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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蛇王殿1水下巨佛


    #61


    水域之中,小将忽的打了个喷嚏,喷嚏声霎时在水面上不断回响。


    她揉了揉鼻子:“怎么越来越冷了?”


    徐青仙盘膝坐在船尾,正打开自己的储物囊垂头查看什么。她是当真不避人,就如此大大方方地敞开了数,小将站着,不想看也看了个囫囵吞枣,感觉里面似乎全是黄黄的、一串串的什么东西……


    “你方才为什么不给瞿不染?”将道,“只有你不把东西给他。你是知道,他不会帮你看着吗?”


    徐青仙道:“为什么不会?”


    将:“你都那样了!”


    徐青仙:“我怎样?”


    将本来就对徐青仙颇多不满,现在终于找着了能“一吐为快”的机会。苍天怜见,她一开始对这个大师姐是很敬重的,怎料下山一趟,那美好的印象简直破成稀碎,都快能风干了。


    事到如今,小将冥思苦想在穹苍时为什么徐青仙不这样,人为何会变得如此快——想来想去,竟然得出了个非常惨烈的结论,大师姐根本就没有变。只是因为在穹苍时根本没地儿给她发挥,顶上还有五个掌门压着呢!


    “为了圣物,你什么都能牺牲?”将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又想起北边那只美艳的老狐狸,“你可知,现在连妖族都不这样了。”


    徐青仙认真道:“这不是牺牲,是取舍。”


    “你以为我会跟你讲道理?”将才不跟她吵嘴,反正此人思想极为诡异还十分自洽,想说服她,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定然是自己。不过,小将做久了王女,对如何利用权限这点驾轻就熟,只哼道,“你别忘了,这次下山任务的队长不是徐行,是我。队长是有权决定成员去留的,我会把你干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大掌门。让他以后别再放你出山门!”


    这语气跟别把老虎放出山咬人一样,当真是嫉恶如仇。徐青仙淡淡道:“你什么时候去告状?”


    “这不是告状。这是述职!”将用她的话回敬,强调道,“我回山次日早上就去。”


    “你去之前告知我。”徐青仙慢吞吞地说,“我先去把师妹干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师尊,这样出不了山门的应该就不是我了。”


    将:“………………”


    无言之中,她不由心道,要是她的师尊知道玄素收了这么两个惊天动地的好徒儿,就会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好命……


    她正上不来气呢,蓦的发现徐青仙状似在笑。为什么用“状似”这二字呢,因为她只将一边嘴角扬起了一毫米——这混不吝的笑意看起来太眼熟了,在徐行脸上看起来还能说是欠揍,如出一辙地移植到徐青仙脸上就堪称惊悚了。


    学也不知道学个好的。小将破天荒地将自己那炮仗似的脾气压下,心道,说不定以前自己在曲武国时,外人看她也如同她看徐青仙一般莫名其妙。她蹲下,由衷道:“可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什么都为了九界……”


    徐青仙却道:“这是我的天命。”


    小将:“哈??”


    徐青仙看着她,面色仍是如同这汪深潭之水,波澜不惊,只是眼底红光如同错觉,一闪即过。


    “维持世界正确地运转,清除污浊所在。”她一字一句道,“此为不可违抗之‘命令’。”


    不知为何,将总感觉背后一道凉风扫过,好似有双眼睛正漠然地观察着四周。她怔了怔,不由压低声音凝重道:“什么意思?”


    徐青仙:“嗯嗯……”


    将咆哮道:“谁让你说完就吃香蕉了?!而且从哪摸出来的?!!”


    “……”


    隐约的咆哮声自远处传来,徐行错眼望去,看到那边两只小黑点锵锵乱斗起来,徐青仙临危不乱,一边单手招架小将盛怒之下的王八拳,一边还分神攥着手里的什么重要之物。


    “真是年轻气盛啊,等下掉水里便好玩了。”徐行转头看来,对船那端毫不设防的余刃道,“关于我,知无不言?好大的口气。”


    “离鬼域残阵还有一段距离。”余刃近了些,“来玩个游戏何妨?一人问,一人答。”


    这他在还是君川的时候就玩过了。此人的嘴还真够严的。徐行意有所指道:“你玩我,还是我玩你?”


    余刃对她摊手,掌心上倏忽出现一对小小土地公婆塑像,低笑道:“悉听尊便。”


    徐行看到他掌心那对木像,就知这游戏指的是什么了,此为民间土俗,“吃梦话”。


    时人坚信,话语一旦出口,便会记录于天地,是要日后进地府清算功德簿的,所以,话不能乱说,这是常识。但,有两种话是例外,一是童言无忌,二是梦中呓语。


    简单来说,小孩那脑仁没发育好,说自己明日早起要背书包炸学府都算不得数;梦中人则是无意识说出的话语,只要别好梦中杀人,这也是通通不计数的。


    而对神像祈祷,虽说不好听,但也属于“白日发梦”的梦语之一。这在红尘间,常用来作为掩耳盗铃的传话之举。


    例如,某人答应了甲不将某件事告诉乙,还发了毒誓“若违背就五雷轰顶当场暴毙”云云,但事急从权,就会将乙叫来庙内,然后自己对着神像将此事和盘托出。


    这土俗自红尘传到灵境,经不断改良,终于有点用了。在对话之时,二人的神识会聚在神像附近,隔绝一切窥听窃视之人,但同时,也有限制。回答那一方只能用摇头点头来代表是或否,并且,只能问三个问题。


    徐行心道,这么神秘,被听见了会被杀头还是怎的?而且她发现,这“窥听窃视”之人范围可真够广的,一下子把神通鉴都给踢出去八尺外,话说到一半就被掐没音了。


    罢了。不问白不问。


    第一问,徐行道:“占星台的预言,圣物有五,则天妖破封,是真是假?”


    余刃点头。此事为真。


    第二问,徐行又道:“我是否丢失了一段记忆?”


    此事为真。


    虽说早已心有疑虑,但此刻徐行还是略微一乱。她早已厌倦了那种刚睁眼就倒欠世界一堆工作的生活,刚来这时想躺平却不得,也就罢了,现在这样自在逍遥也不差。只是,千万别再给她安排什么“舍她其谁”又苦大仇深的活了!


    最后一问。徐行琢磨着,是要问该问的,还是问自己想问的?想来想去,她还是遵从了内心,径直对着余刃百思不得其解道:“这位仁兄,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


    成日这副我要死死缠着你的模样,她当债主都没见这么催过不还钱的人。难不成她丢失的那段记忆里全骗此人感情去了?那不好意思,她没记忆,也没道德,这可不算数的。


    然而,这问题却像是难住了余刃。他沉吟数息,想要点头,却又止住,想要摇头,仍是不妥。最后深思片刻,还是缓之又缓地摇了摇头。


    “你不欠我什么。”他反手将那塑得歪七扭八的小土像收进袖袍中,道,“是我欠你太多。”


    此话当真含意无穷。只是,未等徐行咂摸出来其中究竟有何门道,她的小指便猛然泛起一阵抽痛,竟不受控地往某个方向偏移了一寸,紧接着,玄真子刻在船身上的阵法霎时泛出一阵白光,无数光线如丝如缕,往那个方向匆匆直射而去——


    找到了!就是这里!


    这位置和当初他们破水而出时相距甚远,船行水道,自下忽的泛起波涛万丈来,三只小船如水上枯叶,被摇晃得剧烈颠簸起来。


    玄真子遥遥喝道:“抱元守气,要下水了!”


    的确,肯定都要下水的,那船翻不翻也无所谓了。只不过,余刃神色微动,少顷,伸出一只手来。


    徐行像那个不解风情的大木头:“作甚?”


    “我不识水性。”余刃似是头疼道,“在水中待不了许久,可


    能要烦请你伸出援手了。”


    船动荡得更是剧烈,都能用上“翻滚”二字了。徐行无情道:“少装。你不识水性,第一时间往水路跑?那令牌上的气泡是我发的?”


    余刃道:“想不想,和能不能,是两种事。能不能,和喜不喜……啊。”


    不见你对别人这么啰嗦!徐行一脚照屁股将这装大瓣蒜上瘾的巨大一只踹了下去,然而,失算了,他竟然真的浮在了水面上,半张脸埋在水里,也不吐气,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湿漉漉朝着她看。若是脸上能写字,他估计都要把“我说了吧”四个大字给写在面上了。


    徐行自袖中一掏,准备将鲛珠丢给他。然而,一摸才发现,摸了个空。


    不是在进来前交给瞿不染了,是当初自水里出来的时候就没了!她只记得上一次见到它还是塞进了小将嘴里。那么,是不知被谁捡走了??


    余刃这时倒是懂得开口了,问道:“鲛珠呢?”


    徐行:“……”


    余刃幽幽道:“鲛……珠……呢……”


    “少废话。”又不是你的,少对别人的鲛珠有这么大占有欲。九重尊都没说话!徐行跟着跳下,一手捂住了他的口鼻,“走了走了!”


    “……”


    视线一瞬昏暗,无数气泡闪入眼帘,没过口鼻,徐行在水下镇定地睁开眼,瞥见后面四人跟上自己的身影,遂移回视线,她要在这色调极暗的水中指引方向。


    不对,有人在看她!


    徐行直觉一动,正想把这暗中鼠徒给揪出来当串烤了,余光就瞥见据说“不识水性”、“不喜水下”的余刃竟也在水中静静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侧脸看。


    你小子出生以来没见过人么?


    徐行坏心大起,面色仍淡漠道:“好看?”


    她问,余刃没有不回答的道理。只是他一张口,水便骨碌碌倒灌进去,逸出串似曾相识的气泡:“oOOooOOoO……”


    “哈!”


    缺德大发的徐行心满意足收了神通,自小指断处逼出一道细小血箭来,“倏”一声爆成血雾,血雾之中,她动用了鲛人的天赋,下一瞬,在场诸人只觉心神震荡,如同穿过了一道轻飘飘的薄膜,一眨眼功夫,脚便落到实地上了。


    眼前,便是当初阵法的遗址。事到如今,众人才真的看见了它的全貌,比想象中还要狭小、简单许多——与第一层幻境中出现的石台相似,已然损毁的尸解四阵之下,是一方灌注的坚柱,恐怕将这坚柱打破之后,便能看见傲竹的遗骨。


    石台之上,则是个微缩的四面之箱,细看可以发现,其中造景分别是戏楼、矿山和长宁府,三个最主要的景色细致地分毫不差,如同将建筑原模原样缩小了放进来般,其余的景色便略带一些模糊粗糙了。


    想来,要不是郑长宁将自己也整进去了,他看茫然游荡在小箱之中、不断碰壁的傲竹,便如同小童看一只自己抓获的丘虫吧。


    不远处,则是三具镇守幻境的人蛇尸体,皆头破血流,再无声息。郑长宁的尸体就比较难找,毕竟散落在四野各处。


    卜白秋只看了那些残肢碎肉一眼,便直奔石台,将坚柱打碎了。果不其然,柱中藏着一坛小小的骨灰,她将那竹叶青的坛子抱在怀中,一时有些沉默。


    玄真子扬了扬拂尘,将上面的灰尘扫落。


    卜白秋忽的用一种希冀的语气道:“师尊,从前的符水,你还记得怎么调配么?橙色那种,阿姐似乎很喜欢,每次都喝。”


    玄真子迟疑道:“这……”


    她毕竟不是阴阳眼,能察觉的鬼魂无一不是已经强大到能影响世间的。在幻境之中时,倒是隐约能察觉到几次,那红衣闪过……只不过,她不忍再给卜白秋无谓的希望。


    “我知道,不管她在或不在,我都已见不着她了。”卜白秋笑道,“不过,这倒无事。我只将每一天都当做她还在好了。但,如果是那种绝密配方,那我不知道也行!”


    “这倒无妨。”玄真子仙风道骨地说:“贫道那时担忧她不吃,往里偷偷掺了不少跳跳糖。”


    “哦!原是喜欢甜的!”


    那边正在交流符水配方,徐行四人正背着手溜溜达达找那绝情丝。那线没什么不好,就是考验眼力,三分之一截丝线,又细又小,放地上一个不慎都能给狗舔进肚子里。


    徐行忽道:“找到了!”


    小将一头撞过来:“找到……咦。线呢?这不是一只手吗?被炸成七零八落,应该是郑长宁的手吧。”


    徐行十分专注地将那手摆好,然后将骨头拧断、固定,十分具有匠人精神地掰出了一个颇为奇异的手势。


    小将瞪眼看了半天,试图看出其中的玄妙之处。食指和小指竖起,大拇指扣住中指和无名指,是一个形似犄角的形状。


    难道这是什么道教手势?让他的残指也要为自己的罪孽赎罪?让他死的并不安稳?


    徐行对神通鉴淡淡道:“这样死的会比较摇滚。”


    神通鉴:“不好笑!!你神经病又犯了是不是?!!”


    徐青仙忽道:“找到了!”


    小将又一头撞过去:“找到……找到个毛啊!!找到个能扔香蕉皮的地方叫那么严肃干嘛?!!”


    欢声笑语之中,余刃弯腰,拾起蜷在角落的半条纯白之丝。几步之外,一条丑陋的蛇躯已然烤焦、脱水,上边千疮百孔,唯有头部那两颗獠牙还闪着寒光。


    旁边躺着半截手指。他定了一瞬,还是先帮徐行在自己怀中放好了。


    那三分之一绝情丝宛如活物般在他掌心缓缓蠕动,试图想要找一个可以寄生的血肉之躯,余刃连眼都不垂一下,对徐行微笑道:“找到了。”


    徐行:“喔!拿来。”


    余刃反手将线松松一攥:“不夸我?”


    徐行:“那你拿着吧。”


    余刃:“……”


    片刻之后,众人都已准备妥当,该拿的东西都拿了,终于可以离开、将这里彻底毁灭了。


    “此事虽了,必有后患。”玄真子思索道,“贫道早先便有疑虑,当看到阵法全貌时,已然可以确认了。此阵,出自昆仑之手。”


    “循着阵法,能追根溯源,查到设阵之人是谁么?”徐行将余刃手上的绝情丝捏过来,和自己手上的组合一下,两者天衣无缝地融到了一起,“每个人设阵的手法都不甚相同吧?”


    “此事仍需详查。”玄真子道,“说来惭愧,贫道连隔壁山头住着哪位长老都不知。”


    那有什么?别说隔壁山头,掌门殿徐行都是照打地铺不误的。徐行道:“好办啊。择日去拜访一下?”


    玄真子轻道:“也不知是否会有人来开门。”


    众人不敢再深思下去这话是什么意思了。感觉要扣功德。……话说,你们昆仑到底还有几个长老是活长老啊?平日里好歹也派人端茶送水来统计一下啊!不过这般一想,也是好事,嫌疑人的范围无形之中便缩减不少……


    走吧走吧。


    既出幻境,结界消失,那往哪个方向出水便都无所谓了。徐行屈起指节,敲敲余刃的肩头,“来,选个方向。”


    余刃正偷生闷气,被敲了两下,垂眼看她:“……我?”


    “不然是我?”徐行理直气壮道,“我运气一向不好的。万一在路上撞上什么脏东西可怎办?”


    神通鉴警觉道:“这什么理由!你现在可是鲛人。不如想想脏东西在水里碰见你可怎么办吧!”


    徐行耳聋了。


    余刃定定看着她,分明只是随口一问,他却好像被徐行往嘴里塞了一颗糖,唇角立刻微扬起来,试探道:“东?”


    徐行:“走了。”


    然而,余刃的运气似乎比徐行的还差。一行人越往东,越感到水域深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底将几人拖着往下拽。不过,这些小小的阻挠影响不了脚步,直到徐行眼前一


    动,出现了什么东西。


    是一条仿佛自远处延伸过来的精铁链条,一眼看不到尽头。徐行伸掌将它往下压,纹丝不动,说明链条绑缚着什么,已经紧绷到了一个极限,并且,数量正在越来越多——


    “你们先上去。”徐行打算一探究竟,对四人道,“卜白秋不能在水下久待,暂时闭气对她身体不好。”


    她这样真够耍赖皮的。小将有一肚子疑问,比如“你去哪?”、“他怎么又背后灵一样地跟着你?”以及“我什么时候同意了?”,张口还是一串激烈的泡泡。没有鲛珠,她根本无法在水下讲话,发通灵,徐行拒收。


    玄真子点点头,托着卜白秋向上浮去,徐青仙像抓一块石头似的把小将拎走了,徐行目光一凝,往锁链另一端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并没有想到,黑水之中,锁链尽头,被重重精铁绑缚着的,竟然是一尊巨佛石像的头颅!


    不夸张的说,大小已经比得上一座宫殿了。


    那头颅斜斜躺在水底,敛目似笑非笑,面部上的漆块已然脱落,看着非但不神圣,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脖颈处的断口参差不齐,被开出了一道府门。


    有什么东西盘踞在这佛头之内。


    徐行带人下潜,终于看清了,那上边的牌匾写的字是“蛇王殿”,三个字如同用脚写的,歪七扭八,丑得令人潸然泪下。


    但,字丑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府门之外,有人正立于此处等候,仿佛知道二人会来。


    她一身重紫,额间一点暗红,正是那蛇族的属下,当日摆渡将众人送出水域的人!


    徐行落地,笑吟吟道:“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徐道友。”那人笑意浅淡,举止端方,视线只如蜻蜓点水,在神色淡漠的余刃面上顿了一瞬,“我叫‘封玉’。”


    “封玉姑娘,在这等我们,是有什么事么?”徐行一副这里不是蛇王殿,是什么城市开放公园的表情,侧目道,“不会是另有所图吧?”


    封玉似笑非笑道:“自然。请跟我来。”


    徐行信步踏进,跟她在殿中没走几步,都没看清里边到底是什么景色,便到了一个小房间。


    “这原本是吾主为了给郑长宁应急所擒抓来的容器。只不过,托道友的福,现在无用了。看他令牌,应是穹苍的,不如便顺便让你带回吧。”封玉微微一礼,抬眼间,四周夜明珠尽亮,“不过,若是徐道友想先参观一番蛇王殿,我想主上也乐于欢迎。”


    徐行心道,哪个倒霉孩子出门不看日历被抓来了?结果凝目一望,竟然勉强算是个熟人。


    凌寒正被五花大绑在铁床之上,唇间全被蛛丝封住,动弹不得。最为诙谐的是,他那只从不离身的乌鸦也被药倒了,母鸡一般被展开翅膀绑了起来,正瘫软在他身边。


    ……难怪她刚出幻境时,好人难当都给她招魂上了,凌寒竟然一条灵信都没有发来。原来是在这!


    “抱歉。”封玉面不改色道,“乌鸦太吵了,叫得人心烦。”


    她走过去,用刀将凌寒唇间的蛛丝剪开。霎时众人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比乌鸦还吵。


    “徐……徐行!!真的是你?!”凌寒大喜大悲,脸上转瞬间出现了“要死啊!为什么是你?!”、“好吧也没办法了!”、“凑合求助一下吧!”的复杂神情,紧接着,道,“喂!上次不是说好了,你带我进鬼市的?你食言了吧!算了,先不跟你计较这么多,快把我带出去!”


    徐行扬眉道:“你确定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凌寒其实觉得自己五花大绑被人看到真的很丢脸,现在浑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你……你怎样?!”


    他转眼,瞧见徐行身边正有一个陌生人。再一看,那陌生人抱臂冷睨着他,不知为何,竟有些该死的面熟……


    徐行转头道:“封姑娘,我想先去逛逛。你家主上在不在呢?”


    封玉道:“主上有事。不过,有我便够了。那这位……?”


    “我一会儿便出来。”徐行上前,拍了拍他,关切道,“若是期间出了什么事,你便高声大喊救命,明白吗?”


    凌寒希冀道:“你听到了,就会出来救我?”


    徐行笑嘻嘻:“不会。但我会很开心。”


    第62章 蛇王殿2故地重游,有新发现


    #62


    凌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待他反应过来,徐行已然走出去好几步了,还与那封姑娘一副姐俩好的模样,迅速勾肩搭背欢声笑语起来。凌寒勉力支起上身,冲那头长叫道:“徐行!你——”


    他话尚未出口,便瞧见徐行身后跟着那人转头,淡淡睨他一眼。分明那人看上去年龄相当,修为也观不出多么特殊,他却莫名被这一眼冻得噤若寒蝉,后边半句霎时塞进了喉咙里。


    ……不是,这究竟是谁啊?!穹苍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了?!


