脸蛋褪色,她掺假拌真地哼笑,并不在意机位另一端的主持人可以看到一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一个做兵器的尚且看得开,执刃者更该懂这个道理……不过你提醒得是,还得继续‘努力’,神兵怎么能懈怠呢?”
她脚步一转,径直上楼——她主动去找薛潮了!
薛潮暗骂这两个神经,直奔一间教室。
教室被充公当临时的服装间与化妆间,可能为了保密,在一众大敞四开放光芒的教室里,很有礼貌地拉着窗帘,灯也是矜持的,只在房间和镜子的边沿打光,暗的地方神秘,更好衬出明亮处会出现的各式容颜,竟然有几分百老汇后台的味道。
从老师办公室借的衣架不够挂戏服,又占墙上挂标语的钩子,在墙面挂开一圈,围在一起的桌子一半也铺满戏服,另一半被假发、装饰道具、化妆品填满。
他找了一圈,没看到有谁换下的校服,不怎么满意地啧了声。
第五个角色是不参加文化节的高三生,穿附中校服最保准,虽然据他观察,玩家与扮演的角色存在共性,副本应该不是随便选的人,江冥那神经病原本要扮演的角色说不定也是一个活着就为给别人添堵的麻烦制造机,趁老师一个不注意就逃课,套个香蕉、苹果之类的戏服去凑学弟学妹热闹的混账,但总比他穿病号服乱晃强一点。
他藏进一棵道具树,茂密的塑料绿叶挡住他的身体,边观察盛红的动向,边研究演出道具里的皮筋枪,自己埋汰自己地想,用这玩意对战开门的人形狙击有几成胜算。
敌人没给他机会,盛红进门只拿走一个黑金配色的名牌包,边补妆边回到二楼,用钥匙打开乐器社的排练教室——女主角人缘不错,不缺上赶着献殷勤的荷尔蒙躁动男高,直接将乐器社当成个人化妆间,不屑和一群配角挤“大通铺”。
她本来就是拿化妆包的,那话故意晃他。
……和江冥待久了,怎么感觉矜贵的红玫瑰也变“欠”了。薛潮心里谢过女王陛下的事儿多,钻出“树洞”,又翻了几遍,还是没有校服,只好先拿下一件私家侦探角色的米色风衣对付。
新的病号服也被当时冲来的盛红划烂了几道口子,小腿的位置一直漏风,此时忽然被丝滑的绸缎扫过,薛潮拿衣架的手一顿,鸡皮疙瘩缓缓爬上。
他微微低头,就见飘逸的红裙摆打旋,贴在他的小腿边。
他再抬眼,用余光扫镜子,本挂在墙上的嫣红碎钻大礼服就“站”在他身后。
之所以用“站”,是因为礼服内、礼服上下没有任何支撑,却像套了个最标致的“空气模特”,空荡荡又优雅地悬在那,就连裙摆落地的长度都是正好的,卷边微蹭着地面。
薛潮一时拿也不是,放也不是,他干脆就要这么套上,好歹体面点,面对这件成精的“女士”,却不小心牵扯到手臂内侧受伤的肌肉,另一只袖子没穿进去,从他臂下滑落。
他心微微揪起来,怕打到身后的衣服惹恼那鬼,正要去拽,风衣袖子忽然微不可见地甩动,轻轻拖住,让他的手臂丝滑蹭进。
薛潮的手一僵,面无表情地脱下,挂回风衣。
风衣似乎也安静了一瞬,不太满意地晃了晃,风衣腰带差点缠住他。
安静的教室里响起拍手声,不是人掌清脆的拍手声,而是布料撞在一起发闷的“噗哒、噗哒”声——放在化妆用书桌的一双白手套兀自拍起“手”来。
……他一个第五单元的代理玩家,倒先碰到第四单元的鬼了。
桌上的衣服像下腰的人回正,直挺挺竖起来,就以坐在桌边的姿势,面向薛潮,裙摆或裤摆的鞋子踮起“脚尖”,鞋跟靠在桌子腿,颇为悠闲,像看戏的。
的确是看戏的,桌子的这群戏服大半是女生的戏服,另一半即便是男生穿的,也大多普通或者奇怪,不是“配角”就是“背景板”,如果树精不是因为材料过于□□笔直,弯不下“腰”,一定赫然在列。
墙上的戏服就比较精致了,它们转了转“脖子”,将自己从衣架与挂钩上解救下来,落地时,衣摆荡起因惯性带来的起伏。
嫣红大礼服动起来,绕着他转了一圈,似乎比较满意,不满意的地方大概是他新鲜而狰狞的疤痕,绸缎阴冷冷地蹭过好几次,带着一点想刮掉的力道,很是遗憾,像看顶级玉石里天然的裂纹。
薛潮躲开了,于是礼服也退开一点距离,优雅地提了提裙摆,算作结束。
其他几件精致的女戏服也凑热闹,跟着发表意见,无非就是表达满意不满意,一群空荡荡地衣服在教室里转来转去,肢体语言丰富,打量、评判着他,结果是“满意”占多数。
……看来他在无形中通过了某种考验。
但这只是第一关,判断他有没有某种资格的入门考验,等男生戏服里最精致和最特别的几件围过来比量,有华丽的王子礼服、骑士装、贵族西装、少爷穿的暗纹长褂、狰狞的恶龙套装等,薛潮心里有数了,这是各班话剧男主角或大反派的戏服们在挑人。
嫣红大礼服原本挂在盛红的化妆包后的衣架,和其他班女主角戏服打量完薛潮配不配得上当男主角后,就坐回包前的椅子,原本安排给盛红的座位。
这是一班话剧的女主角戏服,盛红来的时候没出声,看来挺满意她。
男戏服们也很满意薛潮,但他只有一个,不够他们分。
他倒是不介意被衣服挑选,巴不得换下这身病号服。
但这群衣服比他还有活人气息,穿上后……谁是身体的主宰?
