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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谈紫外传誓火我将守护这里,直至一……


    #31(谈紫外传誓火)


    许多年前,谈紫的名字还是“坛子”。


    作为一只狐妖,他未免有些太敦实,端坐时自后面看背影就像个圆滚滚的坛子。这样非但跑不动,也不够唬人,毕竟月光之下,人类看到一只神秘美艳的狐狸顶着骷髅头,和一只胖嘟嘟的狐狸顶着骷髅头,哪个更吓人可想而知。


    但其实,谈紫吃得并不多。被流放的妖怪,又怎可能吃得多好呢?


    “这地方真是鸟不拉屎。”名叫冥灵的表妹舔着毛,尾巴“啪啪啪”敲打着地面,“人呢?怎么都没有人?!”


    “冥灵”这个名字,取自“冥顽不灵”。这也是谈紫的母亲帮忙取的名字,据说这样会显得非常凶恶,让人类看了就肝胆欲裂,自觉奉上财宝来。


    “我可是狐仙一族最会起名的!”


    名叫牛粪的狐妈妈骄傲地这么说道。


    谈紫不知自己一家为什么会被流放,有可能是因为不慎得罪了厉害的大妖,也可能是妖界一直在崩毁,已逐渐容纳不下所有妖了,最有可能的是,它们太弱小了,没有价值,所以被舍弃也是正常的。


    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是妖族生存的守则。谈紫并不为自己被舍弃感到失落,他满心满眼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他是狐族的“后盾”,要将人类消亡,侵占他们的土地,烧毁他们的家园!


    说的好听点,是后盾。说的难听点,是弃子。别的狐族都已走出极北之地开疆拓土了,外面厮杀得天昏地暗,独独这个地方竟然还是安宁的。


    因为这里是妖界狐族和九界的接壤之地,是一片庞大的活火山。对狐族来说,此处并无可供占领的价值,却又不能拱手相让给人族,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此时祸乱大战妖族占尽优势,看上去绝不会战败,但狡猾的狐族族长总要为“战败”这一稀薄的可能做出打算,遂看上了此处独特的狐仙信仰,所以决定用弃子来为族群谋一个最后的后路。


    然而,这些对谈紫来说都太复杂了,他根本不明白。他甚至一开始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火山,只是在其中敏锐地感受到了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但正是这样的力量,正和自己稚嫩的妖元缓缓共振。


    他喜欢这里,可人类貌似不大喜欢。人族鲜少出现在这个地方,就算来也是胆战心惊,一副仿佛随时会被吓死的表情。


    终于,有一天,谈紫和自己此生的敌人不慎撞了个正着。


    那是个很结实的小女孩,皮肤被晒得粗糙黝黑,手上还拿着农具。


    一人一狐在拐角撞见,双方都非常紧张!


    来得好!试试我的妖力!


    谈紫塌腰呲牙咆哮,试着用捕猎的姿态猛冲了上去,下一瞬,他四脚朝天被打飞到了一边的地上,眼冒金星,脑袋嗡嗡响,舌头吐出来。那女孩吓得直喘气,和他幽幽冒着绿光的眼睛对视了片刻,飞也似的跑了。


    跑到一半,又跑回来,将自己落在地上的一筐豆子揣走。一边走,一边还看他的反应,仿佛怕他会暴起偷吃似的,还用手去轻轻拽他舌头,似乎在试他死了没有,见他还有呼吸,又急匆匆去拿草药给他脑袋敷上——当然没忘记拿绳子将他捆得像只瞪眼青蛙。


    谈紫被一铲子拍得在洞穴里躺尸了两天。其实,他再怎么幼小,也是只妖。这种程度的伤口,不需一个时辰早都痊愈了。但他只是感到无穷的屈辱、屈辱、和屈辱!


    他根本就不吃豆子!!!


    这件事差点被冥灵笑了五十年。


    被流放的妖其实不少,但都是些老弱病残。它们都在十分用心地在人聚集的城镇里四处作乱,并且很有智慧。如果一开始就捣了大乱,很有可能人类会怒而组织青壮年来将狐狸老巢给剿灭,所以它们要循序渐进、水滴石穿——没错,是这样的,绝对不是因为怕死。


    但,就在谈紫长大的那一年,他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


    从前,那些人看到野生狐狸,要么打要么跑。现在不知为何,竟有些莫名的恭敬之情,甚至在见到他路过时还会悄悄行礼,不敢打扰,嘴里还说着什么“大仙饶恕我”、“无意冒犯厄运走开”、“尾巴好蓬松呜呜”云云。而更可怕的是,他那不省心的死表妹冥灵摇身一变,成了众人口中的“胡三姑奶奶”,平日里又上香又上供,还给她塑了个丑极的像。


    “丑死了!”冥灵一巴掌把那歪嘴斜眼的狐狸木雕打碎,抱怨道,“还把我名字都写错了,找打吗?!”


    谈紫奇道:“你真的留了金条?为什么?”


    “留了。怎么了?”冥灵慢条斯理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道,“反正那个守财奴金条那么多,他也不用。那小女孩想用都没有,我就挪过来给她咯。哈哈,看他哭得鼻涕眼泪那丑样,笑死我了!”


    两狐相视大笑,觉得人类真傻,下次还要玩。


    次日,那群发现木雕被打碎的工匠吓得噤若寒蝉,站在角落里叽叽咕咕半天,得出一个结论,是三姑奶奶不满意。于是连夜又造了一个高了两倍的狐女像,吊梢眼,五指如刀,红发如藤蔓,不怒自威,威风凛凛。


    两狐夜里蹲着去看,冥


    灵抬头看着那尊精美的神像,却突兀地沉默了一阵。


    谈紫斜眼道:“你怎么不打碎了?竟然把你塑成人样。你不是说,人类很丑吗?”


    冥灵咕哝道:“我……再放几天吧!天天这么打碎,那群工匠都不着家,我没法戏弄人了。”


    谈紫知道,她是喜欢。果不其然,成年后,冥灵头一次化为人形,样子就和那群工匠雕出来的一模一样。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名字也变成“宁灵”了。


    人类实在是个很奇怪的种族。乱世之中,危在旦夕,却依旧每天安安稳稳做一样的事情。明明是被捉弄导致发高烧濒临险境,他们却说这是仙家在抓座,是在考验你,今后肯定一路顺遂。明明刚出庙里就被诅咒摔了一跤,他们却说这是小灾抵大灾,摔一跤总比丢了命好。明明遇见的是对他们有恶意的妖怪,他们却说这是狐大仙,亦正亦邪,只要够恭敬,仙家搬米到你家。


    好像什么坏事都能说成是好事。为什么呢?是不这么欺骗自己,就很难活下去吗?


    谈紫无法参透这个问题,只是某天,他在睡梦之间,感到自己的妖力如潮汐,一寸一寸拔升增长。


    次日,那沉寂了许多年的火山缓缓溢出了尘灰,它在蠢蠢欲动。


    镇上的气氛变得十分恐慌,所有人的眼睛都是通红的。不过有人的红,是哭泣染上的红,有人的红隐在面上,却像是被烧红的铁块,看着让人毛骨悚然。开始有人拖家带口带着行李离开,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下。


    狐狩之地在火山脚下,离紫兽庄还有挺长的一段距离,狐妖们一般只有夜间才出去活动,白天只得百无聊赖地躺在山中修炼抓苍蝇。


    紧接着,山中开始莫名出现尸体。


    “是误入森林所以被饿死了吗?”谈紫将这些人埋进坑里。


    很快,又有尸体。这次是用绳子绑着手的几个老人。


    谈紫将他们埋了,紧皱眉头道:“是不想赡养,才将人丢过来送死?”


    “死了不是挺好?”另一只妖不解他为什么如此在意,舔了舔爪子,道,“人都死了才好呢,免得我们动手了。”


    谈紫道:“……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还未等到他得知真正的原因,他就发现,在狐狩之地内,竟然有人聚集,组建起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人不多,仅仅五六十个,有老有少,还有几对夫妻,几个小孩。他们是自己赶着破烂牛车、带着家当过来的,面上并无欣喜,也无期盼,仅仅是一派木然。唯一有些神情的那个女孩,竟有一点眼熟——


    谈紫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就是当初一铲子将自己拍晕的人!-


    几年未见,女孩已经长大了,还是晒得很黑。因为她要做农活,要养牲畜,要做家务,里里外外忙活起来就是一天,所以她根本也没有那个心思管自己白不白、美不美,她只管自己家那两只瘦骨如柴的鸡下的蛋够不够白、够不够美。


    对了,谈紫偷听到了,她的名字叫小蛮。


    狐狩之地全是黄土连天,但出乎意料的土壤极为肥沃,种什么便有什么。每天,小村庄里唯一一个青壮年,会摇摇晃晃骑着唯一一头小毛驴,去外头的镇上采买交换一村人的吃用,然后在黄昏之际再晃晃悠悠地回来。


    谈紫和宁灵趴在山头上往下看,宁灵道:“我赌他们过不了几天就会全死光。”


    谈紫道:“你去救吗?”


    宁灵道:“我为啥要救!”


    人和蒲柳一样,风一吹就散,散到哪,就在哪扎根。这个小村落,竟然还真的就这样扎根下来了。


    春天的时候,这片黄土地会变得稍微可爱一些,外出采买的人有时会带回来几朵花,为人增添几分颜色。也是在春天时,谈紫偷偷躲进了小蛮的院子。


    他的目的非常简单且纯粹,那就是捣乱。把晾干的东西给撕得满地都是,将贵重的东西变没,然后看着主人家急匆匆趴在地上找寻的样子,在房梁上捧腹大笑。但他没想到,比小蛮先到的,是小蛮的铲子,哐当一下敲在他尾巴旁边,把他吓得差点蹿到半空中去。


    “又来了!”小蛮中气十足道,“你们这些臭狐狸!滚出去!”


    谁臭了?!谈紫已不是早些年那圆滚滚的小胖墩,他转过身,碧眼幽幽,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而后,利齿一咬——那铲子从中间折断,残屑纷纷落下。


    敢对我不敬,今日便要好好教训——不是,你拿弓箭和菜刀做什么?!


    没劲。谈紫觉得真没劲。他不过是想玩一玩,有必要用这种眼神看他吗?


    他夹着尾巴走了。吃瘪过后,心头不畅,又变了障眼法跑去小蛮院头上趴着看,才发现小蛮院子里很多受伤的小动物,什么刺猬啊兔子的鸡啊鸭的,甚至有一只断腿的黄鼠狼,小蛮空下来便时不时就去翻翻看它们,像翻年糕,再去拽一拽舌头,看看有没有死。跟当年拽他舌头的动作一模一样,都不管人家怎么想的。


    原本谈紫还以为她是要养来加餐的,还在想刺猬要怎么吃?后来才发现,这都是她去砍柴时捡到的。养好了就放回山里,要是不想回山里就留在她院子里,那院子里已经有两只寿终正寝的老鼠了。苍天,老鼠它娘都没她养的这么细心!


    他去一次,就被打出来一次。小蛮怀疑他要吃鸡鸭,打得很凶,又差点把他打到眼冒金星。好奇心下,谈紫终于化成了人形,在一个春天假装不经意地路过了小蛮的家门。


    他是按着话本上的模样化成的人身,红衣玉冠,面如桃李,真是不知谁家的小公子下了凡,神气极了。小蛮一打开门,就看呆了,过了会儿,才愣愣地问:“你是谁?”


    “谈紫。”谈紫将自己的名字也改了改,正色道,“我是来探亲的。”


    小蛮:“你是来探亲的?”


    谈紫:“对。”


    那扇门“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差点把他的鼻子砸歪。


    “喂!你做什么啊?你的礼节呢!”


    “在说我之前先从我家墙上下来!!”


    “……”


    谈紫成功以这个身份完美地混进了小村庄里,但,不知为何,大家对他的态度都异常的差。并且他每次去串门,大家都会把自家的鸡偷偷藏好。


    “不可能啊?”谈紫不解道,“他们是怎么看出我狐扮人装的呢?”


    宁灵懵道:“我也没看出来……”


    不管如何,谈紫终于和这个凶得要死的女孩子搭上了话。


    “你每天都干这些事,不觉得很无聊么?”他倒挂在墙头上,对小蛮道,“你就没有什么事可玩的?”


    小蛮头也不抬道:“没有。”


    “你就不读读书吗?”谈紫道,“家里没有笔墨纸砚。你不会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吧?”


    说起来,这小村庄里也没有教书的老头。真怪。都是小蛮在领着孩子学种地。


    小蛮不耐道:“不识字怎么了?不读书怎么了?”


    谈紫:“当然有怎么。你不读书,日后可怎么办?”


    他话音落下,小蛮却猛然抬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重重瞪着他。那双眼仿佛燃着火,映着红光,又只有一瞬,很快就熄灭了,只留下平静。快到像是错觉。


    “日后的事。”小蛮垂头道,“日后再说吧。”


    谈紫被瞪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最近并没有做什么,都是小蛮在打他啊,怎么好像他还惹她生气了?就因为说她不识字吗?


    次日,他来时,连门都进不了。他没说什么,只是又熟练地溜到墙上去,往院子里放了一本书,和几朵黄色的小花。


    小蛮:“这又是你从镇里偷来的吧?”


    谈紫:“你血口喷人什么?我留了钱的。”


    小蛮:“钱呢?”


    谈紫:“偷来的。”


    小蛮:“…………”


    她无言地翻了几页,谈紫微微垂眼去看,正巧捕捉她憋


    不住的一点点笑意。立马道:“你笑了!你原谅我了,是不是?”


    “谁说笑了就是原谅你了?”小蛮把书还给他,“你想的也太美了!赶紧把书还回去。”


    最后那本书被翻了好多遍,都快翻出毛边了才被还回去。书局老板吓得还以为自家遭老鼠了。


    谈紫发现,小蛮其实很聪明,学文很快,学武更快——从她才小豆丁点大就能拿铲怒敲狐头这件事便可以看出来了。他天天把她的东西变走,想让她多找一会儿,小蛮却每次都能精准把他找出来揍,让他把东西还回来。这对妖族可能没什么,对一个人族来说,已经非常天赋异禀了。


    有一天深夜,谈紫照例去翻墙,小蛮却不在家。他顺着气味找过去,发觉她在赵奶奶家里。


    赵奶奶吓唬她说,“不要跟那家伙走得太近。他会吃心肝的!”


    “就算不走得太近。”小蛮道,“他们就不吃了吗?”


    昏暗的室内,只有老者长长的叹息声。


    次日,谈紫对小蛮不解地说,“赵奶奶不喜欢我。”


    小蛮不胜其烦道:“你又来了。说了让你走门,你耳朵长那么大怎么就是听不懂话?再说,谁喜欢你呢?”


    他耳朵哪里大?谈紫莫名道:“我看你就很喜欢我啊。”


    他不过是顺口这么一说,比起其他人见到他就躲开,小蛮确实比较喜欢他。但小蛮却立马挣红了脸,一脚踹在他尾巴上,将他如风般送出了门:“滚!谁说我喜欢你?!”


    谈紫滚了,他决心换一个目标,于是他不挂小蛮的墙头,改挂赵奶奶的墙头了,效果很好,仅仅两次而已,差点把老人家硕果仅存的两颗牙给接连吓掉。


    小蛮忍不住了,气冲冲过来找他,把他的耳朵拧到两个那么大,吼道:“你啊!你!真是不懂我们在想什么!!”


    现在耳朵终于大了,谈紫也终于明白了,想让人类喜欢他,他就必须得帮忙做事。比如,帮忙套着绳子犁地,比如,帮忙捉鱼。比如,帮忙扶老人,再比如,帮忙带孩子。


    他在村外弯弯浅浅的小河内穿梭着捉了一大筐鱼,忍住馋嘴准备背回村内烤了时,脑内陡然油然而生了一个想法。


    ……不过,我为什么要人类喜欢我呢?人族是敌,他们喜欢我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对一只也不过刚刚成年的狐狸而言,是个很难的、需要长久思考的问题。所以,谈紫选择将其先放在一边,他需要先想一想,秋天到了,有麦芽糖了,他要什么时候溜去镇上给小蛮偷、不,买一兜回来。


    也就是那时,他明白了另一个道理。那就是,人很脆弱,凡人很脆弱,很多时候见的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像路边的野花,明明昨夜看它开得还正盛,早晨便枯萎得只剩一根草杆了。


    那年的秋天如煞,热得人发疯,似乎哪里都不安分,天也总是昏黄的,偶尔会有奇怪的乌色云团聚集在一起,又各自散开。


    他这次记得放下铜板,拿着麦芽糖回程时,忽的心神一震。


    随即,“轰隆”一声,连绵不断,地面在震颤,但放眼望去,山脉被浓厚的乌云掩盖,根本看不出发生了什么。镇上的人们慌乱地四处奔逃尖叫,有人却出来安抚道:“不要着急!那些人还在那呢,一时半会也到不了这来!若是真的有事,明日看那头有没有人来就知道了!”


    “那么多人,应当够了吧?!”另有人惶惶道,“也不知大仙究竟受不受用……”


    谈紫:“…………”


    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危机,立马蹂身朝狐狩之地奔去,红衣猎猎,心跳如鼓。


    然而,那一个小小村落,满是火光,已成炼狱。谈紫先看到的是宁灵,她双目紧闭,头上一个碗大的伤口,身上还有不少灼伤,不由瞳孔紧缩道:“发生什么事了?!”


    “你终于回来了。起火的时候她进去救人,可能是显出真身了吧,反倒伤成这样。”有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站在高处,奚落道,“这群人类,当真是自作主张。这里边要么是罪臣之后,要么是得罪了大人,要么是战败士兵的家眷,本来就是要死的贱命一条,竟然想着献过来,我们便可以替其他人平息火山……有没有搞错,那可是火山啊?”


    来不及了。谈紫道:“你们先离开。”


    还没等其他妖反应过来,红衣落地,他冲入火场,目及之处全是烧焦的尸体,残肢断臂,和坍塌的房梁之下微弱的痛呼声。他五指成爪,将一小童自木头下面搬出,那小童平日里跟他捉蟋蟀放牛,玩得极好,现在头破血流,一只眼已经瞎了,看到他,另一只眼陡然爆发出光亮,紧紧抓住他,如看到救命稻草:“你……你来了!!”


    谈紫道:“我带你出去!”


    “不……不用!”小童摇头道,“我爹娘都死了,我不出去……出去也没用了。你,你还有力气吗?力气够用吗?”


    “不够用的话。”小童用一种希冀般的天真语气,道,“就先把我吃了吧!”


    谈紫愕然道:“我……吃你?我为什么要吃你??”


    “人的血肉是至诚至上之物。我爹说过的。献身的人,可以洗清冤屈,都是英雄!”小童口吐鲜血,急切道,“求求你。求求你了,快吃掉我,你快点,快把那东西给停住呀……再涌出去的话,所有人都……都要……”


    谈紫道:“我做不到。”


    小童却陡然愣住了。仿佛突然听不懂话了似的,木然地重复道:“什么是做不到?”


    “我只是妖,不是神仙。”谈紫将他小小的身体自木头下抱出来,咬牙道,“怎么可能阻止得了??”


    寂静之中,那小童原先光亮的眼忽的簌簌流下泪,大吼道:“那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我们算什么?你在看笑话吗?!披着人皮,觉得戏弄人很好笑吗?!陪你玩了这么久,很好笑吗?!!”


    他脸上那愤恨的神情太过熟悉,仿佛希望被自己彻底掐断,每一个字都在让自己快点去死。谈紫就看着他如此肝肠寸断,最后眼珠子变得和死鱼一样没有区别。


    谈紫将他放在地上,刨了个坑埋了。然后,去找下一个活着的人。


    他知道,再留在这里很危险,火山还没有真正喷发,有可能死亡就在下一瞬,但他还是不想走,他在找一个人。


    赵奶奶趴在水沟里,微微佝偻着背,已经没力气再动了。见到是他,艰难地抬起头来,眼睛一亮。


    谈紫道:“我做不到。”


    那亮光又黯淡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谈紫混乱道,“是,一开始只是为了捉弄……但我不是……”


    他有很多话想说。他从未说过自己能阻止天灾,明明是人类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自己无端地断送同类的性命,凭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他做错什么了?


    所以,那一切时光,如同镜花水月。其他人抱着什么样的心事在看待他?和他虚与委蛇?刻意讨好?


    人族……


    不知何时,那同样的愤恨也染上他的面孔,火光之下,如同妖魔。


    赵奶奶叹息一声,道:“算了。”


    谈紫:“什么算了?”


    “我们……跑不了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道,“你……还可以……对,快走吧……”


    谈紫不知自己是在哪找到小蛮的,他手上的麦芽糖早已经融得四处都是,而小蛮竟然手里还抱着那几只受伤的小兽,大声道:“去找有水的地方!”


    她一向都是这样。也不管能不能听懂,好像声音够大,别人就会听她的指挥一样。


    小蛮看到他,尚未说什么,谈紫就道:“我做不到。”


    “…………”那人的眼神也逐渐黯下去,但又很快亮起来,怒道:“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感觉下一瞬就要冲过来揪自己耳朵了。谈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脸上神情卡在一半,茫然道:“你不怪我吗?”


    “凡事都找一个人来怪,或许可能会让自己心情好一点。”小蛮的眼神一如往常,并不畏缩,也不责怪,道,“我不需要。”


    又是催命似的轰隆一声,天边彻底暗了下来,岩浆霎时倒灌!