    徐行此时是当真对这蛇王殿有些兴趣的。唯有神通鉴尚惦记着凌寒,忧心忡忡道:“就这样将他放在那里,会不会有事?”


    “不会。”徐行道,“要杀他,早便可以杀了,何必留到现在?我先去看了也不迟。”


    余刃信步跟在她身后,倒是对这诡秘之境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又开始闲闲踢了块石头,“咔嗒”一声不慎落在徐行脚背附近。徐行这才想起他还在,问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一般。”余刃评价道,“一个洞窟也称殿,那我二人方才翻的那条画舫岂不冤?”


    封玉还在旁边,说粗俗点,这可跟指着后人骂祖宗无甚区别了。然而,封玉仍是那副清正端雅模样,仿佛没听到一般,对二人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继续在前引路。


    徐行放慢了些脚步,余刃也慢下来,她奇道:“你嘴是一直这么毒的吗?”


    余刃好无辜道:“我哪有?”


    他努力瞪大眼睛,眼里的笑意一览无遗。


    徐行挑眉道:“也不能换了个身份就懒得装了吧?”


    “那是不得已啊。”余刃歪头,敲了敲太阳穴,似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早些时候见过君川一面,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我若是借用他身份,还张口便损人,只怕第一眼就被人看出来了吧。”


    徐行心道,听你语气,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装得很好?也不过是占了年代太久远,君川没人见过的便宜。若是真“书”在场,穹苍几人早已亲近上去了,没看连阎笑寒都不指望你会帮个举手之劳么?


    罢了,说出来等下又要生气。徐行走了几步,又忽的问道:“他究竟是为何走火入魔的?”


    这话问出,空气凝结一瞬。余刃一顿,只道:“或许是得知了一些自己无法承受的事实吧。”


    “……”


    这蛇王殿,还当真如余刃所说,就是个在佛头中生生开出来的洞窟。蛇族喜水,所以四处都是粗糙的黑水之景,遍地水潭,不少大大小小的蛇爬在岸边,缠绕着树身,竖瞳沉默又冰冷的朝着三人行走的方向盯看。


    没什么好看的。如果非要徐行评价这其中的装潢,她只有四字可说:品位很差。


    不过,她在意的,本就不是这所谓的蛇王殿,而是这位封玉。


    早在红月拍卖会上,徐行就注意到她了——一个蛇妖的亲信属下,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族。并且,方才除去凌寒嘴上的蛛丝时,她用的是一把秀气的袖中刀。


    封玉不仅是人族,还是个极有可能没有修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那么,那位蛇族将她留在身边的理由是什么呢?


    徐行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她是负责出谋划策的那个人。


    神通鉴天马行空道:“也有一种可能,是那个蛇族喜欢她呀?”


    “喜欢她还把她往危险的地方带?”徐行压根没想过这个可能,“若她真没有修为,当时一个浪打过来人就四分五裂了。”


    神通鉴猜测道:“或许是蛇族有自信能护得住她?”


    “不管护得住,还是护不住。”徐行由衷地道,“一开始就不要让人涉足险境啊。”


    一旁的余刃步伐忽的一停,又转瞬恢复了正常。


    说的也有理。封玉在二人前面几步,似乎真的只是带人前来参观。她有一双罕见的赫赤色眼睛,颈间戴着一项小小的长命锁,银制的,表面划痕较多,成色一般。重紫色的衣衫,配一顶紫玉头冠,当真是神清骨秀、雍容闲雅。


    “徐道友一直这般欣赏地看着我。”封玉并未转眼,只忽的笑道,“是否想对我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呢?”


    糟糕,


    被发现了。徐行笑吟吟道:“看来有不少人对你这般说过?”


    封玉:“比你想的还要多。不过,只说也就罢了,还有人会吐口水。”


    “真可惜啊。”徐行的语气可全然听不出安慰,她老神在在地抻了个懒腰,道,“那我可有幸知道,是什么样的上司,又是开出了如何的价钱,才能让你为他效命的呢?”


    现在郑长宁事情败露,穹苍定然是要查的,顺藤摸瓜查到这在猴山上扯了个旗就敢自称“蛇王”的妖怪身上,却也不难。所以,此刻她说,总比之后被查出来要好一些。


    封玉果然微微颔首,少顷,惜字如金道:“主上名为‘常青’。”


    蛇族除了非常独以外,还有个出了名的特点,那就是常年内乱。不像狐族,但凡在北边待着,碰见毛茸茸都是亲狐,蛇族一旦狭路相逢,第一个问题定然是:


    “你走哪条道?”。


    毕竟人族对它们来说都是外人,也不懂具体这两条道之间有什么差别、又有什么渊源,只能简单地根据刻板印象来概括分类:姓“常”的,较为多见,并不隐世,杀戮心较强;姓“柳”的,则较为神秘,多半隐居,不惹它就没事,但若是无意间进犯了它们的领地,多半就是横着出来。


    “这位常青,住在水下我能理解。”徐行道,“这个佛头,又是什么讲究?”


    封玉轻描淡写道:“此前他在少林附近村庄犯了些事,被了难大师一路追逐,本想用君山之佛镇住,但,徐道友也看出来了——失败了。”


    好小子。竟还是个通缉犯!少林虽说和穹苍离得最近,但自东一路赶来,也不是什么轻易便可跨越的距离,封玉口中的“犯了些事”,只怕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徐行若有所思道:“所以,这是示威?太难看了,你也不劝劝他?”


    封玉停顿一瞬,只淡淡道:“主上个性鲁直,勇动激进,自有他的一套守则。包括帮郑长宁守约,也不过是棋差一着,赌输了,被拿住了把柄。”


    听闻此言,徐行错眼与余刃一对,两人心领神会,一人望天,一人看地,都险些笑了。


    神通鉴懵道:“不是?你们笑什么??这话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徐行心道,封姑娘竟能面不改色地胡诌出八个乍一听非常正直的字,只为了表达“他真的很蠢”,当真是辛苦她了!


    远远的,仿佛有什么巨物破开水面的低低轰鸣声,封玉往上轻轻看了一眼,徐行开口道:“放人这事,你难不成没和他商量么?”


    “这点事情。”封玉微笑道,“我还是能够做主的。”


    差不多了。看也没什么好看的,四处都是蛇,再往内走几步,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徐行点到为止,准备拎人回去,让其他人在水面上等太久也不好。


    封玉闻弦知雅意:“我送徐道友回去?”


    余刃从头至尾没有要介绍自己的意思,她也一句都不多问,真是进退有度,体贴至极了。可惜瞿不染不在这,否则他和徐行、徐青仙、小将这三位白目到极致的人待久了,忽的遇到封玉这样的人,只怕会感觉自己的寿命都延长了一些。


    徐行这下是当真想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了。她叹了一声,道:“蛇王殿,果真新奇。不必麻烦封姑娘,送到门口就好了。”


    “新奇虽好,故地重游却也不差。”封玉看着她,软声道,“若是能从旧物中有所新发现,岂非意外之喜?”


    徐行哈哈一声,和余刃踏出门口,将还在呶呶不休的凌寒叉起绑了,像拎一个麻布袋一样拎在肩上,离开此地。封玉仍是安静站在门口,目送几人离开。


    凌寒:“呀!呀啊!”


    徐行不耐烦道:“叫什么叫?我可不想抱着你。”


    “谁要你抱了??”凌寒崩溃道,“我说我的乌鸦!我的命根子啊!!”


    “……”


    这么忙活半天,三人终于在水域上幸运地找着了原先那条破船。只不过,玄真子前辈选的船实在是太小了,坐不下第三个人,总不能让凌寒在船后面游吧?


    徐行正想办法,余光瞥见余刃竟不知何时在船尾上分膝而坐,腿间正好留下一人能坐的空间,正好整以暇地撑腮,微笑看她。


    徐行眼前一亮。


    少顷后,凌寒坐在面色阴沉的余刃身前,不知为何背后一阵一阵冷冻气息袭来,浑身不适道:“……其实我水性还可以……”


    最后还是调换了个位置,徐行坐在中间,其余两人都只能坐个边,余刃坐于船头,由他掌舵。


    凌寒逃出生天第一件事,便是找徐行要一块布条,覆在面上。将脸遮住的那一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浮气躁霎时散了个干净,人也沉稳不少,沉声道:“其实,我是在逃脱之时一个不慎才被那蛇族……”


    “打住。”徐行随口道,“人都出来了,还说那些。谁在意。”


    凌寒:“喂!我在意!!还有这人是谁啊?!”


    每次见一个熟人,都要重新介绍一次。徐行戳了戳余刃肋下,让他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圆。余刃沉思片刻,随口说了个旮旯角的小宗名字。


    凌寒不由作想,有这个宗门么?似乎的确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是有的,但是,好像是个山脚下的小宗,掌门还得兼洒扫的那种。现在的小宗竟也如此卧虎藏龙了?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凌寒将信将疑道:“但是,他是不是长得有点像……”


    徐行抬眼道:“大师姐她们在外面等我们呢。”


    “什么?大师姐……不是,你转移话题转的也太生硬了吧??”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不知为何,原本很快便能驶出的水路,此刻却漫长得没有尽头。凌寒甚至有种莫名的错觉,那就是这船在转圈圈。但,谁会这么做呢?有必要么?


    徐行:“余刃。”


    余刃状似老实道:“嗯……”


    “……”徐行也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就算一开始重回转生木的时候心神激荡,不注意用了九重尊的某些特征,那之后不知道改么?还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究竟是想怎样?


    余刃察觉到她目光,反客为主道:“如何?”


    徐行:“什么如何?”


    余刃:“这张脸。如何?”


    真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客观来说,这张脸无论怎样来看,都是神采英拔、俊美无俦。尤其是那双眉眼,真是神气七分、野性三分。但,徐行没有回答,只无语道:“无论我说好亦或不好,只怕你都不会开心吧?”


    “……”扑哧一声,余刃像被呛到似的垂目低笑起来,半真半假道:“你……果然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那什么。”了解不了解的,凌寒木然道:“我可是还在这里呢???”


    余刃假笑道:“我可以让你不在啊。”


    身为间谍情报人员,凌寒一向直觉是十分强大的,此时立马安静如狗,直到船到岸之时都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岸上,小将正将脑袋伸出两尺那么长,急性子地朝二人挥手。徐行定睛看去,徐青仙站在小将身旁,瞿不染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正拿着自己的储物囊,面无表情地望来。


    下船,将便道:“怎么了?你们在底下发现什么了么?”


    徐行便将自己遭遇简短复述了一遍  。而在此期间,终于连上驿阵的凌寒收到了穹苍的消息,霎时如遭雷击,险些缓缓跪在地上,看起来好不可怜。


    但更可怜的是,似乎没有人有要去扶他这个意识。


    “九重尊他……”凌寒甚至都不敢将那个字说出来,“真的吗?已经确认了吗?”


    “尚未。”徐青仙毫无波动道,“我正要回穹苍一趟确认。”


    “不可能……这不可能……”凌寒茫然中不忘吐字清晰道,“不过,不愧是大师姐,竟然如此镇定。公认小辈第一人就是不一样。”


    瞿不染:“?”


    蛇族之事,就算颇有蹊跷,也要暂时延后了。穹苍处连发三项急召,徐行手上还有圣物更要尽快送回宗内。除了徐青仙、将、阎笑寒三人回穹苍之外,瞿不染为护绝情丝,也要跟着走一趟。玄真子定要回昆仑查清阵法出自谁手,只有卜白秋决意留在红尘,继续当她的阴阳生。


    眼下,怕是要分道扬镳了。


    “徐行,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么?还有这位……你朋友?千诡宗的??”将还是觉得此人出现太过突兀,但事急从权,先不管这些了,“既定下来,那便快出发吧。”


    “不急。”徐行却道,“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什么?”


    “长宁府。”-


    虽不知徐行忽然故地重游有何目的,但众人还是跟她去了。然而,长宁府此刻不是应有的一片死寂,也不是一片慌乱,竟然热闹得很,被一大堆人给围住了!


    附近散乱着推车、铁镐此类拆屋用的工具,人群中央,几个劳作服饰的青年正一脸惨白地瘫坐在原地,原先富丽堂皇的宅邸被拆了一小部分,便不知为何突然停工了。


    “怎么回事?”郑长宁才死多久,关乎到矿山这种大事,消息都没怎样传出去,长宁府就被拆了?将拨开人群,对中心那几个青年皱眉道,“出什么事了。是谁让你们拆的?”


    为首那青年看见她腰间穹苍令牌,立马道:“仙长!是仙长吗?!见鬼了,真是见鬼了!!!”


    将道:“先说,谁让你们拆的?”


    鬼。


    这几个人本就是四处接工的,本来看今天阴沉沉的,半点太阳没有,气温又凉,是个做工的好日子,怎料在街角等了半天,都没人来请。正午时分,终于有个人过来请他们帮忙拆一下旧宅,他们操起家伙就准备过去了,结果一听,要拆的是长宁府!


    这不找死么?!那看那个人穿的一身长衫,看上去绝不便宜,身上还有些贵重饰品,根本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他自称是王府的管家,这次拆府也只是因为要迁址,家中长工告假回去了,才外出找人来帮忙。


    工人们实在将信将疑。那可是王府!就算是拆,用得着找他们吗?但最后心一狠,牙一咬,还是干了。因为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那管家笑眯眯将他们带进了一个偏门小屋,说从这里拆起就好。他们二话不说就开始动工了,只是不知为何,干了半天,身上一点汗都没有,反倒浑身发凉。干着干着,心里还不由腹诽起来,不愧是王府的管家,刚挖完一个角落就立马在身后指示下一步该挖哪儿,盯人做工跟长在人背后一样,似乎生怕他们停下来歇那么一锄头……


    然而,闷重一声,为首那人一铁锹下去,似乎砸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上面盖着土,青青白白,又硬又软的。


    他抱怨道:“你们这很难挖啊?”


    那管家在他背后说了一句:“快了。等我出去就好了。”


    什么等你出去不出去的?


    那人又敲了两下,觉得不对,心头逐渐提起来。以前也不是没挖到过晦气东西,但大多数都是些棺材什么的,他铁锹丢在一边,伸手去扒拉了两下——


    扒拉出一张青白的死人面孔。


    他吓得肝胆欲裂,差点要魂飞天外,一屁股坐到地上时,耳边传来同伴的惨叫声:“死人!!怎么有死人?!!”


    这夭寿的,一铲子下去,整个地基里全是死人!!密密麻麻的、数都数不清的尸体,用莫名的方法冰冻保存着,平躺着堆叠在一起,肢体全都是完好无损的!!


    “你这……我……我……”为首工人舌头都快打结了,转头去问:“管家?!怎么这里都是……”


    他话音到一半,停了。因为他身后空空如也,没有人。他一直背对着的,是墙角——那管家是怎么在他背后一直指挥的呢?


    他忽的闪过一个想法。深吸了几口气,腿软地爬过去,将自己挖出来的那死人脸上的土给慢慢拨开、擦干净。


    果然,那人青白的脸上,笑眯眯的。


    那是管家的脸。


    第63章 月下谈心瞿不染的道心就这样破碎


    #63


    在场其他人听闻此事,都不由一股恶寒。


    不过,现在今非昔比了,遇到这种一看就很诡异的事,众人都会当机立断,要么停、要么跑,等有能力的人再来处理,不会像失心疯一样说着“咦!让我看看!”然后还往不对劲的地方猛钻。


    将往那个被挖出的缺口看去,确实入眼可见全是残肢,她皱了皱眉,听到人群后传来徐行懒洋洋驱赶人群的声音:“让一让。让一让!这里有专业的!”


    专业的玄真子前辈带着她半吊子的小徒弟过来了。她俯身,用朱砂画了个小八卦阵,闭眼片刻,而后道:“装神弄鬼。”


    简单来说,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用意也很明显。在长宁府挖出尸体这事虽说丧尽天良,但众人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以郑王爷平日的行事风格,说他不草菅人命谁信?最多背后说几天也就罢了。反正死的又不是自己家的人。但若是添上这层惊悚色彩,至少也要口口相传个三月,压都压不下来。


    徐行指尖挠了挠脸颊,若有所思道:“虽然知道会有发现,但这可真是送了个大礼啊……”


    她要清场,那群工人倒不肯走,说自己收到的钱是冥币,一天白干,非要找王府的人要个说法不可。这能要到什么?自己都自身难保了,等下要到一顿打。徐行索性随手从钱袋里捞了一把,道:“回去喝点茶压惊吧。”


    那些人一看数目,欢天喜地走了,阎笑寒默默道:“……你花钱怎么这么凶的?”


    “啊?”徐行浑然不觉道,“一般来说该给多少?”


    徐青仙:“不知道。”


    将:“我也是。”


    阎笑寒汗颜道:“你们日后的钱可千万不要自己来管……”


    不管如何,总之是先清场了。徐行一掌拍在地上,将石块土砖掀了个翻天覆地,飞尘之中,其下乾坤展露无遗。


    现在看来,被掘出来的尸体都只是冰山一角了。这下面的人体密密麻麻层叠在一起,是毫无空隙的叠法,粗略看来,至少有上百来具,底下有一个防止腐败的灵阵,所以人一进来才会觉得寒气四袭。


    粗略来看,这些尸体有三个较为明显的特征:


    其一:衣着完整,身体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外伤。其二:皆为青年男性。其三:长相都有些微妙的联系。


    将道:“你怎么一副知道这里会出事的样子?”


    “有人告诉我的。”徐行绕了一圈,摸着下巴沉吟道,“我想,我应该知道这些尸体是用来做什么的了。只是,重要的不是用途,重要的是来源——方才那么久,城内都没人来认领么?”


    将怔道:“用、途?”


    “依郑长宁那种性子,要杀人,绝对要毁尸灭迹。连杀一个对他并无多少威胁的傲竹,也要费劲心思伪装成自缢。他留着这些尸体,只能说明重点就在尸体上。”徐行缓缓说出两字,“人蛇。”


    众人霎时懂了。紧接着,便是比之前还要剧烈的恶寒。


    早些时候他们就怀疑,铁童子是铁做的,人蛇多半就是拿人来做的。对于一些见不得光的脏东西,自己设阵需要门槛,请人来设阵又绝然信不过,那还有什么比一个没有自我意识、又能


    维持幻境的人蛇划算呢?


    长宁府和蛇王殿互惠互利,这可能便是属于两方之间“互惠”的一部分。


    “太恶心了!”将嫌恶道,“再如何,对自己的同类竟能如此没有良心?”


    “那便错了。”徐行微笑道,“对他来说,凡人不算自己的同类。已经是另一个物种了。看到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是不假,但看到一头猪死在自己面前,并不会有任何感觉。”


    然而,更奇怪的是,这些尸体都是青壮年,一般来说,家中这等劳动力失踪了,定然会大张旗鼓地去找,不可能悄无声息。况且,虽说徐行对装饰物无甚研究,也能看出来这些人的衣着都比较整洁昂贵,底边绣着金纹,生活绝不拮据。


    再联系五官气质上微妙的相似,徐行推测,这百来个人,极有可能来自同一个“世家”。


    九界中的“世家”,概念和现代的不大一样。更像是一个势力,不一定要有非常亲近的血缘关系,只要符合为首之人的某种规则,便可以加入家族、为族效力。若真是如此,那这个家族现在要么已经衰弱没落,要么就……呃……全在这儿了……


    阿米豆腐!


    “徐行。”忽的有人低低叫她,余刃微微俯身,指尖挑开了一人的衣领,道,“这应该便是家纹了。”


    死人青白的胸口上几寸,有一株似花亦似草的刺青,纤弱根茎细细缠绕着。


    徐行没动。


    余刃抬目看来,在问“怎么了?”,徐行沉思道:“不知为何,我听你叫我名字,总觉得哪里不对?”


    当然不对了!那语气拧一拧能拧出两筐水了!


    “我也不习惯啊……”余刃却无奈道,“好了,你让我叫你什么都好。要先保存么?一会儿便看不到了。”


    大家都不太想知道他打算是如何保存。徐行只大手一挥,道:“不必。我已经记住了。”


    余刃道:“真记住了?”


    徐行对阎笑寒道:“真记住了?”


    “……”阎笑寒忍气吞声道,“记住了。这应该是什么植物,很眼熟,但线条经过扭曲,一时半会分辨不出来。”


    “嗯。”徐行体贴道,“对了,你回穹苍时,也记得帮我和师尊带个好,说我在外面很安全,不必挂怀。”


    众人:“?”