第77章
薛潮打断戏服们争执的默剧:“感谢抬爱, 但强扭的瓜不甜,我对你们之中好几位而言过大了,不小心扯断哪根漂亮‘骨头’就是我的罪过了。”
他有注意委婉表达, 他原话想说“把你们撑得五马分尸”。
高中虽然正是男生拔个头的时候,但高一还差点意思,更别说薛潮这放在哪里都是被请去当模特架子的身高和体型,很多戏服的大小已经固定, 根本不合适。
唯有一件有些古旧的欧洲宫廷礼服搭得上边,技艺、质感都好,像从中世纪的宴会上现扒下来的,角色定位应该是“王子”。
嫣红大礼服还是有些犹豫,有点恨薛潮身上狰狞的“瑕疵”,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戴”上蕾丝手套,屈尊降贵隔空点了一下, 意思“就他了”……这两件戏服是一出戏。
男女主角都同意了, 薛潮不满意,合着他成盛红的男主角?
演什么,开局公主杀了王子直接登基成女皇?
“看各位的尺寸, 想来人选都有着落,只王子还没定下来。”换句话说其他戏服纯欠, 就是凑热闹的。
王子礼服还没什么反应,红礼服先不屑地翘起高跟鞋——没定下来, 显然是因为女主角一直不满意, 觉得备选者都不配做它的“真命天子”。
“而我正好缺一件衣服,所以我有一个提议。”
所有戏服心知肚明地一哄而散,古旧的礼服缓缓靠近, 就见薛潮比了一个“稍等”的手势,几步快走,拉开门。
江冥静静杵在门外,不知道就这么站了多久,有些阴森森的,一见到薛潮,花瓣又立刻“眉飞色舞”地转动。
然不等他说什么骚话,就被薛潮抓进教室,推到宫廷礼服前:“这张脸毋庸置疑,没有比他更适合王子了。”
薛潮还没用更多的回血药治根除疤,江冥惊艳的小白脸果然更得“美衣心”,哪怕站在无头、异头的同类角度,向日葵也比他盘曲疤痕的脸正常。
女主角满意地敲扇子,薛潮自觉成为女王的走狗,一手拽过王子礼服,一手推着江冥,进入多余窗帘挂桌椅做的简易换衣间。
礼服一落进他手里,就像被抽走灵魂地搭下来,变回死物,他二话不说上手扒江冥的衣服。
“你果然喜欢我的脸,我就知道你吃我这套,但这不好吧,我们进展好快,虽然理解你的情不自禁,但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江冥发出造作的哭声,好像被逼良为娼,假模假样地挡,其实暗中摸了薛潮好几下,被薛潮一把握住两只手腕举起,直接脱出上衣。
“吻都接过两次了,别装纯。”薛潮三下五除二脱完,将礼服甩到光溜溜的江冥身上,毫无留恋地带着江冥的校服要走。
江冥白如冷漆的手捞住薛潮的腰,没让他走成,他边顺从地换礼服,边贴着薛潮横陈疤痕的后背,时不时像无意的亲吻一样问:“这次怎么发现的,又是我一站在门外,你就知道了?”
薛潮没挣开,还真给他当扶手:“为什么顶替第一个主角?”
这就是答案换答案的意思。江冥一脸伤心:“都说了是迫不及待想见你……顺便为了躲避可能的剧情杀,第五个主角会死,时间线又是玩家里最靠后的,怕限制太大嘛。”
“邓达云”和“盛红”在未来时间线也会死,如果第五个主角也卷入一样的死亡危机,第五单元的时间线很可能最接近“死亡”剧情点。
……到时候角色应该“死”了,玩家演还是不演?
换到时间线最早的第一单元就暂时没有这种烦恼了。
“怎么死的?”
江冥笑而不答,也不松手,薛潮便道:“你故意去找盛红说废话,不就是暗示她吓唬我,用机位吸走我的注意力,打这个时间差?”
“我就不能是趁机去做其他坏事?”
“可能。”薛潮调侃地瞥他一眼,“但我觉得你会对我的吻念念不忘,心神不宁来找我……怎么,情圣,怕真喜欢上我了?”
江冥的手一松,薛潮就潇洒地扬长而去。
扬长而去是指熟练地翻窗户、爬水管,他没觉得找一个“替罪羊”,那群戏服就真会放过他,他的愿望从头到尾很朴素,就为一件校服,拿了就跑路。
在卫生间换好再出来,一阵香摸过鼻尖又走,不是水池里的鲜花,像小包纸巾里特意加的香料,太香了以至于分不清有哪些味道,只知道“香”。
顺着香味,走廊的每班展示板又贴东西,这次不是学生照、优秀试卷,而是一封封情书。
情书的样式、香味很少雷同,各有巧思,光贴在那,就是一场无声的竞争,薛潮随便抽一张,果然写给“盛红”,文笔之酸涩,不用多远,大学时翻出来就想给自己几巴掌,骂一句“非主流”。
还有比较简单的,直接在信封里塞名牌口红、首饰,估计是家里不差钱的公子哥,也有上供饭卡水卡奶茶券、手工diy等“勤能补穷”的。
红玫瑰小姐魅力惊人,放眼望去,全是裙下之臣。
薛潮看几封就腻住了,但这群荷尔蒙躁动的男同学再怎么装、怎么缺心眼,好歹还是个人,而一个朴素到格格不入的牛皮信封就不怎么友好了,全是“盛红”被偷拍的照片,要么距离远,要么角度刁钻,头被涂黑,唯独露出那双剔透的茶褐色眼睛。
有一张好像被“盛红”发现了,在一团漆黑里,那双眼睛直直盯着镜头,满是愤怒。
都是私服,没有穿校服的照片,判断不出是什么时候,但身形和高中时期几乎没有两样。
……江冥说的没错,越靠后的单元,越接近角色的死亡时间点。
薛潮经过大厅时,在优秀学生代表的立式展板看到了蒲逢春的照片,名额有限,能挤进来的孩子都是尖子生,按照金字塔排列,蒲逢春在第一排且独占一排。
即便在尖子生里,她也是塔尖。
照片下的小字会写姓名、成绩、获奖,其中一项就是全国生物竞赛一等奖,而“薛潮”给“蒲逢春”的笔记里,就有生物竞赛笔记。
第二单元时“母亲”对他几次犯嫌都视若无睹,他还以为人家瞧不上他直接无视了,原来是她女儿的笔记从“他”这拿的,后来他无知无觉崩了人设,人家npc才不必再忍,翻了脸。
看来“薛潮”还是一个学霸,但同时又是一个疑似爬太平间的叛逆病患……
他的身份可能没有他想的那么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第五个主角的剧情线,如果顺利,他的身份就无所谓了。
演出的礼堂空无一人,但后台已经提前准备好布置,按出场顺序排好。
一班的布景道具是纸壳做的华丽宫殿背景板,有三米多高,分上下两层,到二层阳台的剧情时,角色站在背景板后搭的梯子上,与阳台下的角色互动。
薛潮翻动宫殿的墙壁,沾了满手闪粉……墙灰?