    不能再说了!谈紫化为原型,扯了小


    蛮便跑,只是,他再怎么敏捷,也跟不上天灾的速度。


    小蛮在他背上,命令道:“把我放下来。”


    谈紫装作听不懂人话。


    小蛮用力拽了拽他的耳朵,她力气太大了,差点把谈紫的狐皮都给拽松,大吼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我们,死了比活着好!死了,是功勋,活着,是耻辱!”


    罪臣败兵之后,留着已是无用,不如假借名目,流放到疮痍之地。若是有用,那是最好。没用也无所谓。至少,有一天发现村里没有人来,就说明全都死光了,火山有可能已经喷发了,需要搬离。只有这个作用而已。


    但人就是需要骗自己,才能活下去。骗着骗着,就深信不疑——我是献身给狐族的英灵,我是清白着死去的。


    “我不明白!”谈紫道,“人族为什么这么复杂?”


    小蛮道:“你再不走,要跟我一起死吗?”


    谈紫:“一起就一起!”


    危险逼近了,谈紫只感觉自己的骨节正在一寸一寸凉下来,刺骨的凉,只有背后和那人接触的地方是烫的。他尚未彻底成长的心也稚嫩地发烫。他都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小孩和小妖都是这么傻的。热血上头,或许连许诺都不必有,只是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觉得死了也就死了,不算什么。


    小蛮静了一会儿,说:“你能再笨一点吗?”


    谈紫:“我是狡猾的狐狸……”


    他一个脚滑,差点连狐带人摔成一团。


    “我有眼睛,我看不出来吗?我早就想说了,你装得太假了!我们那全都黑得跟土豆挖出来一样,你白得像涂了三斤粉!探哪门的亲?你是我刚生出来的?还有,尾巴没收好!要我说多少次?每次晾在外面那么大一团,路过所有人都只能装作没看见,你知道斜着眼睛避开那么久有多辛苦吗??你每次去帮忙耕地,奶奶眼睛都得挪不回来三天!”


    小蛮突突说了一大堆,真正想说的话却藏得一句都没有说,“大家最开始的确怕你,讨厌你。这么久了,人是会变的。不过,你自己看看自己讨不讨厌?!”


    谈紫:“我……”


    身后的炙热已经快逼到脚跟,小蛮突然叹了口气,重重地趴在他背上,然后,用一种保护性的姿势,将这只讨厌的红毛狐狸密不可分地抱进自己怀里。


    “你上次说,日后打算如何,我回去想了想。”小蛮道,“我本来就是没有日后的人!但是,如果有下一世的话,我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可以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要再在意别人怎么想了!最好,还能想学文就学文,想练武就练武。我还想做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所至之处,所向披靡……”


    下一瞬,滔天岩浆将所有事物一并吞没。包括她的声音。谈紫被紧紧裹在怀中,接触之中,那炙热的表皮逐渐硬化,变成石头一般的坚硬。无法承受的灼痛霎时侵染了他,他失去了意识。


    也失去了一个人-


    他再醒来时,屋檐外细雨纷纷,浸湿了天际。


    他猛地起身,道:“人呢?!”


    “别担心!”照顾他的狐狸喜道,“死了,都死了。一个没剩。”


    谈紫:“…………”


    他一动,全身钻心的疼,连妖元都被这极端的损耗弄得虚弱不堪。


    宁灵说,他原本也是要死的,只是他正巧藏在了一个石雕的怀里,又正巧那石雕双臂制造出了一个紧密的空间,这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谈紫已经不想说话。他甚至无法辩解,拖着残躯,找到了那片废墟。


    火山爆发,地势改变,曾经依山傍水的小村已经变成了全然陌生的颜色,一片灰黑土地,仿佛连空气都连带着一起烧焦了。


    四处都是定格在死前最后一刻的石雕,每一张脸都是熟悉的。一片死寂,已经不知过了几天,镇上竟无一人来收尸,他伸手去碰,霎时,怨毒之火燃起,将他右臂燃烧殆尽。


    “怎么回事?!”宁灵想尽办法将那火弄灭,“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太可怕了。火山之火分明烧死了他们,却诞生出了另一种烧不尽的恶咒,他们被禁锢在一片薄薄的石壳之内,永恒地站立着,每到夜晚,便会如从前那般说笑着活动起来,他们一直试图往外走去,让面目全非的自己,离开这个面目全非的村庄,但,生前做不到,死后亦然做不到。


    赵奶奶朝他看来,整张脸焦黑一片,血肉模糊,似乎想训斥他怎又不把尾巴收好,一侧头,脑袋便落到了地上。


    这些石雕里唯独没有小蛮。


    不知她去了哪里。


    狐族很快就发现,这群石雕的棘手程度,远超它们所想。他们无法束缚,无法消灭,每至日光落下,便会茫然夜游。狐族碰到便是断筋脱骨,轻则伤重则死,人族若和他们处在一个屋檐之下超过三日,便会同化。


    并且,他们的愤怒无法平息,和杀死自己的火山竟成了异体同息的怪物。只要他们被驱逐出狐族一步,火山便会爆发,燃尽一切。


    此后,便是长达百年的大战,九界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狐族负责新生的“莲池”也出现在狐狩之地。而石雕仍是存在着,甚至,在狐族战败之后,并未消失,反而被同化得越来越多了,誓要将所有人一同拉入地狱。


    谈紫有时也很费解。为何,人有时有着全然的善意,又为何,有着这种刻毒到什么都无法消弭的诅咒?


    但他还在找一个方法,一个能解决此事的方法,也在找一个人,一个本应出现的人。


    他似乎把什么留在了那场大火中,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原来已恍然不觉长大了许多,至少再也不会见了面就被人讨厌了。


    谈紫并未找到人,反倒,有一个人来找他了。


    那人发簪上束着一道红流苏,剑如火,人亦如火,来时春雨漫天,她不撑伞,径直踏入殿中,足下一踏,阵法陡然碎了精光。


    真是不客气。谈紫温润笑道:“姑娘,不请自来,是有什么事呢?”


    那人道:“想当族长么?”


    “……”这神来一语,谈紫竟不知如何回答,只笑道,“在说正事之前,是否先介绍一下自己为好?”


    “我?”那人也笑道,理所当然道,“需要介绍吗?你难不成认不出?”


    的确不需要介绍。天下谁人不识君呢?


    他喝了口茶水,敛住眸间亮色,温吞道,“那便开门见山吧。”


    他眼前一闪,一颗玉质心脏端放在桌上,圣光凛冽,谈紫的手一紧,道:“这莫非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那人并未坐下,道,“用此安抚石雕,持之以恒方能消减戾气。不过,我也不能打包票需要多少年才能结束,或许十年,或许百年,或许千年……对了,你们妖能活那么久吗?你还剩多少岁?”


    谈紫唇角一抽道:“这么问好吗?”


    “还好啊!你要是问我剩几年,我会马上告诉你的。不过,还是希望你撑久一点。”那人哈哈笑道,“在此期间,火山之事,我也有办法让你解决。”


    谈紫紧切道:“什么办法?”


    “倒灌。”那人道,“每年,把你的所有妖力灌入火山之中,以成屏障。三十年拦一回,再怎么说也够了吧?”


    简直天方夜谭!谈紫愕然道:“这当真可行?”


    那人老神在在道:“你看我不就知道了?”


    “…………”


    谈紫沉沉道:“我知晓了。不过,姑娘不只是为了此事而来吧?天下没白得的事,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当好你的族长  ,让狐族好好待在北边。我这么做,是让你们少死点人,原因不能说,别问。“那人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以及,这个圣物,守好了。无论是谁,都不要给出去。”


    谈紫皱眉道:“……前者,我尚能理解。后者,难道你来找我讨回我也不能给出去么?”


    “自然不能。别说我,就算你死了,也得把这个带进坑里。”那人干脆道,“若有人来偷,直接手砍了丢出去。”


    谈紫:“谁敢来偷这个?!”


    “怎么没有?”此人掷地有声道,“这就是我偷出来的!”


    谈紫:“………………”


    他看了眼那人腰侧的穹苍掌门之令,顿时感到自己得知了些不该得知的事情。


    门外忽的传来一声低低的男音,“师尊……你要说多久呢……?”


    “知道了!马上出来。”那人呼出口气,烦道,“真是……缠得要死……”


    谈紫被她定定看着,莫名感到背后有些凉,好似下一秒她便要伸手来掐自己脖子。对面假笑道:“那么,你考虑得如何了?”


    谈紫垂眼道:“这毕竟并非小事。我需要一些时间。”


    那人:“………”


    谈紫:“兹事体大,这件圣物也是烫手山芋,请姑娘谅解。”


    那人:“…………”


    谈紫:“姑娘,可否坐下喝杯茶呢?”


    那人礼貌道:“啊。谢谢。我还不是很渴。”


    谈紫深吸一口气。


    “我是让你从我房梁上面下来!你铺什么床?是要睡上面吗?!”


    “……”


    “最后一个问题。”谈紫对专注拍手上尘灰的那人不解道,“为何会选我呢?”


    对面思索片刻,很认真道:“你看起来长得很善良。这个解释可以么?”


    谈紫额角青筋暴动:“……姑娘请自重!”


    “好啦。开玩笑而已,你怎么这么认真?”那人微微抬眼,只是陈述道,“也不是选你。只是,你不答应,我换一个便是了。”


    谈紫:“那我得知了圣物的事……”


    那人只是笑,看来,答案明了了。选择只有两个,答应,或者死。


    告别之时,谈紫见那人仍是走入雨幕之中,身旁一人斜斜撑伞。


    两人都没说再会,因为知道不再会有下一次见面。


    谈紫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直到又是一个春末,他接受到鸿蒙山下那朦胧的呼唤,看到那几个字时,他感到自己多年平缓的心跳如同隐秘之火,开始加速膨胀。


    如果这将会是第三次祸乱,那祸乱的源头不能出现在狐狩之地——现在已经改为狐守之地了。


    圣物,他不能给出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那人死了活过来找他讨要,他也不能给出去,这是说好的承诺,一约既成万山无阻。


    谈紫早便知道五大门的人都会来,也提前谋划好了一切,毕竟,多年平和之下,早已暗潮涌动,他不能容许一切超脱他的掌控,所以要一击即发。只是,那隐隐的预感终于在他见到来人时实现了。


    死者复生。


    两个……三个人吗?


    小蛮站在遥遥的远方,用警惕的眼神瞪着他,察觉到他的视线,非常不客气地盯回来。她不想和自己说话,谈紫看得出来,于是他便不说话。


    他的血和她的血交融,她似乎也便有了狐族的能力。不过,也许不是血的问题。是他太想给她留下些什么了。


    至于那人……


    谈紫至今还记得那抵在自己喉咙上的冰冷剑锋,还有他用命许下的天地契约:


    “我将守护这里,直至一切崩塌。”


    第32章 小有名声1郝行郝行的


    #32


    阎笑寒,与狐族之人有什么关系?


    此话没头没尾,徐行又仿佛很笃定的模样,小将把脑袋探去,不满道:“你说了别人听不懂的话,下一步不应该解释吗?”


    徐行道:“所以还不赶紧接一接?我教你。以后我再说了什么听不懂的话,你就接‘什么?!’、‘竟有此事?’、‘此话何意呢?’就可以了。”


    将烦不胜烦道:“谁管你!你爱说不说?!”


    不管有没有人接,徐行都是要说的。只是,她这一句过后,仙鹤上其余两人便皆沉默。君川反正上来都没说话,徐行也懒得理他,倒是阎笑寒,此人一向是和稀泥的天才,出门在外恨不得以嘴化兜四处接,生怕谁的话掉在地上,现在无端受此严重指控,竟还是一声不吭的,简直和不打自招没有区别了。


    半晌,他才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族长大人给了十个人的眼线名单。”徐行用手在纸上点了点,道,“第一个就是你的大名啊。”


    阎笑寒镇定道:“别诈我了。这里面不可能有我的名字。”


    “嗯。的确没有。”徐行也爽快地承认了,“不过,是不需要有。因为,他看出来我已知道你有问题了,还写上占一个名额做什么呢?”


    回头看最初,她们以为紫兽庄发现的那群石雕应当是从地壳中浮出来的漏网之鱼,但现在看来,多半是谈紫设下的假复制品,目的便是顺理成章地将几大门人都引进狐守之地。否则,石雕在外出现,火山早就该动荡了。


    只不过,石雕为假一事胡十三、胡六十六都全然不知。否则也不会将其恭恭敬敬地放进狐族驻紫兽庄胡三姑娘小分部里,还试图用布来遮住,让它安分一点。


    那么,再想一想。玄素让徐行送信一事,阎笑寒是无从得知的,所以他自然认为,一行人的目的是为了调查空心人案,查得出最好查不出拉倒,他得想方设法给那狡猾的族长大人打一打配合。特别是在看到徐行那一副吊儿郎当极不靠谱的样子时,他的行动便越发迫切了。


    当时,那假石雕磕碎的案发现场中,人的内脏里少了一颗心,真是巧之又巧,仿佛绝对是跟谈紫有什么扯不开的关系似的。然而,徐行观察间,其他石雕的五脏六腑都齐全得很,没多一块没少一块,怎么就独独阎笑寒当时翻的那小土堆里少了颗心?他当初拿走那颗心脏,原是打算和禁地里那颗“神女之心”扯上关联的吧?


    他自入腹地之后,从头昏迷到尾、装死到人神共愤。这实在太突兀了,还被徐青仙踩了将近三十脚,但他有必然要这么做的理由。


    首先,那柄天外火箭是他射出去的,所以当时石火祭出事时他才迟了几步到场。那柄箭的力量,就算谈紫将脖子拱出去让他射,也必然会将灵力掏空,修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其次,他若是在禁地里还敢不装死,那群石雕嗅到狐族的新鲜气味,岂非第一个就将他串起来烧?


    “我那时问你,石火祭当天早上,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你的回答是,‘我醒来时,有一只狐狸孤零零地走开了’。”徐行若有所思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没说谎,现在看来,的确没说谎,你只是玩了个文字游戏。毕竟,你也没说那只孤零零走开的狐狸不是你自己。”


    阎笑寒不由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唇角微微抽搐起来。


    徐行斜眼看他:“那时我随便抓来擦手的路过狐,就是你吧?我就看它一脸想死相,实在很熟悉。”


    “……是。那是我。”话都说到这份上,阎笑寒只能惨然道,“没料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看来我不适合当卧底……”


    “不。千万不要这样贬低自己!你真的非常适合当卧底。”徐行用十分真诚的语气道,“包括我也是想不到,狐族竟能长得这么老?”


    阎笑寒:“你够了没有?!!”


    没有。


    其实,自出宗门到现在也没有多久,一行人是连滚带爬、灰头土脸,度日如年,结果回首一看才过了二十天。将见阎笑寒竟然当真承认了,不可置信道:“你……你真是狐族??那你是怎么在五掌门峰下待那么久的?”


    “说起来,也是很险。”阎笑寒沧桑道,“原本刚进去时,是想进四掌门峰的。但四掌门直觉太强,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更何况她收的全是精于数算之人,我连笔试都没有过。”


    将:“那五掌门怎么就让你进去了?”


    “因为太缺人了。”阎笑寒幽幽道,“当医修挣不了几个钱,又容易被针对。治好了是应该的,治不好被揍是活该的,很多人待不了几年便跑了。五掌门应该是想着,能留一个


    是一个吧……”


    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徐行心疼道:“没事,日后你就不必受这种苦了。”


    阎笑寒悚然道:“你什么意思?”


    “嗯?穹苍里面没有那种揭发一个卧底奖励五十灵石的习惯吗?”徐行居高临下地看他,笑眯眯道,“你是自己把自己绑起来,还是要我来绑?”


    “……我根本就没害过你们!”阎笑寒吓得差点尾巴出逃,道,“你人性呢?!”


    没有那种东西。


    开玩笑的。徐行没打算真将他怎么样,毕竟手上握着这个把柄,比将他直接交上去要好得多。


    将得知阎笑寒是狐族之后,神色一下变得极不自然。但她是不会道歉的。毕竟此前她盛气凌人地说过不少歧视性言论,阎笑寒每次都没接茬。不过,徐行觉得她完全无需担心这些。毕竟将也不是单纯歧视狐族,她是纯然看不起所有人和妖——


    狐族狡猾,黄族恶毒,白族自闭,蛇族阴冷,鼠族猥琐,人族自她以外,皆为刁民。再上下细分一点,上限是十佳好刁民,下限是活腻了的刁民,看这个+2的好感度,目前徐行在她眼中大概属于脑有缺损时常发狂的刁民,需要特殊照顾一下。


    将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书册。那是谈紫给的,说是本杂书,闲来无事可以看看。她翻过封皮,那书像是谈紫自己录的,上面状似写着《狐狐魅惑真经》……若不是族长的眼神太过正直,她都要以为对方是在借机骚扰。


    仙鹤疾驰而过,四面景象如黄沙席卷天地,徐行懒洋洋把书放在脸上晒了会儿太阳,蓦然张口道:“有笔吗?”


    等了好一会儿,徐行都快等睡着了,才嗅到鼻端幽幽香气,一支毛笔递到了她手心里。


    她抓住,君川却没放手,两人沉默地较了较腕力,最后,君川还是将笔放了,淡漠道:“你就不能叫一声我的名字吗?”


    “嗯。行啊。”徐行一骨碌盘腿而坐,正儿八经问道,“所以,真名是什么?”


    君川露出礼貌的微笑:“……”


    又来了。在那里扭七扭八,不说话,就是想要人哄。几岁的人了?当自己是谁?徐行一向不哄人,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她将已经看过许多遍的闲书给撕了,随便找了空白页便往上写,刚一下笔,便道:“墨呢?”


    君川探过来,手指一触毛笔尖,白色的狼毫瞬间染得漆黑。


    徐行以鬼斧神工的画技,在纸上画了六个圆圈,五个方框,分别表示六大宗和五大门的势力位置,又点了两个小圆点,代表目前已知的两枚圣物。


    “神女之心放在狐族,所有人都动不了。可以暂且不提。”她琢磨道,“倒是谈紫说的那‘绝情丝’,听名字就知道和神女之心的效用截然不同,若是丢在妖族手里,会很碍事。”


    徐行在心中道:“神通鉴!神通鉴!”


    她叫了两遍,神通鉴才缓缓醒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吓晕了,还是又在升级,很有些迷糊道:“什么事?”


    徐行道:“查询进度。”


    片刻后,她眼前缓缓出现了属于自己的人物面板。


    【徐行(Lv.?)】


    【HP:/】


    【声望:-588(名声鹊起)】


    【功德:-450(十分缺德)】


    【成就度:4%/100%(仍需努力)】


    “……”徐行抗议道,“等等。这不太对吧?我这么努力了,成就度只加了6%,但声望和功德反倒扣了这么多?我这些天可是在狐族腹地什么也没有干呢!”


    神通鉴见她不高兴,就精神了:“你没干什么,不代表别人没有干。早前种下的因,现在就得承受果!你接下来需要更加努力了。毕竟,努力不一定有用,但不努力一定没有用!”


    “闭嘴。”徐行静静道,“我对这个结果有异议。现在马上把功德计算明细调出来给我。”


    神通鉴二话不说,立马调出来了,一人一统面前闪现出密密麻麻的明细:


    【未经主人同意捡院中石头,功德-1-1-1-1】


    【未经主人同意拔院中草木,功德-1-1-1-1】


    【用路过狐狸擦手,功德-10】


    【用路过林朗逸擦手,功德-10】


    【用路过大师姐擦手,功德-10】


    “到底是手有多脏?!”神通鉴咆哮道,“你叫君川给你点水洗手不行吗?!!”


    “事况紧急,哪有这闲工夫?”徐行并不为此感到心虚,愠怒道,“更何况,这些加起来也不到一百点,凭什么扣我四百多功德!”


    明细闪至最后一条。


    【顺走谈紫放于帐篷中的天山雪菊一束,发现后并不打算归还,功德-400】


    “……”


    “我还有事。”徐行镇定起身道,“先走了。”


    神通鉴:“喂!!!”


    讲道理。谈紫一开始没收她帐篷,还在里面种花,还给她的时候自己都忘了。她发现时都已经出腹地那么久了,难不成她还要千里迢迢再还回去吗?这不算顺手牵羊,这根本是大自然的馈赠。


    不过看这功德扣得如此狠,也真是意外之喜。想来这天山雪菊的价值应当很高。那太好了。


    嗯?等等,这么说来,她偷九重尊鲛珠的时候为什么没扣功德?难道那东西其实只是装饰,换不了多少灵石?


    歪题了。徐行漫不经心地将毛笔一下一下点着纸页,道:“与其说,目的是将五个圣物集齐送回穹苍,不如说,是尽力阻止这五个圣物同时在妖族手中出现……”


    谈紫都说了,但凡大妖,都收到了鸿蒙山的召唤。在这个时局之下,妖族天然同盟,若是真争口气将天妖放出来了,估计就得进行九界版人类清洗计划了。


    按理来说,不论他们是要清洗还是大扫除都不关她事。只是,徐行还没忘,她从穹苍刚出来那时,只不过是躺尸了那么十几天,连煎饼摊都没来得及买,就差点被一根针直插太阳穴,险些真成躺尸了。


    这神通鉴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小呆瓜,什么事都做不好,她还无法确定,那突如其来的杀手到底算不算她消极怠工的惩罚措施。


    脚步声传来,将上来了,问道:“任务已完成了。什么时候回穹苍述职?”