    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把记忆和孝心都一并外包啊?!!


    正在此时,天外传来“凌凌”两声,正是“诸人回避”的讯号,破空疾声转瞬已至耳边。一道周身洁白、绘着金色云纹的仙鹤法器自半空落下,霎时在地面上压出几尺那么高的落土飞尘。仙鹤长长的颈子上正悬着一块玉牌,正是穹苍门徽。几名白衣人自上跳下,脸上覆着面具,对徐青仙简单行礼,随后道:“接到调令,前来彻查埋尸一案,诸位舟车劳顿,可以暂行休息了。”


    他们应是负责这块区域的监察使。


    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长宁府叱咤风云这么些年,这几位跟大禹治水似的三过府门而不入,人死了,倒台了,眼见要暴露了,来的比发金条了还快。


    也难怪方才余刃说“一会儿便看不到了”。这群监察使动作利落,很快便将这些尸首通通搬运走了,没有丝毫要与一行人解释的意思。搬完之后,为首那人重又回到一行人眼前,道:“除了此事,还有另一调令。穹苍急召,诸位便坐这辆法器回去如何?修整一夜,清晨便可启程。会有两位监察使随行看守,这样对圣物也更为安全。”


    瞿不染颔首道:“我也必须同行。”


    监察使语气没有丝毫异状:“自然欢迎。”


    “……”徐行抱臂看着这遮天蔽日的威严法器,眉眼轻挑,似乎马上要说出些很刻薄的话了。就在此时,耳边一热,有人低声道:“仔细看。”


    指的是为首的那人。这六位监察使每人都穿着制式相同的白袍,一模一样白底金云纹的面具,连身长体型都相差无几。徐行闻言,如鹰般视线便自头开始,一寸一寸向下扫视。快要扫到腰部时,余刃又不经意道:“其实,也不必那样仔细。”


    神通鉴真是受不了了:“又要人仔细看,又不想人看得太仔细。你到底是想怎样??”


    他就这样。


    徐行视线偏转,终于看见了那人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异样——那人的耳后,有一道小小的伤疤。伤疤的形状很有些奇异,不像刀伤,倒像是被什么铁扇银钩给钩住了,生生穿刺出来一个口子,再偏一点,只怕脑袋都要被直接刺穿了。


    扇子?


    “……当时山脚下,暗杀我那位。”徐行险些没想起来,“原是他啊。看来,还真是要钓出来一只了不得的大鱼了?”


    余刃用一种邀功的语气,拖长了声音道:“若不是这般,我怎会让他活着离开?”


    至少目前有一点还算是较好的,护送圣物回宗,这一步不会出错。若是内鬼,定然比徐行还希望绝情丝全须全尾地去到穹苍,那辆法器,一行人坐上去不会有危险。


    凌寒肩上的乌鸦忽的叫了两声。他转了转眼,迟疑道:“这个家纹……小鸭说它很久之前在鬼市中看到过。”


    “很久之前是多久?”徐行奇道,“不过,你是怎么和它沟通的?”


    “它的记忆,最久能追溯到五年左右,说的很久,大概便是在三年前。”凌寒选择性忽略了后一个问题,凝重道,“详细一些的事,它也说不出来。只有书面记录过的东西,才能在它体内留存,若是想探听这个家纹相关,还是得再走一趟鬼市。”


    难怪他把乌鸦看得像命根子,原来上面全是各种私人聊天记录。徐行道:“你不回穹苍一趟么?”


    “我是很想回去……”凌寒心绞痛般看了眼一脸平淡的徐青仙,沉沉道,“但,谍报者不必回宗,这不是常识吗?情报可以回去,人不可以回去,以免泄露身份。”


    “……”


    几人正暗中传信间,徐青仙忽的转头往徐行方向看了一眼。


    紧接着,将和阎笑寒也转头了。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徐行正莫名呢,就看后方一位监察使朝自己走进一步,随后彬彬有礼道:“方才又收到调令,依‘玄素’之命,特派三人抓‘小兔崽子’回宗。敢问,小兔崽子指的是哪位?”


    徐行无辜道:“我怎知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将微恼道,“不是你还是我们??”


    徐行:“敢问,‘玄素’指的是哪位?”


    将:“你再给我装失忆试看看!!”


    他们说“抓”,还真是真刀真枪的抓,丝毫不给人留后路的。虽然没有回答,那人从这臭不要脸的气质和略显神经的眼神中转瞬便得出了答案,倏忽便是一掌拍来,徐行不动声色地屈肘拆了这掌,往后退去,一道黄符“啪”一声糊到人面上,那人一时都被这伤害性不高但极具迷惑性的攻击方式弄懵了:“……”


    这是穹苍的吧?不是昆仑道士吗??


    玄真子围观道:“小卜,这好像是你的符。”


    卜白秋摸了一手空:“……奇怪?我明明塞在衣兜里的??”


    多谢卜白秋打赏的豪华纪念品一组。徐行对一旁笑吟吟看着她的余刃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走走走。然而,视线很快就被阻挠了——对一个小兔崽子而已,这群人竟然动用了人海战术,伸臂将她团团围住。真是遮天蔽日、无坚不摧的城池堡垒!怎料徐行淡定地一个扭身,反从他们屁股下溜走了。


    “再会!”她潇洒地扬长而去,带起漫天尘灰,“帮我再跟掌门带个话——都说我不回去了——怎么——就是不信呢——”


    尘灰落过,余刃、凌寒也不见踪影,只余众人僵在原地,一时都沉默了:“………………”


    在做什么?


    终于,有人打断了这死寂一般的沉默。


    徐青仙点点头:“师妹的体术大有进益呢。”


    阎笑寒破音道:“重点在这个????”


    ……


    ……


    ……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哲学家兼战术天才徐行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她没有贸贸然随意躲藏,而是选择了一个最为安全的场所——那便是众人下榻修整所在的客栈。


    那尊法器正熄了灵火,悄无声息地停在一边。


    余刃正理好床榻,望了眼窗外,微微一笑:“今夜月色不错。”


    月如银盘,星如缀,确实不错。只是,在占星台上见过月景,这些都只是寻常了。徐行有床不睡,挂在窗上吹夜风,忽的看到什么,唇角一翘,便要离开。


    余刃头也没抬:“去哪呢?”


    徐行道:“和熟人说话。别跟。”


    余刃:“大概多久……”


    他话没说完,徐行的身影便嗖一声消失了。


    众所周知,能在屋顶上轻易找到的,除了脊兽,就是徐青仙了。此刻,她散着发,一张瓷器般的面孔在月下皎洁又十足神秘。见徐行忽的出现,也不讶异,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师妹。”


    “哦?”徐行在她身边盘膝坐下,“你已认得出我了?”


    “稍微。”徐青仙道,“不过,这么晚在屋顶的,应该只有你了。”


    这简直是污蔑。是倒打一耙。徐行腹诽道:“你当真是在对我说这句话……”


    徐青仙道:“找我何事?”


    “没事便不能月下相谈么?”徐行坐着不舒服,仰躺下去,“一人独自对月,其实,我看出了你眼中深深的孤独。”


    有个衰衰的脑袋自下面探出来,热情道:“大师姐,吃不吃香……啊!!”


    徐行微笑着和他对视。他衰衰地将脑袋又缩回去了。


    “孤独?”徐青仙凝视着月光,道:“我不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神通鉴惊奇道:“她竟然面不改色地接下去了诶。完全没有被打破氛围的感觉!!”


    徐行:“你也闭嘴。”


    “我只是突然有些好奇。”徐行翻身侧头,手撑着脑袋,嘻嘻道,“大师姐,你对瞿道友,是作何看法?”


    徐青仙竟罕见地默然一瞬,似乎不知该如何准确地作答。


    徐行旧事重提道:“你平时分明都不爱说话,和瞿道友吵嘴的时候竟然能一次性说那么多?”


    徐青仙:“……”


    半晌,她才开口,只是,依旧答非所问:“在幻境中,我看到了他人的过往。”


    这个吗,徐行道:“你也做梦了么?”


    “没有。是一片空白。”徐青仙道,“醒来时,也只感到茫然。我似乎该做出什么反应。”


    徐行把自己逐渐摊成一块饼,无谓道:“随心吧。不是做出什么反应,就代表真是如何心情的。人才是最会骗人的。”


    “我不懂。”徐青仙看她一眼,也缓缓躺平了,“要拿回圣物,杀不杀那人无妨。但我似乎觉得,杀了他会比较好一点。”


    “至于瞿不染。”徐青仙迷惑道,“他好像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是哦。”徐行翻起身,在身旁随便捡了两块小石子,摆好,“这样说会不会好一点?他修的是无情道,目的是要将七情六欲化作空无,而你,是要在空无中化出七情六欲。你的起点,是他的终点。他的终点,却未必是你的起点。如此相悖的二人,一遇上就会像这两块小石头这样——”


    她指尖一弹,两块小石飞跃半寸,撞在一起,稍大的那块将另一块撞飞出去,自己落下时也磕碎了小小一处。


    “所以,我觉得。”徐行笑眯眯道,“还蛮有趣的嘛!”


    “嗯。或许,你说得对。”徐青仙垂眸看着那两颗小石,面无表情道,“回到先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为何我面对他时话会变多一些?我想,我现在明白了。”


    徐行:“如何呢?”


    徐青仙道:“我应当是讨厌他。”


    “……”


    一处风动,徐行目光如电,往下看去,正巧对上瞿不染自下而上看来的视线。他似是出门晚归,听闻屋顶上有响动,才来查看。月光下,他仍是那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袍、补丁叠补丁的背后小包袱,正立在原地,不语不动。


    应该不是徐行的错觉。她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瞿不染道心破碎的声音……


    第64章 好人难当1小徐煎饼营业中


    #64


    不知瞿不染是以大局为先还是只愿自扫门前雪,总之,他并未出声,也未惊动监察使,双指只抓紧了肩后布袋,径直大步向里走去。


    徐行滚了滚,道:“大师姐,说人坏话被人听个正着,这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坏话。”徐青仙莫名道,“若我说他哪里不好,才是坏话。我只是说我讨厌他,这是我的事,与他何干?”


    “我想不是吧!”徐行偷笑道,“那你对我话更多,难不成你也讨厌我吗?”


    “你们不一样。”徐青仙面无表情道:“不过,为何用‘难不成’三字?我也讨厌你,这很不可能么。”


    “你不如再想想?”徐行翻身起来,将衣襟上沾染的尘土石砾一并慢条斯理的拍掉,而后,用一种“这世上怎可能会有人讨厌我?”的理直气壮神色,缓缓指了指她,“下次见面时,再告诉我答案不迟。”


    她这么冒着风险上来,竟然真只是扯了些漫无边际的闲篇,而后,拍拍屁股,又是扬长而去,连个结束语都懒得带过一嘴。


    但,徐行没有回房,而是换了个人谈心。她绕过客栈房后,果不其然,一道身影隐在树林中。说是隐,但一声白衣何其显眼,正是瞿不染。


    瞿不染方才进门时,给她比了个手势,似有话想说。此刻见她,开门见山道:“徐道友。圣物送回穹苍,当真可信?”


    “可不可信的,这天下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么?”徐行道,“不过,若是过了明路,至少在其他圣物水落石出前,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听起来,还当真是颇有风雨欲来之感。


    瞿不染向来寡言少语,闻言微微颔首,便打算转身离开。然而,他走出两步,又返回头,冷淡地对徐行一字一句道:“请转告那人,我也讨厌她。”


    “……”


    徐行看热闹不嫌事大,忍笑忍得腹筋抽动,自窗外利落翻回房内时,打招呼道:“我回来了。”


    余刃也笑道:“和谁聊得这么开心?”


    他看上去当真是毫无异状。但神通鉴发觉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他的位置没有过丝毫的变动。也就是说,徐行出去时他坐在哪,现在便还是坐在哪,纹丝未动。


    分明月上枝头,夜色已浓,两人共处一室,却分毫没有旖旎氛围,好像此事已然有无数次了,不值当什么别扭。反正两人都不爱睡觉。徐行盘膝上榻,随意将靴子踢了,而后展出一张草纸,在上面垂头勾勾画画起地图来。


    余刃将她乱踢的靴子摆好,倚在榻边,撑腮凝望。见她在画九界地图,还用各种不同的标识标出各大门派,例如穹苍的标志便是云纹,峨眉的标志是双刺,昆仑的标志是丹炉……越到后面越离谱,少林的标识竟是一个秃头。只是,画的惟妙惟肖,字就不怎么令人恭维了,简直是胡写一通,除了她本人压根无人能看得懂。


    “要说我字丑,就去外面说,说完了再进来。”徐行抬眼,舔了舔笔尖,冥思苦想道,“我也不知这图对还是不对?应当差不多吧?”


    余刃道:“才不丑。”


    徐行:“麻烦你说话的时候看着图说好么?你眼睛有放在上面哪怕一秒?”


    北边的狐守之地,徐行在旁边画上了许多火山。穹苍在最北部,往左是遥遥对望的天下第二仙门无极宗,往右下是少林。中心的鸿蒙山左侧,是六大门中最小的峨眉,峨眉之下是昆仑,而后,就是东南方的白玉门了。


    整个灵境算不上很大,和红尘相比,不过一个小小圈子。


    “一共五个圣物,‘神女之心’在狐守之地,‘绝情丝’准备送回穹苍。我记得,‘降魔杵’应当是


    唯一一个能确认在少林的,另外两个,不知昆仑和无极怎么说?“徐行头疼道,“我的人脉只有玄真子前辈和林朗逸了。”


    不像绝情丝,降魔杵的排他性太强了,这圣物出了名的脾气很大,很有自己的想法,只有和尚能用,而且压根用不了它来做坏事。据说曾经有个俗僧曾窃杵想偷袭方丈,结果一杵把自己打昏过去云云。


    为何徐行确定呢,因为前几日才在驿阵里看到甲甲甲狐草专卖在开团,说是再不久便是农历六月十九了,观音大士成道日呢,少林要做祈福法会啦大家快来参与,转发十个驿阵便可得少林参观门票,里边第一项便是参观降魔杵……


    “怪哉了。”徐行对神通鉴道,“怎么人家少林都有这么多活动?也没见穹苍让人来参观啊?”


    “都有的吧。”神通鉴呆头呆脑道,“不过我们好像参观的不是圣物,第一项一般是参观九重尊啊。”


    “……”徐行现在有点怀疑是不是某任比自己还不靠谱的掌门不慎将神女之心弄丢了,为了替补才把这项活动改成参观九重尊……那现在九重尊变成先人了是要怎办?再替补谁,难道要改成参观掌门吗?


    “若当真有那一日,吾辈绝不袖手旁观。”徐行握拳道,“我定然会第一时间帮师尊树一个‘禁止投喂’的牌子!”


    神通鉴静静:“你又发神经是不是?”


    嘁……你们根本不懂我的幽默……


    “看监察使,有问题的大概就那一个。不过,监察使这个职位,在红尘的权势可是很大的。”徐行轻出一口气,道,“再探探。总之,不急于一时。况且,那个家纹也要等鬼市再开才能进入,待凌寒通知吧。”


    从她口中频繁听到另一人的名字,余刃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懒懒道:“那地方,需要人带么?直接进去不难。”


    “你不是认识黄……时雨?”黄梅时节家家雨,鬼市之主却有个如此风雅的名字,不得不说,还挺好听的,徐行拿脚背不轻不重怼他一下,“想找消息,不能直接问他?”


    余刃否道:“不能。”


    徐行:“为什么?”


    余刃转开脸:“我和他关系不好。”


    徐行故意道:“不好就不好。你就不能为了我委屈一下?”


    “……那天天都是我在委屈!”余刃难得十分强硬地拒绝这个话题,他垂目,拿手揩去徐行光洁脚背上的灰尘,悄悄近身道,“闯进去也是同样。不过,你太累了。先休息两日,也无妨?”-


    次日,徐行目送那辆仙鹤法器载着一行人驶向穹苍,转瞬间便没入云端。


    兜来转去,还都是在穹苍北边这头。现下已出了永定国境,徐行与卜白秋作别。


    “说来也奇怪,郑长宁没死时,一个受害者都找不出来,现在人一死,村边小孩生出来就少一只眼也是他害的。”卜白秋脖上挂着一小小瓶子,里面装着骨灰,她摇头道,“怕是要变天咯。这儿不适合摆摊了,我得先跑为敬。”


    徐行道:“你此前骗的钱还够么?不然我再借你一点啊。”


    卜白秋道:“不用了。你的钱也是辛苦钱。”


    “不辛苦啊。”徐行莫名道,“那不也是我骗来的吗。”


    卜白秋:“……”竟然忘了!她拿心型石头骗钱的时候自己也在场!


    既然如此,卜白秋就却之不恭了。徐行把自己的钱袋子倒过来,在她掌心上拍拍,发现落下来的钱比自己想象的要少很多,挠腮道:“怎么只有这些了?”


    “你自己也没钱啊!”这散财童子下凡了,卜白秋喷道,“听你口气我还以为剩很多呢??”


    “原来是有的……”徐行道,“就是鲛珠突然不见了……算了算了,不提伤心事。你拿去吧,放心,我等下再去找人要。”


    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聚、也稀里糊涂地散了。徐行没问她为何不跟玄真子一同回昆仑,卜白秋也没和徐行约定什么能找到自己的地点,毕竟这个活计便是时不时要换个地方的,她只轻轻道:“我是瞎子,瞎子走不远啦。”


    “走不走的远,只由心定。如果这么轻松就能找到你,那岂非太没趣味了?”徐行笑吟吟道,“祝你们径情直行,一往无前了。请。”


    卜白秋道:“请。嗯……还有一件事,我之前说你被鬼缠上了,不是假话。但我还想说,为什么感觉这鬼气更强了……你当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徐行看了眼正不知在和路人说什么的余刃,道:“不必担心。我这人八字硬,非常耐克。”


    倒也不是想克你。傲竹不也没克她么?罢了,卜白秋笑了两声,一振衣摆,拄杖翩然而去,“再会了。”


    “……”


    天气晴好,四处小摊小贩又出动了,在街边摆得满满。徐行信步瞎逛,又想随手买些小物件,然而一伸出手才发觉自己囊中羞涩,口袋里比脸皮还要清洁溜溜,只能遗憾地对神通鉴道:“查询一下目前进度。”


    【徐行(Lv.?)】


    【HP:/】


    【声望:-1088(如雷贯耳)】


    【功德:-1450(祖坟冒烟)】


    【成就度:26%/100%(颇有进步)】


    “我已经不想说了。”徐行对神通鉴道,“你的数据来源究竟是哪里?有背书吗?取样的用户层群是不是太单薄了?用你的机箱好好想一想,我不过是私生活上疑似有所瑕疵罢了,这对我当一个大侠有任何耽误么?现在绯闻对象还炸了!就算有保守的人对我有所质疑,但我可是在幻境里救了一窝的老菜皮,这声望还能不增反减,你是哪里出问题了?”


    不想说还说这么多!神通鉴嘴硬道:“我的数据肯定是没问题的。都说了你拿回绝情丝会加20%成就度,这不是刚好吗?更、更何况,你怎么不想想是不是你的问题?”


    还敢顶嘴。徐行从善如流道:“好吧。不过,我突然想问,你是一出生就是系统的么?不如我们现在平心静气,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谁’,给了你这些数据,你又为何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神通鉴的意义是什么,从哪里来,最终又要去哪里?”


    神通鉴直接给她干死机了。


    那头,余刃正朝她走来,手上似乎捏着什么黄色契书,转手便收进了袖袍中,直到面前,对她眨了眨眼。


    “绝情丝的气味有些不对。”他明知故问道,“你应当截下来的,不是三分之一吧?”


    真是狗鼻子。不错,徐行真正造假的是原先那三分之二,将在幻境中拾回的三分之一连上了假的那部分,让徐青仙送回穹苍。


    “离开我眼睛超过半柱香的东西,不可信任。”徐行莞尔道,“封玉姑娘如此运筹帷幄,我怎知道她有没有能力偷偷进入幻境,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这么警惕啊?”余刃低声笑了,“这么说来,以防我被替换,你是不是也不该让我离开你的眼里超过半柱香呢?”


    徐行道:“你是东西么?”