一班的道具里还有很多鲜花。
他独自将背景板推上舞台,按标记摆好,重新仰视这座宫殿,脑海里再拼凑教学楼的大致构造……果然一样。
他现在其实在这座宫殿里。
如果他还是单纯的主持人,问题不大,话剧宫殿与校园结合的空间肯定事关第四单元的主线,但此时四五单元合并,第五单元的主线很可能在宫殿之外,他作为代理主角他当然得出去。
单纯穿梭宫殿正门不管用,而二楼的阳台有一处升降锁,剧情大概是二楼的人从阳台逃出宫殿。
薛潮站在梯子后,从二楼的“窗户”向外看,礼堂分散的光便汇聚而来,空荡的座位忽然晃着许多黑漆漆的人影。
他便启动升降锁,跨过“阳台”,锁拴在他的后背,送他缓缓下落,然而降到一半,他的腰间忽然一紧,校服绞住他的腹部,像一个窒息的拥抱,袖子趁机滑出,后领子卡进锁里,升级倏地一停,同时,薛潮从外套里一落,两只袖子反绑,正好勒住他的脖子,将他呼悠一下吊在空中,像上吊一样——这件校服也是活的!
触感像冷血动物的鳞片,阴冷冷的光滑。
汇聚的光时而分散,时而聚拢,像处在两个空间的边界犹疑,乱得让薛潮缺氧的脑子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天堂了……
还是别了,天使长得太他妈丑了。
薛潮简直是克制人的求生本能,用非人的冷酷压制肢体无用的挣扎,然后凶兽般一口咬住拧紧的袖子,压在嘴里的刀片狠狠一顶,割破舌头的同时在绞成一根绳的袖子间捅破一个大口。
他叼紧刀片一路下拉,血迅速染红袖口,剩余所有力气留给双手,撕破袖子,解开后背的锁扣。
滚落在地,血晕在他狰狞的下半张脸,他一口吐出刀片,连带一大口血。
换衣服前他把一直习惯埋袖口的刀片藏进嘴里,当时还想有点多此一举,现在看……他们果然“心有灵犀”。
礼堂的灯安分了,人影似乎也是错觉,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幻……猜错了?
舌头的疼像牵连了整个脑袋,神经一抽一抽,他脸有点发苦,那他可亏大了。
他不死心地折返走廊,哪哪还是老样子,回到高三七班时,几乎已经没了脾气,只想打一顿江冥,却发现远方有光亮。
教室的窗帘全是拉开的状态,夜晚下的每间教室都一清二楚,但站在教室里向外望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此时却见一点残光落在西南方向,月影驶过——还有一栋楼!
很快,那栋楼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了,像谁熄灭了最后一盏灯,旧楼浸在黑暗和死寂里,与教学楼戏剧化的明暗有度完全不同,像座被遗忘多年的废墟。
薛潮敢肯定之前没有这栋楼——他赌对了,这栋楼就是他逃出“宫殿”的变化。
教学楼距离宿舍楼有相当一段长的距离,其中的路完全隐没在黑暗里,薛潮觉得自己在蹚过一片能见度为零的黑水,直到看到宿舍楼破破烂烂的门,才微松一口气。
第五个主角是住宿生,高三层找不到更多线索是因为这里才是主战场。
此时是深夜,教学楼闹鬼闹得“精彩绝伦”,同在一个校园的宿舍楼却散着森森死气,已经落锁。
水龙头流不出水,薛潮只能简单蹭了蹭脸上的血,反而弄得更乱,时不时还从嘴角渗出一点血,换衣服时难免又染一身,他这幅尊容蹲在门口,特别像杀过人的精神病出逃,需要整个片区来回播报,提醒市民“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他没打算惊动宿管,玩家扮演学生,在教学楼里具有统治地位的老师、主任之类可能是压制的鬼怪,宿舍楼里自然就是宿管。
教学楼经历这么几遭,再不同他也熟悉了,宿舍却算未知领域,不能瞎莽。
宿舍楼周边都是半人高的杂草,薛潮弯腰藏在草里,围着宿舍楼绕,在一扇窗下就找到一处踩点的标记。
石头刻的,两个并列的椭圆,像一对没有眼仁的空眼球。
第78章
他一时奇怪, 高中不像大学,住宿生不多,一般都是家远的, 尤其是放学晚、学业重的高三生,这么点人一栋楼装得下,大家一起挤的宿舍,留这种标记做什么, 偷东西?
外来人员肯定不能随便进入校园,又要踩点,又翻窗户,还不如买通下限低的舍友。
这么多此一举且莫名其妙的位置,大概只能顺手偷走学生靠在窗边晾干的鞋。
宿舍里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 操场也不遑多让,全靠月光, 薛潮倒不至于夜盲症, 但眼睛难免会累,一个不注意,脚滑差点栽进土里。
……不对, 他踩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颗黑色的玻璃珠。
草地里为什么会有玻璃珠?