    “啊?你要回去,现在就可以回去。”徐行头也不抬道,“我还有事要做。”


    将道:“什么事?”


    徐行道:“拯救世界。”


    将:“…………”


    她用一种“你的脑疾又发作了”的复杂神情看来,忽的道:“那我也不回去了。”


    “嗯。可以啊。”徐行也不问她想干什么,反正跟屁虫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那让阎回去汇报好了。顺带自首一下什么的。”


    阎笑寒发出微弱的抵抗:“……我不想回去啊!况且我、我也不想自首……”


    三人的视线于是缓缓看向君川。书前辈都这么久没回去了,现在回去一探也是正常。君川面上笑意依旧,道:“写一封信就能解决的事。”


    徐行戳他:“你写。”


    君川温声道:“你使唤我之前不给些甜头吗?”


    徐行无所谓:“那我写。”


    君川敏感道:“你要给玄素写信?”


    徐行:“…………”那你到底是想怎样?她现在真的很怀疑此人接活根本没经过玄素同意,极有可能是自作主张,不然如此矛盾是要做什么?


    “等等。”徐行蓦然想到什么,难得有点懵,“我们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将:“什么啊?”


    阎笑寒垂泪道:“我倒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君川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在意的东西都是些没必要的细枝末节,徐行想了想,


    陡然发问道:“不过。大师姐没和你们一起上来吗?”


    “…………”


    对啊。


    徐青仙呢?!!-


    所幸,就算当时几人忘记带上了神出鬼没的徐青仙,但在场的另外四大宗门都叫来了法器,大师姐随便蹭一辆也便回来了。


    仙鹤不眠不休地飞回了红尘北部的法阵点附近,因为自灵境前来的修士多半会经过这里,所以这儿的修仙气息较为浓厚,奇人异士如同地里的土豆,一拽就连着一串,非常适合探听消息。


    徐行很是耐心地在这儿等了半天徐青仙,结果发现徐青仙竟然是坐白玉门的仙鹤回来的。只不过,她和瞿不染依旧是不算熟络的样子,分别之时,两人只是互相遥遥点了点头,就此别过。瞿不染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师姐。”徐行道,“你怎么跟他一块儿回来的?”


    徐青仙感叹道:“瞿道友,真是个很好的人啊。”


    徐行鲤鱼打挺:“怎么说?何出此言呢??”


    原来,徐青仙之前是去找谈紫要神女之心了。谈紫当然不给,还凝重地问她难道穹苍最终还是改变想法了么,想必有些紧张。但大师姐只是淡淡地说:“因为,我觉得此物与我有缘。”。


    这话说的比徐行还气人,谈紫没当即把她串起来打真是涵养绝佳了。不过能忍徐行这么久的,哪一个涵养不过人?


    一来一去耽误得有点久,出来时,玄真子已带着她的小徒弟走了。昆仑走人的速度一向是很值得相信的。她遍寻不到徐行,并不着急,也不生气,只静静且友好地对陌生人道:“走吧。”


    “……走你个头啊?我跟你熟吗?怎么就坐下来了?”度无量非常生气。徐青仙很是不解,虚心问:“为什么不能坐?”


    度无量道:“你是不是有病??能把尊臀从我师尊头上挪开吗???”


    徐青仙说完,有点委屈地淡淡道:“真是个很粗鲁的人啊。”


    将:“坐人脑袋上才比较粗鲁吧?!!”


    她就这样被无情地赶下来,连带着尊臀一起。徐青仙依旧不生气,她又换了一个陌生人,道:“走吧。”


    林朗逸和小曹匆忙唤来的法器灵力不多,只能承载两个人,并且他们婉拒了徐青仙挂在下面一起走的要求,最后,徐青仙循着那莲花香气找到了瞿不染,道:“走吧。”


    瞿不染沉默了一会儿,说:“嗯。”


    徐行想象了一下这般画面。并觉得,若不是这两人长得足够好看,这对话会非常像黑车司机在揽客。


    徐青仙也不打算回宗门,不过,她不是觉得红尘比穹苍好玩,只是单纯盯上了谈紫口中的“绝情丝”,想来,对大师姐这般胸怀天下,将拯救世界当做一个小目标的人来说,定然是不会查个案子就回去的。


    “那就先这样决定了。”徐行将笔插回君川领口上,云淡风轻道,“我先问一问,有没有人知道‘森罗鬼市’的消息。”


    将狐疑道:“你有人脉?”


    徐行爽朗道:“当然了!”


    一炷香后,那三千人的穹苍驿阵中缓缓浮出二十天来的唯一一条灵信:


    【徐行:敢问大家,最近有没有森罗鬼市的消息?】


    “……”将掐她领子摇晃,“你这算什么鬼人脉啊!你没发现你一进去大家都不说话了吗?!”


    “此言差矣……”徐行艰难道,“多条朋友多条路!再说了,说不定就有好心人愿意告诉我呢?我保证,只要他们肯用心花时间来了解我,就会发现我这个人和风言风语里全然不同!”


    将道:“风言风语里还说你敬老爱幼,日日给九重尊上香呢!”


    徐行:“谁说的?别造谣!我发誓,我对九重尊绝无私情!”


    君川:“…………”


    阎笑寒默默将身体缩到最角落去。生怕殃及池鱼。


    就在此时,百灵鸟似的声音响起,竟当真有一人私下里通灵了她。


    将顿时收了拳头,脑袋探过来看。徐行定神一看,那人的名号叫做“好人难当”,连着对她说了不少。


    【好人难当:你这样问是问不出来的。就算问出来,也都是些错乱没用的消息,要线索,得找一找暗处里的百晓生。】


    【好人难当:而且你还没发现,这个驿阵因为你已经废了么?现在所有人都在别的阵眼里说话。】


    【徐行:你是?】


    【好人难当:萍水相逢,不问姓名。我是见你一直没有消息,想来在出任务,也不知穹苍最近出了什么事,才好心来告诉你。】


    【好人难当:节哀。】


    徐行感觉隔空被突然出现的蜡烛糊了一脸。怎么就节哀了?不会是师尊那两点老血真没了吧?这种事情,不要啊!


    【徐行:多谢。但是,你可否说得详细一些?或者,将我拉到别的阵中去。】


    【好人难当:这……】


    【徐行:好人,大好人,帮我!】


    半晌,那边才道:


    【好人难当:可以是可以。但,你需要隐藏一下自己,别再让人一眼就看出你是谁了。】


    【徐行:我明白。】


    那边遥遥传来一道灵印,徐行先是看了眼君川,见他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没什么反应,那应当就是没什么危险了。


    新的驿阵人数比此前更多,灵信飞来飘去,嘈杂异常。


    【是真的!九重尊当真陨落了!!】


    【每十年就说一次人家可能死了。结果每次他都活得好好的。能不能靠谱一点??】


    【若真有这么大的事,穹苍怎么可能捂得住?】


    【话说那个小师妹最近在做什么,怎么都没听到她的消息了?难道是改邪归正,彻底放下了?】


    【也有可能是殉情了。爱,爱得多深呐!痛,也就有多痛呐!】


    什么意思?


    徐行略施小计,稍作伪装,动作完毕,径直道:


    【郝行郝行的:你们在说啥?】


    【郝行郝行的:九重尊咋了?】


    【郝行郝行的:……怎么又没人说话了????】


    第33章 小有名声2一戳即破的伪装


    #33


    徐行才方进入第二个驿阵,这个千人大阵又废了。


    她尚在思索自己的伪装究竟哪里出了问题,百灵鸟叽喳又叫了几声,好人难当匆匆发了好些条灵信过来:


    【好人难当:你故意的吧???】


    【好人难当:你知道避开四掌门耳目建一个驿阵需要花费多少心力么?!你炸阵炸得比秋杀还快!!】


    不管怎么说,大家一看是她,都不讲话了。徐行并不为此感到愧疚,甚至有些困惑。要是她,想说一个人坏话当然要在当面上说,背后说有什么意思?


    【徐行:那我自己退出去不就好了。有什么可急的?】


    【徐行:不过,九重尊到底怎么了?】


    【好人难当:你只要有那个灵印,想什么时候进来就什么时候进来。你退不退的还有意义?】


    【徐行:真的?太方便了吧!这件事我原来还不知道呢!】


    【好人难当:……总之你别再说话了!改个名再进!】


    将看了半天,道:“算了!我来吧。反正你这个人,不说话照样也能气死人。”


    这对徐行来说真是个很高的评价。将接受了那个灵印,将自己的灵识探进了驿阵中,她顶着的名字叫小蛮。下面很是沉寂了一会儿,半晌才有人道:“这不会又是小师妹吧?”、“出来说个话”、“证明证明!”。


    【小蛮:凭什么要我证明?好大的狗胆!你们知道我什么身份么??】


    底下一片“……”,或许是被这喷薄而出的王霸之气震到了。


    徐行和小将脑袋挨脑袋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了。消息是从四掌门峰那儿传下来的,原来是自从那个神经小师妹下山之后,占星台里那个占卜历代掌门被窝之事的红鸾星终于不动了,五个掌门都异常欣慰。


    直到他们发现不动的不仅是红鸾星,九重尊也不动了。


    徐行:“噗……”


    【在不该笑时发笑,功德-50】


    “过分了。”徐行对神通鉴控


    诉道,“我天天说自己碎碎平安,你不也笑得很开心!”


    神通鉴:“笑自己跟笑别人能一样吗?!!”


    她一视同仁。


    其实,最开始掌门们还以为九重尊只是闭关时不想理会旁人。毕竟老祖宗一向如此,阴晴不定的,心情好了就给个回应,心情不好时别来烦我——虽然心情好的时候几近于无。但再怎么说,他的灵识还是在的。


    而就在徐行下山三日后,秋杀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有哪里不太对劲,她连着掷了好几次杯,也没有任何回应,直到她壮着胆子,准备去闯一闯九重峰。反正最多也是被头朝下丢到掌门殿前去示众,老娘拼了!


    但,这次,秋杀长驱直入,并无任何阻碍。那阵法不知何时消失了。


    虽然不知四掌门到底在九重峰上看到了什么,但看她回来时满面铁青,一副天崩地裂之感,便知道肯定不是九重尊满面慈祥地做好了一桌饭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了。旋即,穹苍便将九重峰给彻底封锁了起来,力度比起万年库有过之而不及,结合以上种种,这风言风语顿时如燎原之火,一下便传得四处都是。


    “就算没陨落,也是重伤?”徐行回想了一番,不解道,“应该不会吧。我之前和九重尊说过话,很是生龙活虎的啊。”


    将:“你对生龙活虎这四个字究竟有什么误解?”


    不过,这样看来,也难怪别人对她说节哀了。自己不过是下山二十天,情根深种的对象便不知死活,真是惨案一桩。


    事已至此,先写信吧!正好也可问一问玄素,老人家究竟是怎么了,有没有事。


    徐行重又提起毛笔,将玄素当时发来的信封废物利用,又去路边要了一张空白的纸。只是,她盘腿坐在那,看着纸,笔尖悬而未落,一副不知如何开头的样子。


    将冷眼看她半天不落笔,道:“既然是给大掌门回报情况,那些繁文缛节就省了吧。说事为先。”


    徐行深以为然,于是提笔写下:


    【事已办成,勿念。随信附卧底名单。】


    “你也省太多了吧!!”将怒道,“神女之心的事你是一个字都不打算提!”


    徐行惊道:“是了!我怎么忘了这个?”


    难得这么听人话。将看完几页书回来,发现徐行早已将信纸写完,放在阎笑寒脑袋上晾。她背着手过去看,发觉徐行在下面又加了寥寥几行:


    【不过,圣物为何从穹苍流落到狐族?望速速回信解释。】


    “……你还问上了!这兴师问罪的口气怎么回事?!”将不可置信道,“还有你?她写这么个玩意儿你也不阻止一下??”


    小将的嗓门实在太大了,徐行被音浪震的快摔到地上,摸了摸耳朵,倚在客栈二楼的栏板望柱旁,认真道:“与其让掌门指责我为什么不把圣物带回来,不如先发制人指责他为什么让圣物流出去。这是大智慧。学无止境。”


    阎笑寒隐忍道:“她说,‘你也不想被别人知道你是卧底吧’……”


    既已决定不那么快回宗,一行人便在此处下榻了。这客栈住的都是奇人异士,大晚上房顶轰然被打穿一个大洞是家常便饭,老板经验极为丰富,房板梁柱上全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还有防止跌落的细网。


    不行了,必须找一个人来制住这厮。将于是道:“大师姐呢?”


    徐青仙正坐在屋顶上静静俯瞰,表情极为淡漠,仿佛在思索中陷入了一种与世隔绝之态。估计在想该如何拯救九界,叫也叫不下来,跟她说事充耳不闻。徐行去小二那买了一碟切好的香蕉,放在二楼,很快,她便默默跳下,淡淡地吃起香蕉来。


    将:“……”


    你们真的够了!!


    只有看不下去的人会真的做事,小将正憋着气在角落里狂改信件,徐行的目光却落到了街尾处缓缓而来的人身上。


    君川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落拓青衫,萧肃如松风水月,见徐行如没有骨头一般赖在望柱旁,好整以暇地托腮看他,也面无异色,只是微微一笑,抬头看来。


    眼前一花,什么蹭过眼角,他不闪不避,只闭了闭左眼,而后将徐行丢向他的东西抓住——是一朵小小的花。


    徐行笑道:“鲜花赠美人。”


    “多谢。”君川的神色,说高兴也不全然高兴,只是柔软不少,似笑非笑道,“我猜你之后要说些狠心的话了,才用这花来安慰我。是不是?”


    猜的还真准。只不过,还不是现在,问完再说。徐行道,“你对鬼市,有何了解?”


    君川手指在那花的根茎上轻抚,不经意道:“早些时候来问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去问别人?”


    又来。徐行:“你说不说?”


    说。


    “森罗鬼市”与“夜客”同样,是红尘间的灰色势力,简而言之,前者卖不该卖的东西,后者杀不该杀的人。鬼市的入口、地点,皆飘忽不定,随时变更,只有在每月最后一天的子时才会彻底出现,天亮即散。


    据说,在其中有不少黑色人物都是灵境六大门明文通缉的案犯,有些早已堕入魔道,不见踪影许多年。此前,徐行便想过,若是那位“书”已被杀人夺宝,那计都扇百分之百只会在鬼市出现。毕竟若是在其他地方,早就被穹苍连着地皮掀走三尺找凶手了。


    “这也是我想问的。”徐行勾了勾自己腰间的骨令牌,谈紫倒是大方,每个人都给配了一个,“只有令牌,但不知地点,也进不去啊?”


    “非也。”君川摇头道,“就算有令牌,通晓地点,也不一定能进得去。”


    想要进鬼市,必先有一个“引路人”,而后,想要获得进入的资格,还需要向此人证明你的实力。


    要么是庞大的钱财、珍奇的宝物,要么是极强的武力、雄厚的背景。前者交钱,后者交人——引路人会告知一个鬼市想要除掉的人物,只要将那人的脑袋提来,自然也可以进入。


    “管的可真严啊。想必在里面作乱,不要半柱香就会被土埋三尺了。”徐行思索着对神通鉴道,“只不过,杀人这条路走不得,钱财我们也没有啊。想要换取入门资格,鲛珠和那雪菊或可一试。但若是‘绝情丝’被拿去拍卖,卖了所有人都买不起。”


    神通鉴道:“小将不知有没有钱?”


    “看她当初离家出走时那么潇洒,估计没带多少钱吧。”徐行一派自然道,“不过也没事。等她老爹驾崩了就有钱了。”


    神通鉴:“……”把亲爹驾崩说得好像是什么现金账目回流一样?而且是要等多久!


    徐行幽幽叹了口气。


    君川道:“怎么了?”


    徐行道:“多谢你的回答。然后,我要开始说正事了。”


    君川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莞尔看她。徐行面不改色道,“你是不是应该走了呢?”


    君川一顿。


    不论早些时候他为何伪装,现在狐族圣物一事已然尘埃落定,剩下的事和他并无联系。更何况,徐行并不喜欢一个不明底细的人待在自己身边。


    她其实一早就想让此人离开,只不过这位君川较为靠谱,又能变小鸟、又能变狐狸,能忍他这么久,也有他生得比较好的原因。


    徐行道:“无论是什么任务,你都已经完成了吧。还有什么一定要待在此处的理由吗?”


    君川道:“一定需要一个能说服你的理由么?”


    徐行道:“不然?”


    君川道:“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不是吗?”


    “既然这么听我的话,那就按我说的做。”徐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不再笑了,语气甚至有些凉薄,“现在回穹苍去,了解九重尊的情况,再设法告知我。”


    分明艳阳高照,并无风雨,此处角落却一瞬阴郁。


    半晌,君川唇角一提,仍是在笑。只是丝毫不入眼底。他垂下了眼,缓缓道:“为何你总是对我这般无情……”


    那道青衫如同来时一般,忽的远去了,再无声息。


    离开了。


    徐行将目光收回,竟觉得自己莫名有些不舒服。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将这人留在身边都只是留下祸患,她实力既无法完全掌握,便不能随意将信任交付出去。


    神通鉴:“我总感觉心慌慌的。怎么办?”


    徐行:“你哪来的心?给你开点汽油喝一喝,别总说废话。”


    神通鉴连忙噤声了。它隐


    约察觉的出来,徐行心情不好。和平常插科打诨拌拌嘴不一样,这人要是真生气,是真的很恐怖……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原状,又聚精会神地跟那头唯一的人脉交谈起来:


    【徐行:旧话重提,你有森罗鬼市的线索吗?或者,该找谁问,你知道吗?】


    【好人难当:……你没有其他人可以问吗?!还有,你把我驿阵差点弄黄一个,还敢来找我?】


    【徐行:我错了,我大错特错,我错上加错。原谅我吧大好人!】


    那头似乎被这能当墙的脸皮和棉条一般的骨气给震慑住了。半晌,才有答复:


    【好人难当:我手下有一人在查鬼市之事,并且略有眉目了。只是,据说那引路人颇为难搞,性情暴躁,我担心你见了又要坏事。】


    【徐行:我怎么会?我为人一向谨慎稳重,安分守己。】


    【好人难当:看在大掌门面子上,我只帮你这一回。……不过,我真困惑,玄素那样的性子怎会有你这样的徒儿?】


    这么一说,徐行又想念起遥远的师尊了。也不知没有自己气他,日子过得还习不习惯,是不是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好人难当:今夜子时,在惊武门外雕塑后等候。不过,有三件事你必须遵守。其一,不要说是我让你来的,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其二,至多只能带一个人,超过两人以上,他不会出现。其三,做好乔装打扮,绝对不要让人发现你是谁。】


    看着真的非常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徐行:第一第二我都能理解。第三,为什么?不都是穹苍人么?难不成穹苍人还骗穹苍人?】


    【好人难当:穹苍近些年收了不少人,里面几个卧底几个奸细都说不清。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这般轻易就让你去。】


    那个未尽之语,真是含义无穷。想来应该是,痴恋自己老祖宗的人脑子应该不会太好。


    阎笑寒听闻此事,道:“两人?”


    “对。”徐行道,“大师姐似乎尚有私事,不知她去不去。将,我得再问一问。”


    妖奸阎笑寒懂事地让道:“那我便不去了。她们二人去吧。”


    “没事啊。”徐行无所谓地看他一眼,“你反正都能去。”


    什么意思?


    不是只能两个人吗?


    “……”


    是夜,子时。


    惊武门外,空无一人,唯有风声呼啸。夜色重重间,陡然冒出一个覆面之影。


    一只乌鸦在他肩上盘旋,似是看到了什么,猛地落在他肩上,朝某个方位叫了两声。


    那人警觉道:“谁?!”


    话音落下,二人陡然出现,也正覆面,浑身连武器都遮掩得密不透风,只能依稀推测是两位女子。


    正是伪装后的徐行和小将。


    徐行不欲多开口解释,只将腰间穹苍侠令亮与他看,显示同门身份,而后道:“幸会。”


    “……幸会是幸会。”那人道,“但是,这里为什么会有狐狸?”


    “不是说只能二人?”徐行道,“又没说不能带灵宠啊。”


    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啊!那人指着这只一脸死相的红毛狐狸道,“况且这狐狸不一般吧?浑身都很有灵气的样子??你确定这是你的灵宠不是妖?!”


    “你想太多了。”徐行镇定道,“是不是没认真听执事讲课。你见过哪只在狐守之地外的狐妖吗?这都离了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会出现狐妖?”


    按理来说,的确是这样的,狐不出北门,这是常识。赤狐美艳,雪狐高洁,举止优雅又爱干净,喜欢养狐狸当灵宠的人不少。如果正常情况下,这完全说得过去。


    那人不可置信道:“可是这狐狸长得真的很老啊??”


    就,他也很疑惑一张狐脸是如何能看出这沧桑死意的。到底谁会养这种狐狸当宠物?看着不纯闹心吗??


    徐行说:“哦。我就喜欢老的。”


    将:“……”


    阎笑寒:“……”


    那人立在原地,反应了很久这句话,半晌,才静静道:“……那你不会是徐行吧。”


    徐行:“?”