    这话真让人无法回答。下一次鬼市开启在半月之后,凌寒又悄无声息地带着乌鸦不知去了哪里,徐行这才想到,自己曾和好人难当约定见面,现下时间还没到,不过,二人已经出了永定国,回去便太麻烦了。再换个地点吧。只是,要换哪里呢?


    正在此时,余刃停步,拊掌——两声后,那边有个机灵的小童哼哧哼哧推来一辆车,用一种路遇财神天下掉馅饼的语气殷勤道:“仙长!上好的摊,锅炉饼皮都一并送您了,不会用随时找我啊!”


    徐行:“……”


    他这一派好像后边跟着什么价值连城三五车的架势,结果推过来的,竟然是个小小煎饼摊!


    说起来,她刚下山的时候,似乎真在心中跟神通鉴戏说过,想盘个煎饼摊看看能不能挣钱。不过,她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徐行这辈子就没碰过锅这种东西。她从前也是


    不开灶的。


    余刃道:“要玩么?”


    徐行道:“是你想玩还是我想玩?还有,你哪来的钱?”


    “钱这东西,我有的是。”余刃信手一拂,那煎饼摊上的小幅已被改为了“小徐煎饼”,再一动,身上便穿起了一条围裙。只不过,那围裙本来是按照正常体型做的,给他穿的有点局促,全紧紧绷在身上,“时间,也有的是。玩么?”


    徐行在原地静止思索了足足五秒,随后,飞起过去:“让开我来!”


    “……”


    徐行在那摊的面饼乱飞,余刃在一旁打下手。沿路居民虽说觉得仙长摊饼很新奇,但也不瞎,一看就是新手上路,摊出来一坨怎么办?她要是一个饼收五个灵石又怎么办?


    辛勤的徐师傅忙碌半天,终于看到了成果。她叉腰,对神通鉴道:“我感觉自己现在强的可怕。”


    神通鉴百思不得其解道,“你这双手练剑术一点就通,怎么个个饼摊的跟屎一样?”


    徐行:“……”也没必要说的这么粗吧!


    不过,她也不傻。多试几次之后,就熟能成巧,渐渐也像模像样了。有人过来道,“多少钱一个?”


    徐行随口说了一个数字。那小孩咬着煎饼蹦蹦跳跳走了,半晌后,又围过来一堆新孩子。


    此时,有人路过,忽的在背后道:“这样不行啊。你价格定太低了。就算讲究薄利多销,也不能这样的。”


    徐行没理他,过了会儿,那人又叹气道:“我说了,你这样不行的。等一会儿附近的小商贩要来找你事了。”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果不其然,有个包子摊的小贩怒气冲冲过来了,“懂不懂什么叫做生意啊?”


    身后那人道:“你看。我都说了?”


    此人嗓音年轻,身有修为,应是哪派门人,然而路过还要停下来碎嘴几句,苦口婆心,可见此人多半是个滥好人。徐行正想看看是哪位,就听围着的小孩哄笑起来,咯咯道:“大哥哥你还来教别人做生意啊!”“笑死人啦!”


    余刃漫不经心地给小童们一人塞了个饼,道:“怎说呢?”


    小童们得了贿赂,热情大涨,立马边大嚼边含含糊糊道:“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啦!所有生意人都很关切他呢,做什么生意都要跟他反着来。这个人投什么,什么都包赔的!卖雨伞,必然连日大晴,卖秋衣,立马热得要死。就连卖自己去帮人护镖,次日老板都会喝醉了差点把自己淹死在茅坑里。总之,有关生意的事,绝对不要听他的!”


    那人像是被戳到了肺管子,气得一个握拳,颤抖道:“生意人的事……能叫亏吗?那叫有输有赢,有赚有赔,这都是正常的事……”


    徐行在面粉中转头,眯眼看他。


    那人原本只是负手而过,看到的唯有两人背影。此刻见到徐行正脸,竟怔愣一下,惊道:“徐……徐行?!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


    一出口就坏事了。


    “原本是不知道的。”徐行朝他邪恶又礼貌地微笑,“哟,好人兄,是你吧?”


    第65章 好人难当2九重尊他尸骨未寒呐!!!……


    #65


    片刻后,煎饼摊停在一边,自投罗网的好人兄被缉拿归案了。


    好人兄原名“庄乐山”,是穹苍门人,按入门顺序来算,应当可以叫徐行一声师妹。不过,他的声名竟然在这附近比徐行还要如雷贯耳,除了他实在老天赏钱赔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的姿容相当有特点。


    此人俊气不凡,双眼熠熠,生的一张好脸。由此可以看出,庄乐山其实并不倒霉,毕竟真正倒霉的人,是很难长得如此英俊的。狐也是。他穿着并无异样,但他的兵器,竟然是一把镶珠玉算盘,腰侧还用系绳挂了个巴掌大小的簿子,内中密密麻麻,似乎是在随身记录什么。


    “造孽啊……”庄乐山满额冷汗,道,“难道你当真是路过?”


    徐行诚实道:“是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我还打算和你换个地点再约见面,现在也不费事了。”


    “造孽,实在造孽……”庄乐山眼神一动,似在找寻脱身之路,怎料余刃抱臂,恰恰好站在死角之上,正悠悠然转头看着那群小童在煎饼摊上爬上爬下。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吗?”徐行道,“还要感谢你给我引荐了凌道友呢。不错,很好!”


    庄乐山苦道:“小声些!不是说了不能暴露身份,也不能将我引荐的事情说出去么?你可知凌寒发了多少条灵信骂我?”


    徐行道:“我可没有说。是他自己猜出来的,这哪能怪我?”


    眼前人完全是一个长得很善良的土匪。和她待在一起多半会出事,庄乐山不欲多言,转身要走,徐行伸手一拦,道:“急什么?有事问你。”


    “不用、不必、不行。”庄乐山斩钉截铁道,“你我见面是意外,萍水相逢,无需记名,我帮你也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我自己。没有交情可言,再深一点,你便僭越了!”


    徐行道:“这个家纹,你见过么?”


    “不要不听别人说话啊!”庄乐山真是烦得想薅自己头皮,然而,视线落到那歪七扭八的徽征时,却微不可见地凝住一瞬,道,“这是……你从哪看见的?”


    徐行想了想:“别人身上。”


    “谁家纹不在身上?!”庄乐山指道,“你你你……和你说十句话,命都要气短……”


    煎饼摊玩够了,余刃便将契书还给那殷勤小童,让其重新推回去。那小童张大了口讷讷道:“那钱……我还给你么?”余刃一摇手,小童立马笑开了花,机灵道:“大哥哥和大姐姐真配!一看就是天生一对、天假良缘、天作之合呀!”


    恭维话罢了。余刃闻言,心无波澜,面不改色地去街边给她买了一码糖葫芦,吃不完兜着走。


    庄乐山祸从口出,脱身未果,被二人押到小茶馆中,苦不堪言。徐行这样捉他,自然非是恶趣味作祟,而是想一探此人身份,再从他口中凿出些情报。


    天下不会掉馅饼,人要来相帮,定然有理由。以算盘当兵器的人,如此显眼,徐行在穹苍内从未见过,也未曾听人提起,庄乐山在红尘北境待的时间可能比凌寒还要久。他能引荐、信口道出凌寒身份,甚至能提前知道鬼市风云变幻,会有危险,不得进入——那么,徐行猜测,他或许也是个情报成员。


    不是所有搞情报的都要毫不显眼、时常覆面的,情报组织也需要一个出头鸟、一个靶子,不过嘛,能胜任此事的,一般武力值都要点得高一些……


    “哦,四十六级,不赖嘛。”徐行偷看完他面板,顺带确认了这是真名,对神通鉴纳闷道,“不过,为什么我每次看别人面板好感度一般都是负的?”


    神通鉴:“你说呢?”


    反正肯定不是她的问题。


    “现在都往六大门挤,什么世家,什么家族的,早就没落的差不多了。而且,和它相似的图案太多,我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我想的那个。”庄乐山盯着那纹路道,“不过,若是你没画错的话,这植物应当是永定国往南一种特殊的工笔画法,它好像是一株……菟丝子啊!”


    虽说想建立一个世家并没有多少门槛,只要你想,家里只有五口人也能给自己设计个家纹。然而,大多数人选择的徽征都是意蕴强大或美好的事物,植物中,多半用的是菊竹梅兰相关,少见一点的,也就是莲花萱草了。这毕竟是要往身上纹的东西,洗下来很痛苦的。


    菟丝子可是寄生植物,不管在什么时候,含义都和美好搭不上什么联系,甚至多有贬义之嫌。


    “菟丝子……”徐行若有所思道,“不过,正因如此,范围就小了吧?”


    “你想多了。”庄乐山道,“前几十年,有过一阵‘世家风潮’,自那时涌现出的各类小家族多如繁星,为了显示自己特殊,什么旮旯角的植物动物都用过,甚至还有用针蜂的,牵强附会说什么代表身体灵巧,多子多福。那时你可能还没出生。小二,麻烦把花生米撤了。我付钱,你吃那么多?!”


    针蜂就是果蝇。多子多福倒也没说错,只是这种福气应当给谁谁都不想要的。余刃瞥了徐行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一眼,起身走了,应当是去点菜了。很快,桌上出现了几盘制工精巧的素菜,两壶米酒,还有一盘腌制刚好的新鲜鱼脍。


    余刃道:“你不许吃。”


    庄乐山:“……我也没想要吃好么?话说这位是谁啊?你请的护镖?!”


    言归正传,用菟丝子做徽征的世家或许稀少,但也没少到很快便能锁定


    目标的程度。徐行道:“所以,这些世家后来都怎么样了?”


    “就,没了。”庄乐山道,“这些世家各自无底线地拉拢人才,又自封家门,互相竞争,此后还两两联姻,造成割据,遗毒无穷,严重时,甚至到了扭曲思想的程度。但这是自发而作,没有理由能取缔。于是那年灵境共议,由昆仑起头,找了个无法抗拒的缘由,全都一刀切了。”


    徐行津津有味道:“什么理由?”


    庄乐山:“残害人命超过百口,共诛无赦。先将几个刺头打掉,后边那些也没有威胁了。不过,这是其他五大门给的理由,昆仑刚开始似乎说的是不让非法传教……”


    徐行差点喷了。这真是太昆仑了!她此前就在嘀咕,红尘比灵境大那么多,很多地界都是六大门鞭长莫及的,为何走到哪还是只能看见道、佛两宗?难道就没有人动过歪心思么?现在看来,昆仑自家长老活没活着是不管的,自己传不传教是随心的,但有人胆敢在自己地盘传教定然是要重拳出击的。真是传奇的一个宗门,怪不得随便出来都是玄真子前辈这样的人才……


    余刃也在听着,这次倒没有兴致缺缺地开小差。徐行算是发现了,他虽然活了不短时间的样子,但对自己苏醒之前的九界大事却仿佛全无了解,能记住的都是些历史久远的东西,简直像个活化石。


    “残害百口,共诛无赦,这是共议的规矩么?”徐行道,“一定要达到百数以上,这禁令才会生效?”


    “然也。”庄乐山道,“哪怕是九十九,都不行。但凡打上共诛禁令,所有六大门人遇见即杀。”


    “……”


    真是个表面看上去似乎很好,但深究起来哪里都不太对的规矩。


    最开始时,红尘和灵境之间是有审判庭的,若是蒙受冤屈又无力报仇的人,可求取六大门人调查事情真相后下发肃仇状,现在看来,审判庭消失了,被下放的“监察使”所取代,若是监察使出了问题,想去灵境请人?对不住,就算白饶你一家十口也还差九十个,这共诛禁令可是发不了的。


    徐行笑了笑,眼底殊无笑意:“这规矩,莫不是穹苍先提出来的吧?”


    庄乐山道:“这就不清楚了。但,至少这规矩都沿袭了快两百年了……上任掌门时便有了。”


    “……”徐行骨碌碌把两壶酒闷了,心念百转,她想她已明白封玉暗示她做这些的缘由是什么了。那长宁府下的尸体,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具,现在郑长宁死无对证,全推他身上去便好了。但既然能推到他身上,为何不能推到另一者身上呢?


    “好说再说。”徐行道,“那,好人兄,你有没有能找到记录世家历史的地方?”


    庄乐山迟疑道:“你能不能别再叫我的……我的……”


    被人当面叫网名的滋味可能不太好受。但徐行就爱看别人尴尬的表情。庄乐山暗示半天,见她一脸无辜,只想算了,这人脑子多半有病,别跟她一般计较,“要么,你就去天笔阁那儿找二掌门给你查,不过,很多小世家是未曾上报的,查也是查不到。倒是还有一个方法,不过不太可行。”


    徐行:“什么呢?”


    庄乐山道:“挖坟。”


    能记录历史最多的,除了史书典籍,就是坟墓了。下葬之时定然会有什么碑文记录着生平,陪葬品和位置都能透露出很多信息,这些信息可能比史书上的还要诚实不少。为何庄乐山说不可行,一是这样太损功德,二是,都不知道位置,要去哪里挖?


    徐行眼睛一亮,道:“死者生前贴身携带之物,会和亲缘之人产生联系的吧?”


    “照常理来说是这样……”


    徐行在袖袍中摸索,惊喜道:“我正好带了一个血沁古玉。”


    别把这种东西当做是正好带了双筷子一样行吗?!神通鉴简直要无力吐槽了,这玉应该是那位管家身上的东西,而且她为什么每次顺手牵羊的时候连自己都能蒙过去啊?!


    庄乐山陷入了一种漫长的沉默中。他没说什么,而是自腰间将那小簿子取下,在上面写了个数字,又在记录什么,不让人看,很神秘的样子。而后,他苍白道:“你要怎么办,我不管。只要日后别把我说出去就是了。看在玄素面子上,我已经对你颇多忍让,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自此我们全无瓜葛了。也不要给我发灵信,我不会回的。”


    神通鉴默默道:“看在玄素面子上,你就不该忍让,应该先撸起袖子把这兔崽子抓回去啊。”


    徐行:“?”


    这次,徐行未再拦阻。庄乐山高大的背影走出几步,却又绕回来,对余刃道:“千诡门……我记得,是有这个宗门不错,但那似乎在峨眉附近吧?你跑到穹苍附近来做什么呢?”


    余刃慢条斯理地捡着徐行吃剩的鱼背,道:“干你何事?”


    “这不是关不关我事的问题。”庄乐山凝重道,“要不是我确定九重尊这一生没有子嗣,我都要怀疑你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了。”


    余刃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低声笑了笑。


    “等等?”徐行道,“你怎么知道九重尊没有子嗣的?”


    “你还小,你不知道。”庄乐山一说到八卦,人也不抗拒了,只道,“几十年前,四掌门秋杀炼制法器,里面有一味引材,是要修为高强的童子血。大家都说去白玉门那边采么,随便抓一个都是,结果正逢白玉十年封山,不见外客。四掌门只能自己做了个心血罗盘,指引修为最强的童子血源头。”


    余刃忽的不笑了。


    徐行喷道:“这什么鬼东西,侵犯别人隐私了吧!算了,四掌门那都有红鸾星天天管人家被窝了……”


    庄乐山道:“罗盘一出世,天地乱象,那个指针跟黏在九重峰方向一样,下都下不来。谁能想到九重尊他……都……罢了罢了,总之,秋杀全宗送了红包封口,求爷爷告奶奶让所有人都千万别提,这要是等九重尊出山被他知道了,岂不是真的要造孽了!”


    两人凝重地对视一眼,都没绷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余刃:“………………”


    庄乐山笑到一半蓦然变脸,迅速将自己的笑藏住,然后又在随身带的小簿子上唰唰写了什么。徐行眼力过人,发现他用毛笔写的是:


    【负五十】。


    “不管如何,你自己保重吧。”庄乐山最后又没忍住自己嘴碎本质,对徐行苦口婆心道,“为你师尊的身体着想,别再和这个人待在一起了。实在不行,


    让他戴个面具。不然,就晚了!”-


    月黑风高夜,宜挖坟。


    凌寒肩上栖着小鸭,自屋檐下飞奔而来,转瞬间融入黑暗之中。一见徐行,他便抱怨道:“叫我出来,就没好事!比起挖坟,去鬼市都好点了!”


    “鬼市人多口杂的,不妙。”徐行一身夜行衣,道,“现在都是穹苍人,穹苍人不坑穹苍人,岂不是更安全?”


    “你确定?”凌寒指着余刃道,“这人哪是穹苍的??”


    徐行道:“你就把他当个挂件就好了。好了,别废话了,不是你说这附近有一个墓群的?”


    余刃眨了眨眼,仿佛已然进入了挂件状态。


    “那工笔画还挺特殊的,据说也只有某几个地方会。相差不大。”凌寒道,“盗墓贼都不知道走多少手了,还没被掘出来的多半都是有些真本事的。实在不行掘错了再盖上呗,我们又不碰尸体,就是纯粹路过,他们不会怪罪的。”


    “确实。”徐行赞同道,“都掘一遍就是了。”


    神通鉴扣功德扣到快冒烟了。


    “底下墓穴,定有机关暗器。”凌寒像是有经验的,递过来一对耳珰,“这里面填充了清心草药,可以暂时阻绝尸臭瘴气,先戴上。”


    徐行接过,才想到自己没穿过耳,没地儿戴。但无所谓了,现穿一个也行,她还未下手,耳珰便被一双手接过,而后,耳垂一凉,又一热。


    余刃将那东西帮她戴了上去,又揉了揉她的耳垂,笃定道:“你有耳洞的。”


    “……”徐行摸了摸,还真有,“行了。走!”


    然而,凌寒却没有动,立在原地,用一种莫名的神色,盯着她和余刃不放:“你……”


    徐行:“我?”


    凌寒:“你们……”


    徐行:“我们?”


    “我早就想说了。你的生活,我无权干涉。但是,是不是可以别这么过分呢?就不能哪怕等个半年、一年的吗?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怎样传那些风言风语?”凌寒指着余刃的脸,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吞了下来,只悲愤无比地怒喊道:“九重尊他尸骨未寒呐!!!”


    第66章 交换截指对不起又用了很烂的谐音梗………


    #66


    此言洪亮异常,简直如同一声惊雷闪彻云霄。


    余刃闻言,眉头微微蹙起,嘴角却又是微微扬着的,真是个矛盾又微妙的神情,仍是抱臂不言。


    “你还说?你不要命了?”徐行捂他嘴道,“消息都还没传出来,你便知道九重尊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说这么难听?”凌寒沉痛道,“虽然很不想相信……但往常这个时候,穹苍早便出来辟谣了,现在都过了多少天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多半就是真的了。”


    尸骨未寒就比死要好听吗?因为它是成语?


    “重点才不是这个!”凌寒怒指道,“同为穹苍之人,我真是感到面上无光!这才多久,有没有一天?他说他跟你是旧识,你们举止如此亲密、如此不避人,那便是在下山之前你就和他纠缠不清了,是还不是!”


    徐行:“……”


    眼看他转瞬间就完善了脉络,迅速编出了一本《小师妹传记》,剧情概括如下:


    其实,徐行早些时候就苦苦暗恋九重尊而不得,为了让自己忘却这一段不可能的恋情,她下山时试图以纠缠无极宗少主林朗逸的方式来治愈自己心中伤痛,但天不假年、人不遂愿,林朗逸无情地拒绝了她。就在这山穷水尽之时,峰回路转,徐行又遇到了千诡门的那个他。他英俊潇洒,他,长得和九重尊三分相像,徐行明知这是不道德的,却还是不由深陷其中。然而,替身始终是替身,比不上正主半分。回到穹苍之后,徐行因忘情水事件彻底暴露惊天秘密,匆匆下山避风头,又忽然听闻九重尊身死噩耗,她彷徨之中,又再度看到了九重尊的那张脸……不,这是余刃!不……尽管年龄有所欠缺,但此刻,也只有他了……


    “这逻辑太过无懈可击了。把我都圆不了的地方给圆了!”而且无论哪段剧情单独摘出来都足够吸人眼球,难怪她这几天声望一直在降,徐行抱头叫道,“要不是我没做过,我真的都要不好意思了!你倒是帮忙解释一下?”


    余刃微微一笑:“我是挂件啊。挂件怎会说话?”


    凌寒还在痛心疾首:“也不仅仅是你好吗?!九重尊以前出现在大家口中永远只有‘死了么’和拉出来做战力排行!现在因为你,连几十年前的童子血往事都要被拉出来一直鞭尸!不是说当了八百年童子很丢人还是什么,但是不要把这种话题跟老祖宗关联上啊!”