他先想到盛红把玩的白玻璃珠,那颗抹闪粉的, 和她一身挺搭,最大用处就是丢进楼梯间, 给蒲逢春听个响, 她好闪亮登场,开始发疯。
会和她有关系吗?
他摸黑仔细寻过一圈,回到正门时, 捡了半把玻璃珠,五彩斑斓,深深浅浅,几乎没有重样的,只有最实心的黑玻璃珠是两颗。
他再次绕到标记前,蹲下身研究这到底是个什么,玻璃珠暂时放在身前的土里,手摸着墙根一路向下……土是潮湿的,凑到鼻子下闻,淡淡的血腥味,快消散了。
挖开墙根的土,摸出一道道的凹痕——墙根刻了一行字,就在两个细长的椭圆标记下方。
薛潮几乎跪趴在地,凑近,费力地看,才看清写的是:……她就这么盯着我
他一僵。
风过草丛,波浪似的簌、簌响,薛潮卧在黑漆漆的窗前,不敢抬头,冷汗流过他唇缝里的烂舌,和血搅合在一起,沙沙的疼。
头顶的窗户打开了。
也传来“簌、簌”响,什么像草一样柔软的东西也随风一荡一荡,慢慢落低,扫到他背上的伤口,也许是危机感作祟,比嘴里还疼。
……他猜是头发。
他因这熟悉的场景,有一瞬的走神。
头发越垂越低,最后完全铺散在他的背,继续流下,晃着打在他的小腿,如尸体般冰冷的脸贴上他的后背,蛇一样蹭了蹭,他因此而战栗了一下。
这似乎是一个示弱的信号,令伏在他身上的鬼东西变本加厉,阴冷的手顺过他的腰,似乎想环住他。
而薛潮想的却是,一只鬼的触碰,竟然没有江冥抱他时带来的触感更冷。
只有蹭他后背的那一下有几分相像。
薛潮握住鬼伸下的手,制止它的动作,微微抬头,后背就一轻,黑发盖住他的头,他与移到他眼前的惨白鬼脸对个正着,鼻尖对着鼻尖。
女鬼和标记画的一样,只有眼白。
于是他拉开一点距离,在女鬼再次缠上来时,将两颗黑实的玻璃珠怼进她空茫茫的眼白……没有阻碍,感觉就像投石入水。
“你一直盯着窗外,是在找自己的眼仁?”
阴冷的附着感缓缓退去,一如来时,薛潮起身,女鬼已经不见了,而宿舍的窗户还开着,他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关节,顺利翻进宿舍楼,关好窗。
六人寝,此时没有人,一半的床位空着,剩下三个床位,1号床收拾好了,手机、钱包、书包等都不在,看桌上的日历,应该回家过周末了。
另外两个学生应该没回家,其中2号床的手机还放在桌面充电。
这间是男生宿舍,男女混寝一般男寝在下,女寝在上,以免不方便,倒是符合常理……但刚才站在窗口的不是女鬼吗?
薛潮没来得及细想,门锁忽然咔哒一声,钥匙转开,他迅速躲进寝室的独立卫浴。
来人的动作很轻,进门后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原地观望片刻,开始和薛潮一样翻找寝室……这不是寝室的人。
来人似乎有明确的目标,翻得比薛潮仔细,靠窗的3号床找完,安静地转了一圈,就走向卫生间。
薛潮静悄悄握住拖把,冷冷地听着他越走越近,就听走廊外忽然一阵小跑,直奔寝室而来。
快到卫生间门口的这位脚步一顿,立刻折返,躲进3号床的柜子。
门打开,一直插在门上的钥匙被拔下,门被随意推上,新进来的人风风火火跳进2号床的摇椅,拿起手机就大嗓门道:“我都上完厕所了你们怎么还没进来,说了今天寝室就我自己,打扰谁,打扰鬼吗?别磨叽,上号!”
不一会儿,游戏开始的打击音效就在寝室里响起,时不时伴随他和队友开麦的骂声,薛潮和另一个人就藏在屋子里,听他迅速输了一局。
下一局开始前,队友随意问道:“你舍友都回家了?”
“一个回家了,另一个包宿去了。”2号同学又酸又调侃的语气道,“陪女朋友——”
队友频道发出了然的哄笑,并嘲笑他这小子没出息,没人陪,只能和他们打,2号同学不爽道:“去去,当今社会像小爷我这样守身如玉有正事的青年可不多了,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早恋不可取!”
又是一阵哄笑,却卡在一半,一下子没了。2号同学奇怪地“咦”了声,按了半天好像也不好使:“靠!又掉线,今天这破网怎么回事,欠费了?”
忽然门被敲响了,叩叩两声。
2号同学下意识问了句:“谁啊?”
门外没应,又敲了两声。
2号同学可能以为是别的寝半夜串门:“游戏机没电,吃的更没有,支持自带口粮上供,否则退下吧,朕就寝了!”
门外“叩、叩”连敲了好几下。
夜半时分,孤身一人的寝室,忽然的敲门声,2号同学粗大的神经终于被敲细了一些,声音一弱:“……谁啊?”
隔了很久,2号同学已经害怕地去摸水果刀,就听门口响起熟悉的笑声:“哈哈哈你不会真吓一跳吧,我还和他们打赌来着哈哈,怂啊——我回来拿身份证,网吧那事儿逼不给开包间!应该在桌子上,你直接帮我拿一下,动作快,我家宝宝等我呢!”
2号同学一口气匀出来,立刻骂出声,起身去找倒霉催舍友的身份证,摸了一遍书桌:“桌子上没有!”
门外“啊”了一声,嬉皮笑脸道:“那应该在我牛仔裤的兜里,你开柜子找一下!”
躲在卫生间的薛潮和藏进柜子的那位同时一顿。
2号同学的手已经放在柜子的凹槽把手,刚要拉开,门外忽然拍了一下脑袋:“我想起来了,我把身份证和饭卡一起扔抽屉里了!”