    第34章 小有名声3鬼市之主


    #34


    此前“好人难当”说过自己这位同伴直觉十分灵敏,让徐行定要好好伪装,但徐行也未曾料到,他竟能用完全错误的推论得出一个万分正确的结果,真不愧是穹苍之人。


    “苍天可鉴。”徐行只是怔了一瞬,后对神通鉴叹道,“这个谣言莫非今后要伴随我一生?”


    神通鉴不敢吱声,末了才道:“无论怎样的事最终都会被人淡忘的。时间,需要时间。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徐行:“你再考虑一下后半句话?”


    神通鉴:“……也不用那么做自己。适当做自己。偶尔做自己!”


    “很遗憾,你猜错了。”徐行抬眼,正色道,“这只狐狸就是因为长得略显着急,才没人肯要,我心地善良,将它收养。但你也是养宠物的人,怎么可以这样冒犯?我说你的乌鸦长得很黑,你会开心吗?”


    阎笑寒:“嗷!”


    “看到没?”徐行说,“它都生气了!”


    将:“……”惹他生气的明明是你吧!


    那人只好揭过不提。但看他神色,并没有认同,反倒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前去路上,也一直在暗中试探。


    “我还以为今夜没有人会来。”那人抚了抚肩上正警惕瞭望四周的乌鸦,“前阵子鬼市出了事,风声鹤唳的,想来只会越抓越紧。这次若是混不进去,下次便更难了。”


    他说自己名为“鸦寒”。用神通鉴看属性面板,全是问号,毫不意外,是个假名。礼尚往来,将给出的名字是“阿蛮”,徐行给出的是“张三”,阎笑寒是“旺财”。


    子时夜游,能碰上的不是鬼就是心里有鬼的人。徐行有一搭没一搭答着鸦寒的话,心中另有所思。


    穹苍和鬼市向对方安插眼线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也只是拿眼线礼尚往来地互相制约罢了,至少现在,穹苍并没有任何想要起兵将鬼市老巢一锅端了的意图,堵不如疏,有明总有暗。


    《苍生误我》里也有提到森罗鬼市,只不过徐行翻了半天,大多都在描写徐青仙吃了什么特色小吃,瞿不染淡淡一笑,伸手抹去她唇角的酱汁,然后两人一起看着灯笼缓缓升起,各自许愿云云。鬼市和正常夜市的区别,主要体现在光线暗了一点、打架的人多了一点,治安竟然还说得过去。


    想也知道,这段描写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因为香蕉并没有酱汁。


    鸦寒道:“你们的令牌呢?”


    徐行拿指头勾了,在他面前一晃。鸦寒又追问道,“这又是从哪得来的?”


    徐行问:“你从几岁开始不尿床的?”


    鸦寒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问的问题比我问的还隐私。”徐行道,“同门不坑同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情报换情报,你厉害你先。你说,鬼市前阵子出了事,具体是什么事?”


    徐行本还以为是内部有人携宝逃跑,损失重大一类,才加强了防备,怎料鸦寒一开口,提到的竟疑似是个熟人。


    传言,就在上月的十六血月拍卖会上,原本用来压轴之物是一件“升灵品”——顾名思义,是比灵品还要再高一阶的法器,更罕见的是,竟然还是一件谁都可用的兵器,价值无可估量,只能以物换物。


    将道:“有什么兵器是‘谁都可用’的?”


    “它的名字是万化石。”鸦寒道,“只要你想,它能够幻化成任何一种你见过的兵器,再稀奇的


    都可复制,并且连属性和兵器特异之用都能做到完全统一。”


    不得不说,这样的兵器要是用来做坏事,用途多多,上限也当真是无可估量。鬼市也不知将这奇物藏了多久,终于肯拿出来拍卖,当晚自然是守卫森严,阵法套阵法,陷阱接陷阱,任谁进去了一个不慎都要被甩十巴掌。


    但那天晚上,鬼市竟被人潜入了,万化石就这样在诸人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


    “是怎样的身法,才能潜入鬼市还无一人发觉?”将皱眉道,“果然是鬼市中人监守自盗吧。”


    “也不是。”鸦寒顿了一顿,才道,“不是无人发觉。只是,发觉的都躺地上了。沿着地上的人能依稀看出此人进鬼市又出去的路线,他似乎并没有想藏……”


    只是来的人不够多,不够强,才没将他及时拦下罢了。这比起说“潜入”,分明是“闯入”。看来是鬼市觉得后者说出去很削面子,才采取了前面那一种说法。


    “……”


    “此人修为高深,拿了万化石也不知要做什么坏事。”将忧心忡忡道,“真是后患无穷啊。”


    徐行:“……”


    神通鉴:“……”


    其实,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也有可能是正道栋梁为了完成任务而必要付出的牺牲……


    不过,看来鬼市不仅没抓到人,现在多半连闯入之人是谁都无法得知,否则以森罗鬼市睚眦必较的行事风格,损失这么大,早就开出千金买人头的通缉单了。


    “好了。现在我说完了,该轮到你们说了。”鸦寒道,“你们的目的,可以暂且不提。现在紧要的是,你们为‘引路人’准备了什么?”


    要么是千金万贯,要么是稀世珍宝。每个引路人的喜好都有不同,需要慢慢摸索,运气不好的人,踏破门槛也无用。


    徐行食指探了探自己的袖口。那颗鲛珠尚在,微微泛着温润的光,只是,看起来比君川在身边时要莫名黯淡不少。


    “试一试吧?”徐行沉思道,“反正送错了也不会少块肉?”-


    鸦寒带路,一行人越走越荒郊野岭,中间还穿行过一个墓地。那只乌鸦盘旋在半空中,时不时发出阵很难听的叫声。


    途中,徐行建了一个传音阵,把小将和阎笑寒一并拉了进来。现在,阎笑寒终于可以说话了。


    将道:“你不觉得,这人就这样决定带我们前去,有点太轻易了么?”


    “觉得。”徐行无谓道,“不过,多半有所图吧。比如,拉个垫背的,再比如,让我们先去试错。看来那位引路人不是很好惹啊。”


    阎笑寒:“嗷嗷!”


    将认真道:“旺财,你怎么了?”


    “……”阎笑寒一下忘记人话怎么说了,“我是说,赞同。”


    将还是有些焦虑。不如说,正常人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都会焦虑。她不明白,在狐族腹地时也是,徐行为什么面对什么样的事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也不过才刚下山而已。当真可以这么镇定吗?


    她不知道的是,这和镇定不镇定没有一毛钱关系。有一种人,先天便没有“恐惧”和“焦躁”这两种概念,也极其缺乏对死亡的敬畏心。活了挺好,死了也行,车来了不躲,山倒了扛上。说好听点,是勇者无畏,说难听点,跟人教版本的铁童子没有区别,若是家教再不美妙一些,还搭上一个感知不到痛觉的躯体,那这种人活着多半是个大祸患。


    幸好徐行还挺怕疼的。不过,对于秋杀和玄素两个时常遭受迫害的掌门来说,这死兔崽子连人教版铁童子都算不上,硬要说的话,应当是狗叫版铁童子……


    乌鸦停在一个坟头上,不住盘旋。


    鸦寒停步,低声道:“闭眼。”


    他蹲下,准备掀开面罩,似是要用齿咬指尖之血打开障眼法,但手指伸到一半,便停住了,忍气吞声道:“我说,闭眼。”


    徐行:“我闭着啊。你又没说闭左眼还是右眼。就随便闭了。”


    鸦寒:“正常人不都该知道要两只眼睛全都闭上吗?!!”


    吼那么大声干嘛?徐行悻悻把双眼都闭上了,左手扣住将的腰,右手拎起旺财。下一瞬,一阵潺潺水声传来,她足下蓦然一空,整个人失重般向下跌落而去!


    这空间应是另外开辟而出,跌落之路如没有尽头般深远,四处漆黑死寂,就在即将落地之时,众人面前却陡然爆出一轮巨大光晕,仿佛日光直射,霎时照的令人睁不开眼。


    将眼睛刺痛的瞬间,心道一声“不好!”。


    上次她就注意到了。徐行的眼睛似乎有些问题,在面对直射的强光时会短暂致盲。上次还只是从昏暗洞穴中对上初生的太阳,都已经明显到能中断打斗了,现在四处黑暗这么久,突然爆出强光,连正常人的眼睛都受不了,更何况她?!


    只是,她伸手去遮,太过明显了,在初次见面之人面前暴露出这等罕见特征,怕是会为今后埋下危机。也不好!


    阎笑寒像是被吓到似的挣扎了起来,陡然炸毛,蓬松的尾巴径直抽过徐行眼前,险险把这光线遮了个六成。


    徐行不发一言地落于地面,站得极稳。将连忙抬眼去看她,传音道:“眼睛??”


    她微微垂眼,笑道:“没事。”


    那双眼的瞳孔已经迅速扩散开了,泛着种死物的灰白感,眼底迅速开始充血,肿胀,甚至不自觉地淌了点泪出来。想来她现在应该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看着就感觉非常痛。


    但不妨碍她眼疾手快地用阎笑寒的尾巴擦掉眼泪。还很嫌弃毛太粗似的“啧”了声。


    将:“……”


    她抿起了嘴唇,搭住徐行的臂弯,让对方顺着自己走。


    几人的异状很轻微,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即便是身旁的鸦寒,也没有注意到。因为,眼前出现的,竟是一座金碧辉煌、光彩夺目的不夜之城!


    灯火如海,亮如白昼。缥缈旖旎的靡靡之音遥遥传来,像是在诱人深入,只是,在墓地之下的只能是葬人所在,若是有人不慎入内,想来结局并不会多么美妙。


    穿过繁复连廊,鎏金之柱,鸦寒终于在一间大殿之前停下。令牌出,门自开,无数载歌载舞的人霎时化为飞烟消失,大片大片轻渺的帷幕之后,坐着一个人影。


    “又来了。”那人道,“这次,带来我满意的东西了么?”


    他话音落下,身后大门轰然关闭,鸦寒往前一步,道:“这两人也有令牌,想入鬼市。”


    “哦?”那人道,“我还以为这两人是你送来的东西呢?差点就把你轰出去了。根骨看着不错,修为太差,做打手都排不上号。想进鬼市做什么?以为有热闹可看?”


    鸦寒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徐行并不怀疑,若是她和小将修为尚可,入了这位引路人的眼,鸦寒会立马将她俩打包五折卖掉。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鲛珠五百块,鸦寒白饶。


    将捏着她的手有些紧绷,徐行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松开,而后,向前一步,站在帷幕之前。


    那人道:“钱,还是人头?”


    徐行将那颗鲛珠取出,放于他面前。半晌,自帷幕中伸出一双苍白的手,将那颗鲛珠收进,抬高了些,在光下观视,半晌,方开口道:“不错。”


    几步之外,鸦寒微微睁大了眼。


    他从前找了各种珍奇宝物,送到此人面前,最好的评价也就是“不用那么及时丢的垃圾”。如此眼高于顶的人,竟然会对这颗鲛珠很满意?这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众人皆知,水火难容。这颗鲛珠内却有着十分精纯的水火


    之气,不过,这也不算非常罕见。若是运气好的话,人这一辈子还是能见到个一次的。罕见的是,这大概是从一个能力极强的鲛人身上取下,这么久了,上面竟还残留着些微鲛人的天赋……不过,鬼市之中珍宝众多,鲛珠成色再好,用途也不算广。但我好奇的是,如此强大的天赋,是怎么做到将它的小腹剖开取珠的?”


    那人想来也是没见过这种鲛珠,爱不释手道:“虽然我很想问,你究竟是从哪得到这东西的?不过,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东西不问来路。你若想用这颗鲛珠来敲开门,那么,鬼市欢迎你。”


    鲛人,算是个比较陌生的名词,是妖,并且是非常强大的妖,但不隶属于五大门。


    原因在于,它们长年累月生存在东海之下,极少情况下才会上岸,和人族互不相干,不打交道。但,祸乱时期,九界混乱,难免波及到鲛人一族,令其出世,也就是那时,人族才有了对它们非常有限的了解——全身都是宝,鲛人血入药和鲛珠辅助修炼算是较多见的,其他的一概不知道。


    至于“天赋”,人们至今总结不出鲛人的天赋究竟是什么。因为太少、太神秘了,无法研究,无法透彻,不过,这倒也无妨。因为知道也没什么大用,寻常人一辈子都碰不到一次鲛人的。


    徐行没料到自己平日里一双臭手,抽奖十次十次不中,现在竟然随手一偷便作了个大票。也得亏九重尊脾气好不爱计较。


    将和阎笑寒没想到如此顺利,她却没有立马应答,而是继续问道:“还有一事。”


    帷幕后那人道:“什么事?”


    “钱,或是人头,二者择其一便可,是么?”徐行道,“我想问,若是要为鬼市杀一个人,那么,要杀谁呢?”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毕竟敌人的敌人或可发展为朋友,但没料到,帷幕之后那人竟然吐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君川。”


    在场四人皆心神一震,鸦寒凝重道:“那不是穹苍的‘书’……?”


    “书?”那人嗤笑一声,模棱两可道,“算是吧。”


    为什么鬼市要杀君川?


    徐行面不改色,道:“请容我考虑几天。”


    帷幕后那人道:“自便。我还是那句话,钱,或人头,哪样都行。”


    “嗯。”徐行伸手道,“那先把鲛珠还我。”


    那人手中把玩着鲛珠,闻言,一声冷笑:“还?你听说过,到鬼市手里的东西有还回去的道理么?”


    “…………”


    “…………”


    “…………”


    一柱香后,一个黑衣人匆匆自大殿中出来,七拐八弯之后,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满室昏暗之中,一人倚坐在帷幕之后,四角香炉上青烟弥漫。也不知炉中点的究竟是什么,让人嗅之心神激荡,胸膛砰砰作响,简直像是吊命用的神丹妙药被充作香料来点了,当真是奢靡无度。


    他的声音自幕后传出,带了些昏昏欲睡的懒散:“人呢?”


    黑衣人道:“见到了。”


    他道:“东西呢?”


    黑衣人脑袋险些垂进地里:“被拿回去了。”


    “拿回去?”神秘人顿了一顿,方一字一句道:“拿回去,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也真的不想说,半晌,才哽道:“就是,被她,抠走了……”


    那人竟是用了几个呼吸才明白这句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静静道:“你不追么?”


    “我没反应过来啊主上!”黑衣人也是百年不遇这样的奇葩,“一般来说我放完狠话都会给我点面子的吧?我话才说到一半她立马一个猛虎扑食上来就是抠我的手!我一个不慎鲛珠就给抠走了!她跑得比狗还快,那狐狸四条腿都跟不上,在后面嗷嗷叫……”


    帷幕后一瞬静默。


    黑衣人胆战心惊,冷汗都快淌成河了,半晌,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无奈有之,怀念有之,那人摇了摇头,缓缓道:“罢了。她总是那样。”


    第35章 小有名声4伤得好重,走不了了…………


    #35


    此时此刻,徐行正在这座灯火辉煌的不夜城内拔足狂奔。


    迎面而来的,便是方才还在大殿内载歌载舞又化作飞烟的舞者,自墙壁中不断诡异穿梭,但凡越过拐角时不全神贯注,就会被那利刃似的五指戳穿,或是干脆被丝线割断头颅。


    将避开那血色丝线,停步道:“抱脸虫!”


    抱脸虫,也是老熟虫了。上次在狐族禁地外就见到过,把人吃得只剩眼珠子的那位。虽说个体与毛毛虫无甚区别,随手都能将它捉起来玩,但有尸体的地方必然有它,用徐行的话来说,它对修者大概起到一个“前方高能!”的作用,因为这代表着附近多半存在着能将活人变成尸体的东西。


    “别怕,都是幻象。”徐行宽慰道,“只要别在这里死掉,受多重的伤出去后都会复原!”


    将:“死不死掉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别误会,这不是蓄谋已久,而是猝不及防。徐行二话不说,抠珠便跑,剩下的人又怎可能留在那里等着背锅?不也得赶紧跟着一起跑?


    “你疯了吗?!”鸦寒肩上的乌鸦扑棱着双翅,都快飞不动了,怒道,“得罪了引路人,你还想进鬼市?”


    “放心。看他对那鲛珠满意得很,想来价值很高。”徐行上下抛了抛抠回来的鲛珠,庆幸道,“我要是就这样随随便便拿它当了敲门砖,岂不是非常悲哀?”


    将:“你整个人现在就要悲哀了!”


    神通鉴:“……”


    完蛋,小将每次都已经吐槽完了,那它还能做什么??


    徐行避开舞者的利爪,原路返回。这地方显然是个奇阵构建出的幻境,帷幕后的人真身并不在此处,应该,勉强算一个副体?因为他呈现出的修为显然匹配不上他的口气。


    不过,仅有这一点,也不能判断出此为幻境。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此人只是单纯的智有缺损。真正让她确定的,正是这些舞者。


    “尘烟女”只能在黑夜中生存,一旦有丝毫亮光,立刻化为飞烟,并且一块区域里只会出现奇数个,一般是九、十一、十三个一组。这是“怪”的法则,和水属性的修者无法使出火灵气一样无可更改。但方才惊鸿一瞥,它们在亮如白昼的大殿中也活蹦乱跳,更是出现了不下二十多只,那除了此为幻境之外没有其他解释了。


    一行人匆匆赶到原先落下的地点,后头精怪如影随形,尖啸着扑来,鸦寒如同被逼上梁山的良家汉,只得又咬了一次指尖,尝试破封——果不其然,众人周身一阵扭曲,再睁眼,四周便又是寂静无人的墓地。


    徐行若有所思地将视线自鸦寒那儿收回。


    站定之后,众人皆惊魂未定。徐行轻描淡写道:“再会。”然后转身就要回去睡觉。


    “再会什么再会?”鸦寒揪住她衣领,气恼道,“你搅了我好事!你说反悔便反悔,跑也就跑了,牵连到我,连我也再进不去了怎办?”


    阎笑寒夹着尾巴跑了好半天,闻言不由瞧他一眼,默默心想,你见了人家也不让你进,东西照收,真是被当成冤大头还浑然不觉。这不进鬼市还好,一进去就要被人骗到脱裤。


    徐行笑眯眯道:“那你说如何?”


    鸦寒用难以言喻的神色瞧她一阵,像是在下什么郑重决断,半晌,方缓缓道:“你手里的鲛珠,我在九重尊身上看到过相似之物。我猜想,你在穹苍大概是掌门之一的徒弟,并且很受器重。否则,其他师者就算有心,也没这个实力将这等东西交予你。是,还是不是?”


    又是错误的推测,得出正确的结果。徐行一向以诚待人,自然答道:“是。”


    鸦寒又道:“况且,你行事莽撞,有勇无谋,应当是刚下山没有多久。但观察实力,却也不赖,至少是我见过跑得最快的人之一。”


    徐行道:“我哪里莽撞?”


    鸦寒道:“废话少说。你方才看到我的脸了吧?”


    徐行道:“没有。”


    “还装傻?!”鸦寒将自己的面罩取下,率先露出真容,想来是确认了她的身份应当不至于是卧底,卧底没这样干事的。他正色道,“我是三掌门傲雪峰下之人,名凌寒,此次的任务是查清那万化石的去向。现在虽说意外不知被何


    人夺取,但线索照样得找。是我带你入门,作为回报,你若是进鬼市,也必须带上我。”


    傲雪峰多铸兵器,对这万化石势在必得也是正常。他说完,便看着徐行,似乎意在催促。徐行莫名道:“你在等什么?”


    凌寒道:“这个时候,你不该也介绍一下自己是谁吗?”


    徐行道:“谁规定的?”


    “……”凌寒道,“别人我不知道,三掌门不爱收集除兵器以外的东西,更不会给你鲛珠,五掌门手下医修紧缺,很少放人。四掌门手下能打的不多,二掌门倒是对徒弟慷慨,但你一看就不如何会读书写字,所以,你应当是大掌门的弟子。”


    他犹豫道:“你难道是方药?”


    徐行报以鼓励的微笑。他又迟疑道,“不是吗?那,总不可能,你是徐青仙吧?”


    徐行满意道:“不错。很接近了!”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面巾取下。而后,微微昂头,露出一个礼貌却邪恶的微笑,“我是徐行啦。”


    “…………”


    所以一开始不就没有猜错吗?!连狐狸都喜欢长得着急的,到底是有多喜欢老的?!!


    死寂后,凌寒静静道:“我敢问除了姓之外,到底有哪里接近了?”-


    约定了十日后的子时仍在此处会面,两方人分道扬镳,徐行带着将和阎笑寒回到客栈,先行休整。


    天色如墨,将却精神得很,疑惑道:“为何鬼市要书前辈的性命?”


    “有人买了他的命吧。活这么久,没几个仇家才不正常。据说,鬼市和夜客本就时常互通有无,杀手生意是照做的。”阎笑寒差点忘记直立走路是什么感觉,不解道,“不过,前辈不是早些时候离开了吗?能顺利回宗是最好,若是半路被截杀如何是好?”


    放心吧。以他的能耐,想逃命还不容易?实在不行变只老鼠从地下走。


    徐行并未表达什么意见。她一关上门,神通鉴就报喜似的道:“你声望又负了五十!”


    也不知是不是凌寒回到家越想越气,又在驿阵中散播一些关于她的不实言论。但虱子多了不痒,而且徐行发现,功德和声望再怎么负,似乎不影响成就度的推进。只要不负到进哪个门派都要被赶出去的程度,那就没什么所谓。


    徐行宽衣脱鞋上床,枕着手臂看天花板,道:“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吗?”