    所以秋杀的红包到底封谁的口了?那不是大家都知道吗??还是说只在穹苍境内不能说???


    “……”余刃闭目一下,道:“够了。”


    两人噎了一下,都不说话了。正在此时,高处的窗忽的被拍开了,一个橘子劈头盖脸丢下来:“要死啊!大晚上吵什么吵?!急着去挖坟吗?!!”


    “……”


    也不知道这夜行衣究竟穿来做什么。总之,两人终于不吵了,开始专心致志地找坟开挖。


    叫凌寒出来,倒不是真的需要他,主要是需要他那只名叫小鸭的乌鸦。鸟来了,人完全可以不来。上次找鬼市入口时,徐行便看出它有能准确寻航到墓穴的能力,或许是因为乌鸦本身便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气息吧。


    这小乌鸦是个话痨,时不时扯着嗓子叫唤两下,凌寒凝神细听,找准一处略有起伏的土地,便拿铁铲梆梆敲了敲,又垂首,咬破自己手指,在地面上画了个跃迁之阵——这应该是他精通的唯一一个阵法,平日里跑路用的。


    三人霎时便消失在空气之中,再一睁眼,便是黑漆漆的墓穴地道,一股陈腐的尘土气扑面而来。


    地下不宜点火,余刃轻轻一个响指,几面水镜悬空浮起,互相映射,跟着众人行走而动,整个地道倏忽亮如白昼。


    庄乐山的消息没错,永定国南部的确盛产此类工笔画,只是,一行人连着走了几个墓穴,都看见了技巧相似的画作,然而多半也都是些梅兰竹菊等等,连一根菟丝子的鬼影都没见到。


    徐行每走空一趟,便会将从大师姐那顺来的新鲜香蕉供上,然后再说一句“无意打扰只是路过”。她也不是迷信,只是想着,说不定会有跟傲竹差不多情况的人,那还是要有礼貌一些为好。


    神通鉴:“都挖别人坟了还说这些……”


    徐行:“别总说我不爱听的话。况且,我只是看看,没有拿一针一线,这个在现代叫‘考古’!”


    已过了凌晨时分,再走一会儿,天边朦胧浮起了鱼肚白,一整晚,一无所获。


    也不是次次都能运气好,徐行早已习惯了失败,三人将墓穴出口都恢复成原样,走在昏暗的街道之上。乌鸦机警地在一行人头上不住盘旋。


    凌寒道:“还掘么?”


    “不。”徐行思索道,“我在想,或许把这儿的所有坟都掘干净了,也还是找不到那个家纹的。”


    凌寒道:“什么意思?”


    “此事很蹊跷。”徐行道,“让我再想一想。”


    虽然菟丝子的含义不如梅兰竹菊一般美好,但依庄乐山所说,世家时代,选针蜂的都有,那么选取菟丝子作为家徵,或许也有强横夺取、寄生至死的意义,可是让徐行较为不解的是,那些镌刻有家纹的尸体清一色全为男性。


    任谁来看,都会很客观来说,这些人并没有达到能轻易依附他人的条件。要说全是家仆,衣着又光鲜亮丽,奢华无比,那么,两个可能都被排除,徐行猜测,这群人的身份,或许是“被供养者”。


    菟丝子的组成很简单,攀附上别的植物,用尖刺破开表皮,夺取营养,再输送给其下的根茎。他们若是“根茎”,那,“尖刺”在哪里?


    和凌寒暂且分别,约定下次有空再一起挖坟,此时,天色刚蒙蒙亮,整座小城都尚在沉睡之中,街边连早点摊都尚未推出来,只有倦起的鸟儿们轻轻鸣叫,衔去一汪惺忪露水。


    很静。


    徐行与余刃走了片刻,终于发觉有哪里不对劲了。


    她此前无论是和小将还是徐青仙一同走路,双方都是并肩前行,很是自然,但唯有余刃,要么就站得不远不近,状似无意,要么就化作飞禽走兽,暗中窥视。然而,现在这种唯有两人共处,没有其余人的情况下,他向来都是退她半步紧紧跟着,只有用余光才能瞥见他的面孔。


    这样,说是跟班都有些不吻合,徐行总感觉在哪见过……


    那验谎的小小道士正是这么跟着玄真子的!


    只是那小道士才几岁,又不爱说话,如此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师尊还能说上一声师徒情深、天真烂漫。你余刃人长得快一门那么高了,是想干嘛?


    罢了。徐行打开驿阵,全然将庄乐山说的话当做耳旁风,找到【好人难当】,又发去几条灵信:


    【徐行:一无所获。】


    【徐行:好人兄,我还有话要问你,下次在哪方便见面?】


    “你要问他?”余刃随口道,“不如问我。”


    徐行道:“你好似也对这些事不很懂啊。”


    余刃道:“此一时彼一时。这种东西,难么?你尽管问就是了。”


    好大的口气,不知这几日私下里是如何的挑灯夜读,再努力一些都能去尝试参加一下灵境共议员考试了。


    徐行稍给他一点面子:“狐在北,那另外四门,你有什么头绪么?”


    余刃嗤道:“只要有水域,蛇族就可生存。不过,白玉门往南,多是大江大湖,那边蛇族泛滥,蠢东西多,烦得很,连住个水潭都要自封个‘臭水潭王’……也不动脑子想想,水中是它称王么?”


    看来他是当真很嫌弃蛇族了。


    “黄族,大多在无极宗西北边驻地。天赋为‘超忆’和……”余刃又是很厌烦地恹恹道,“‘伪装’。”


    “伪装我理解,就是字面意思。”徐行道,“超忆是怎个说法?”


    余刃道:“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它都会记住。但,也有副作用,便是记忆的断离和空缺。也就是,极有可能你半月前告知它一个重大消息,它转眼就正好只缺失了那句话的记忆——但它们非常狡猾,会通过言语矫饰,让你难以察觉。不要靠近为好。”


    徐行道:“白门呢?”


    余刃道:“昆仑多山,西南部更是多山多丘陵。白门的天赋传说为‘自愈’和‘逃跑’……太过神秘,很难见到。”


    “不差。”徐行又笑道,“那,灰门呢?”


    余刃看着她,也不由微微笑道:“小老鼠,自然是四处跑了。天赋是‘直觉’和‘潜行’。曾有两只闯入我殿中,偷我的鲛……偷我的油,被发觉了就装作自己是普通鼠,听不懂话。我把它们放在竹轮上跑了一会儿,放走了。”


    “嗯嗯,你真体贴。”徐行笑眯眯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打算顶着这张脸多久?”


    余刃:“……”


    寂静间,余刃面不改色道:“其实,比起挖坟,我另想到一法。”


    “你以为这招对我管用?”徐行上前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王八拳打得他嗷嗷叫,“你还想祸害我的名声到什么时候?虽然我不是那么在意身外之名的人,但也不能太离奇了吧?等下没人愿意帮我了怎么办?”


    神通鉴默默道:“庄乐山就不愿意帮你啊,对你又没有什么影响。”


    余刃捂着被揍的地方,无辜道:“我又不是故意。况且,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徐行:“什么来不及?”


    余刃:“现在我换一张脸,他们也只会说你做贼心虚,定是确有此事,风言风语一概为真,这样盖棺定论了,真的好吗?”


    徐行当真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辣手就揪他发尾,面无表情道:“这不是都因为你?”


    神通鉴:“啊呀,别揪了,别揪了,看着就疼!”


    徐行:“还有你!给我死来!”


    神通鉴:“哇啊啊啊啊啊!!!”


    早点摊已然开了,诸多卖面片汤的小摊贩在那探头探脑,还以为又是哪两个仙长在斗法。嚯,动静这么大!结果一看,又好像是两个小情侣在打闹。真是糊涂了。


    “哼……又是我不好了。”余刃笑意未泯,云淡风轻,丝毫不狼狈,甚至还有空再给自己续一顿打,“那你现在和我这般待在一起,至少能解决一个误会。那便是你只是喜欢长成这样的,不是喜欢老的。”


    太有道理了。神通鉴都差点被说服了!


    余刃:“而且九重尊本就不老。他只是活得稍有些久罢了。”


    这还不老谁老?够了。徐行得想点别的办法治他。先办正事要紧,她道:“你说的另一个方法,是什么?”


    余刃道:“六月十九,观音大士成道日。”


    “此处再往南,便要正式进入少林管辖地界了。东部世家有一个历史久远的传统,点长明灯。但凡一个家族还有一人在世,都会逢十年去点亮一次佛前灯塔。”


    这的确有可能找到线索。徐行道:“但少林开放也只开放前殿吧?那些记录着世家族名灯塔的,定然在佛寺深处。”


    余刃:“既让我们进去,又分什么前殿后殿?”


    徐行:“也是。少林没说不能进后殿。”


    神通鉴:“……一般人都知道不能进去吧?!!”


    徐行爽朗道:“法无禁止皆可为啦!”


    如此,便要定下行程,在六月十九前抵达少林即可。另一方面,自永定国乘法器回到穹苍,路上至少需要半月,直到那时,绝情丝之事或许还要重启,她要尽快抓到那位常青的把柄。


    “太阳出来了。”余刃道,“回去么?”


    直面太阳确实让她眼睛不大舒服。徐行走了几步,忽的想起什么,道:“对了,还我。”


    余刃步子一停,若无其事道:“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忘了吧?我记性还没那么差。”徐行伸手道,“我的指头,你藏起来干嘛?还我。”


    “什么‘藏’……”余刃却道,“我先替你收着。况且,它对你已经无用,对我却是很有用。”


    徐行不解道:“什么用?”


    余刃自下而上仔细觑她面色,似乎怕她当真发火,见势尚好,于是,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黑色半掌手套的小指中,此刻却悄悄鼓起来了。只是,不太适配的样子,需要用什么东西来捆着。徐行刚想说没必要硬融,就感到自己的手传来一阵强硬的撕扯之力,她的小指不受控制地朝余刃的小指碰去,不断试图找回原先的躯体,两人的手侧就这般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余刃抬眼,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莞尔一笑:“这样,你就可以随时知道我在哪里了。”


    第67章 蛇王常青此人,危险!


    #67


    徐行试着往回一扯,意料之中,牢不可破,两人的小指就如吸铁石一般紧紧靠在一起。


    她道:“是我随时可以知道你在哪里,还是你可以随时知道我在哪里?”


    “冤枉。”余刃微微睁大了眼,好似被安了个天大的罪名,“我的半指,已是你的了。所以,我是感应不到它的。”


    徐行道:“那我感应你的时候,你不也知道我在哪了吗?”


    余刃叹气,摇头道:“这一点点好处都不愿给我……”


    又来了,在那里装可怜。徐行道:“松手”。他便乖乖松了,笑意盈盈地落后半步跟在她身后,来来往往的人渐多了,也不知是不是徐行做贼心虚,总感觉看她的人有些多,神色都怪怪,好似在编排她这段又老又小的传奇恋情。


    “不行,此处不可多待。”徐行摸着下巴道,“迟则生变,立刻前往少林。”


    神通鉴道:“怎么搞得你跟什么通缉犯一样??”


    “哦!哦哦!”有人过来,对她喜道,“你不是那位,煎饼仙人吗?怎么这几天都不开摊啦?”


    ……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原是因为煎饼!徐行心想应当是自己每次都将肉馅塞满的缘故,潇洒挥手道:“下次吧。下次。总有机会的。”


    余刃吃吃笑道:“煎饼仙人?有趣。”


    那人才发现似的,喜道:“煎饼仙人公,你也在哦!”


    余刃:“……”


    徐行似笑非笑道:“走了!正巧,再往南便是穹苍少林管辖范围接壤,那地方定然会设一个监察署。尸体都运到那儿去了,不知被灭迹了么?”


    二人走了趟监察署——当然,不是从正门进去的。那一百具尸体果然齐刷刷不翼而飞,不知被装进了


    哪个芥子空间。最后的调查结果也不出所料,那只是个无意义的纹路,也没有什么世家,尸体无非是长宁府那些得知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的人,无外伤是因为用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一直在地下用极寒阵法冰冻着,所以也分辨不出前后死亡的顺序,简而言之,盖棺定论,都怪郑长宁。


    虽说仍是颇多疑点,略有蹊跷,但能自圆其说便够了。就像所有人都期盼故事的结局是完满的那样,真凶早已不在人世是最好,还省去三两提心吊胆。


    早先监察使们来的时候徐行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也未多做停留,余刃将他那仙鹤法器召来,二人一路往南而行。


    刚上鹤,徐行又察觉到了久违的眩晕,霎时又在露台上摊成一饼,无言道:“每次都要这样适应?总不能去哪都御剑而行吧,太烧灵力了!”


    她在仙鹤之上,连字都看不太进去。虽说本来也不怎的能看进去吧,毕竟上一本完整看完的书还是《我和师太那些年》。无法,她只能闭目转移注意力,手一下一下掂着剑柄。


    神通鉴忧心忡忡道:“你让余刃帮你仿造绝情丝,他可靠么?会不会一眼就被认出来啊?”


    徐行道:“小鉴啊,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们四掌门了?童子罗盘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她做不出来?再以假乱真,别人看不出,她不可能看不出。若是一眼没认出来,那她也不用干了吧。”


    “什么童子罗盘……”好诡谲的用词,神通鉴傻道:“啊??既然知道会被认出来,为何还要伪造啊??”


    “我是这样想——”徐行张了张口,又一时发懒,随意道,“现在懒得解释,你再想想。”


    神通鉴:“喂?!”


    愈往南,阳光便愈发炽盛,露天之地空气流通,但却晒得慌,徐行闭着眼都觉得眼皮红通一片,少顷,有什么脚步声渐近,紧接着,一本摊开的书被轻轻盖在了她面上。


    徐行道:“现在不想看。”


    余刃道:“闲书。”


    徐行把书抓下来一看,《我的徒弟不可能那么可爱》:“…………”


    红尘人间大家都好似没有创作瓶颈,竟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这些个不忍卒读的惨案来!徐行闲得无聊,随手翻了几页,扔在一边,评价道:“不行。又是徒儿暗恋师尊,没味、没劲、没新意。”


    余刃道:“还好吧?”


    “不过也没办法,毕竟师尊暗恋徒儿更奇怪。”徐行道。


    余刃道:“哪里奇怪?”


    徐行将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架起二郎腿,这会儿说话的兴致又来了,老神在在道:“哪里不奇怪?徒弟仔么,多半不靠谱又爱惹事。爱惹事的都还好了,最多时不时帮忙擦一擦屁股。怕就怕那种跟没被锤过的年糕似的,爱哭爱跟人,赶也不好赶,烦又烦死人。对这种徒儿还能喜欢得起来,那太糟糕了吧!”


    “……”


    余刃沉默良久,笑道:“你的兵器有些钝了,抵达少林,我先去找锻师。不过,你似乎还未给它起名?”


    这笑真是再假也没有了。


    确实如此。不过,徐行不是忘了给它起,只是有一种“它本来就有名字”的错觉。她垂眼看了会儿自己腰侧的长剑,道:“就叫它野火吧。”-


    少林管辖之地并不似徐行料想中的光头遍地走、佛寺四处开,要说最鲜明的区别,应当是这里的风水太适合种田,各类素菜就这般水灵灵地四处摆起,徐行身上的钱只够买一根小黄瓜了,摊主说可以生吃,她啃了一口,露出了非常嫌恶的表情,又不打算丢,就这样攥着半根小青瓜在街上溜达来溜达去。


    自红尘再入灵境,是不需要查验令牌的。再过三日便是盛典,虔诚信众早已在附近定下客栈,前去做义工的人络绎不绝。


    “做义工,攒功德。”徐行对神通鉴奇道,“这个功德是真可以攒的么?”


    终于有点想要弥补的样子了。神通鉴欣慰道:“可以。洒扫一次+50,虔诚念经一天+80,助人为乐数值随评价浮动。”


    “这么少?”徐行不可置信道,“我不过说几句笑话都要扣掉五十!还不如去街上扶阿嬷过马路。”


    神通鉴喷道:“谁要你扶啊?!灵境里能随地走的阿嬷反手一抽你都飞到昆仑山上去了!”


    太可怕了!徐行不想被抽那么远,还是勉勉强强地找到了少林山头,准备报名去做两天善良的义工,顺便摸清一下寺内的地形,以便此后潜行。


    少林位居奇峰之首,背依五岳,面朝山阴,“少林寺”三字鎏金,苍劲有力,悬于上空。虽说现在佛修诸多,禁忌也无往日那般严苛,但少林寺仍需静修,不染红尘,遂只有每逢佛节之时才会放下“通天梯”,指引各路香客信众进入。


    梯面极为广阔,行人众多,热闹非凡。越往上走,足下白云翻涌,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施茶布水的少林中人,多半是带发修行。


    这也真是奇了。徐行心道,为何路遇门人,无论男女,都生得这般俊秀?难不成是少林的风水养人?


    余刃负手瞥她,忽的静静道:“如今禁忌不严,带发还俗仍可称僧,但只要身在门内,皆不能动七情。”


    简单说,便是少林门人禁止找道侣。这徐行自然知道,谁不知道?也不知他忽然有这感想是为何。


    两人边走边停,扯了些闲篇,正在此时,听闻不远处有人正道:“好了!都看过来!大家都是第一次前往少林,在进寺之前定然要先明白一些禁忌和规则,千万不要惹事了!”


    那人身后跟着一条长队,东张西望的,好新奇模样,立马有人抢道:“我知道我知道!不能吃气味太大的东西,不能踩门槛,不能盯着佛像的脸不放!是不是?”


    “错了错了。”那人道,“第一禁忌就是,管好自己的手!我们自西殿进入,一进殿门便会有一个大钟。周围没人值守,但千万不要去碰!那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是少林两大重宝之一,‘众生钟’。”


    “碰了咋样?会死哦?”


    “姐妹你峨眉来的吧……这是少林,怎么可能一进门就有这种杀人暗器啊!”


    “是不是会被震得七窍流血、当即再起不能?!”


    “哦!这个我隐约听说过!好像说若有全宗倾覆之危,便要用降魔杵去撞那众生钟,这两者一个在西角一个在东角,三声钟响后,便可开启护山大阵了!”


    徐行耳朵竖起来。


    “倒没有那样严重。”那人道,“碰了罚款五十灵石,外加义工一个月。碰掉漆再加三个月,坏了的话这辈子出家了,你们自己斟酌吧。”


    徐行:“……”


    她严重怀疑少林不收门票就是靠这个挣钱的……哪有人看到一个钟孤零零立在那里会不想去碰的?没有人!


    这九界说大也真小,她心中也有猜测,这位领头的或许是驿阵中那位“甲甲甲狐草专卖”,真人是个十分机灵、眼睛总骨碌骨碌转的娇憨女修。估计是觉得自己一人来少林,来都来了,不如组个旅游团顺带挣点钱吧,不得不说,真是很有商业头脑。


    狐草专卖的头脑不仅限于此,徐行很快听到她拉了路边一个小沙弥,悄悄道:“小和尚,了难大师今日在哪个殿值守,你知道么?”


    了难?


    这位大师,不正是一路追杀蛇妖常青到穹苍,棋差一着失败了的那位么?


    小沙弥一板一眼道:“施主找了难大师是为何事呢?”


    狐草专卖悻悻道:“带来些不值一提的东西,希望了难大师能帮忙开个光……”


    她兜里全是各类翡翠玉环玉坠的,满满一兜,估计又是“顺便”。徐行心道,此女将来不可限量啊!


    然而,小沙弥却摇了摇头,神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了难大师身受重伤,正在静养。尚未清醒,无法起身。”小沙弥道,“施主另寻一殿,也是同样。开光之事,只消说一声,会有师傅负责的。”


    尚未清醒……


    徐行和余刃对视一眼,心中略有盘算,但一切还需等进殿再说。然而,她全然没想到的是,她根本进不去。


    她,竟然被单独拦住了!


    山门前二金刚之下,青年护法疾步追上,对她微微颔首,道:“施主请留步。”


    “……”徐行感到不妙,冷眼道,“怎了?”


    护法垂眼道:“向前一步非佛缘,施主请回吧。”


    徐行道:“你们赶人也赶得这么有文化的?不过,为什么?”


    护法只是摇头,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只不过,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徐行本以


    为是自己哪里无意间又触犯了忌讳,不过她这都没进门,钟也没来得及手贱,怎会如此呢?那便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然而,一切沉思都在看见一个道士悠悠然进了山门时灰飞烟灭,她不可置信道:“道士都能进去,我不能???”