手离开把手,打开抽屉,这回果然翻到了,2号同学拿着身份证走向门口:“臭小子下次别四处乱扔,累死爸爸了。”
“辛苦辛苦哈哈,真不和我们一起去嗨皮?”
“不去,上次和你们出去没一个人记得时间,回来早封寝了,最后就差给阿姨跪……”2号同学忽然噤声。
这个点已经封寝了。
宿管阿姨不好说话,如果封寝了,舍友要么干脆在外面住,要么敲窗户等他们开窗后翻进来。
他怎么进的宿舍楼?
门外仍在笑哈哈地说:“那不是没让你跪成吗,行了,你还说我呢,开个门这么磨蹭……咦,怎么不说话了?……开门啊。”
2号同学捏紧身份证,停在原地,僵硬地问:“……你是谁?”
门外一静,拍门声陡然激烈!
2号同学尖叫后退,躲进摇椅用毯子蒙住头,死死捂住耳朵,惊恐地叫着“滚”。
僵持许久,久到2号同学把自己捂到缺氧,已经有点浑浑噩噩的时候,敲门声终于停下,门外的东西离开了。
2号同学惊疑不定地摘下毯子,连滚带爬地推桌子椅子堵在门前,怕那东西去而复返。
累得满头大汗时,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他一惊,没敢上前。
没人接,电话自动挂断,很快又打来第二遍……连催命似的压迫感都令人熟悉。
挂断,又打来,来回几次,2号同学先受不住了,破罐子破摔地叫一声,冲到桌边一把接起,愤怒地瞪大眼睛,等待对方的任何话。
“你……”
声音很轻,用的气音,像怕惊动什么,2号同学没听清讲了什么,但听出这不是刚才门外伪装的舍友的声音。
他一看通话界面,果然不是那个舍友,心里刚松一点,就听对方再次开口,这次他听清了:“……你屋子里有人,就在你身后。”
2号同学一僵,呆愣愣转身,就见3号柜子缓缓推开,吱嘎一声。
薛潮离得太远,听不见通话内容,只听到尖叫再起,又陡然卡住,然后是刀刺入肉和血脉喷溅的声音,叫声最后就像破风箱。
他神情微动……藏进柜子里的这位是“人”。
这不像鬼杀人的手法。
果然听到另一个愤怨的声音,伴随刀不断刺入肉.体的呲呲声:“狗日的叛徒,东西放哪了!给你口饭吃,你胳膊肘往外拐,要他妈报警抓谁!就该让你天天爬下水道喝粪水!我跺烂你的头!”
一开始还有挣扎,到后面,2号同学完全没有声音了。
杀人犯却并不满意,抓起2号同学的手机:“你怎么发现我的,嗯?有老鼠给你通风报信!你们都是老鼠洞里的尖尾巴烂货,都爱通风报信!你舍友?来,让他听听,耗子怎么叫的!”
他回拨最近的通话,拨打电话的等候音刚“嘀、嘀”叫两声,清脆的电话铃忽然响起,在寝室里清晰到刺耳。
薛潮整个人一僵。
电话铃声就在他身后。
第79章
后背又是微微一沉, 草般的长发铺散下来,几乎将薛潮圈起来,电话铃声就在密布的长发里, “铃铃铃”地响。
女鬼没有离开,一直趴在他的背上,和他一起进了卫生间。
杀人犯叫嚣的话,女鬼可以算清晰的脸……单膝跪在卫生间门后的薛潮忽然反手向上, 顺着长发,快速摸到头皮的位置——果然有缝合的疤痕。
她此时的脸皮是被缝上的,时不时原生的,都尚未可知。
她是“器官事件”的受害者,而藏进柜子里的人是犯人之一,因为得知内部有人反水, 准备举报,所以先一步找对方收集的证据材料, 并除之后快。
“你是来报仇的?”薛潮的腰背稳稳拖住女鬼, 偏了偏头,女鬼就伸长脖子,将隐隐可以看见一点缝合痕迹的惨白脸怼到他面前, 却不想这不怕死的男人主动凑到她的耳边,用比她还难听的哑嗓子低语道, “……你想不想试试,像他切碎你一样, 切碎他?”
电话铃声响到自动挂断, 安静的寝室里响起杀人犯兴奋的笑。
“难怪又脏又臭,还真是耗子洞啊哈哈!”他走向另一个把自己困住的猎物,停在卫生间的门前, 用古怪的语调“哄”道,“小耗子在家吗?我是猫叔叔,给你带了礼物!”
卫生间里很安静,杀人犯叫得变态,但还是保持一丝警惕,按下把手,推开一点毛玻璃门,里面什么都没有。
正准备完全推开,门忽然自己合上,像被风吹的。
可窗户关着,哪有风?是里面有人!
杀人犯兴奋地摇了摇砍刀头颅,刀锋呛啷啷地颠动,2号同学的血还在刀面,缓缓地流,他敲门:“别害羞,快出来给叔叔看看!叔叔最喜欢漂亮的玻璃珠了,你的眼睛什么颜色?借叔叔玩玩!”
他另一只手顺便打开卫生间的灯,先欣赏猎物的瑟缩样子,果然看到角落里有一团蜷缩的阴影,他不断摇动上锁的门,吓得影子一抖一抖,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开门?好,叔叔自己来,等我把你的眼睛挖下来!”他去拿最近的铁椅子,回来时卫生间的灯不知怎么熄灭了,但他毫不在意,举起椅子就砸向玻璃门。
即将碰到玻璃门时,灯光倏地一亮,毛玻璃门后站着一个漆黑的高大身影,比他高三个头,头顶着门的上沿,杂乱的长发阴森森地铺下来,一直到脚踝,像传说中的人型水怪。
杀人犯一惊,然而已经刹不住闸,椅子砸破玻璃,玻璃顿时分崩离析,却没有离溅各处,像被门后的东西撑住了,随后倏地一转,无数锋尖对外,像被无数只手攥住了——是头发!