    神通鉴愣头青似的道:“我有点担心我们会被鬼市的人追杀。现在君川又不在……不过,他在也未必好,也不知他究竟为什么会被下通缉令?”


    这小呆瓜真是系统吗,好笨啊。徐行暗叹道:“这种事,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


    一个人要是死了,爱人可能不知道,但仇人绝对是第一个知道的。真“书”死了这么久,从哪块石头里会突然蹦出来个仇人要买他的命?


    多半是君川闯入鬼市夺万化石的事被发现了。至于身份是怎么暴露的,也很好猜。万化石能在鬼市藏这么久,没有风声流出,那真书的计都扇未必就不在库房里。万化石一丢,就出现了第二把计都扇,不是他还能是谁?


    君川一走,那股如影随形的视线便消失了,看来是真离开了。他如果不傻,就该知道这伪装不能再用,该换一套身份了。


    神通鉴:“知道什么?”


    神通鉴:“话怎么说一半?”


    神通鉴:“你就睡了?徐行,你一天不气人会死吗?!”


    ……


    次日,徐行难得多睡了会儿,起来时看着窗外两条腿挂在那,还有点懵。


    她走过去一看,是徐青仙坐在屋檐上,腿垂下来,正在淡淡的眺望远方。


    徐行睡懵了心情不好手还很痒,就想着找找茬吵吵架,结果还没来得及犯欠,就发觉大师姐神不知鬼不觉地升了五级:“……”


    “这公平么?”徐行不可置信道,“她什么时候练的?”


    神通鉴:“你问我?”


    至于鬼市,说是只能带一人,但徐行还在斟酌,究竟是带小将还是带大师姐。按照常理来说,徐青仙修为更强,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下更有保障;可有一点前提无法忽略,那就是徐行若是有危险,将是肯定会来奋力帮忙的,但大师姐多半只会说声“你保重”,然后再淡淡地飞走……


    “‘绝情丝’。”徐行拎了壶茶水也坐到屋檐上,转瞬间灌下一壶,“打听到什么了么?”


    徐青仙听到的消息很杂,并且每个版本相差巨大。什么“戏疯子上吊用的绳子”啊,什么“被辜负的痴情人断下的发”啊,这些都是比较俗套的版本。最离奇的一个,说绝情丝其实是一套长针,不过,上面附着一个惨死的冤魂。那人生前为民请命,却被污蔑,导致被受蛊惑的群众活活灌下一碗掺着短短碎发的热茶。碎发无法消化,从喉口一路下去,排也排不出,只能在肠胃里扎满细密之针的痛苦中绝望死去……


    “等等。”徐行确认道,“这是圣物,不是瘆物吧?”


    徐青仙认真道:“这两个词听着很像,你是不是在讲一个谐音笑话?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吗?”


    徐行首次哽住。


    神通鉴笑喷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不管绝情丝在诸人口中是丝线、麻绳,还是头发、长针,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若有人可以驾驭得了它,那么只要用它缠绕上另一人的身体,便能完全支配那个人。最开始只是身体,到后来不断深入,乃至三魂七魄,都任由主宰。


    说是绝情,但说是爱情也无妨。有些人为爱也甘愿把三魂七魄献出来,何必用丝?


    不过,不得不说,这圣物拿来做坏事真是太好用了。徐行不由想,若是她能用,第一个就去绑九重尊,威胁他把衣摆上的珠子全拿出来……


    “旺财和我说了昨夜之事。”徐青仙道,“若是进鬼市用得到我,便叫我一起无妨。”


    “不急。”徐行心中已有初步盘算,她摩挲着从谈紫那打包过来的一乾坤袋石头。那石头是罕见的心形,因多次岩浆浸润,泛着种忽明忽暗的火焰之光,触感温润,质地坚硬。但这些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没几个人进去过狐族腹地还能全身而退,就算有,他们也不会闲着没事去捡石头。


    徐行道:“我得先挣点钱。”


    “嗯。我也感觉你舍不得那枚鲛珠。”徐青仙静静道,“可以让瞿道友和我们一起去吗?”


    “又瞿道友?”徐行坐直,惊道,“大师姐,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你们都交换联系了吗?!”


    “不是要钱吗?”徐青仙对她的问句感到不解,带有几分困惑地感叹道,“只要跟瞿道友说‘我没有钱’,他就会忽然把钱拿出来放在你手里。真神奇啊。”


    神奇的是你的脑回路吧!还有瞿道友你究竟是有多包子?!脾气好过头了吧!!!


    “……”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不知何时乌云侵染,天色一下昏暗了,很快下起了雨。


    徐青仙在雨中坐着,没有丝毫要下去的意思。徐行于是也坐着,两人不说话,只是各自想自己的事情。


    神通鉴道:“你又没事。在这待着做什么?”


    “挂机刷好感。”徐行道,“等我有闲钱了,就买一辆马车,两人一起坐着。这样效率更高些。”


    神通鉴:“你是不是有病?”


    哦。


    不管她究竟是不是有病,但路过的人看这俩大傻春有屋不进坐在屋檐上淋雨,都觉得很惋惜。年纪轻轻,长得也好,可惜就是脑子好像有一点问题。


    其实,如果只是徐青仙一人独自淋雨,画面看起来应该还会很唯美。旁边杵了个多动症似的徐行,这画面就一点都不美妙了。


    徐行闭眼,将灵识连入驿阵——她在之后偷偷顶着个【野火】的名字进了驿阵,现在暂时还无人发觉。


    【我今天见着无极宗那小子了。不愧是宗主儿子,出门就是气派,钱洒着用!】


    【有也在北边的同门知道狐守之地的结界出什么问题了么?最近总是地震啊,进也进不去。】


    【四掌门说尊座暂时无恙,让我们放宽心。只不过是闭关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差错罢了,很正常的。】


    【可我怎么听说九重峰上是空的……】


    【诚


    心求问五掌门峰下师哥师姐:吃新鲜灵果就犯恶心,只喜欢熟过头老到耐嚼的,吃了总吐,可还是想吃,这种奇异病症该如何医治?】


    【你是徐行吧?】


    徐行面不改色:“………”


    你们真的很烦啊!!


    她学乖了,默默看了一会儿,没发觉有什么异状,于是又给好人难当发了几条灵信。


    【徐行:敢问,最近有没有马上要合籍的道侣?最好双方人品都不大好的,有点傻的,还有钱的。】


    想来,凌寒并没有和这位神秘好人说起双方已经互通身份的事情,于是对面的态度也还算说得过去。


    【好人难当:要求这么多,干脆我帮你骗算了??】


    【徐行:真的可以吗?】


    【好人难当:你说呢?】


    【徐行:钱明日七时放在惊武门外我自取即可。大恩不言谢,抱拳。】


    【好人难当:?】


    虽然对面没再说话,但徐行已经感受到那拳头已然蠢蠢欲动,就差糊到自己脑袋上了。半晌,那边丢来一个地名,是一个府邸,想来是要她自己去看,别再来烦自己。


    徐行拿了地图,没想太多,对身边自然而然伸出一只手:“有笔么?”


    徐青仙怔了怔,将自己的手放在徐行手上,然后摇头:“没有。”


    徐行:“……”谢谢。至少我知道你不舍得让我的手接个空。还有师姐,你出门真的只带香蕉是吗……


    黄昏过后,天色便黑下来,偶尔泄露出一丝亮光,马上便要电闪雷鸣了。


    街道上撑着油纸伞的行人越来越少,雨也淋够了,徐行跳窗回到屋子里,用力甩了甩脑袋,将头发和领口上的水甩干。


    冰凉的水珠顺着脖颈没入领口,淌过心肝,浑身都湿淋淋的。她并不打算弄干自己,只是静静站着,因为她蓦然发现,自己似乎挺喜欢浸泡在水中那湿润微凉的感觉。


    可,为什么呢?


    她分明是火属性修者。


    雷声如鼓,愈发闷重,室内分明未点火烛,偶尔随着霹雳闪来的白光却能全然照亮她有些阴郁的面庞,徐行定定看着窗外,她又一次感到了,自己缓慢跳动的心脏在因为什么的靠近而逐渐加速。


    噔、噔、噔。


    白光之后,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庞含着笑缓缓出现在窗外——


    是林朗逸。


    快要含笑九泉的林朗逸。


    “喂!”徐行怒指道,“这不对吧!”


    神通鉴咆哮道:“不然你以为是谁啊?!别管那么多了,这满脸都是血啊!赶紧抬进来抬进来!”


    徐行脚踏上窗沿,拦腰揽住他,将人弄进房内躺平,喊道:“阎!旺财!在哪呢?!”


    阎笑寒呲溜一声自门缝钻进来,还没来得及被血人吓到,手已经很有职业素养地摸上去确认逝者状态是否良好了:“这血……”


    “林郎逸!”徐行凝重道,“醒醒,快醒醒!发生什么事了?!”


    林郎逸缓缓睁开眼,虚弱道:“外面……有人……追杀……书……前辈……他……他……”


    “少来这套。”徐行一爪掐住他脸,无情凝视道:“舌头捋直了说话。”


    “有人在追杀书前辈,我们恰巧碰见,打算帮忙,结果对面人太多了,实力还强,书前辈让我们赶紧逃!”林朗逸道,“就在外面的河边,快去!他受了好重的伤,我身上都是他的血!”


    就在此时,遥遥传来将急切的声音:“徐行!!”


    徐行眉目一凛,拔身而去。


    郊外长河充斥着水鬼拖人的传说,一到天黑便没什么人烟,此刻下着暴雨,视线模糊,徐行匆匆赶去,只看见将站着,像是在准备拖什么,又不敢随便动,剩下的人全都躺了一地,水域已被染红了一块。


    再走近些,倒在地上的多是鬼市派出的死士,皆不见真容,尸体几步之外的水边,君川伏在地上,发冠已散,衣物损毁,黑发湿漉漉地贴于身上,随着胸膛而微弱起伏,发尾被血浸泡出一股不详的暗红之色。


    似是察觉到她急促的脚步声,他自淤泥中抬起脸,仍是熟悉的笑意,眼间如星明亮,衬在血水之间,竟有些不合时宜的诡异。


    徐行:“……”


    “你来了。”君川视线一动不动随着她蹲身,微微喘了喘气,还有些懊恼似的,伸出一只手:“被人暗算,伤得好重,走不了了……”


    那双手映着月光,如同染血的美玉,触之必然冰凉。


    林朗逸身上沾着的是他的血,水里也都是他的血,他的伤有多重,不必医者来也能看出来,真是非常凄惨的伤势。


    徐行顿了顿,并未接住他的手,将他拉起来,而是探手,轻按在他脖颈的致命伤口上。


    君川甚至没缩一下,只是吸了吸气,笑吟吟地凝视着她。两人都没再说话,各自心知肚明。


    又是一道闷雷,凝滞间,徐行用一种冰冷又困惑的语气,微微偏头,非常认真地发问:“你有病吗?”


    君川神色未变,仿佛没听到这句话。她不来拉他的手,他也就顺势收回来,覆在她的手背上,往下一压。在徐行猝然收手的前一刻,他垂眼,平静无波道,“伤是真的。要是不信,你可以试试……只要,轻一点……”


    第36章 小有名声5有病是不是?


    #36


    将在后面惨惨淋着雨,见徐行蹲下半天不动,还以为书前辈当真是以身殉职了,紧迫道:“没救了吗?!”


    暴雨磅礴,她不敢随便去动,就怕君川身上肋骨断了,一挪动刺进内脏,反而致命。徐行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而后,抬起那人的肩膀,将他背起:“有救。精神得很。”


    将松了口气,凝目望去,就看见君川静静伏在徐行背上,唇角血迹越淌越多,转瞬便将她的领口染红:“……”


    还能吐这么多血,看来是挺精神的。


    那群死士皆躺在地上,早已成了尸体。徐行背着人,大步流星自他们头上跨过,怎料突来冷光一瞬,有一人手发暗器,向徐行咽喉射来,她微一侧头,躲过短刺,足下未曾停顿,将突袭那人的手骨踏碎,扬长而去。


    黑天雨中,人色苍白。君川仿佛呼出的气都是冷的,他低声道:“不必找人医我……”


    徐行道:“怎么?自己会好?”


    君川笑道:“自然。”


    徐行:“几天?”


    “不知。”君川叹道,“只是,有伤在身,不可长途奔波。”


    徐行不解道:“有伤在身如何?你道我在乎吗?”


    她没好脸色,冷言冷语,君川却笑吟吟的,一副欣然模样,仿佛这辈子打出生就没被人背过。他身形高大,从身后看,几乎将徐行整个人遮盖而住,黑发交缠,如一株缠绕藤蔓般密不可分,又轻声道:“你这般善良,若真不在乎我,何必出来救我?”


    徐行真是极少听人用“善良”两字来形容自己。她不适应地恶寒了一下,无语道:“路边一只狗躺水里我也会救起来的。跟你没关系,好么?”


    君川只是低低哑哑的笑。


    ……


    徐行将人扛回房间,一踹开房门,便看到阎笑寒正把林朗逸插得满头是针。林朗逸缓过劲来,见到徐行,刚想开口,就听


    她和颜悦色地慈爱道:“没事了吧?”


    “没事没事。不过是看着严重,其实多半是书前辈的血。”林朗逸往她身后探头探脑,“现在情况紧急,书前辈……”


    徐行:“没事就先出去。”


    林朗逸:“?”


    有没有素质啊!!


    阎笑寒对此人变脸之速早已习惯,默默搀着人就出去了。走出去一半想到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出尾巴将门关上,关紧。小将在一旁见着,脸上又现出别扭来。


    徐青仙道:“你屁股后面是什么?”


    阎笑寒吓道:“大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动静太大,我来看看出了什么事。”徐青仙并不会被转移话题,静静道:“方才你屁股后面是什么?”


    “……”


    徐行将人往榻上一丢,而后在乾坤袋里找起药材来。都说穷家富路,出远门总要多备齐的,但她乾坤袋里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想起来带伤药。


    她回首,君川正半撑着身子躺在榻上,衣襟微开,长发披散,慢条斯理地笑看着她。只要忽略掉那些伤口,看上去当真像是午后在榻上慵懒而眠的富家公子,方被窗外不合宜的鸟叫声吵醒一般。


    徐行定定看他一会儿,忽然伸手一推,他似乎早料到徐行绝不会让他这么舒服地躺着,并不反抗,只是顺着力道倒下去。白衣的衣襟彻底散开,脖颈上那道裂口虽已停止了流血,却并不愈合,只是呈一种透明疤痕状,离近了仔细往内看,勉强能看见内里的轮廓。


    怪异的是,那不像是人的血肉,反而像是木头被砍伐过后留下的痕迹,有着一圈圈诡异的年轮。


    难怪君川不让人来医。这一看,不就露馅了?


    “此人的真身应该不在这里。”徐行思忖道,“似木,又能随意变幻身形伪装,伤重也能很快止血……”


    这次神通鉴很懂事,很快就在原著中找到了相关之物的描写。


    转生木,可以承载人的灵识,按主人的心思来变幻形貌。此物十分稀少,看似功能强大,但其实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很鸡肋。其一,分出去的灵识越多,它才能越精细、看起来越像个人。若是只分个两三分出去,估计只能做到张嘴说话,想动弹是没辙的。其二,与其同时,承载的灵识越多,分体受到的伤害反哺回本体的也就越多,几乎起不到任何保命的作用——所以,花这么多心思去捏一张陌生的脸,为什么不自己亲身下来?


    若是犯了大错要隐姓埋名改换面貌的,比用转生木便利的方法比比皆是。那么,一般只有自己主体被囚禁在某处,或是不可随意行动的状态下,才会使用这个东西。


    徐行跨坐到榻上,用手心撩起他散落的黑发,轻搓。黑发根根分明,和真人没有区别。又去看眼睛,睫毛又长又密。精细到这种程度,至少也把九分灵识放出来了。


    君川道:“好看吗?”


    “我一直很想问。”徐行把扣着他下巴的手收回,“这张脸真是君川的?”


    目前众人认出他全靠的是计都扇。只要不回穹苍在玄素面前晃,被戳穿的可能性不大。


    君川道:“你喜欢?”


    徐行:“先回答我的问题。”


    君川笑了笑,道:“暂时借用身份,没准备长久。书不长这样。”


    听他语气,他是知道真书什么模样的。说不定原先关系还行。徐行有些微妙地“嗯”了声,起身道,“那你品位不错。”


    这是在夸他了。君川笑意更深:“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


    “你既抢了万化石,还不赶紧把这烫手山芋找个地方放好。给穹苍也行,正好三掌门急着要。”徐行将他腰间的扇子抽出来,“还是说,你不能去?”


    君川浑身染血地蜷在她榻上,简直像只温顺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长到两米那么高的小羊羔。说他也笑,不说他也笑,真是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七个字做到了极致。而且就他这样,徐行真的怀疑自己打他他反而很高兴。


    结合她这异常的身体,莫名的晕眩和日盲,和此人更为莫名的态度,徐行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她定定道:“你是人吗?”


    君川道:“如假包换。”


    徐行道:“我是人吗?”


    君川笑道:“怎么还问我呢?”


    他的笑在下一瞬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徐行用刀割开了自己的小臂,血霎时顺着青筋粘稠淌下,她眼也不眨地将小臂悬在君川的脸上几寸,他紧闭着唇,愕然的面上绽出几朵小小血花。


    徐行垂眼道:“张嘴。”


    “……”君川似是轻叹了一声,微微启唇。徐行的血如丝如缕,将他唇瓣染得一片猩红。甫一入喉,他脖子上那道裂口便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起来,眨眼功夫,便恢复如初。


    徐行道:“果然是这样。”


    君川直起身,手指在她小臂上抹过。他的手指冷如冰霜,血止住,他眼也不抬,只道:“你的血很宝贵。别再这么浪费了。”


    “……”


    徐行心道,这么看来,自己可能是什么天山雪莲成精,正好血液有能医治此人绝症的作用,还必须是自愿,否则,一个玉石俱焚,她死了,君川也别想着能活多久。无怪乎他凑近了吞咽的次数就显著增加,这么大一个储备粮放在身边,忍住不啃一口或许真的很难?


    原著里,小师妹有这么坎坷的身世么?


    “赶你也赶不走。”徐行观他也对那圣物不怎么感兴趣,思索道,“不过,说不定也有用。”


    神通鉴道:“喂。你说出声了!”


    君川欣然同意:“我很有用的。”


    神通鉴:“……”


    “那群人来追杀,又见着你进了我们的客栈。”徐行神情变回原样,笑嘻嘻道,“你惹麻烦倒也厉害。不如这样,正巧我忙着进鬼市,你把脑袋先给我去交差?”


    君川眉眼深深看她,仿佛她不是就差动手上来割,而是你来我往地谈笑起来:“我的脑袋,你拿去无妨。只是,那情报谁来跟你说呢?”


    原来,他当时闯入鬼市,也不是只拿了万化石,还顺手偷来了半份鬼市的绝密名单。


    神通鉴:“……到底是有多顺手啊!被追着捅完全是自找的!!”


    总之,那名单上面语焉不详地记了些名字和时间地点。看着像是记录了各类来路不明藏品的提供者,以及下一回鬼市会在哪个地点出现。不过,只有半份是无法解答的,肯定还需要另外半份,才能确切的得出消息,不过,有件事是无法忽略的。


    那就是,无论是“忘情水”、“销骨毒”和一看就很不对劲的“化鬼丹”,都有半个无法破译的提供者名讳。但“绝情丝”下面,是空的。


    这种内部的名单,绝不是提供者说一句“那什么记得把我匿名!”就不会录上去的。也就是说,要么这东西像徐青仙一样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要么,就是鬼市内部的人自己将其拿出来的。


    “并且,这东西最后会到谁手上,也有眉目了。”君川敛目道,“暂未确定,不过,差不多了。”


    能知道是谁就够了。不过,还是得事前准备准备。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毕竟那人只要花大价钱去买就好了,徐行抢他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收集圣物这种事情真的该由我们来做吗?”徐行静静对神通鉴道,“事态都这样了,穹苍那些闭关的人还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那说明还不是很严重。”


    神通鉴:“只是因为现在消息并未彻底传出去,不好大张旗鼓地抢吧。毕竟都是大宗,要脸。”


    徐行:“那我就能不要脸吗?”


    神通鉴:“你什么时候要过这玩意?!!”


    “就这么决定了。”徐行对君川道,“你,明天开始,将这个身份换掉。”


    君川道:“换成谁呢?”


    他说完,面目便开始模糊起来,似是直接在她面前开始变幻了。很快,君川的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玄素病弱且苍白的脸。真


    是一模一样,惟妙惟肖,他甚至捂唇咳嗽了两下。


    “掌门出现在这里太奇怪了吧?”这样徐行看着真的很像自己在虐待长辈,“换掉换掉。”


    玄素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林郎逸的脸。


    “他出现在这里倒是正常了。”徐行道,“可他不是还没死么?”


    君川不慌不忙道:“现杀不行吗?”


    “不好笑。”徐行道,“换掉。”


    她说一次,君川就照做一次。男女皆有,每个神态都宛如一人,传神无比。逐渐的,看起来都不像是在讨论换什么身份了,而是君川在向她悄悄展示自己的有用之处,两人都玩得很开心。甚至,他还变出了徐行的脸。


    徐行一派自然地指道:“不对吧。这个不像!我的表情有这么散漫、眉毛和眼睛之间的距离有这么宽、看起来这么欠打吗?”