    “那位是杨居士。”护法道,“众生平等,居士虽心有信仰,但礼而不拜,是无妨的。”


    徐行挑眉:“那我?”


    护法不言,但内中含义众人皆知:徐行的话,不管如何都是有妨的。


    神通鉴窃喜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了!声望太低的话,一些势力地点是有可能被禁止进入的。”


    “这是我的问题吗?”竟然在这种地方出了岔子,徐行抱头道,“那最该进不去的地方应该是穹苍。关少林什么事,我又没有半夜殴打他们方丈!”


    余刃:“……”


    徐行不服气。她表达不服气和不满意的方式之一,便是忽然不言不语,幽幽盯着对方。那小护法被盯得后脑冒汗,浑身发凉,总觉得喉咙被谁掐住了一样,半晌,终于败退般委婉道:“少林和穹苍的关系定然是很友好的。”


    “哦?”徐行霎时把玄素这个大旗拉出来狂扯,道,“那你知道我师尊是谁?”


    护法道:“便是因为知道,才让施主停步的。”


    护法缓缓拿出了一张黄单,徐行面无表情的脸印在上面,好似很骄傲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以为是在开什么表彰大会,然而,从下面语气激烈的措辞来看,这应该是一张通缉单。


    徐行道:“我被通缉了?”


    护法道:“是。”


    徐行道:“谁通缉的我?”


    护法道:“你师尊。”


    徐行:“…………”


    她听到了耳侧余刃笑出了轻轻的气声。


    “你……就不能当做没看见吗?”徐行艰难道,“说好的出家人慈悲为怀呢?”


    护法弱弱道:“所以小生现在没有动手抓你啊……”


    岂有此理!徐行怒极反笑,将手边最近的一个受气包薅过来:“你笑什么?”


    余刃眨了眨眼:“没有。我在想办法。”


    “办法?我已经想到了啊。”徐行平静道,“先冲进去把钟拿去猛敲便是了。这下不把我关在少林也不行了。”


    “不!不能!”天天听木鱼会想死的,这下神通鉴坐不住了:“不要啊啊啊啊!!”


    周遭众人看热闹看得正不亦乐乎,正在此时,天外骤然一黑,霎时大雨倾盆,水腥之气弥漫而来。


    不妙,一看就不妙!能在灵境活这么久,只看能活命的热闹是基本素养,否则有九条命怕是都不够死的,徐行周围霎时空了一片,大家都赶忙往山门中涌进。


    “施主。”风声中,那护法忽的急促道,“危险,你先进去!”


    晚了。之前她想进去,把她拦下来。现在想她进去,她还进去?


    更何况,这难闻的水腥味,腥气中带着股若有似无的,人体血肉的臊味儿,两者融在一起,密不可分,凡人闻到这种气味,会止不住地僵直,发抖,乃至呕吐。因为,这是……食人大妖的气息!


    徐行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了。


    她缓缓转头,抬眼。


    意料之中,一道墨色身影踏水而来,分明颜色黯淡难辨,却将身后那道重紫色压得渺小异常。


    没了红月拍卖会时的遮挡,常青的身形更魁梧几分,一道长长疤痕划破左脸,更显戾气四溢,凶横残暴。见他来了,通天梯下哪还有人敢上来,中间的人更是拼了命地往下跑,他金黄色的竖瞳往下一瞥,随后,一道水箭将通天梯径直射断,蓦然,惨声震天!


    好在梯上那些少林门人都有所防备,将高空中落下的人迅速接起,随后,各自手中结印,几道金光闪过,自成法阵。余刃抬手,将大雨凝成水柱,将梯子牢牢固定在原地,信众们得以撤离,一个个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仙长打架,殃及池鱼啊!


    “……蛇妖。”山门两侧,怒目金刚像手持兵器,轰隆隆缓慢对向了这位不速之客。护法怒道,“你也敢登上宝殿,想伏诛么?!”


    封玉微笑道:“主上是来奉上心香的。”


    “主上?”护法望向她,像是无法相信,缓缓摇头道,“真是无惭无愧……”


    无惭无愧,大白话说,便是不要脸了。一个和尚说出这种话,算是骂得非常难听了。然而,封玉仍是微笑,道:“众生平等,如今人与妖共分天下,妖难道不算众生么?方才有几个小鼠妖进去,大师并未拦下。”


    护法道:“速速离开。否则,莫怪手下无情!”


    “恕我直言,你不能。”封玉笑意更深,道:“无人对主上下过共诛禁令,亦无人下过仇杀状,吾主无意硬闯,又未杀伤人命,凭什么对他下杀手?灵境共议白纸黑字定下的规矩,自己不守么?”


    “……”


    了难大师现在还在病榻之上昏迷不醒,却因为他没有被抓到残害百口,没有证据,没有禁令,便不能对他出手。杀的人不够多,就等于没有杀,这是什么鬼道理?!


    都敢欺到山前了,哪怕是被监察使带走问罪,此刻也绝不能服软。那青年护法估算了一番修为差距,只咬牙心想,或能接住一击,只要拖到前辈来……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一直不发一言的常青,却是盯着在场的另一人。


    他在看徐行。


    徐行也定睛注视着他,眼底殊无笑意,而后,在漫长的沉默之中,很轻微地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让人很难分辨出这究竟是在冷笑,还是像小狼一样,短促又残忍地亮了亮牙。


    “铮”一声,她腰侧的剑自动出鞘一寸,闪着寒芒——也就是这时,众人才发现,她的虎口不知何时早已扣在了剑柄之上!


    声音响起那一瞬,常青那双蛇瞳很剧烈地收缩成针尖大小,又很快恢复正常。


    是蛇族的“洞察”在告诉他,此人,危险!


    第68章 长生殿前有没有长明灯塔曾经被打碎过……


    #68


    那青年护法不明所以,心中连叫糟糕,只道徐行不肯进去,万一被打出什么三长两短,穹苍掌门指不定如何发怒,这可是在少林门前!


    他心中再如何愁云惨淡,面上还是一片淡然。但有时太故作淡然也不好,那些早先往寺门中跑的信众以为他莫非很有把握,竟还从门中惊恐又兴奋地探头来看。


    场面僵持,忽的,常青开口道:“我不跟你打。”


    他蛇瞳仍看着徐行,话却是对护法说的,众人皆一怔,尚未回神,便听他狠戾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话甫落,铺天水毒之箭凌空射来,箭矢闪烁着阴冷的寒光,徐行足下也凭空生出一滩黑色沼潭,污水藤蔓一般缠住二人小腿。她拔剑出鞘,倒转剑身,将那水藤割了个干净,竟听到细密的“嗤嗤”声响——原来那不是污水化作的藤蔓,是黑蛇!


    余刃一顿足,蛇潭如褪色的墨水般翩然淡去,他歪了歪头,对徐行道:“我来吗,还是你来?”


    “暂时不用。”徐行穿过箭雨间隙,笑道,“不巧,我也想看看,我到底有几分能耐?”


    她身形虽足够敏捷,但漫天箭雨之下,却总有几分使不上力的莫名凝滞,箭锋擦过发尾、刺破衣角,每次都是险而又险地避过,看得人当真是捏了一把冷汗。余刃虽听她的话,负手站在一旁,一双眼却紧盯不放,心无二想。


    岂有在山门前看着来客被欺的说法?!护法神色一凝,和通天梯上的众僧心念一转,联手便要攻去,那常青极为不耐地袖袍一震,便将众人霎时震出场外,皆重重撞倒在地,飞出十数米,身形蜷曲起来。


    这下谁都看出来了。这蛇妖来少林,还真不是来踢馆子的——他就是为了追赶徐行而来的!不知此前究竟是有什么过


    节?!


    徐行被削下一缕碎发,余光悠悠然瞥了眼其下的封玉。


    她择了个相当安全的地方,站得很远,也正抬眼观视,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她肩上绕着一只硕大的黑色蟒蛇,妖气冲天,那应当是常青的手下,留在身边护持她安全的妖。


    转瞬间,敌人已至眼前,一掌拍来,徐行挥臂格开,拂风之势打得她小臂隐隐作痛。她体术不好,肉搏非是强项,这点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现在看来,如何苦练也难以显著提升的原因是,她这具身体是鲛人。


    能在深海恐怖的压力下行去自如,鲛人的皮肤必然要比常人强韧、厚实十几倍,一些部位还覆着不会浮现的隐鳞。在修为差距巨大的情况下,方才那掌风已经能让寻常修者骨折了,她还只是发痛而已。当然,水生物上了陆地,力气体质大打折扣,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心念急转间,她一剑横过,剑身上霎时燃起一簇红亮火花,爆冲进水幕之中。这真是极亮眼的一剑,转瞬即发,艳丽无比、瑰奇无比,山门内众人眼睛不由自主跟着她的剑招走,刚想惊呼,那乌黑的水幕就将这火花吞没,了无生息。


    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虽说水能克火,这是常识,打他不中,这也更正常不过,但人的常性,就是希望看到一支惊才绝艳的箭呼啸着发出去,自然要稳稳命中靶心。


    常青冷笑一声,然而,其下水幕之中,竟然不断翻滚起来,好似有什么在底下不安分地攒动,“砰砰砰”炸出了好几窜高逾十米的巨浪!


    黑水蓦然遮盖了一人一妖之间的视野,蛇族本就不长于视力,对静止的事物不甚敏感,常青往后一退,眉头皱起。


    方才徐行剑上的火焰虽被水吞没,却并未被浇灭,甚至在不断诡异地将他的水同化?


    他手一握,黑水散去,迎面而来的,竟又是耀眼至极的一套剑招,带着凌厉剑气,撕开空间,直逼眼前!


    剑招起处,寒光乍现,兵刃相接,火花四溅。


    无论究竟伤没伤到,又究竟是谁占上风,其下众人皆眼花缭乱,不约而同心中皆感叹道,好看,这剑招简直灵气四溢,太好看了!


    需知,谁输谁赢不说,要打的好看,是一件非常难的事。什么才能叫好看?两个高手互相运起真气对掌比拼强弱,那不好看。稳扎稳打全用的是江湖上人手一本的功法典籍,看到上一招就知道下一招,那也不好看。摸爬滚打苟在一边只待偷袭,那更不好看。


    很多时候对招只在瞬息之间,能有来有回就不是易事了,更何况这穹苍的小师妹虽说名声在外,体术相当一般,但剑法真的没得说,剑风攫戾执猛,毫无怯意,张扬得很,最难得的是,还都是些在穹苍剑谱上全然见不着的新招!玄素当真藏私,教的一手好徒!


    众人都未曾作想,要是玄素在这,他只会木然指着自己道:“这也我教的??”


    徐行无所顾忌,反倒是常青,有些莫名的投鼠忌器,似乎打算只擒不杀。徐行剑招精妙,要伤他也非易事,他在这白亮的刀光剑影中,竟是微微皱眉,随后,原地出现了无数不辨真假的幻影。


    这让人如何分得清?


    电光石火之间,徐行剑势一滞,不慎漏出个显而又显的空门来,“锵”一声,常青一掌拍到剑柄之上,一股巨力袭来,寻常人这时早已剑脱手,但徐行死死扼剑,不曾松开哪怕一瞬,虎口倏的被崩裂出一道深长伤口。


    空隙既出,已是无法挽回,常青一道蛇尾幻影猛地甩来,徐行阻挡未及,硬生生挡下了这道攻击,自半空中重重摔落下来。


    只不过摔到的不是地面,而是坚实的胸膛,余刃单手接住她,另一手卸去力道,缓缓站停。


    常青唇角抽动一下,讥讽道:“我当你是有通天的本事,不过如此……”


    他话音未落,面前极近的空间却陡然诡异地波动一瞬,吐出一道无声剑气,下一瞬,便射穿了他的喉管。


    常青对此类奇袭竟没多少防备,喉管已破,他无法再说话,只能发出些漏气般的“嘶嘶”声响,他狠狠一怔,后知后觉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脖颈,那里出现了小小的贯穿空洞,几个呼吸之后,污血才从他指缝间一滴一滴蜿蜒地淌下来。


    本来以为要糟,其下屏声静气不敢说话的一众香客霎时极为捧场地欢声雷动起来:“漂亮!!!”


    “赢了没?赢了没?!吓死我了!我都不敢看!还以为是我运气太差,霉到她了!!”


    “这剑气怎么藏的?我完全没看见?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也算是偷袭吧……?”


    “那如何?敌人偷袭罪该问斩,朋友偷袭兵不厌诈,自己偷袭理所应当。”


    “姐妹,你果然是峨眉来的……”


    徐行甩甩手,把虎口上的麻痹感甩掉,竟是打的畅快了,兴致勃勃道:“好用!”


    空间藏剑,这法子她还是第一次试着用,效果斐然。只是她不由作想,鲛人的另一个天赋会是什么?


    余刃将她伤口包扎洒药,徐行手拿去给他翻来覆去,心却全不在此,还浮在天上,沉思道:“方才试了八十一招,还是生疏。只有十招算得上能用,再减一减,要说好用的,也只有两招了。”


    余刃头也不抬道:“是、是、是。”


    徐行又思索道:“不过现在一想,早些时候不该那么快起剑,不如再……”


    天地良心,香众们都在想她哪儿来的剑谱,然而,莫说总结个剑谱出来了,就算让徐行手把手教,她自己都教不明白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武道上便是如此,一点灵光即成符,世人枉费墨与朱啊。


    常青咽喉受创,伤势不轻,但那毕竟不是七寸。他捂着伤处,没料到自己抓一个小辈还能阴沟里翻船,顿觉收到忤逆,颜面扫地。他性格也正如封玉所说,暴虐激进,此时也不拿什么切磋当借口了,更不顾当场杀了徐行会有如何后果,一声咆哮后,脑袋化为蛇头,涎水顺着獠牙淌下来——


    也是真的蠢。


    他一看便是冲着徐行来的,若是让徐行自己追杀自己,她想出来的一百种办法里最蠢的一种就是担忧她进入少林无法下手,于是便在这里强行将她拦下来。本来少林或许都没打算让她进门,现在闹这一出,怎可能不庇佑她?


    这蛇天灵盖被石头砸过么,为何有着这样一颗小而美的脑仁?


    算算时间,够十个小护法去通风报信了,徐


    行连躲都懒得躲,只听山门自内而外传来“铛——铛——”的钟响声,一道威严柔和的金光弥漫开来。


    有道声音缓缓响起:“施主,请回吧。”


    话是礼节滴水不漏,只是金光猛地一振,常青便被远远推拒开来,足下一空,径直消失在了通天梯之下。


    “老衲观真。”山门中,一位灰发男子缓步而出,对徐行微微一礼,慈道:“小友,请入内吧。”


    徐行:“…………”


    余刃包她手的动作忽的一重,有道凉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看了。几百岁的人了,再看又要说不清了。”


    徐行回神,挠挠脸颊,道:“老、衲?”


    她这下是当真奇了。究竟为什么你们佛修生得都这样貌美如花?!这合理吗??-


    佛修观真便是现任少林首座,执“观”字辈。守门的青年护法名为“永正”,现在算来,少林中有师承三代,分别是观字辈、了字辈以及永字辈。


    观真将徐行一路引入正殿,说实话,他徒孙永正站在他旁边,看着还比他老一些,徐行看观真实在是风韵犹存,直到和他坐下对谈,发现此美男子一张口就是浓浓的老衲味儿,让人压根无法有任何一丝杂念。


    少林中,四处植着罗汉松,一片郁郁葱葱,佛号隐约声声。


    观真开口之前,先是缓缓泡了壶茶,又倒了。再泡茶的间隙,徐行就已经开始坐没坐样了,懒懒使唤神通鉴道:“我方才力挫癞皮蛇,有没有加功德?”


    “有!有有!”神通鉴拍了一通马屁,欣然道,“加了足足五十呢!”


    “……”徐行坐正了,道:“五十?你有没有搞错?你没看到刚才的形势多紧张,我有多重要?”


    “是这样没错。可是,加功德一般都是帮助别人才能加。”神通鉴悄悄道,“那死蛇本来就冲你来的,少林只是被波及到……没扣都不错了……”


    神通鉴现在讲话真是难听啊。


    神通鉴:“不过他来找你是做什么呢?难不成真的气上头了,要跟你打一架?”


    徐行道:“你猜一猜。”


    神通鉴:“就是猜不到才问你。”


    徐行嘻嘻道:“哦?我以为你比我更理解他的想法呢。”


    神通鉴动用自己精密的机箱运算半天这话有什么深意,过了一柱香才想出来徐行在拐弯抹角骂它笨:“……”


    死徐行!!


    观真喝了口茶,这才缓缓开口,语速也是相当缓慢:“了难被妖所伤,现今尚未醒来,门人四处搜查,也未见它行踪。今日一事,倒要多谢小友了。不过,小妖睚眦必报,今后定会与你为难,小友需得多加小心。”


    这么长的话,徐行听到快睡着。她道:“这倒无碍,但,真的不能对他……”


    “……老衲这里有一寸佛像,在少林境内,可暂时隐蔽气息,危急时刻可抵挡三击。”观真慢慢将玉佛递过来,道,“望小友务必收好。”


    原来话没说完,被她打断了。徐行将玉佛接过,挂在颈上,见余刃但笑不言,就知他不需要,毕竟再化成鱼挂她手上也是同样。


    徐行低头看着这小佛,对神通鉴忽的道:“这算爆装备了吗?”


    【徐行装备了[一寸玉佛]】


    【功德-50】


    【徐行获得[谈笑间一天白干]成就,请再接再厉哦!】


    徐行:“…………”


    这死系统绝对有问题。她被针对了!


    罢了,先说正事。徐行也喝了杯茶润润嗓子,随后道:“观真首座,现在对常青无法下发共诛禁令,不过,我此行是有一个线索……”


    “……对穹苍近期事件,老衲深感悲痛。”观真闭目道,“老衲心知小友来意。即便是小友不来,老衲也会为九重尊做四十九日法会,日夜为其诵经超……”


    “到底说话中间是要隔多长?下一句之前是要想多久?”徐行静静道,“前辈你完全没在听我讲话吧?”


    观真:“小友何出此言呢?”


    徐行:“我方才说此行是有一个什么?”


    观真悲天悯人地狂敲木鱼:“九重尊……阿弥陀佛……”


    果然根本就是没听。况且此行要是有一个九重尊的话那是恐怖故事了吧!!


    友好门派少林都已经快做起来法事了,九重尊这次果然是真死了么?


    护法永正来了,他悄悄道:“首座年长,有时糊涂,你们若有什么事,不如问我。”


    罢了罢了。徐行一向敬老爱幼,不与老人为难。她只截取事情一半,将能说的说了,问佛前的长明灯塔能否开放一观,看一看是否有菟丝子的家纹。


    “这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很多小沙弥、小沙弥尼的日课就是去擦拭长明灯塔,我幼时也是,上面印着什么图样早已会背了。”永正微微蹙眉,道,“但是,至少现今还点着的灯塔中,没有这样的家纹。口说无凭,我带二位去看一看便罢。”


    长命殿未开窗、未开门,周遭一片黑暗,只能在这黑暗中隐约瞥见佛像悲悯的侧脸。以免风卷入影响烛火,永正关门的速度很快,漆黑之中,佛前浩瀚的烛火之塔不断闪动,宛如长河。


    永正带着徐余二人在塔中穿梭,只见每一烛下面都用小木牌写着名字,代指世家中人,只不过烛火有的暗有的亮。


    “已经很少有人来这里了。”永正道,“几十年前,世家还很昌盛时,有一说法,‘无人不点灯’。起初很多世家会不约而同在点灯之时笼络关系,甚至交换联姻,后来住持发觉后颇为肃然地将规矩改了,只能一人走上通天梯,逢十年点一次即可。不过后来也不必了,一夜之间世家几乎都消失了。”


    徐行仔细看了一圈,当真没见到菟丝子家纹,又道:“那连一人都没有的世家,曾经的长明灯塔是挪走了,还是销毁了呢?”


    “怎么可能销毁。”永正认真道,“无人再点灯的,就在背殿之中,少林再点一灯也就罢了。”


    然而,一行人将还有人来点灯的和无人再来点灯的灯塔都看过一遍,依旧没能找到那个记忆中的家纹。


    难道白费周折,又是一无所获?


    说难听一些,一死就能死百人的世家,绝对不是什么小家族了。怎可能四处都没有踪迹呢?