头发缠住每一个碎片,拖到地面的长发伸长,缠住杀人犯的脚踝一拽,杀人犯就跌向竖起无数“荆棘”的整面头发,没来得及叫,身体就被玻璃碎片捅穿成马蜂窝了。
砍刀头颅最后停在发前,反射出发下一对阴冷冷的眼珠,黑色的,凝实的,他喜欢的“玻璃珠”。
头发包住杀人犯的尸体,拖向浴缸,一直背着女鬼当人形支架的薛潮拨开“发帘”,钻出卫生间。
灯光再次熄灭,卫生间里响起脖子被拧断的清脆声,砍刀头颅被头发攥住,一下下没入肉.体,伴随比杀人犯更古怪的叫声,像装错了器官,用别人的声带发出的尖细女人笑,一下一顿。
薛潮不准备打扰人家姑娘的雅兴,帮她把门锁好。
2号同学的尸体除了惨没什么线索,反而是空荡的1号床有点意思,之前没来得及翻,现在光衣柜就翻出三件打工服,还有一个漏气的玩偶服,应该是因为破损,店家直接不要了,其余就是穿过不知多少春夏秋冬的几件旧衣裳,洗得发白,唯一的一双球鞋已经磨破了边。
然而即便是破洞的玩偶服,也规整地叠好,1号床位的“破烂”最多,但也最整洁,书架一半书,另一半塞满泡面,薛潮抽出草稿本,1号同学在用完的草稿本背面写日记。
日期跳着,1号同学没那么多时间记,内容多是打工的注意事项,以及详细到小数点后的记账。
还有穿插在奔波生活里的简笔画,放在奶奶病房窗台的向日葵、瘪掉的玩偶服、路边分走一半火腿肠的流浪猫……而且不管什么都要给人家画上一个小笑脸,透着一股子傻气。
薛潮在“江冥”的努力生活记录里,找到了两点有用的线索。
一个是奶奶的身体越发不好,“江冥”为了赚更多钱,在一个酒吧上夜班,卖某几种酒可以拿高额提成,其中有一种度数低的甜酒,有淡淡的茶香。
“江冥”在笔记里写,觉得这酒很普通,味道就像超市里的甜饮料,因为度数低,再加镂空冰球、花哨造型、诗词名字的加成,价值飙升一百,还挺受女生欢迎。
而且虽然一杯赶得上“江冥”一周开销,但在一众酒里已经算很有性价比的了。
但日记的后面再次提到这个酒,却只在酒名旁边画了一个问号,写了一个“敏”字。
“江冥”开始怀疑酒有问题了,并且可能知道敏敏出事了。
杀人犯要找的人就是“江冥”,至于通风报信……“江冥”寄给“蒲逢春”的最后一封信。
写那封信的时候,“江冥”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书桌这么干净,可能是怕被追到学校,所以在哪里躲风头,给“蒲逢春”的信里应该不只“救命”两个字,还有他作为员工接触到的一些证据。
但造化弄人,“蒲逢春”没有拆开。薛潮隐隐有种预感,怕是第一个主角的结局也是死了。
另一个线索是他在医院照顾奶奶的时候,受过很多人帮助,有患者、患者家属、医生护士,甚至还有送盒饭的员工、送水果外卖的小哥,他都记着是谁、帮过什么,但有一个人至今没问到名字,只知道对方年龄与他相近,大两三岁,因病不能上学,一直住院。
他犯蠢惹哭其他病房的小女孩时,是这个人叠纸蝴蝶逗笑了小女孩。
“江冥”不知道是谁,薛潮却知道——这个人是“薛潮”。
他脸色有点愁苦,他的身份怎么越来越完善了,和主角的瓜葛愈发多……和“江冥”奶奶在一个病房,帮过“江冥”哄小孩;作为学霸前辈,送过“蒲逢春”笔记;疑似他画的蝴蝶,被躲避霸凌的“邓达云”临摹……
目前三个单元的主角,都与“他”有关联,完全脱离了“背景板”的最初猜想,怎么看都是“麻烦”的征兆。
而且他本来以为是第五单元主角的线索,结果是第一单元主角,最令他在意的就是,江冥还真有点贴合第一单元主角的人设。
……第五个主角的人设一定很神经,否则不能战胜第一个主角,成为江冥原本的匹配角色。
“江冥”生活拮据,大概只有一件校服,一直穿在身上,薛潮没找到其余的,只好“借”走3号同学放在衣柜里的换洗校服。
推门,小心探了探宿舍的走廊,他没忘记还有一个能伪装成3号同学的怪物,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都是昏暗的走廊,但宿舍楼的走廊更有压迫感,不像教学楼的走廊只有几间教室,宿舍的分布很密集,隔一小段距离就立一扇黑褐色的门,远远看去,像停靠两排棺材。
他顺着楼梯往上,每层楼的门都关着,到三四楼的平台,孤零零摆着一张课桌。
桌面没有东西,薛潮绕到桌后,想看看书桌堂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却发现另一面也是实木板——没有书桌堂,这是一个六面封住的“木箱子”。
薛潮不再给眼神,继续上楼,就听“木箱子”扑腾一声,像里面封着什么东西在撞木板。
动静不小,这声一出,周遭的气氛隐隐有变化。
似乎听出薛潮脚步的停顿,桌堂里的东西连撞好几下,像祭祀乐到高潮时的鼓点,在学校的楼道里近乎邪诡。
宿舍楼一共六楼,四到六楼大概就是女寝了,那套桌椅可能是给女同学签到或者签周末离寝的……所以里面是什么?