    神通鉴道:“简直一模一样好吗?!你难道以为自己长得很正义?!”


    “徐行”有点狡黠地勾了勾半边唇角。这一看就不是徐行的表情了,是属于君川的表情。旋即,他又换了一张脸——雾气散去,白发如银,九重尊那张淡薄无人色的脸出现在徐行面前。


    已有段时间没见到这张脸了,徐行竟一怔,差点说不出什么重话。


    “九重尊”微微启唇,漠然又幽幽道:“不可以把我的鲛珠给别人……”


    “你想跟我一起改姓‘郝’吗?”徐行并未有丝毫心虚,因为九重尊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她扑过去就是一拳,差点打得他吐血三升,冷酷道:“好大的狗胆。你赶紧变回去。真让人看到,我的传闻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九重尊”:“…………”


    总对他这么凶……-


    翌日,将听到隔壁传来声音,立马开门,道:“书前辈呢?”


    “连夜打马车走了。”徐行将食指竖起,示意她小声些,“人没事,放心。”


    “……伤成那样还能没事吗?”将有些狐疑,但想到徐行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于是很自觉地找了个能圆过去的理由,低低道:“难道是书前辈的朋友连夜来接人了?”


    徐行投来赞赏且“你是懂得”的目光。小将觉得自己猜对了,略微有些高兴。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她将徐行拉到一边,肃然道:“阎笑寒的狐狸尾巴似乎被大师姐发现了。怎么办?”


    当时在法器上揭穿阎笑寒身份时,徐青仙人不在。虽然徐行没打算帮阎笑寒隐瞒,但站在阎笑寒的角度上来看,这件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何况大师姐还跟狐族有宿怨呢!她把人家少主一言不合打到七分死的事情早就在狐族内部传开了好吗!


    “没事啊。”徐行纳闷道,“还怕大师姐说么?她又不在意这些。而且发现就发现,没发现就没发现,什么叫‘似乎’被发现了?”


    将一脸菜色地道:“一般来说,看到狐狸尾巴,就会认定是狐妖了。但大师姐只是怀疑,因为她觉得也有人是有奇怪癖好的,不能一言以蔽之……”


    徐行:“……”


    所以阎笑寒现在要么承认自己是卧底,要么承认自己有特殊癖好。真是两难之局啊。不过论特殊癖好,徐行似乎也没什么资格说他。哈哈。


    徐行准备出门,想起什么,又问道:“你那个魅惑真经练得如何了?”


    “我?”将道,“我练那个做什么?”


    “为什么不练?”徐行随口道,“可以试试。族长送的,说不定会有奇效?”


    将憋了半天,才憋出来几个字:“因为我讨厌狐妖。上辈子有仇一样的讨厌。这辈子也讨厌!”


    那应该是真的很讨厌了。不过徐行觉得,上辈子有仇,今生也不一定要延续下去。放眼茫茫人海,多的是至死不曾说过话的陌生人,无论有仇还是有爱,不都是很有缘分?为人处世都要宽容一些,日子才会过得开心啊。当然,她话是对别人这么说,不妨碍她将自己的仇人打出屎来。


    昨日还是电闪雷鸣,今日便是风和日丽。徐行没在街上走多久,便撞见了林朗逸正在和小曹一起沿街找人问什么东西。


    昨夜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当初谈紫说绝情丝的消息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不说林朗逸,瞿不染那几个必定也在。毕竟绝情丝原本可是白玉门所有。


    林朗逸看到她,真是不如不看见,心头一阵堵塞。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不情不愿地打了招呼,“徐道友。”


    徐行走过来。


    徐行走过去。


    “喂!”林朗逸抗议道,“你干嘛装没看见啊?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徐行是真没看见,她在和人专心说话,绝不是刻意不理。况且,她也不是遇见讨厌的人就不打招呼的类型。她讨厌的人,多半也讨厌她,那她能找着机会膈应对方一下多好?勿以恶小而不为。


    几人交流了一番鬼市之事。林朗逸倒是有钱,毕竟中途还去无极宗取了一趟,要进门没问题,要拍什么东西就需要再考虑考虑了。


    说话间,林朗逸余光瞥见徐行抬手,袖口自手腕滑下寸许,露出腕上一条淡蓝色的水绳来。那绳子当真神奇,如梦似幻,不断变幻姿态,看起来不像是绳子,倒像是一条柔软的小鱼在空中不断穿梭扑腾,紧紧依着她的手腕亲昵,不肯离开,一股强盛灵气扑面而来,差点扑得人睁不开眼。


    好法宝!看着跟活的一样!


    两人的关系还未熟络到可以问“这东西哪买的”的地步,他于是闭口不发。只是聊得越久,越感觉身后发凉,不由对小曹抱胸道:“我怎么感觉有人一直在看我?”


    小曹白眼道:“这句话你到底要说多少次才够?”


    林朗逸:“……”


    林朗逸见徐行神色匆匆,似有目标,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徐行忽的用一种有些微妙的视线看他。上下观察他一阵后,缓缓正色道:“本来没想好。既然你们有空,那正好,我知道要去哪里了。”


    林朗逸:“敢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空?!”


    徐行并不回答,直接足尖点地,朝一侧偏巷飞去。林朗逸和小曹虽说相当不情愿,但顾虑到她可能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于是也喊着什么“你说话啊!”便跟上了。


    徐行勾起唇角,对神通鉴道:“快看。这就是针对太有素质之人所设的陷阱。但凡缺一点,他们都不会跟上来。”


    神通鉴:“我真的累了。”


    手腕上传来一道声音,“好坏。”


    “……”徐行罕见地一怔,道,“我不是在跟你说话。”


    君川鱼鱼版不解道:“除了我,还有谁在你身上吗?”


    神通鉴:“哇啊啊啊啊啊!你看你!徐行!说漏嘴了吧!!”


    吵死了!


    其后的林朗逸和小曹追得风声呼呼,越想越觉得满头雾水,不知自己为何要跟上,都不知道徐行要去哪!


    但林朗逸其实是知道为何的。


    虽然早些时候,和徐行的会面都十分不美妙,并且有过很不好看的过往。但经过狐族禁地一役,他对此人的看法有些转变了。


    虽说她在危急关头把自己当盾牌挡爪子,说话又欠又呛人,还总是做一些非常莫名其妙的事情,但其实在真正的生死攸关之间,她没有一次退缩过,仿佛全无畏惧。


    许多人不知林朗逸此次有与穹苍等人同行,他一回去便又听到流言纷纷,说穹苍那个小师妹又犯神经了,连着炸了两个驿阵,到现在还在北部游荡诸君务必小心自家长辈云云。早些时候,林朗逸听到这些话只会心中默默赞同,现在却总是不由微微皱眉。


    其实,徐行并没有他们口中那般如洪水猛兽。只要和她真正多相处几日,就会发现事实不是这样。


    “徐道友。”林朗逸紧跟而上,在风声中皱眉道,“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徐行充耳不闻,只是脚步渐渐停下。


    几人眼前,是一座华丽之极、宏伟至极的府邸,现下挂着红色帷幕,敲敲打打,排场极大,似是喜事将近。


    林朗逸不由拍她肩头一下,加重声音道:“我说,你带我们来做什么?这是哪里?”


    徐行静静道:“我的肩膀。”


    林朗逸:“……”


    小曹:“……”


    第37章 小有名声6好大一只死鬼


    #37


    林朗逸将


    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句“你有病是不是?”吞了进去,因为面前已有人出来了。


    眼前的府邸披红挂彩,喜气盈门,牌匾上写着“长宁府”三个大字,看上去正在恭迎喜客前来赴宴。来往的无一不是富贵之人,不远旁还摆着几个小摊,街上有人路过便送一杯茶水。


    看上去是天大的喜事,然而大门却没开,只开了个小小侧门,看起来既铺张又隐蔽,既想大肆宣扬,又仿佛拿不出手,真是矛盾得紧。


    “长宁府?”林郎逸见徐行在此停下,不打算走了,不由诧异道,“你来这做什么?”


    这是好人难当给她的地名,据说这里有竹杠可敲。徐行听林郎逸语气有异,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儿不能来吗?”


    当然不是不能来。按管辖范围来说,这里还是无极宗在分管,只是,长宁府是北部灵石矿山的监管者,钱包是鼓的,腰板子和骨头都是很硬的,就连这光辉异常的府邸,也只不过是它其下的一个小小分院罢了。强龙不压地头蛇,除了必要的交接之时,两方很少会无事碰面,免得造成什么误会。


    如果只是小曹来,那也没什么。只是林郎逸毕竟是掌门的儿子,一言一行在有心人眼中都能解读出不同的含义。


    “好麻烦啊。”徐行掏了掏耳朵,“你别当你爹儿子算了。”


    林郎逸:“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长宁府中不少有了灵根也不打算去灵境修炼的人,其一,这里灵石管够,真要是重要人物,每天几十几百灵石砸下去修炼也不肉疼;其二,过得舒服,没必要自找苦吃;其三,若是没有红尘的凡人做陪衬,又怎显得他们尤其特殊呢?


    观其状况,长宁府似在办喜事,也不知是要迎谁过门。徐行虽满头雾水,但还是较为相信好人难当的消息来源,于是很是有耐心地在外蹲守一会儿,终于瞧见了府内执事在偏门处鬼鬼祟祟地迎了几人进去。


    那几人形态姿貌各不相同,只有一个相同的特征极为明显——全是神棍!还都是那种,一看就很“神棍”的“神棍”!


    传闻说算尽天机者必然有五弊三缺,这几人要么瘸腿、要么断手、要么瞎眼,穿得五花八门破布条,嘴里嗡嗡嗡嗡念着经。


    同样是术数,修仙者向长生,只算生后事,并不包括鬼的范畴。于是,民间这档子活还是照常由曾经的老法师们干。到底有没有鬼、鬼又有没有作祟这件事,可活动解释的空间大得多,常常会听到人自称阴阳眼云云,至于究竟是不是真的,谁知道呢?


    “可能府里有人要被骗了。”徐行肃然道,“不行,我得先行制止。”


    林朗逸吓道:“你什么时候如此正义了?”


    徐行:“我还没骗呢?轮得到他们?”


    众人:“……”


    虽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但几人忍气吞声地在外陪她蹲了半天草丛,终于蹲到那几个专业神棍给团团丢了出来,有人在其后盛气凌人地恼道:“废物!全是废物!!”


    徐行尚未出去,便感到自己手腕轻轻一束,一股凉意磨蹭上她的掌心,紧接着,君川的声音微不可闻地传来:“‘绝情丝’原定的买主便是长宁府之人。”


    没错。她腕上的确不是什么法器,是活鱼。并且这鱼,便是昨日重伤的君川所化。


    事情原是这样的:两人在屋中换来换去,变了许久,还是觉得目前用哪个身份都不太合适,且有投鼠忌器、打草惊蛇之嫌。于是徐行想着,反正他想换何时都能换,不如就委屈他先暂时变一个不起眼的动物,待伤彻底好了、风头过了再寻一个身份来用,不是更合适?


    再者说,君川变过鸟,也变过狐狸,显然对四足着地一事没什么抗拒。但君川沉吟片刻,竟变了条小鱼出来,徐行不大想随身带一个缸来装他,于是君川只能勉强用这个方法伪装法器来掩人耳目了。


    此法瞒得过林郎逸徐青仙众人,但肯定瞒不过玄素。不过,就算被不相干的人发现了也没什么,顶多会觉得穹苍人真会玩,况且君川适应得也真快,徐行还有点不习惯呢,想和神通鉴插科打诨都只能放在心里说了。


    “长宁府之人?”徐行望着偏门后那气急败坏的中年胖子,眯眼道,“肯定不是他了吧?”


    君川含笑道:“你怎会这样聪明?”


    神通鉴:“这有眼睛不就能看出来?我没眼睛我也看得出来啊!!”


    “……”


    这长宁府可真是黑白通吃、两道勾结,不仅有钱还有权。出价那人不仅提出了一个高到骇人的价格,还放出消息暗中敲打,意思十分明显了——这东西只能十拿九稳落在长宁府手里,其他人若是想抢,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拿。


    也不知道它一个人族的跟六大宗抢圣物是打算做甚?不会真以为这是穿破的裤头可以随便拿?


    不说别的,白玉门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江湖传言,宁惹峨眉不犯白玉,白玉门那一堆堆修无情道又惜字如金的人,向来不会跟对手话多。惹了峨眉,可能还有机会为自己辩驳一番再下定论,碰见白玉门的,不必解释了,地牢一位贵宾里面请。


    徐行沉吟之间,林郎逸催促道:“你到底进不进去?”


    小曹道:“这也不是我们想进去就能进去的吧?”


    林郎逸:“那她叫我们两个过来做什么?蹲草丛太寂寞也要有个伴吗??”


    小曹道:“其实,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叫我们过来……是我们自己跟上来的……”


    林朗逸:“……”


    说的是对。但为什么这么烦?!


    君川告状道:“他好吵。”


    “嗯?”徐行回过神来,刚想起身,便看见那偏门又诡异地开了半扇,一道黑衣人影缓步而出。方才还在气急败坏的中年人此刻又一副千恩万谢的嘴脸,在那倚着门道,“大师,大师!此事一定要帮我解决,价格都好商量!!”


    那黑衣青年浑身包在长袍之中,手持木杖,一步一点地,似乎是个盲人。闻言,她微微侧头,露出半张虽年青却伤痕遍布的脸,一双眼睛极大,眼尾张扬,内里却空洞洞的毫无一物,黑魆魆的一个窟窿,并无半分神采。


    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扶风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三人视野之中。


    那是个凡人,没有灵气,但林朗逸和小曹竟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恰恰回过神时,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簌簌”两声,徐行一言不发地顶着一脑袋蓬乱的枯草乱木飞跟上去,背影转瞬也消失了。


    林朗逸:“……”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虽然他原本也没有打算帮忙做什么,但真的让他什么都不做是什么意思?!-


    徐行跟上那人时,那人已坐在街边茶楼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粗茶。


    她似是有些名气,间或有人上来拼桌,态度热切,想打听些什么,她一概神色冷淡地拒绝,对面座位始终是空着的。


    空着的地方就是让她坐的,徐行一向这么觉得,于是招招手,点了两碟凉拌小菜,一碟酱牛肉,上桌,将三碟小菜推到对方面前,自己抱了壶紫苏饮慢悠悠地喝。


    喝了半壶,也过了半晌,徐行道:“怎么不赶我?”


    对面那人黑洞洞的眼睛直视着她,忽的道:“在我眼里,人分好几种颜色。有人谈吐斯斯文文,举止温良俭让,实则漆黑如墨,散着一种下水沟的恶臭。有人不上不下,左右平庸,灵魂也无色无味,让人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多喜欢。有人贫嘴薄舌,行为无端,但却是洁白如月的。我虽目不视物,但观察这些,倒也有趣。”


    徐行饶有兴致道:“那敢问,方才长宁府的那位,是香还是臭,是黑还是白?”


    对面那人似乎早知道她在,也不出言诘问,只道:“一般人这时候不该问,自己是什么颜色?”


    徐行心道,还用问吗?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是大师姐最喜欢的香蕉黄色,就是黑黢黢抹都抹不开的墨色……


    那人道:“想


    问我消息?我之一答,价值千金。”


    徐行道:“可我没有千金啊。”


    “好吧。”那人也跟着笑起来,“千金难买我乐意。”


    事情原是如此:那中年男人是长宁府这道分院的院主,目前正要过门他的第五房妻子。第五房,听起来真是非常夸张。想来这也是他待在红尘不愿前往灵境的理由之一了,若是在灵境,哪个修者胆敢有五个道侣,不管是不是同时,早就被师者同门们吊起来打断三条腿了。


    但他的前四房妻子,也并不是受到了什么灾害,而是不约而同地在过门一月后便离开了他。原因很简单,就是她们都认为,长宁府闹鬼!


    修者的府邸还能闹鬼,真是天下头一件怪事了,这放谁身上,谁都不会信的。那位院主当然也是同样,他认为这些不过是妻子们弃他而去的借口,痛心疾首,痛哭流涕——地娶了第五房妻子,并且决定这一次定要好好待她。可这次越发夸张了,都没等一个月,连门都没过,第五房便已经闹着不干了,太可怕了,太吓人了,要回家!


    然而,这位院主还是不觉得是自己的宅邸出了什么问题,他坚信是妻子出了问题,定然是被什么狐啊什么妖的给魅惑了,虽然他并没有找到任何狐族施法的痕迹。他又想到,这不是什么艳鬼啊白书生的在作祟,于是请了一堆不靠谱神棍狂作法,如此花钱如流水了半个月,还是什么用都没有。


    徐行听得开怀,想做坏事的心情蠢蠢欲动,但还是很快压制住了,专注反问道:“那,为什么她们会觉得在闹鬼呢?”


    答案是,做梦。


    不约而同的做梦,每晚每晚做一模一样的梦。


    梦里,她们都孤身坐在小小的木筏上,顺着一汪水流不断飘动。天边的毛月亮像猫的眼睛,深不见底的水如巨兽张开的嘴,万籁俱寂,只有遥遥的戏曲声自天边传来——水中央,有一座高高的塔,唱戏的声音便是从塔中传出来的。


    每一晚,她们醒来的前一瞬,都距离那座塔要更近一点。直到足下踏到坚实的土地,直到能走进那座邪门的塔。


    塔中间,最高的地方,是一个木头搭成的戏台子,上面动来动去的角儿们全是皮影和纸人。而最中央的横梁上,吊着一个旦角,躯体随着风一晃一晃,有水流声滴滴答答在地面上流淌。


    吊死可不是那么唯美的事,失禁是常态,更有甚者头都会被直接勒断,有水流声再正常不过了。但当她们鼓起勇气试图踮起脚将那个人抱下来时,却发现,那人的躯体是冰凉的,也是软的。


    不该是软的!


    等到她们再往下看,才发现那水流声淌出的地方,是蛇尾的尖。华丽的戏服中裹的是一条折叠断骨的蟒蛇,那不是旦角,是一只长着人头的巨蛇!


    蛇一张嘴,獠牙便将她们的脑袋嚼碎,她们重复的梦就醒了。


    “所以,只要离开长宁府,就什么事都没有?”徐行道,“可信么?有没有可能是编的?”


    对面那人道:“府邸内确实有异常。”


    徐行道:“你怎么断定?”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别看我现在瞎了,我曾经也是个阴阳眼。”


    在江湖上混的神棍哪一个不说自己是阴阳眼,什么梦中授功、什么仙家抓座,什么胎中带法的,跟皇帝微服私访赞不绝口的小吃摊一样层出不穷。


    “……”徐行半趴在桌上,抬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年轻的脸,突发奇想道,“那么,你也会算命了?”


    “不才。”那人道,“久远的算不出,眼前的没错过。”


    “好。”徐行笑道,“那不如就看看我?”


    那人似乎想触摸她的手,但临到中途又缩了回去。她空洞洞的眼眶对着徐行,有些缓慢地眨了半眨,半晌,才难得迟疑道:“你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吧?”


    徐行立马开始思索,她最近没得罪过的有什么人。


    “……”那人道,“我怎么看着,你像是被鬼缠上身了!阴气也太重了一点?!而且还很会藏……非常恐怖的怨气啊!你都对他做了什么?等等,现在还在呢!还在!”


    不是吧?还真有!徐行愕然道:“什么鬼?水鬼、饿鬼,还是吊吊鬼?”


    那人指着她,斩钉截铁道:“死鬼啊。好大一只死鬼!”


    第38章 小有名声7来算个命吧,不要钱的!……


    #38


    死鬼?


    实话实说,徐行到现在依旧不明白九界中究竟有没有“鬼”这东西。这是个未解之谜。说有的话,要如何证明?说没有的话,又要如同证明?狐族禁地里那些石雕,也是在极端条件下的怨念与石块结合,成为了“怪”,方有着超乎自然的力量。倘若世上真的有鬼,那又按照怎样的法则生存活动?不过,还能算是“生存”么?


    不行。一想这些就没个尽头。徐行自认没这个智慧去解决这等难题,几千年的修士们都没总结出来的规律,她又钻牛角尖个什么劲。


    “什么死鬼?”徐行琢磨道,“我最近没杀人啊。”


    神通鉴:“……麻烦把最近两个字去掉好吗?真的很恐怖!!”


    对面那小神棍又微微瞪大了眼睛,正在试图努力去看。徐行见她如此,心知她至少上几句是没在说谎的——曾经有过光明和天生眼盲的人是不一样的。至少后者不会有着下意识瞪大眼去看的动作。


    半晌,神棍有些迟疑地道:“看着,又有点半像不像。”


    鬼,要同时满足两种条件。其一,魂离体外,脱离了真正的肉身。不过,红尘间常有什么小儿丢魂靠公鸡叫回这类传言,脱走的魂也有可能是生魂。其二,那就是其必定是死过一回了。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没死过一回,怎么叫鬼呢?


    君川的身体是转生木不错,但他显然不符合第二个条件。


    对面看了半晌,仍是犹疑不定。最后只道:“不论如何,它缠着你肯定是没错了。这个阴气和怨气,太恐怖了。啧啧啧,我都有点看不清。真是鬼,起码也是个几百年道行的大死鬼了!”