    余刃沉思片刻,启唇道:“还有一种可能……”


    “永正。”徐行蓦然抬眼,清晰道,“你可否记得,有没有长明灯塔是被完全‘打碎’过的?无论外力还是不慎失手。”


    永正听闻,眼睛忽的连眨几下,显然是有记忆的:“有……此前有人来点灯时,不知是不慎发狂还是什么,一头撞在一座灯塔上,摔得稀碎,又着火了,虽说救得及时,那座被波及的塔还是被烧得都快辨认不出来上面木牌写什么了。”


    “快?”徐行道,“那就是还能辨认了。敢问,是姓什么的家族,很有名么?”


    永正的眼睛又迅速眨了几下。徐行太喜欢这样把答案写在脸上的人了,通常这样的人还很好欺负。


    “姓……郎。”永正一副想说什么,但说出来又极可能触犯了背后不得语人是非的戒律,为难道,“二位去山下找些老人打听一下,肯定还会有人记得的……”


    第69章 初露寒芒敢伪造圣物,胆子不小,抓出……


    #69


    “永正小师傅说,那一头撞上灯塔的人是个寻常世家子,起来之后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说以为那儿是空的,迷迷糊糊,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徐行与余刃出少林,没有自通天梯走下,而是纵身而落,快落地时,足下踩剑,将两人稳稳送至地面。


    “与其说是吃错东西……”徐行缓步道,“说是中毒也无不可?或是幻境?”


    余刃道:“总是被利用罢了。”


    那姓常的被打落之后,也不见踪迹。徐行愈发觉得,出台所谓“百人禁令”的那人其心可诛。这些妖对灵境还有忌惮,是因伤了修者,修者还能自发仇杀令,或是依托宗门前去处理;在红尘间,倒是无事一身轻,只要别杀得太多、太嚣张,那便谁也管不了它。


    禁令一出,不仅隔离了灵境红尘之间的联系,还颇有些隐约的“鼓励”意味——别来灵境作乱,你去红尘如何翻天闹海,不关我们的事。


    先不想这些,不管如何,徐行得想办法打探一番这“郎家”的事。


    她将野火举起,眯眼看看,颇有些无言道:“砍个蛇皮还能怎么你了?这一会儿就又是磨损又是缺口的,看着真孬。”


    野火要是能说话,只怕要把她的鱼皮先给砍了。也不看看那是什么大妖,寻常的剑早都碎了好么!


    不论红尘如何藏污纳垢,六大门附


    近的地界总是十分热闹祥和的。少林附近更是如此,毕竟谁敢闹事可以直接就地超度,方便得很。


    徐行余光瞥见一人独坐茶馆中,似在清点什么,心念一转,便往小馆走去,余刃此时接过她手中剑,指节拂过磨损表面,垂眼道:“下山之后,你便没找铸师修过它吧?”


    “……”还真没有,徐行嘀咕道,“哪有那么经常要修的?”


    “就是那么经常要修。有空就要去修缮,缺口攒太多,用的也不趁手,不是吗?我都和你说过,它年纪已大了。”这是常识,哪有剑修不常常找锻师的?除非她有一个成日帮忙修剑的小跟班,自己向来不操心,才从来不懂。余刃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叹道,“罢了,跟你说也没用。给我。”


    徐行得了种一听到他“唉!真拿你没办法!”的肉麻语气就想一脚踹出的病,她架着二郎腿将剑丢他,余刃接过,见她就这样坐下了,顿了一顿:“那儿有点远。你不一起去么?”


    徐行酷酷道:“剑在人在。一样了。”


    “……”余刃眉峰微微蹙起,挑眉道:“起来了。我不要自己去。”


    “我有正事。兵分两路,更快。”徐行见他还杵在自己面前不动,烦道:“我就在这,不会走的。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还在这里。行了吧?要去快去。”


    余刃道:“不耽误。”


    睁眼说瞎话,徐行一手按上他腹部,往外推,此人竟敢闷声不吭地跟她的力度对抗,手放上去全是硬邦邦的,徐行再一用力,他又好似无事发生地往后退了几步,盯她不放。


    徐行指了指他,语调放冷道:“几岁的人了,给我听话一点。”


    “……”


    余刃走时,唇角的弧度比平时明显。


    神通鉴道:“恕我直言,他高兴的点究竟在于……?”


    “不知道。”徐行一反手,食指上便晃悠悠吊上了一个水纹钱袋子,漫不经心道,“反正我高兴的点是,有钱买水了。”


    又来!神通鉴不可置信道,“你又什么时候顺走别人钱袋了?不对,这个像是余刃的……你刚刚摸他的时候拿的?赶紧还人家了!”


    “这什么叫顺?情况有变,暂时借用一下。我不买什么贵东西,就喝点茶水而已。有钱会还他的。”徐行招手,请茶小二过来,对神通鉴镇定道:“你又不给我开自动拾取,我只能自己动手了。”


    神通鉴咆哮道:“这能一样吗?更何况别说得好像你的钱是凭空飞去一样,不都是你自己大手大脚花完的?!”


    徐行耳聋不幸又发作了。


    神通鉴震惊过后,赶忙去看功德,发现一件离奇的事情——徐行就这样理直气壮顺走余刃的东西,竟然连1点功德都没扣。


    这种情况似乎出现过,但还没等神通鉴想明白,就有一件更离奇的事出现了。


    徐行还真是只点了几大壶普通茶水,送两小盘花生米,然而,付钱时,她打开余刃的钱袋子,发现里边全是成色极好的鲛珠,和她弄丢的那颗差不多,按照上次鬼市那人的估价,这满满一小袋,买下红尘间一座小城都不在话下。


    闪耀的鲛珠之间,藏着一小截还留着牙印的小小青瓜。徐行之前懒得吃,又不想扔,余刃提议说不如给他拿去喂街边小狗,她自然没想太多。


    徐行:“……”


    神通鉴:“……”


    “这借口你竟然信了?”神通鉴弱弱道,“哪只狗会吃黄瓜啊……”


    徐行将鲛珠捏出来一颗,递给小二。小二假笑道:“这位仙长,不要逗我了好吗?”


    最终还是她自己付的钱。真是穷的响叮当。只不过,茶水上时,徐行换了张木桌,径直坐到了一人对面。


    那人听到声响,一双警惕的眼睛瞪得极大,也不跟她交谈,直接转身要走。如何挽留人,徐行没有经验,但如何将人硬扣在这里,徐行经验倒是不少,她张口就叫破那人网名:“狐草专卖?”


    那人:“!”


    她笑了笑,又道:“你一个小灰族,怎么卖起狐草来了?”


    那人:“!!!”


    徐行见她一脸惊恐地转头看着自己,邪恶地扯了扯唇角,摇摇手指,道:“别问我为什么知道。”


    真是好一个欺男霸女的恐怖形象!


    虽说鼠妖本来就是四处跑,但让她有此猜测的,还是封玉那句“先前有鼠妖进去你为何不拦”。在此之前,通天梯上就那些人,徐行一打眼过去,嫌疑犯寥寥无几,还正好看见这姑娘被吓得细尾巴都出来了,险些把旁边的人抽晕。


    说来也好笑,老鼠可是在蛇族和狐族的食谱上的,尤其是狐狸,老鼠都算主食了。她还敢卖狐草,这不作死么?


    苍晴坐下时解释道:“那都是假的……是我和一个小蛇妖合作,让它看起来像是狐草的样子。看起来像,但没有一只真实的狐狸收到伤害,这不是双赢吗?”


    徐行明知故问:“那成本呢?”


    苍晴:“徐道友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快说吧说吧!”


    说正事吧。徐行也不是那样坏的人,专程过来欺负人家。她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见多识广的老人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苍晴长期混迹多地,定然情报来源和人脉都比常人要广许多。


    徐行斟酌道:“你认不认识,年纪比较大,至少经历过世家鼎盛时期,又谈吐清楚,在此地域常驻的老人家?”


    苍晴霎时用一种复杂万分的眼神看着她。徐行说完才发觉不对,闭目道:“不要再玩这个梗了!到底要多久你们才会腻?要真老人,我要问情报的!”


    “我什么都没有说啊。”苍晴无辜说完,并不回答,又开始左顾右盼。徐行眯眼道:“你怎样?”


    “你不嫌弃妖族的话,我可以介绍我族的长辈给你。你不要打它就好了,它胆子比我还小的。”苍晴忐忑道,“但是,余公子这才刚走……你确定他不会马上就回来吗?我先说,我没有任何对你们有意见的意思!只是,到时候他发火误伤了我表奶奶怎么办?”


    徐行掀桌道:“我说够了!爷爷都算了,为什么奶奶都防啊?!我到底在你们眼中是什么形象?!”


    “……”


    少顷,一个小小奶奶在徐行对面颤巍巍坐下了。不知她从哪里钻出来的,不愧是会潜行的种族。


    为何叫她小小奶奶,因为徐行得稍微坐直一些才能看全她。她头发全然花白,背已经很佝偻了,蜷在一起,好像个小虾仁,脸也皱巴巴的。徐行不由心中苦道,不是对奶奶有意见,只是这个,年纪有一些太大了……


    需知,没灵根的人族平均寿命在八十左右,修者的话,即便是玄素那样凤毛麟角的修为,顶天了也就活到三百岁。上下差距极大,平均应该也就一百岁出头。九重尊是一个例外,众人这么热衷于揣测他死没死,有一个原因便是,按照寿命论看,他早就该入轮回了。曾经还有阴谋论称,九重尊其实是一个职位,每过三百年都有人顶上去,现在已经续了三任了……


    但妖族出生便有打底两百年的寿命。境界越高,寿命越长,一节更比六节强。若不是妖族妖口太少,加上性情爆裂,非常不团结,容易出现二五仔滋生内斗,否则这祸乱大战真的没法打了。


    徐行本只想找一个一百来岁的,这样对世家由盛转衰那段时期的记忆会更加清晰。不过,能找到是最好,不要挑七挑八了。


    苍晴自觉出去避让了。徐行将画着菟丝子的黄纸贴心地递到她面前,道:“奶奶,这个,你见过么?”


    鼠奶奶砸吧了几下嘴,将黄纸拿住了。


    就只是拿住。


    好像给什么都会下意识拿在手上的样子。徐行把黄纸拿出来,花生米递给对面,鼠奶奶这次不拿了,开始吃了:“


    ……”


    徐行不催,就这么撑腮笑眯眯看着她吃,过了会儿,鼠奶奶模糊道:“我知道,那家很有钱,女主人姓‘郎’。”


    鼠奶奶说的很多都是长期在地底下才能知道的情报。看来郎家那段时日是真的很有实力,能让她偷了又偷,偷了又偷……


    徐行听了大半,顿时知道为何永正师傅当时一副不好多说的样子了。关于郎家的情况,即便只是转述,听着都不是什么好话。


    言归正传,郎家的家纹就是“菟丝子”。并且,只有“被选中”的家主才能继承郎这个姓,纵观数任家主,无一不是柳亸花娇、仪态万方的女子,其中有人身具灵根,但更多的是凡人。


    此前,徐行还不解为何昆仑会用“非法传教”的理由剿灭世家,现在她终于明了。因为这个世家,自家纹开始,就是十足病态疯狂的产物——徐行的猜测没错,被供养的“根茎”是那一个个养尊处优的人,“尖刺”,正是这些家主。


    她们自一出世,便会被灌输奇特的观念,一定要找到一个深爱的人。那人必定是身居高位、英俊过人、佼佼者中的佼佼者,才能配得上她们毫无保留的爱。然而,爱是索取,爱是压榨,只要被郎家人缠上,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直到没有利用价值,跌落神坛,销声匿迹为止。


    事迹之中,只要和她们有所纠葛的人,都像身不由己,迷瘴掩住了眼睛,同时被卷入了这样病态的情感漩涡中,并且诡异地直到死亡都无法抽身而出。爱惨、恨毒、崩溃、发狂,自杀、杀人、被杀,冷酷无情、多情似水……相同的是,这些人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有好的结局,唯一吃尽好处坐享其成的,现在也变成地基下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了。


    神通鉴听傻了,道:“怎么会?就算郎家人性情和常人差别很大,那些和她们相处的人总是正常人吧?怎么干出来的事听起来都重度神经病的样子??”


    “所以,昆仑认定这是一种‘传教’啊。”徐行垂眼,搓了搓指腹上的薄茧,若有所思道,“说不定,爱情也是一种宗教?”


    但是,还没等六大门出手整治这个一看就是极大隐患的刺头世家,有一日,郎家就彻彻底底消失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世家是听闻风声,知道自己难逃此难,所以默契地销声匿迹,选择避风头去了,日后定会择一个时间东山再起——大家的记性很差的,日复一日没有消息,也没有人再提起这个家族了。它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徐行听完,差不多了解了。她又道,“这郎家有什么记载的史料,或者,有什么遗迹可以看么?”


    那当然是没有了。这种“不光彩”的事,很多人私下里都不提,怎会记载?郎家自家可能会记,但现在都不知去哪里了。不过,要说遗迹,或许有一个地方算是。


    郎家也不是每一任家主都死于非命的,有一任名为“郎年”的家主应当算是难得的正面形象。她有灵根,平日精于炼药之术,与道侣琴瑟和鸣,感情十分美满,曾相约要生同衾、死同穴。无奈天不作美,道侣似是移情别恋,在一次决裂般的争执过后,郎年的道侣愤而出走,再归来的却是噩耗。


    郎年伤心欲绝,并未另找道侣,而是将所有的心血都投入了炼药之上,日夜抱着自己的药鼎不放,就连入眠也要同榻而睡。她这一生,在制药上多有贡献,还炼出了药效极强、能肉白骨的疗伤灵药,靠“正道”也令自己的家族吃穿无忧,最后寿终正寝时,不忘为自己的墓穴空出一个道侣的位置,圆了当年“死同穴”的承诺。


    时间太久了,鼠奶奶只记得入葬时一个模糊的方位。


    说来说去,还是要挖坟!


    不过,此次收获甚丰,徐行道完谢,给她又点了一大桌子菜,请苍晴进来吃了。付钱时,徐行特意找到茶馆掌柜,将鲛珠掏出一个给她。


    掌柜假笑道:“道友,别逗我了行吗?”


    徐行:“这个找不开吗?”


    掌柜:“硬要找也是能找的开。就是我爷奶年纪大了,跟着徐道友不太方便。”


    谁要找零你们一家啊!


    “……”


    正在此时,余刃回来了。他试了试野火的剑锋,剑锋锐利,崭然如新。抬眼之时,他一眼便看见徐行手中自己的钱袋,唇角的笑一停,眉峰一压,又很快仿若无事道:“我来吧。”


    他从袖袍中随手掏出灵石。原来,贵重物品才需用钱袋装,普通钱币只要放袖袍就够了。


    余刃将野火挂回她腰侧,徐行正大光明将钱袋塞回他腰侧。他笑道:“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我的便是你的,还费功夫。”


    神通鉴真想骂人了。这没出息的死样,难怪徐行顺走你全家都只扣0点功德!


    徐行:“青瓜给哪只小狗叼走了?”


    “……”余刃不经意道,“它不吃。我不过先收着,免得浪费。”


    真是太勤俭持家了。神通鉴都要流泪了!


    事不宜迟,徐行立即给凌寒发灵信,通知他带着小鸭过来一起挖坟。只要方位不错,要找灵气充足、没被人破坏过的墓穴,这对小乌鸦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天没黑,凌寒便赶过来了。小鸭在他肩头来回跳,道:“嘎嘎!”


    徐行笑吟吟道:“辛苦了,你也好。”


    凌寒:“没有。它问你少林门前暴打蛇头的事是不是真的,说爽死了。”


    就俩嘎字哪来这么多内容?还有消息传的这么快?


    凌寒追问道:“所以是不是真的?你什么时候这么强了?我就问问,比起大师姐你还是就那样。”


    徐行:“你怎么知道茫茫人海中大师姐只认得出我一个?”


    凌寒:“我问你了???”


    先挖先挖!小鸭找路,凌寒挖土,徐行和余刃在后跟着,看看周遭有无异样。徐行还防着凌寒一手,毕竟他对穹苍有着一股几乎赤诚的热情,连带着对徐青仙和九重尊都不容他人侮辱,徐行真的很担心他看到玄素发的通缉令,当即把她扭送上穹苍。


    直到夜笼天地,月色似水,一片静谧之中,凌寒终于找准了疑似郎家墓穴的方位,不过,他这次没有贸贸然下去,而是凝重道:“有机关阵法。”


    徐行:“很多?”


    凌寒点头:“很多。而且,很强。”


    余刃指尖点了点那块土地,倏地,自下传来刀光剑影和群箭齐射的“嗖嗖”声响,竟是足足响了一杯茶的时间,才缓缓停滞下来。


    “走吧。”余刃道,“现在没有了。”


    凌寒无语凝噎道:“你能给我点面子吗?有时你让我觉得我是个废物。”


    余刃不置可否道:“面子要靠别人给的话,那或许真的是?”


    徐行制止了凌寒的自杀式袭击,又假模假样画了个小鱼吐泡泡的传送阵法,一行人霎时眼前一黑,再有亮光时,豁然开朗,只看见满地躺着的兵器残躯。


    暂时还不知是否找对了地方,但这墓穴十分广阔,布局精巧,竟是个迷宫,压根找不到主墓室在哪里。小鸭拍拍翅膀,左顾右盼,随后,找了个方


    向向前飞去。


    “它能察觉到空气的流通不同。”凌寒道,“快跟着它走。”


    “好厉害的小鸟。”徐行对神通鉴遗憾道,“要是下面没长着个人就好了。”


    这下两天白干。神通鉴已不想说话:“……”


    三人在地下走走停停,倒是看到不少陪葬品。期间有许多珍稀药材,和炼制出来的药丹,徐行还看见了真的狐草和妖丹,像是从哪只狐妖身上剥下来的。这都是在现今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找到了!”凌寒道,“菟丝子!是这个家纹没错!”


    主墓室更是开阔,棺材不像棺材,倒像个水晶室。徐行凝目细望,墓室中的人的确身上并无外伤,神态安详,头发尽白,倒也合了寿终正寝之说。


    在这里,徐行先是找到了一本,类似于家谱的书册——不过,上面只写了姓郎之人和道侣以及子女的名字。郎年的道侣名为林秦丹,子女名为郎景。郎景则就复杂些了,她似乎有两个道侣,都各自育有子女,或许是先后?一女名为郎辞,另一女则名为郎无心。这是最后一代,再往后便是空白了。


    满目的郎看下去,徐行差点都不认识这个字了。这是名单,现在看不出什么,或许此后有用,她先将其收起。余刃在墓室另一角,拾起什么,缓慢破译道:“若有祸端,退回暂居之地,穹苍东部,永定国北,冥海蛇域……”


    冥海蛇域。


    正是当初鬼市之主和卜白秋二人合作,将众人传入的神秘水域,曾和黄泉鬼域短暂重合过的地方,水域中,便是君山之佛的脑袋,常青目前的住所!


    在六大门准备剿灭世家之前,郎家心知风雨将来,于是退至这个无人知道的水域之中,在水底建造了一座城池。


    然后呢?百人尽死,那姓郎的人呢?都去了哪里,幸免于难了么?


    若是常青所杀,那证据又在何处?为了何种理由?


    百般疑惑之中,徐行忽的抬眼,墓室之中,水晶棺与一道巨大的药鼎并排放着。


    凌寒道:“道侣早逝,又割舍不下,最后只愿和药鼎同葬。可怜呐……”


    徐行看着这位置,总觉得不太对劲。鼠奶奶口中所说,并不是“和药鼎合葬”,而是,“给自己的道侣留了一个位置”。况且,这药鼎顶天立地,和棺材的位置几乎是并肩而立,如果要换一种说法,那就是,这个药鼎恐怕站的才是“道侣”的位置。


    她心中忽的产生了一种不太正常的联想。


    徐行向那药鼎走去,它很大,人要微微踮着脚,才能看见里面。近看,铜绿的材质,泛着金属的色泽,包边沉稳,周身有许多火烧的旧痕,一切都很寻常。


    徐行没有随意打破炉鼎之外的保护,而是轻巧一跳,跃到了它的正上方,而后,垂眼向下看。


    深深的鼎底,沉着一张死人脸。这张脸,像是被熔铸进了鼎中,自底部长出来了一样,两颗青白呆滞的眼珠嵌在表面。鼻子微微凸起,嘴巴张开,这是极为愕然的神情。


    鼎身中部,不断提供灵力的地方,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蜷在那里。


    ……是了。这个药鼎,名为“丹心炉”。


    余刃见她神情有异,蹭过来看了看,挑眉道:“原是如此。”


    “什么原是如此?”凌寒也过来探头一看,吓得差点飞地上:“我的妈?!这什么?!为什么有人脸?!这什么鬼东西?!!”