薛潮迅速上楼,到五楼时,一颗网球一点点滚下来,停到他的脚边。
楼上响起清晰的风声,在夜里呜呜叫,薛潮走到五六楼的楼梯平台,发现平台上的窗户被打破了,落了很多玻璃碴,应该就是被网球打碎的。
但他没听到打碎玻璃的声音,网球却是刚滚下来的。
……也许玻璃早打碎了,而有什么在楼上,刚推下网球。
薛潮握着网球,继续上楼,没看到哪方手欠的人或鬼。
六楼一如既往的漆黑、安静,大部分寝室锁了门,只有几间门上还插着钥匙,而他在教学楼看到的,最后熄灭灯光的寝室虽然没有插钥匙,却虚掩着门。
薛潮每一步都很慢,以免发出声音,停在624门口,安静听了会儿,屋里没有声音,死寂一样。
他本来出于礼貌想敲门,不管人啊鬼啊先通知到位,但一想到伪装成人的怪物也会敲门,又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干脆直接打开门。
寝室内,四个少女围坐在桌边,桌上铺着一张写满字的纸,纸中间的大面积部分列出二十六个字母,最上面一排字是“唐宋元明清”,最下面一排是“1-9”的阿拉伯数字,左侧写“男女”、“真假”,右侧写“是否”、“好坏”。
她们一人伸出一只手,交叠、握紧,攥着一只笔,笔尖向下,正停在“是”字,此时各异的头颅一致看向忽然出现在门口的薛潮,即便没有五官,也足见她们的呆愣和惊恐,像吓傻了。
短暂的安静后,接连尖叫出声,像见了活鬼。
薛潮也愣住了,进退不得,离门最近的女生惊恐间,拽过热水壶就扔向薛潮,他这才后退,躲开飞溅的热水,门被带回一些,女生爆发天大的勇气,一把合上门。
他站在门外,还能听到寝室内惊疑未定的小声呜咽,什么“真的有鬼”“他就是笔仙吗”“这下怎么办”“快把他请走”之类的话,然后就是害怕地闭嘴安静。
他也想知道怎么办。
因为从他的视角看去,看向他的,不只四个少女,还有拖地的桌帘后一只血淋淋瞪大的眼睛。
真正的鬼就在她们桌下。
第80章
薛潮不禁懊恼, 不想被当成伪人,却造成了和伪人一样的局面。
以免几个女生像2号同学一样作茧自缚,薛潮迅速进入寝室隔壁的公共洗衣房。
这次他吸取教训, 没彻底换成校服,而是套在病号服外面,此时有了用武之地,他将血迹斑斑的病号服泡进水里, 用拖把撑住,打开窗户,一把甩在隔壁的窗户上。
黑夜里,病号服“啪”地铺展在玻璃窗,各处破口和血迹写满了“恐怖故事”,水混着血蜿蜒流下, 拖布散下的“长发”在风里湿漉漉地摇晃。
薛潮还嫌不够,用皮筋枪拆出的皮筋, 弹出剩余的玻璃珠, 精准打在衣服上,发出吓人撞击声的同时,还能让“鬼”张牙舞爪几下, 更有冲击感。
果然尖叫再起,门被撞开, 几个女生应该不是同一个寝室的,是周末的“留守儿童”凑一起所以无聊作死, 如今真闹鬼了, 纷纷跑回自己的寝室,有两个不住六楼,往楼下跑, 钻出桌帘的鬼就跟在她们身后。
躲在晾衣间的薛潮透过反光的瓷砖,隐隐看到披头散发的女鬼爬过洗衣房的门口,头颅藏在茂密的长发,看不清,和一楼男寝的女鬼不是同一个,但感觉很像,都是用很多人的器官拼成的人形。
毕竟开门的时候亲切对视了,薛潮以为女鬼怎么也要折返吓他一跳,评论区与他一起经历了几次惊心动魄,已经在猜女鬼会以什么刁钻的角度或姿势出现了,但她好像没发现他,或者即便发现了,也直接无视了他。
薛潮:喜欢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建议多来点。
等女鬼顺着左楼梯爬走,薛潮谨慎回到走廊,女鬼的确已经离开了,但他刚走几步,就发现女鬼离开的反方向,也就是右侧的楼梯间口,有一缕黑浓的发丝。
……不会已经爬过第五层从另一侧回来了吧。
敌不动,大概在等他自投罗网,薛潮当机立断,回到闹鬼的寝室,关门。
门外果然响起快速爬行的“噌噌噌”声,和蜈蚣的百□□替、敲过地面的声音还不同,更像长着人头的蛇由远及近、扭动着飞速蹭过地面。
既没有经过,也没有停下,而是游到门口时就自然而然地爬上门,薛潮知道那东西此时就贴在门口。
屋内忽然响起拽紧布料的声音,薛潮回头,屋内还有一个女生,没跑出去,在角落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她的头颅是一个灰色的兜帽,兜帽外罩着一个头戴式耳机。
她此时深埋脑袋,应该知道有人进来了,也知道门外有东西,只能拼命缩紧自己,恨不得变成一只谁都看不见的小虫子。
人家在自欺欺人,薛潮也没上赶着劝她清醒,他同样无视了门外进行行为艺术的鬼,确定桌下没鬼了之后,随便坐在一个位子,重新看请笔仙的这张纸。
这回离得近,他看清了,这是借书未还的那位同学的字迹。
贴在窗户的病号服已经一路滑到下沿,水被风吹干了些,承受不住,瞬间掉下去了,贴在门板的鬼似乎也觉得没意思,重新爬下来,又慢悠悠爬走了。
鬼都爬走了,但鹌鹑也没有出被窝的意思,薛潮放下纸,特意加重脚步走过去,然而不知是不是对方戴耳机的缘故,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薛潮觉得她完全僵住了,也不叫,也不哭,就这么畏惧地缩着,好像这样他迟早就会自动消失,一切又能恢复原样。
他晃了晃手,又戳了她一下,这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信号,女生才像重新登录回世界账号,下意识瑟缩一下,悄咪咪看他。
“看”仍然是一种肢体衍生出的感觉,她戴耳机的兜帽头颅下空荡荡,直接能看到腔子。
她很怕他。
而且不是怕“鬼”的那种怕。
薛潮便退开,搬把椅子,坐在她床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她更害怕了,但还是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维持现状。
最后薛潮妥协了,他倒不是想逼她先开口,而是他的舌头还烂着,喘气都疼,不想说话,然而他怕真坐成两具枯石,天荒地老,只好打破僵局:“……我更怕你。”
他如今说话,一个字也不敢咬清,嘶嘶拉拉发哑,像被隔绝几十年的人启动已经成为退化零件的嗓子,低沉而古怪,听着就不像好人,女生明显抖了一下,但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后,懵懵抬头。
“为什么?”她嗫嚅道。
“我开门,看到鬼在桌子下面。”薛潮指了指远处的方桌,尽量用精简的话说,“就是爬的那个。”
女生的思路意外很快,惊讶地瞥了眼窗外:“窗户的那件衣服是……?”