    徐行笑了笑,并未将这神棍的话尽数当真。这些人,为了推销自己,当然要把话说的要多危言耸听有多危言耸听。接下来多半就要开始驱邪跳大神了,徐行吃了几颗花生米,幽幽道:“这么可怕的死鬼,你也敢当面指出来,不怕被报复么?”


    “这倒不是问题。”对面那人镇定地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一般这样执念深重的鬼,都只会缠着债主一人,其他人是绝不会花心思去理会的。你保重,我还有事。再会。”


    徐行缓缓坐直:“……道友请留步!”


    “……”


    言归正传,眼前此人名为“卜白秋”,年二十八,不知出身何处,显然,是个靠以星相、占卜、相宅、相墓、圆梦等来觅衣求食的“阴阳生”。


    她才初到此地不久,便已经声名鹊起,连着解决了不少事件,不仅快,而且精,甚至杂——什么头疼脑热啊、脚麻手痒啊、天天睡醒了就想吃饭怎么办、甚至怀疑自家夫君被猪精狗精上身了也都能处理。好评连连。


    徐行不解道:“这种事情,不该由昆仑承办?”


    昆仑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道士。虽说对生命的态度很有些淡


    薄,但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想必肯定比找一些民间小神棍要靠谱多了。


    “你们玄门弟子就是这样。总觉得好像找你们都很容易,何必要舍近求远。就说昆仑,大人物们哪有闲工夫来这帮忙?都忙着在山上炼他们的九转大还丹呢!”卜白秋嗤笑道,“再说了,你可知请动他们得花多少灵石?别说用金银来换了,普通人甚至连拿到灵石的渠道都没有。”


    与其等待他们心血来潮地布施善意,还不如自强。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做了亏心事,觉得瞒不过“仙长”,但瞒得过神棍。非要举个例子,就像通缉犯不敢去大医院只敢去路边小医堂那样。


    都是聪明人,她既不问徐行为什么跟着她,徐行也不问她为何看不见还能知道自己是玄门弟子,只凑近了点,道:“别人没有灵石,长宁府还没有灵石么?不是照样要找你?”


    卜白秋道:“那就肯定有不能找你们的理由咯。”


    徐行:“说的是。那,长宁府里究竟有什么异状?”


    卜白秋闭口不答,猛吃几口酱牛肉。徐行善解人意道:“还没编好?”


    卜白秋笑时,脸上的褶皱疤痕也跟着一块儿皱起来,看着几分可怖,又有几分可爱。可怖在于,她的眼睛里是空荡荡的,像一个黑窟窿,连眼球都看不见。可爱在于,她笑起来脸颊有两个小小的窝。徐行沉思道:“不如这样,我替你编一个如何?”


    她拒绝道:“我有我的操守。”


    徐行道:“事后五五分成。”


    卜白秋道:“不如这样,我们换个地方细说。”-


    两人挪到客栈,将见徐行出个门带回来个陌生人,还是穿着奇怪衣服的陌生人,想问又不想主动开口,眉头皱得死紧。阎笑寒也不知在哪个角落里趴着,徐青仙倒是在,她对徐行身边的陌生石头不感兴趣,只面无表情地过来道:“师尊给你回信了。”


    “这么快?”徐行火速拆开,看到内容,真是大失所望,“这不是什么都没解释吗?”


    而且,不愧是玄素,惜字如金,回信也如徐行一般简短扼要,直入重点:


    【小兔崽子,赶紧给我滚回来!!!】


    “看来师尊回信是情绪型。”徐行对徐青仙正色道,“也不知他老人家最近身体怎样。”


    阎笑寒老老又弱弱地道:“可是看上去,大掌门不是在召你马上回去吗?没经过他允许就在山下一直逗留,不好吧?”


    徐行莫名道:“他也没经过我允许一直在山上逗留啊?”


    神通鉴咆哮:“你莫名个毛啊?!这是一回事吗?!!”


    那怎了?


    说实话,徐行不仅嫌弃神通鉴吵,还有点嫌弃君川吵。之前和卜白秋在茶楼对谈,君川分明压根没听进去对面在讲什么,还要时不时冷不丁插一句嘴,仿佛怕他久不说话,徐行就忘记自己手上还有这么个大活人了似的。


    于是,在回来的路上,徐行抽空威胁他:“不要在我没跟你说话的时候说话。再这样,我就把你放进河里冲走。放生你,明白吗?”


    君川:“……”


    他沉默地将自己又贴近了一些。徐行把他无情戳开,他又悄悄贴紧,鱼身就贴着她腕间的青筋,随着脉搏一下一下振动。这小鱼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和之前他化作的那只鸟一样,都华丽张扬得很,鳞片透明如宝石薄片。只是再漂亮的鱼,触感也好不到哪去——又冰凉又光滑的,总让人觉得过分寒冷。


    “你就不能低调点?”徐行注意到,她一抬手,所有人就盯着她手腕上看,不由奇思妙想道,“不然,你变成项链如何?”


    这样藏进衣领间,便隐蔽不少。不过,她说完就感觉不合适,毕竟让人家贴着胸口放,实有骚扰之嫌。但,君川竟然还当真一下就僵直了,尾巴也不扭了,就如同一条死鱼一样呆在那里,光芒逐渐黯淡下来,低低道:“我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他又幽幽道:“可你都不理我。”


    ……到底有什么好说的?多大的人了还嫌无聊吗??


    徐行心道,必须得快点给他找个能合理跟着的身份。实在耽误她跟神通鉴讲话。


    扯远了。总之,徐行将人请到这里来,是要商量长宁府之事的。她丝毫不对卜白秋避讳自己穹苍人士的身份,卜白秋站在一边,陡然道:“你们穹苍的也缺钱?”


    徐行头也不抬:“还缺德呢。”


    卜白秋:“……”


    废话少说,徐行将自己乾坤袋中藏了许久的小石头全都抖落出来。谈紫是很大方的,她说要石头,他虽不懂要做什么,但还是一次性装了一百来块,现在密密麻麻的摊在桌上,被熏入味的火灵气蒸腾而出。


    卜白秋伸手拾起一个,指尖摩挲。越摩挲,就越心惊,不由道:“这奇特的材质……这表面的灵气……这异样的温度……被岩浆浸泡了很久吧。但,这不是石头吗?”


    徐行道:“是石头。”


    卜白秋道:“恕我直言。你拿这些石头打算做什么?”


    徐行用一种骄傲的口吻道:“你没有发现它们最大的奇特之处吗?你再摸一摸。它们可是心型的!”


    “……”卜白秋差点没控制住脸色,道,“敢问……心型又怎么样??”


    这可是狐守之地的心型石头。外表奇特不说,还非常珍惜。毕竟,除了狐妖之外,没几个人族有机会进入腹地。就算有,也没几个人会记得去地上捡石头。徐行不相信会有人不喜欢。她忍痛割爱道:“你要是喜欢,送你一块无妨。”


    【卜白秋好感-1】


    徐行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神通鉴:“要说多少次你才不会给别人送石头?!!”


    她拍桌而起,君川在半空中荡了一圈,并不多言,只是无言地默默转回到原先的位置。似是早已习惯。


    徐行跟卜白秋商量一阵,粗略计划就此定下。那位长宁府的分院主透着一股浓浓的“人傻钱多速来”之气,一看这位置就是世袭而来的。他不是觉得那可怜的第五房妻子就是因为太不信任他的爱意,才跟他在这时闹起别扭来的么?


    有什么,是比一块珍惜无比、价值极高、又兼有护身符作用的石……不,神秘宝石要更能体现他炽热的爱意的呢?


    当然,徐行也不是单纯在坑蒙拐骗。那石头在狐守之地不知埋了多久,本就沾染上了极强的火气——鬼怕三把火,这东西贴身放着,若是府中当真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只要没强到离谱,大概都会绕着她走了。如果不是鬼,而是有人在刻意做什么怪,那就再由她们解决。


    找个理由,徐行与卜白秋一同进入长宁府,一探究竟便是。


    卜白秋蹙眉道:“单凭这个,有点难。”


    “不必担忧。”徐行扯起唇角,自信道,“到时看我眼神行事就是了。”


    卜白秋:“…………”


    徐行想起什么,一顿,立马面不改色地找补道:“……抱歉……我的意思是,到时,我们可以传音。”


    众人皆把脑袋垂下,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笑。


    君川轻道:“说错话咯。”


    徐行:“?”


    就在此时,徐青仙写完了给玄素的回信,将信纸重又放回仙鹤嘴里,而后,足间点地,轻飘飘回到徐行面前。


    “大师姐,来得好。刚刚没有给你介绍。”徐行道,“这位是卜白秋,卜道友,目前是阴阳生。”


    徐青仙很乖地和卜白秋互相交换姓名。然而,没有人期望她真的会记住名字。她只要别一言不合把尊臀放在别人脑袋上就是胜利了。卜白秋下去喝茶了,室内只剩穹苍众人。徐行凑近,贴过去道:“大师姐,你最近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徐青仙不苟言笑地将她推开:“什么忙?”


    “想进鬼市,不是有两个方法么?”徐行道,“我和卜白秋去筹钱。你可以试一试,能不能用杀手的身份混进去么?”


    她自袖口取出一块白衣布条,上面染着大片大片的血液,仔细凑近了看,才能看到上面绣着的横纹金线。阎笑寒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书前辈的衣服么?”


    徐青仙将布条接过,道:“没有脑袋。”


    “也不是每一次杀人都能顺利拿到脑袋的吧?”徐行道,“万一我功力太强,一不小心把人催成齑粉怎么办?所以,一般来说,只要有能确认身份的东西就够了。”


    “常理而言,是这样没错……只要书前辈在伪装身份期间不要露面即可。”阎笑寒试图套近乎,“不如,让我和大师姐一起去?我上次去过一次,比较熟悉。”


    徐行还没说什么,徐青仙便道:“不要。”


    阎笑寒愕然道:“为、为什么?我哪里得罪大师姐了吗?”


    徐青仙淡淡道:“你可能是狐妖。所以,你可能要害我。”


    这实在是一句太有质量的推理。哽的阎笑寒说不出话,脸庞又是极速衰老了几岁。徐行若有所思道,“他应该没那个胆子的。那,你要跟谁去呢?你和将一起去,我对将不太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去,我对你也不太放心……”


    说到这里,她垂眼向下看去。小将竟然和卜白秋面对面坐着,似乎正在摸手相的样子。徐行兴致来了,也不说什么,径直跳下去,倚着窗边,正巧听到卜白秋对小将的批语:“过刚易折。你前途一片光亮,但也过多曲折,一个不慎便是大坎。不过,所幸有贵人相助。结局总会是好的。”


    小将道:“什么贵人?我爹吗?那是贱人。”


    “……”卜白秋不言不语,摸索的动作有些生疏,也正如她所说,看着对此道并不是太精通,“嗯?看着不像人啊。”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徐青仙道:“我呢?”


    你什么时候把手伸过去的?


    卜白秋也不在意她插队,伸手便摸。摸了一会儿,满目茫然道:“这太模糊了。我看不出,不过,是好的。尤其是姻缘,真是红叶题诗、金玉良缘、天作之合,千里一线牵啊。你现在,是否有一个很体贴的道侣呢?就算现在还没有,将来也会有的,定要好好珍惜。”


    附近都有人围上来。卜白秋心情不差,便一个个顺着看下去,突然摸到什么,精神一振:“这个命……”


    阎笑寒期盼道:“怎么样??好吗??”


    卜白秋道:“好不好另说,这个命,惨得有点好笑。实在是太倒霉了。去哪里都倒霉!但最惨的,还不是倒霉。最惨的是,这个人还非常老实。越倒霉越老实,越老实越倒霉!”


    阎笑寒:“…………”


    卜白秋又继续往下。她这回,像是摸到了一个更不得了的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道:“这……这又是哪位?真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受气包啊!”


    徐行不由顺着她的手看去。瞿不染正一袭白衣,看似路过,却被捉了手来,只无甚神情道:“……我从不信这些。”


    他长久冷淡的脸上,竟莫名染着些薄怒。


    瞿不染?


    虽然他在这里出现再正常不过。但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巧?


    徐青仙在旁,忽的道:“方才我和瞿道友说过话,他说他在查鬼市相关事宜,问我作何打算。”


    “……”徐行心道,肯定是走过留香,被大师姐的狗鼻子闻出来了,“那你和他说什么了?”


    徐青仙道:“我说我没钱。他说,他也没有足够的钱了。”


    徐行道:“这听着像是生气了。”


    “生气?没有。”徐青仙从腰间解下一个散发着莲花清香的钱袋,主人是谁不言而喻了。她有些困惑地说道,“我便告诉他,没有的话可以去钱庄取,很方便的。他取完,又突然放在我这里。不过,都下山游历这么久了,还不明白这种常识么?”


    徐行:“……”


    喂。


    没有常识的好像另有其人吧!!!


    第39章 小有名声8你别乱说!!


    #39


    真是不忍直视的场面。


    徐行催促道:“大师姐,快把钱还人家了。”


    徐青仙不解道:“我没有主动找他要。他自己给我的,也不行吗?”


    想来瞿不染路遇她,以为她又很缺钱,于是找自己要。他不想再这般给,遂委婉拒绝,说自己身上也没有足够的钱了,但徐青仙误以为他有困扰,还难得热心地告知他附近就有钱庄。


    以瞿不染的角度来看,这不就是“那你去钱庄取了再给我”?


    无怪乎他脸色不好了。遇上这种事,谁的脸色会好?


    神通鉴混乱道:“不对啊?不对吧!男女主怎么会是这样的性格呢?”


    “大师姐,虽然你是无意敲诈,但这样做真的很过分。”徐行若有所思道,“而且,你明明都没有什么用得到钱的地方?”


    徐青仙沉吟地攥着手中钱袋子。


    徐行循循善诱:“所以,不如我帮你保管。等你要用的时候,我再拿出来给你。”


    神通鉴:“更过分的是你吧!!!”


    【徐行获得“瞿不染的钱袋子”X3】


    【徐青仙好感度+10】


    到底是拿了多少个钱袋子。而且还加好感?!为什么?!!


    虽然看不到徐青仙对别人的好感度具体是多高,但其实她对徐行已经很给面子了。最早时候,尚在穹苍,她连碰都不让碰,徐行稍微靠近些她就立马闪避出八尺远,现在甚至都可以主动握握手、搭一搭肩膀了。


    对比一下,瞿不染都丢了少说三个钱袋子,他略微站近一些,还是会被大师姐静静死亡凝视……


    喔!来了,来了,瞿不染看见她们了!


    瞿不染走过来了!


    瞿不染被凝视了!


    瞿不染:“…………”


    他一副浓眉长睫的俊美之相,此刻却微抿着唇,似乎有些隐忍地在原地停下了。半晌,他方调整好神情,平静无波地抬眼道:“绝情丝一事,需要和徐道友商议。”


    不知为何,徐行见他就想笑。她嘻嘻地趴在椅子上,笑道:“哪个徐道友?”


    看起来真是非常可恶!


    瞿不染不为所动,冷硬道:“两个。”


    也行。徐行拉开一把椅子,示意他上来。


    此前在狐守之地时,瞿不然身边还跟着两个不苟言笑的同门,现在不知去哪了。他只背着个略微泛白的小包袱,一个人四处走走。仔细观察过后,徐行发现瞿不染浑身上下没一个贵的东西,只有脸最贵。清贫质朴,看起来对吃用并无多少要求,生活寡淡,看起来确是钱拿了也不知怎么花的类型。


    总得来说,宜家宜室。是个好男孩。


    神通鉴:“这应该也不是你不还钱的理由??”


    什么还?她只是保管!就像娘亲慈祥地保管压岁钱一样,说那么难听?


    神通鉴还要再说,徐行的突发性耳聋就不巧忽然发作了。


    “……”


    瞿不染此行,果真还是为了白玉门那流落在外的圣物“绝情丝”。


    几人择了个能容纳不少人的大包厢,相对而坐,开谈正事——卜白秋还在下面被团团围住看手相。小将上来时有点半信半疑的,不知为什么突然待遇就上升了不少。


    “瞿道友,我一直想问。”徐行一边泡茶,一边问道,“白玉门取白玉无瑕之意,出来的圣物那么凶残,合适么?”


    将:“你不会泡就不要泡了。手上都烫出红印来了没感觉吗?阎笑寒你来。”


    阎:“……哦……”


    瞿不染端坐在对面,岿然不动,腰背极为挺拔。他沉沉道:“圣物在谁手上,为谁所驱,本就如天壤之别。”


    众人皆不由作想,这话说的也未免太逃避责任了吧?“神女之心”不也是圣物,在狐妖谈紫手下照样温暖和煦的很,怎么就没人拿它去做坏事?


    但再回神一想,这“绝情丝”出自白玉门……竟然也说得通了。


    因为,众所周知,白玉门本来就是最容易出走火入魔之徒的宗门  ,没有之一!


    那可是修无情道的地方啊,案例多得如繁星,根本数都数不清。许多人一入门觉得此法强悍非常,也觉得自己可以心如磐石不动真情,结果不到几年,就异口同声喊着什么“你让我怎样不爱你!”、“问世间情为何物?”、“为你我甘愿堕落魔道!”云云的,自掘坟墓了。


    但,人总是有一定侥幸心理,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怎料苍天就是如此无情,把根基一键清零。这对所有修者来说,都是无法轻易接受的一件事。一个想不开,就容易走上歪路,再想不开,就要为祸苍生了。难怪九界里总有笑话流传,说白玉门下山抓魔修,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瞿不染察觉到众人眼神微变,沉道:“我会坚守吾道。”


    徐行敷衍地挠了挠耳朵:“嗯嗯。你会,你当然会了。我信你。”


    瞿不染:“……”


    他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了。


    看来,这还是个坏消息。无情道舍弃情感,换来的是更强的力量和攻击力,这圣物在腥风血雨的鬼市里待了这么久,说不准也已被污染了,再不借机收回,恐会酿成大祸。


    前往鬼市的“引路人”不止一个,想来瞿不染也定有别的渠道。按照谈紫给的消息,绝情丝不是这月的鬼市拍卖,就是下月,时间已经不多了。


    “……”


    徐行思索片刻,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声音不大,却足够清脆,一时,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兵分三路。”她说,“我和卜白秋去长宁府,走‘钱’路。徐青仙和瞿不染交还书的遗物,走‘杀’路。‘将,你带那谁和林朗逸他们一起,走’人‘路。”


    此前她还不知长宁府和无极宗关系时,本想让林朗逸和小曹帮自己当个僚机,看到卜白秋之后,想到这二人或有其他用处,也就罢了。


    不管别的,林朗逸作为大宗掌门之子,这个身份想进鬼市还是足够的,而且还是走正道进去。要是他够争气,说不定还能参加绝情丝的拍卖……


    徐行正色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皆摇头。


    “好。”徐行轻轻一拍剑柄,道,“那,都出发吧。”-


    事不宜迟,徐行很快便和卜白秋重又到了长宁府前。


    卜白秋眼睛不灵便,每走一步都要用木杖在前方点地探视,却走得一点都不慢。她浑身裹着长袍,只是露出脸的部位就已经有许多深浅疤痕了,想来身上看不见的地方也是伤痕累累。


    “阴阳眼,是从小就有的?”徐行换了个小神棍打扮,剑也收起了,似是无意道,“还是后来才有的?”


    卜白秋道:“天生之物,当然是生下来就有了。”


    “哦……”徐行思索道,“也就是说,你自小就能看到鬼魂了?”


    “看久了,也就习惯了。其实,妖死了也就死了,人死了才会有鬼。但,鬼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卜白秋答道。


    徐行:“什么样的人死后才会变成鬼呢?”


    卜白秋:“没活够的人咯。”


    徐行道:“大街上抓人,十个里面十一个都说自己没活够。”


    卜白秋笑道:“那可不一样。有的人都不知自己为什么活,又何论该不该死呢?不过,按照大白话来说,那肯定是非一般的没活够,才会变成鬼。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鬼靠执念活着,过得越久,执念就越淡……迟早都是会慢慢消失的。”


    徐行心道,又不想笑,何必强笑呢?


    卜白秋生性要强,行事极端,自她走路的速度就能看出一二。一般人因事故眼盲,都会谨慎小心起来,害怕漆黑的世界,严重些的甚至把自己关在几寸地中,自此不敢出门了。但她应当是完全没有放慢过速度——摔也就摔了,伤也就伤了,爬起来等伤口痊愈就是,她不在乎。


    走至府前,很快便有人出来迎接,徐行退至卜白秋身后,尽职尽责地扮演起一个神棍。


    “大师,你来了?”那心宽体胖的分院主一脸意外地道,“东西这么快都准备好了吗?”


    卜白秋道:“并未准备好。”


    分院主道:“那是……?”


    “是我突然发现,这邪物非同小可。”卜白秋冷沉着脸,肃然道,“你细想一下,它曾经都是在夜深人静时出来活动。现在竟是光天化日之下也敢作怪了,真是倒反天罡!看来这东西越来越强了!”


    分院主烦道:“所以我才请人赶紧把它赶出去啊??”


    “这种事急不得。我是再过来观察一下风水,免得冲撞到贵人。”卜白秋道,“夫人呢?”


    这可一下子戳中了他的满腹牢骚。分院主立马开始源源不断地抱怨起他的妻子是如何如何地不听话,如何如何地不相信他,又是如何如何地使小性子。


    卜白秋巧妙地在话中空隙打断了他,沉沉道:“看来,这东西是不用不行了!”


    分院主道:“什么?”