    想来,所谓争吵之后林秦丹无故出走,再是噩耗,都是假的。郎年接受不了背叛曾经的誓言,将心爱的道侣做成了人鼎,日夜相伴,年年岁岁。


    凌寒想明白了,又愣是没明白:“这……有病吗?!有话不能好好说?更何况,真掰了又怎样?各自找下一个不好吗??”


    他都快懵了,见徐行和余刃反应却很平常的模样,由衷道:“你们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可怕的东西多的是,郑长宁长得比这还可怕点呢。徐行思索着什么,道:“还好?”


    余刃不太感兴趣:“生同衾,死同穴。他自己说的。”


    凌寒怀疑人生:“……”


    原来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么?-


    同一时间,天光破晓,清晨之际,载着穹苍诸人的法器终于盘旋着停在了掌门殿前。徐青仙为首,诸人跳下法器,要先将护送回来的圣物交还秋杀台,择日送入穹苍万年库保存。


    玄素一身白衣,迎风而立,轻轻咳嗽,见大徒儿仍是那样神情淡漠,道心坚定,未曾被山下风霜折损分毫,看到小徒儿名字就烦的症状霎时缓解不少,慈道:“青仙。”


    徐青仙站定,道:“师尊。”


    瞿不染也随后出来,对掌门一丝不苟地行礼:“白玉瞿不染,参见掌门。”


    各大宗门总会有访学交流的机会,作为白玉首徒,玄素自然是见过这位瞿不染的,而且不止一回,心中很是欣赏。他微微颔首,却觉得有些奇怪,为何瞿不染下山一趟反倒道心浮躁不少?难不成无情道又要向魔道输送一个优秀人才了么?


    玄素引一众人进掌门殿,寒暄道:“在山下相遇也是缘分……”


    徐青仙淡淡道:“师尊,瞿不染不喜听这种话,你别说了。”


    一回来竟告状,瞿不染怒道:“你……你丝毫不知悔改。”


    徐青仙:“我没做错事,为何要悔改。”


    瞿不染:“那你敢对你师尊说,你在幻境里做了什么?”


    将和阎笑寒都一脸麻木,想来这种毫无意义的吵嘴已经听了一路,耳朵长茧了。主要是,徐青仙她不觉得这是在吵架,她只是认真回答,所以这对她的情绪毫无影响;只是瞿不染每次一说就要动怒,一说就要动怒,这法器上还避无可避,真是气的他都上火了。阎笑寒还偷偷给他泡凉茶来的,不过貌似没什么用。


    将听不下去,十分义气地匡扶弱小,帮瞿不染吵架,但徐青仙一对三毫无惧意,战绩斐然,把小将也气上火了,回来的剩下两天,法器上极为沉默,大家都在此起彼伏骨碌碌地喝凉茶。


    玄素:“……”


    真不愧是气人高手,他听完也要上火了。三徒儿机灵地把药杯送过来,他喝了一口,艰难道:“辛苦你们了……都先入内……再说。”


    此时,四掌门秋杀已经等在那里了,头毛更炸了,完全没在打理,黑眼圈快要掉到地上,一副操劳过度,但又未到心如死灰的程度。小将其实一进来就想问九重尊情况如何,但碍于瞿不染在此,只能先憋着。


    其他先按下不提,圣物才最为紧要。


    在两侧监察使的注目下,徐青仙将装着绝情丝的木匣取出,交给秋杀。


    秋杀垂眼,指尖轻轻一碰那白色丝线,似在感受着什么,眉心逐渐皱起,随后,开口道:“假的。”


    玄素手一紧,沉道:“什么?”


    小将道:“假的?可是,从郑长宁身上拿出来的,必然是真的啊!自拍卖场出来之后,他便没有再接触过其他人,直接就进幻境了。”


    阎笑寒道:“会不会是……”


    小将道:“对了!徐行此前说过,有三分之一曾经遗落在幻境中,是后来才拾回的。是不是这三分之一有问题,被掉包了?”


    “不。”秋杀还是一副非常困的样子,她捏起那根丝线,眼中忽的有光闪动,随后,用一种笃定的口吻道,“全都是假的。”


    “不过,这三分之二,伪造之人能为远远在我之上,我根本察觉不到遗留的任何气息,只能察觉,这和原圣物有微妙的差别。并且,是刻意留下的破绽,我才能发现——也就是说,若是对方不想让我发现,我应当会在很久之后才察觉出这是假的。”


    “而这三分之一,就粗浅得很了。”秋杀将丝线随手丢下,道,“蛇族伪造的,一股难闻的水腥气。敢伪造圣物,胆子不小。掌门师兄,赶紧抓出来杀了吧。”


    第70章 菟丝子1这是屠城的气息。


    #70


    玄素并未说话,只是含笑看向徐青仙。


    他平日里病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未见怒容,真是看上去可随意搓圆捏扁的软柿子老好人一个。此刻不发一言注视着人,少顷,笑道:“青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阎笑寒都快抬不起头了。这种闯了大祸被当场逮到谈紫面前等候发落的心情,族长那时也是笑着,他却感到自己的皮都快被这眼神扒下来了。


    瞿不染道:“掌门,此物毕竟曾是……”


    他一句“责任在我”未出口,玄素并未看他,只往下按了按手。他一停顿,话霎时便说不出来了。


    徐青仙平淡抬眼,将下山后遇到的事详细叙述了一遍,自狐族禁地开始说起。其实玄素已然知道的差不多了,一些细节不曾得知而已,但常青这个名字,还是方才听闻。


    “姓常?”玄素对秋杀道,“老四,你有印象么?”


    “没有。”秋杀回想道,“姓柳我倒是不奇怪。姓常的大妖?早些时候死的都没剩几只了。籍籍无名,那必然不是什么大妖。近些年才出来的吧?”


    这便是小辈们无法轻易插嘴的领域了。小将却道:“掌门,若是那三分之一绝情丝真在常青手上,我们要如何拿回来?这样的妖,没办法轻易杀了吧?长宁府地基下那百具尸体,真的是郑长宁杀的么?”


    要发诛杀令,需要令人信服的理由。毕竟这是牵扯到其他五门的事,不是想杀就杀,那规矩成什么了?常青便是因为如此,才这么嚣张。


    玄素听到“郑长宁”三字,眸光一动,竟是一瞬晦暗。


    然而,他虽有了想法,却没有在众人面前说出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神色温和起来:“你们奔波良久,都很累了,此事门内会处理。”


    秋杀道:“那剩下三分之二,怎么说?你那熊孩子徒儿呢?还在外面乱跑?”


    “怎么会?”将猛地道,“四掌门,你是在怀疑徐行吗?她虽然没什么道德,还十分喜欢手贱,但大是大非不会分不清的!”


    玄素笑道:“不必紧张。她没有这般胆子……”话说一半,他又一顿,微妙地改口道,“就算有这般胆子,也暂时没这般能力。”


    这话非是看不起徐行,只是术业有专攻。还没二十岁的人,能把剑术学好已经是老天喂饭,哪有功夫还另开一门伪造法器?秋杀那个年纪还在偷偷往师尊的炼金炉里添汞水试图把人胡子炸歪呢,不可能的。


    这又不可能,那又不可能。那要怎么说?小将主动请命道:“再让我下山,将东西带回,就当将功补过!”


    “何过之有?”玄素摇了摇头,只叹道,“现在只怕你们有更重要的事。”


    现在虽说经过长宁府之乱,灵境许多人都知圣物和预言之事,但到底没有大肆传播出去。小辈和私人势力里私下抢抢,倒也没什么所谓,但若是哪个大宗动用到下发禁令去抢夺,那就等于彻底坐实——都不必说此后会带来什么天大的祸端,眼见的第一件事就是,红尘会乱。


    当年祸乱大战在史书中不过记载一句“血流成河、死伤无数”,但落到凡人头上,就是一整个镇子了无生机,十户人家里面死了九户,遍地饿殍,人间地狱。谁敢赌自己是否能幸存?那么,显而易见,越靠近仙门的地方越安全。红尘泱泱人海,灵境总共也就那么点大,站了一个就不能站另一个,还想挤只能埋地下了,到时天妖屁还没来得及放一个,极度恐慌的人群便很可能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历史上这样的事比比皆是。


    这天下才安稳了多少年啊?


    玄素将一闪而过的动摇收好,重又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淡然模样,道:“先好好疗伤吧。其他的事,不必你们担忧了。”


    “……”


    将小辈安顿好,玄素转身进入暗室,烛火之间,静静坐着一个人。


    那人坐在一辆武侯车上,身后立着一浑身药味的铁童子在推车,似是腿脚不便,不能站起。她抬起眼,暗光之下,仍是桃花人面,皓齿蛾眉,柔柔叫了一声:“掌门师兄。”


    “老五。”玄素道,“你怎么来了?”


    这位轮椅上的人,便是徐行短暂的穹苍生活中唯一没被她祸害过的五掌门,司药峰蔺君了。


    蔺君道:“你说那些尸体没有外伤,像是中毒而亡,我自然要来瞧瞧是什么毒了。”


    “要是能看出来便好了。尸体已然被销毁,说来好笑,我听到郑长宁这个名字竟然比孩子们还晚一点。”玄素语调冷了一瞬,又道,“尊座如何了?”


    蔺君道:“看起来是尸体,碰起来是尸体,闻起来也是尸体。”


    玄素默然半晌,道:“那不就是尸体么?”


    蔺君掩唇笑道:“但神魂好似未断呢……我让四姐占过,四姐占出来说九重尊很欢喜,我说让她放心,尊座可能在外边玩得很开心,不想回来。四姐非得要说老寿星上吊解脱了也会很高兴……真是……为什么人要这么悲观呢?”


    玄素:“……”


    应该是你太乐观了吧??


    蔺君也不知在笑什么,总之笑了半晌,忽的道:“对了,你那小徒儿呢?”


    “叫也叫不回来,抓也抓不回来,泼猴一只。”玄素又长叹一口气,垂头,眼底明灭,“不指望她太多,不过现在,她若是把那些聪明用上的话,应当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吧。”


    他不想在小辈面前说出口的话-


    “那一百个人,即便不是常青杀的,也必须是他杀的。”徐行将身上尘土拍干净,道,“若是我当掌门,定然会这么想吧。”


    一行人自墓中出来,徐行照例还是给这位郎年供上了香蕉。到了外边,后劲更大了,凌寒一想到那人炼出来的鼎,脸色便忽白忽青,徐行怕他吐法器上要赔五百灵石,很友善地让他先行回去休息了。


    余刃道:“的确。有理由,便可下禁令,绝情丝也可理所当然取回了。”


    他又是一副不大感兴趣的模样,负手跟着徐行。徐行都不知他究竟对什么感兴趣,难不成真是下来游山玩水的?不过本就不是说给他听的。


    神通鉴方才听了她的解释,还是一知半解的,懵道:“你早就知道那三分之一圣物有可能被调换了?那为何当初还要去取?”


    “既已入局,何分落子早晚?我一向是先下手为强的类型。”徐行缓步向前,这次不再费心去摸人钱袋,只看看那碟醉花生,余刃便笑吟吟走过去了,“若是不去,怎知对弈之人是谁?”


    调换圣物的主意应当是封玉出的,常青蠢得分不清好坏,迟早被她坑进地里。只不过,徐行不明白的是,常青又追过来围堵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她名义上已经将绝情丝送回穹苍了,身上绝无他想要的东西。


    罢了。现在常青不来堵她,她却要去堵常青了。余刃捧着一包醉花生过来,递给她,启唇道:“现在便去水域么?”


    徐行斟酌几分,道:“还是老样子,兵分两路。我有观真首席给的佛像,常青轻易发觉不了我——只不过,我还想去他家里再看一趟,所以,若是不幸撞见,只能麻烦你把他引出去了。”


    余刃道:“文引还是武引?”


    徐行道:“两个都来。”


    “听你的。”余刃笑眯眯道,“那我就先把他骂一顿,再把他打一顿,这样可以么?”


    徐行道:“不要我等下出来看见你漂水面上就好了。”


    余刃上下看她,眨了眨眼:“我在你心中就是这般没用的男人吗?”


    自然不是。余刃目前在徐行心中,暂时还算不上男人,只是一只巨大且按需柔弱的貌美跟屁虫,还是随时会飞起趴人脸上进行突然袭击的那一类……有他在,别人都不敢过来了。不过这话徐行没说出口,免得他又要作天作地一通发癫,只肃然道:“当然不是啦。哈哈。”


    “……”


    快马加鞭,没有丝毫休息的时间,两人又回到那片都来过数次的水域了。下水之时,余刃立于原地,将双臂微微张开,一副很乖等她来抱着入水的样子。


    “你记性是不是不太好?”徐行不可思议道,“都让我看到你有一兜子鲛珠了,随便含一颗都能来回游个八百米,现在还装不会水?”


    余刃笑意不变,仿佛心情完全没有不好:“啊……我竟不知鲛珠有此妙用。”


    徐行懒得理他,一个猛子扎下去,霎时没了身影,她在水下睁开眼,往方位找去。


    神通鉴:“这次没有手指,要怎么找到原地?”


    徐行:“有路标啊。”


    神通鉴还在思索哪里有路标了,就发现她说的路标是郑长宁那十分摇滚的半截手:“…………”


    比起佛像,观真首席更应该送的是木鱼吧……


    故地重游,再往东,便能看见锁住佛头的数条精铁锁链了。巧也不巧,嗅到气息,常青应该是在的,与此同时,水腥气比上次还要重了,应当是他其余地方的手下正聚在此处。现在这佛头,真是当之无愧的蛇窝了。


    余刃悠悠然跟在她身后,徐行对他点了点头。


    下一瞬,那蛇王殿的牌匾和大门被一道白光炸得面目全非,震颤声轰隆声响彻了整个海底,回声半晌未停。


    “滚出来。”


    动静实在太大,常青和一众蛇妖霎时闪身在外,阴沉道:“找死也要挑个好日子!”


    余刃搓了搓指腹,冷淡道:“废话真多。”


    常青厉色一闪,不怒反笑:“找过来送死,是为你道侣讨公道?当时缩在一旁当乌龟,现在倒是硬气。小白脸,把你扒了皮炖汤如何?”


    余刃握拳咳道:“不是道侣……”


    “谁问你了?!”岂有此理,好恶心的表情!常青身后手下激叫道,“想找死就成全你!!”


    他神色更淡,敛眸道:“你伤我重要之人,十倍讨回来是应当。”


    “我伤她??”人族竟也能如此颠倒黑白,常青喉管好不容易才接上,现在说话都疼,他狰狞道,“是她偷袭伤我吧?!!”


    余刃不在乎。


    那边倾巢而出,已然轰轰烈烈打将起来了。徐行在旁津津有味看了会儿,咬住玉佛,悄悄进了蛇王殿。


    被人一招砸了家门口,有点血性的人都会出去理论,更何况本就性情暴躁的蛇族。此时的蛇王殿中空空荡荡,徐行循着声响,灵巧地翻到房梁之上,轻巧潜行。


    有这样的功夫,连去做采花贼也一定会成功的。


    佛像加护,蛇族对她的存在极不敏感,修为没有比她高的,也察觉不到她的步伐。今日运气不错,她很快便找到了目标——


    封玉正在一间禁闭房中,脖颈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垂眼不语,眉间那点红痕愈发黯淡,宛如一座石雕。门口几个人面蛇族,说是保护也可,看守也可,只不过,面上神情都极为不屑,看它们神情,看守的不像是二把手,像是一条什么狗。


    “真不知道老大这么器重一个人族做什么?还要保护?”


    “小声点吧。没她,老大那性子早被各路人马打死八百次了……”


    “真这么算无遗策,现在还会在这里?”


    “老大很重视她,上次还让她侍奉自己如侍亲父呢……我要是生出来个人族,都要一头撞死了!”


    “她自己没家人?人族不待见她,似乎我们就很需要她一样……真够碍眼……”


    听到“家人”二字,封玉的指尖蜷了蜷,紧紧握住了拳。


    徐行幽幽注视了一阵,并无多事,反身踏柱下了房梁,转瞬便出了蛇王殿。她现在要去找冥海蛇域遗址。


    这片海域很大,早些时候她便知道,所幸她现在水性极佳,找寻一事只需时间罢了。但,徐行来回几次,都只感到一个模糊的方位,似乎总是和精确的位置擦肩而过。


    余刃即便再厉害,也不能拖着这么打,徐行抬眼望去,正在此时,余光忽的见一道黑影闪过,往一处去了。


    她迅速跟上。


    那道黑影速度极快,又对地形极为熟悉,竟然便在她视线中倏忽消失了。徐行停步,往下看,只看到了几具已然白骨化的尸体。


    在水底,看见骸骨并不是稀罕事,来时便陆陆续续看见好些,只不过,这几具骸骨不像是被“自上而下”抛下来的,更像是在此地死去的,因为他们的落点极为聚集,有两具几乎是躺在一起的。


    徐行凝目观视,终于知道为何她总是对此蛇城遗址总是擦肩而过了。因为这里,实在被忘记得太彻底了。


    只能依稀看出,这曾经有一道小小的护城河。城门,正在她的脚下。一些难以被冲刷消失的沉重物品陷在软泥之中,徐行站在这里,忽的抬头。


    她嗅到了。


    死亡的气息,久之不散……这是,屠城的气味。


    她往前一步,沙沙的声音响在耳畔,徐行忽的有一种错觉,当年的凶手便和她一样,自城门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进去,看着仍如往常一般静谧流淌的护城河,陷入同样寂静的城镇,路边倒着的尸体,一直走到尽头,像欣赏自己惊艳不已的杰作,就要大笑出声。


    不,应该还有一个人。


    一具路边的骸骨伸出手,指骨被正巧踏碎了。看位置,应当不是有意的,不过,一个人若是独自走一条大路,又是这种特殊的时候,那么其多半会走在正中间。即便不是中间,也不会是这样过于偏斜的位置,好似在给身边的人留半条路一般。


    神通鉴道:“徐行,我心里有点毛毛的……”


    徐行:“别怕,找到东西就出去了。”


    为了缓解气氛,神通鉴又开始胡扯闲篇:“你的剑真的太旧了。不过,原著里说,剑修到了一种修为,她的剑就极有可能衍生出剑灵。剑灵越有自我意识,越聪明,说明主人便越强。”


    徐行:“……”


    神通鉴:“我感觉那个封玉姑娘是个好人啊?她像是想要和我们合作,让我们救她出苦海。”


    徐行:“…………”


    不知怎的,徐行一直未曾应答,现在更是突兀停住了脚步。


    神通鉴这才发现,她似乎一直在忍痛。


    她并没有受伤,这痛似乎是从太阳穴传来的,她额角的青筋已经寸寸暴起,上面覆满了豆大的冷汗,想来已经是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了。但她并未呼痛,也未咬牙,只是相当娴熟甚至平和地调整了呼吸,缓慢地深深呼气,只是忍耐。只不过这疼痛并未减弱,反倒越发恐怖,让她无法专心再往前行——于是,她用剑将自己有些摇摇欲坠的身躯撑了起来,闭眼。


    “……徐行!”神通鉴慌道,“你怎么了?!!”


    又吓到它了。徐行本还想蒙混过去的,只是暂时说不太出话。她感到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脑袋里,无数纷乱的画面撑开血肉,涨得她快要爆开了!


    忍住……


    忍住!


    挣扎的呼吸中,神通鉴惊慌失措的声音忽然消失了。与此同时,这剧痛也随风一般的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徐行浑身冷汗,还在喘息间,听到自己脑袋里传来了有些怯怯的声音:“主人,你怎么了,还好吗??”


    “……主人?”徐行心道,这声音怎么跟神通鉴一模一样?难道就是它曾提起来的那个小系统同事?不过,虽说声音一样,但性格差距竟然很大。神通鉴一副没遭受过毒打的活泼样子,这位的声音就又弱又冷的,还藏着点阴恻恻的诡异味,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系统同事答道:“我是神通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