薛潮点头,意思就是他弄的。
“你是为了让我们跑出去,因为鬼在屋子里。”女生想明白后,态度软化了一些,但薛潮此时的尊容实在可以和鬼一较高下,她很难不害怕,“……为什么怕我?”
但这句话背后却很稳定,像在客观地探寻一个疑问,并隐隐有点不可置信,像在说“你这鬼样子没吓死我就不错了,还好意思怕我?”。
“你们干了什么?”薛潮转了转那只红色中性笔。
女生很抗拒,似乎也觉得大半夜玩这个是活腻了,像被迫参加地集体活动:“……请笔仙。”
“但鬼在桌子下,也没伸手。”头发都没动,就用一只眼睛瞪他来着。
女生一开始不明所以,顺着薛潮的描述,在脑中重新构想当时的场景,浑身瞬间绷紧了:“但笔仙作答,应该是握着我们的手,引我们移动笔……”
“说明桌下的鬼不是笔仙。”薛潮扯了一下嘴角,“这屋子里还有一个鬼。”
“……”比刚才更凉飕飕了。
但还不算完,女生看着胆子不大,思路却很清晰:“但你只看到了桌下的鬼,并没有其他鬼站在我们旁边,把着我们的手去作答……”
得到薛潮肯定的点头,女生得出了结果……实在挑战她的心脏:“……所以我们当中有一个就是笔仙。”
除非笔仙还能二重隐身,否则没道理大家都是鬼,在已经作答显灵的时候,薛潮却只看见一个,没看见另一个。
大概率是都看到了,且就在她们之中——她们的手叠在一起,共同握笔,笔仙回答时,直接牵引就可以。
她作为其中之一,可能就是那个笔仙。
……她还觉得人家不是好人呢,她看起来才危险!
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想到和真正的笔仙握过手,女生的神魂都要出窍了,差点跌下床,薛潮顺手一扶,但没碰到,女生顽强地撑住了。
就是这姿势怎么看都容易扭到腰,薛潮对她的警惕接受良好,刚要收手,就被女生一把握住,女生的态度明显变了:“……我不是鬼,真的,大哥你信我!”
薛潮似笑非笑,不抽手也不答话,女生有点尴尬,但其他女生疑似有鬼,眼前这位比鬼还像鬼的男人就是她此时唯一可以发展的队友,绝对不能就这么跑了,她强忍着外向了一回。
“我没发现她们有什么端倪,不知道哪个才是……”
“楼里有能伪装成别人的鬼。”薛潮提供线索。
“外面太危险了。”她明白的,小组作业最讨厌的就是只一个人出力,其他人坐享其成,于是她绞尽脑汁提出建议,“我们还是躲在这里吧,说不定她们就鹬蚌相争、同归于尽,我们就能渔翁得利……”
薛潮没反驳,好像接受了这个建议,看了眼窗户,就在女生松口气时,他忽然起身,走向门口,按下把手就推,女生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门却没开。
女生不知道他烦什么神经,只能暂且把他当正常人猜测一下:“……桌下鬼还趴在门上?”
“不是被从外堵住了。”薛潮又试了试,神色晦暗,“是门锁住了。”
门被锁,从内锁住的几率最大。
“嘭”一声,女生坐的床一晃,地震似的,吓得她立刻窜出,退到桌后。
“嘭”又是一声,不是地震,只有女生的整架床在晃,从上方倾斜,像被什么悬空的东西撞了一下。
但天花板空空如也,女生边后退边观察,终于注意到窗户上微光的晃动……像吊着一个人影,在一晃、一晃,和撞击声吻合。
女生:“我想起来了,听她们聊天,好像说曾经有一个学姐上吊自杀了,不会就在这个寝室……”
薛潮忽然问:“你确定其他三个都跑走了?”
女生退到他身旁:“她们一下子冲出去,我被撞倒了,抬头的时候已经没人了,门开着,但我听到什么在爬的声音,没敢出去……我也不知道。”
她的座位在侧面,最里面的女生冲出去把她撞倒了,也就是说,严格意义上讲,她也不知道出去了几个人……很可能“笔仙”根本没出去。
吊着的这位应该就是了,就在桌子的正上方。
女生僵在门前,用手肘怼了怼薛潮,问他什么意见。
薛潮直接用行动表明,重新坐回了桌边的椅子。
女生对他的行动一万个抗拒,但更不想被队友抛下,硬着头皮坐到薛潮旁边,椅子放得十分偏,几乎挤在桌角。
她不敢抬头,耳机兜帽的头颅偏向薛潮,很难说是在要解释,还是单纯转移注意力。
“她不动手,也不放行,多半是有所托。”薛潮重新讲笔放在纸中间,“光看影子也没用,请她下来吧。”
女生震惊:“你要请笔仙?”
薛潮:“我们,一个人请不了。”
她开始怀疑……她真的需要队友吗?
作一次就能出来俩鬼,她都不敢想再来一次,她的人还在不在。
可能已经走一会儿了。
但此刻也没有其他办法,她只好扶正歪斜的纸,颤颤巍巍抓起笔,等待薛潮的手交叠。
“不着急。”薛潮笑了一下,将破碎的纸角移到她笔下,“应该是她们跑走的时候压到纸,扯破了一角,先把字补上吧,这是‘坏’字吧?”
女生点头,低头在“好”字旁边挤了一个新的“坏”字。
薛潮在旁边也点了一下头。
这个字迹,借书的人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