    他尚在困惑之中,徐行便迅速摆出了两分惊吓三分愕然五分不舍的神情,狠狠皱眉道:“……真的吗?真的要用吗?”


    卜白秋道:“别说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快拿出来!”


    徐行:“可是,可是!”


    卜白秋:“别可是了!人命关天,你还顾忌它有多珍稀?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那块火红石头自她袖中飞出,徐行不舍地伸手,震声道:“啊——天——宝——乾——坤——石——”


    卜白秋:“……”


    神通鉴:“……”


    加戏之前能和同伴先商量一下吗??搞得人家都差点笑场了!!


    分院主犹疑道:“这东西……真的有用吗?看起来,就是石头啊!”


    卜白秋道:“你也说了,是看起来。我们为了得到这东西,可是用命在搏。若不是看你与我们有缘,这东西是拿钱也断断不肯卖的!”


    分院主道:“多少钱?”


    徐行面不改色说了个数字。大到卜白秋都不免眼角微抽,不满地想,过了,有点过了。拿一块石头骗人家这么多钱,是否太不道义……


    “这么贵?”分院主肉疼道,“我还不如娶一个新的。”


    好。骗的就是你。


    “……”


    钱袋入账,徐行与卜白秋步入府中,正式勘测起府内异状来。


    果然,在哪里有矿都是富得流油。小小一个分院罢了,满目都是金玉屋,飞宇如浮云,金装玉砌,惹人眼花。竟然比之前凌寒带她们进入的鬼市引路人幻境还要辉煌宽敞几分,布局也是不落俗套,颇有巧思。


    进了陌生之地,卜白秋的步子倒是慢下来了,不住用手触摸。她之前也没有进入到府邸深处观察过。


    “分头行动。”徐行传音道,“我去东面看看。”


    “可。”卜白秋道,“垂花门那栽的貌似不是普通灵植,小心。”


    徐行无谓地挥了挥手。又想到她看不到,传音道:“我先去了。你也小心。”


    二人分道扬镳。


    现在不用卜白秋解释,徐行也能看出这府邸不一般了。但,不是真的有脏东西那种不一般——不如说,术法的痕迹虽然隐蔽,但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鬼作祟事件不是没有。但实在太少了,能闹到让修者出手处理的,绝对都是惊天大案,绝世冤屈。除此之外,红尘里说的此类案件,十有八九都是人在作怪,各有目的罢了。


    总而言之,人害人,比鬼害人要频繁多了。


    这里,有人在装神弄鬼,这不算罕见。


    罕见的是,明明找个玄门人士一看就看出来的事情,长宁府非但没有找寻灵境派人下来处理,甚至还当真这么重视地四处广撒网——搞得好像他真信了一样!


    徐行为人比较善良,她始终还是相信,人不可能单纯这么蠢的。这其后,定然有什么理由。


    垂花门外,有个小侍忽的自角落里出现,垂着头急匆匆地自她余光处走过,一路冲进了后花园。徐


    行没有看清她的脸,似乎有点模糊,她只是略微一顿,而后,便轻描淡写跟了上去。


    神通鉴颤抖道:“……我感觉有点不妙!怎么办?!”


    徐行没心思哄它:“别吵。”


    那道身影转瞬便进了一个偏僻之处,再也没出来过。徐行抬头看了看,这似乎是府邸里的一个私宅戏楼,做得非常精巧,打扫得也干净,看样子前阵子还有人用的。但连着五房夫人都做那种不祥的阴戏梦,估计这里已经被封起来,不让人进了。


    徐行走进楼中,转瞬便被昏暗吞噬。那个小侍不见人影,她微微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呛鼻的血腥味。


    面前,只有一张木桌,上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布。


    徐行微微挑眉,走过去,体贴地对神通鉴道:“闭眼吧。”


    她掀起那层布,底下全是新鲜的血水,正骨碌碌往下淌着,甚至还是温热的。简直像是一个大活人走进这里,躺在上面,下一瞬就化成了这汪血水似的。


    徐行沉思道:“我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神通鉴:“什么什么东西?!怎么了?脏东西吗?!”


    “不脏。”徐行的视线落在那戏台旁边,黑洞洞的小小进出口上,她正经道,“一般这种时候呢,如果想要保命,我们的选择应当是转头就走,而不是看到什么东西不妙还非要凑上去。这样的角色,在恐怖片里都是第一个死的。”


    神通鉴:“所以呢??”


    徐行:“冲啊!”


    她的确是走了,往前面走的。那小小的进出口应当是通往戏台后方的,原是角儿们换衣服准备的地方,不能太明显,所以通过需要弯腰,微微蜷缩着。


    她的手伸进去,试图摸一点什么东西出来。然而,里面甚至都摸不到地面,简直通向一个不知何处的幻境空间。徐行费劲地最后伸手一摸,这次终于摸到东西了,冰冷的,是人的手,反手将她轻轻握住,往回送了送。


    “……”鬼一样的,徐行“啪”一声把手打掉,无情道,“我汗都出来了你知道吗?”


    君川不知何时化了人身出来,还是书的样貌,巨大一只,就这么和她挤在一起,也不嫌热。闻言,他垂眼下来,认真找道:“汗在哪?”


    神通鉴差点被吓的昏过去。


    徐行尚未来得及问他突然出来是要做什么,整个空间便剧烈摇晃起来,戏楼像是要崩塌了,无数滚石落木崩塌而下。君川终于将目光自徐行神色不佳的面上缓缓移开,往外看去,抬手。


    一个无形屏障缓缓出现,将所有东西挡在外面,包括声音。


    “……”徐行道,“是术法吧?”


    君川道:“是。”


    “先不急着解决。”徐行心不在焉道,“我在怀疑一个人。”


    君川:“嗯。”


    徐行:“就‘嗯’?你都不问问我怀疑的是谁?”


    君川道:“不是我。”


    徐行:“不是你。”


    君川:“那就好了。”


    “想进个鬼市,还真是大费周章。”徐行说到一半,皱眉道,“你硌到我了。往后一点去。这木头身体也太硬了吧?你要设阵我理解,但不能把自己变矮变小一点吗?”


    这话说的,神通鉴虽然觉得面前此人略有怪异,但也是听不下去了:“人家保护你,你干嘛总是这么凶啊?你不会以为他真的没脾气吧?”


    君川往后挪挪,但空间实在局限,挪不了多少。他眨了眨眼,有点乖地说:“也是有软的地方的。”


    神通鉴:“……”


    徐行懒得理他,又在装什么可怜了。屏障之外,动静还没消停,也不知这里究竟是藏了什么东西,她笑了笑,道:“术业有专攻。术法这种东西,就让专业的来解决吧。”


    君川道:“不专业也有不专业的解法。”


    徐行道:“愿闻其详?”


    君川往下靠了靠,对她温声道:“杀了那个分院主,我再化成他。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不错的提议。”徐行道,“但是,杀了长宁府的院主,哪怕我是穹苍之人,也免不了是一阵大风大浪啊。后果无法估量。”


    君川挑眉。这神色徐行真是很熟悉了,大意是“那又如何?”。


    也是,一个单枪匹马闯鬼市的人,他管什么分院主不分院主的?


    “况且。”徐行实话实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忍让你,有很大原因是你这张脸吧?你要是真变成那样,我真是一万个不想和你说话了。”


    君川半挑的眉毛霎时落了下来,微微偏头看她,面上竟出现了一种伤脑筋的神情。


    “……”


    对话空隙之间,一阵难得沉默。


    就在此时,木杖点地声传来,其外出现了卜白秋的身影。她似乎没察觉两人在此,眉头紧蹙,正试探着往这里走来。


    这被发现真的不大好解释了,徐行冷酷道:“赶紧变回去。”


    君川:“……”


    徐行:“我数到三,三,二……”


    “砰”一声,那条小鱼扭着出现在了她的手腕上。


    卜白秋探道:“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在这吗?”


    废墟之中,徐行身不染尘埃,将她揽了出去:“我怀疑这里有……”-


    与此同时。


    林朗逸身后正跟着三人,正要前往鬼市。他下山这么久,难得要动用到掌门之子这个身份,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浑身不适应。


    结果他一个没注意,小曹和将又在后面掐起来了。也不知道到底在吵什么,反正就是吵起来了!他试图去劝,结果被两方一起骂的满头是包,烦恼之际,看到阎笑寒正神不知鬼不觉地缩在一边不敢吱声,战火也根本波及不到他,霎时领会到了什么叫做闭嘴的智慧。


    无奈,他也只能闭嘴了。就在此时,有人在身后拍他一下,他回首一望,竟是无极宗熟人。


    那人见了他,转头一望,又看见小将和阎笑寒也在。这两人并不难认,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徐行身边的人,顿时,那人神色便微妙起来,调笑道:“你不会还是在和徐行有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林朗逸一个激灵,顿时大吼道:“你!别乱说!!!”


    吼得太过大声,整条街的人都看过来了!


    那人吓得一闪,愕然道:“我?!!你?!!”


    怎么回事?!短短一个月发生什么事了??虽然他每次拿那个小师妹的事打趣,少宗主的回复向来也都是“你别乱说!”,但为什么以前这句话是不耐又烦躁的,现在听起来,竟然带上了些莫名的恐惧???


    第40章 小有名气9花花,送你


    #40


    小曹被吼得一愣,莫名道:“你这么大声干嘛?”


    “我也不知。”林朗逸心有余悸道,“实话实说,我真的不想看见她。一是因为,我每次见到她都必然要倒霉。二是因为,只要她出现,背后那种凉凉的感觉就也出现了。我已经风寒两次了,一点不假!”


    那熟人尴尬道:“你怎么把她说得跟鬼一样?堂堂少宗主,还怕她一个徐行吗?”


    他这般调笑,原是想活跃一下气氛,顺带嘲笑一下林朗逸。但他没想到,林朗逸丝毫不上套,只死鱼眼道:“你既这么说,把你送过去跟她待几天试试?”


    熟人:“……”


    怎么??这是什么刑罚吗?!


    “说够了没有?”将不耐地抱着手臂道,“要叙旧回去叙,能不能先办正事?”


    好好,办正事正事。


    这熟人也不是凭空出现的,据他口中所说,无极宗来了两位长老,这么看来,其他大门大派应当也在暗中安插人手进去了。毕竟那可是圣物之一啊,就算不为夺取,也定然要亲眼去确认一下是否为真才能放下心来。


    是假的那皆大欢喜,若不是假货,想想到时那剑弩拔张的局势,就知道必然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倒是鬼市,竟然全无防备,来多少便放进去多少,仿佛丝毫不在意来者用意为何。不过,这也合了它“百无所忌”


    之名,管你奸人良人善人恶人,一并都来便是。闹出人命它都不在乎,还在乎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端么?


    几人于是同行。


    “咔哒”一声,眼前画栋朱楼的门轩朝他打开,烟尘女桀桀咯咯的笑声伴着遥远的乐声丝丝如缕,逸入耳中。两个小侍立于门侧,左手边戴着哭脸面具,右手边戴着笑脸面具,他一踏进,右边便念诗似的高声道:“少宗主来啦!”


    左手边呜呜道:“实乃鬼市三生有幸……”


    林郎逸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在无极宗,向来和众人平辈而处,现在一下被架到这么高,竟然突然有些思念徐行那不管他是不是少宗主都一概不把他当人看的清新态度……


    “不过,小将。”林朗逸传音道,“虽然我知道你不习惯,但你现在伪装的身份是我的侍女。能不能麻烦你不要总是走在我前面呢?”


    将:“不要这样叫我。好恶心!”


    小曹:“叫大酱你就开心了?你是来出任务的,不是来微服私访的吧??”


    好了。又掐起来了。


    似乎每个鬼市隶属的引路人都会有一座这般的幻境金玉城。林朗逸对一旁隐匿身份的宗中长辈正色道:“鬼市至今未被整治,是有何不能动它的原因?”


    原因可太多了。但说玄门之人刻意不整治,那就委实有点拉偏架了。因为现在的鬼市,都已经是“整治之后”的状态了!


    早些时候,混乱时期,这里是真正的无法无天恶贯满盈之地,只要你想,甚至可以在这里买到修者的尸块。


    明码标价,一颗头颅多少灵石,一只手臂多少灵石,单卖整卖都可,再加些钱,要指定什么属性、修炼到什么境界都为你准备得明明白白。


    “……”将蹙眉道,“要修者的尸块做什么?炼丹?”


    无极宗之人看她年龄小,不欲说的太明白:“你说,妖一开始为何要吃人?还爱吃同属性的修者?”


    将道:“吸收血肉之中的灵气……”


    她不傻,一下就想明白了,顿时一脸菜色。妖吃人,是为了补充灵气,那人未必不能吃人,都是进口而已。


    祸乱时期,什么都不多,只有尸体最多。灵境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要分出精力去管这种灰色地带,也是真心劳累。


    “现在的鬼市之主,和六大宗有协议。”目的地之前,那人抬眼,最后叹道,“不管其究竟是什么立场,绝不能买卖‘人’。”


    ……


    另一头。


    徐青仙、瞿不染、凌寒三人正重走一遍那道坟场之路。


    凌寒道:“大师姐,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青仙道:“哪个?”


    “除了我就只有他了啊。”凌寒听徐行叫他过来,还以为钱到位了,结果来时才发现站了两个人。如果只有徐青仙也罢了,他敌意满满地道,“这不是白玉门的人吗?凭什么跟你一起?”


    他一句“大师姐如此完美你不配!”都险些出口了。就算没出口也写在脸上了,肩膀上那只乌鸦狗仗人势,对着瞿不染不满地嘎嘎狂叫。


    分明是徐行安排的同行,不是他想来。瞿不染往后退了半步,看向徐青仙。等她解释。


    徐青仙:“忍一忍吧。”


    瞿不染:“…………”


    该忍的,好像是他吧。


    好吧,既然大师姐都这么说了。凌寒咬破手指,颇有些忐忑,生怕徐行上次抠珠就跑的行为将人得罪狠了,连他也一并禁入。但幸好,幻境主人没这么小气,三人未受阻碍,一路落到了原先所在,长长叠叠的走廊过后,帷幕之后,那人仍是慵懒端坐。


    “怎么又是陌生人?”他对凌寒道,“鲛珠呢?”


    凌寒道:“我们带来了,君川的遗物。”


    那人的声音一扬,仿佛有些不可相信,道:“他死了?”


    徐青仙将那块染血布条呈上,上面的血液已然凝固,还加上了一块玉佩。这是君川时常佩在腰间的饰品。


    血和饰品倒都是君川的不错。那人道:“脑袋呢?”


    徐青仙平铺直叙道:“被我震碎了。”


    “……”那人险些被噎住,又道,“那,计都扇呢?”


    徐青仙:“也被我震碎了。”


    一时寂静。


    “你把我当傻子吗?功力是有多强?!”头颅已经是一人身上最硬的部位了,更何况万化石,能震到一点残余都没有?那人怒道,“脑袋和武器都震碎了,就剩个玉佩?你练的开山断碑掌是吧?!”


    瞿不染眉头微微蹙起,正准备说些什么。徐青仙却不闪不避地抬起脸来,一双眼黑白分明,仍是平静无波。她抬起右手,左手礼貌地挽住袖口,五指一握,一股强横吸力将帷幕后那人牵扯而出,下一瞬,她的右手就覆在他的天灵盖上。


    凌寒失声道:“等等——”


    “其实,也没有你想得那么难。”徐青仙善解人意地解释完,微微偏头,“和你解释没有用,这里的主人又不是你。”


    也不用解释了。头上五指宛如铁箍,那人感觉自己随时会被捏碎脑袋,寒颤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徐青仙思索片刻,如实答道:“你还不够硬。”-


    百灵鸟“叽叽啾啾”叫了起来。有人来信!徐行一抹自己头脸上的灰,成功将自己抹成花猫,而后爽朗地站在废墟之外,抽空看了眼驿阵,定神道:“大家的进展都很顺利啊!”


    卜白秋:“……”


    仗着她看不见,就揽着她径直在她眼皮子底下回灵信。这是不是也太放心了点呢?而且,靠的也太近了吧?


    她默默挪出去一点。徐行察觉到她动作,瞥她一眼,又把她硬揽回去。


    卜白秋:“?”


    一般人会是这种反应吗?


    已经隐约有惊呼声传来,看来分院主不一会儿便要赶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了。


    卜白秋问道:“你是闯大祸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跟着一个人进来而已,一进来这里就塌了。”徐行道,“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我跟你一样头一回进来,怎么可能知道?”卜白秋皱眉揣测道,“是不是年久失修了?有时候很多木头搭的地方就这毛病,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但其实内部早就被虫蚁蛀空了。”


    徐行面色如常道:“嗯。一会儿院主问起来我就这么说。”


    卜白秋:“……”


    受不了了!谁来把这人赶走?!


    “不过,这戏楼应当确实藏着些什么东西。我暂时还没找到源头就是了。”分院主如同一个圆润的球从远处赶过来了,看样子肚子会比人先到,徐行若有所思道,“正巧,我认识一位昆仑的前辈,下次再来请她一观。”


    神通鉴:“你什么时候认识昆仑的人了?”


    徐行:“玄真子前辈不算吗?”


    神通鉴:“我的意思是,只是一面之缘,你怎么就一副理所当然要使唤人的样子了?”


    徐行:“什么玉米专业?”


    神通鉴:“……”


    那三个字它真的已经说累了。


    果不其然,院主到了。一来便看着满地废墟,抓狂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就塌了?!你们在里面都干什么了?!!”


    徐行食指竖在唇前,嘘一声,正色道:“稍安勿躁!这邪物就在其中!”


    院主道:“所以,你是因为对付邪物,才把这里打塌的了??”


    徐行笑道:“自然。这就叫,破而后立。”


    院主声量终于减少了些,立马追问道:“那就好!邪物已经被抹杀了吧?”


    徐行面不改色道:“嗯,怎么说呢。这就叫,立不从心。”


    “……”


    “砰”一声,两人又被团团扔出,仿佛两坨有害垃圾。


    “还在这跟我说笑话?!不好笑!”院主咆哮道,“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下次还这样,不仅钱给我吐出来,还要赔我古戏楼的钱!你们知道那有多久历史了吗?!卖了你们都赔不起!!”


    徐行和卜白秋爬起来,两人对视。


    卜白秋道:“你既然这样,干嘛一开始就收他那么多钱?”


    “这是有讲究的。”徐行不以为意道,“事情解决之后再收,就给的少了。只有在没解决前才能收多一点。”


    是很有道理。但,卜白秋道:“你是化名去的不错,我可是什么伪装都没有!”


    “不急!”徐行道,“我已经有眉目了。”


    卜白秋也是同样。


    长宁府中异样的地方主要集中在古戏楼附近,她正是循着气息找到附近来的。不过,她的说法是,就算真有邪物,也不是什么值得大动干戈的东西。


    “那种府邸,进门了会有什么好事吗?”卜白秋道,“更像是要把人往外赶。”


    徐行道:“那里似乎有不少小幻境。侍女里有不少面目模糊的人,总是在固定的路线走来走去。”


    卜白秋摇头道:“我看不见。”


    “……”确实,大部分幻境对她来说是不起作用的。因为,幻境的落点主要在人的视觉之上,若要蛊惑她,除非是天赋为“洞察”与“致幻”的蛇妖,其他人类修者是很难做到的。


    找到症结和源头就简单了,卜白秋看上去有真本事,只要再去几次,将那里藏着的阵眼或是幻物找出来丢了便是了,最多费点心神。这种事,徐行虽说自己做不到,但去昆仑找一个修为不差的道士来解决也不难。


    两人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徐行的视线在失踪人贴单上晃来晃去。就在此时,手腕上的小鱼轻轻一动。


    徐行道:“如何?”


    君川道:“的确有阵法。但,似乎是一个‘移形换影’奇阵。”


    徐行:“通往哪里?”


    “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厉害。”君川含笑道,“这种阵法,不亲身进去一趟怎知道通往哪里呢?”


    徐行道:“这阵法对承载物有要求的吧?你进去,它不会直接被撑爆吗?”


    “不会。”君川微笑道,“这阵法,足够容纳一个圣物了。”


    徐行抱着手臂,道:“那你去吧。”


    “真的么。”君川半真半假地低声道,“我要是被传到什么荒郊野岭去,找回来可要很久了。你舍得吗?”


    徐行:“……”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你谁啊你?


    神通鉴:“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奇怪?!!徐行,他是不是有问题啊?!!”


    徐行面无表情地心道,我早些时候就说他有问题,你不信。现在倒是抱怨起来了?晚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过,我也是该换一个身份了。”君川的尾巴贴了贴她的手腕,活动不便,也只能这样动一动,他的话中难得带上了微微焦躁,“这样,太不方便。”


    徐行对他要换成什么身份并不感兴趣,所以不追问。


    君川:“到时,你会认得出我么?会么?”


    徐行无情道:“放心吧。你要是对谁都这么说话,那其实真的很好认。”


    君川用气声哑哑笑起来,闹得徐行耳朵很痒。也不知这段对话又是怎么让他高兴了。


    这时,卜白秋在身后叫住她,道:“徐行,你拿钱是准备做什么?”


    忘了分成了。徐行将钱倒出来抓一半给她,简洁道:“花。”


    “……”卜白秋道,“我之前有听到,似乎不少玄门弟子都在打听进鬼市的方法。你也是吗?”


    徐行定定停下,转身,微笑着看着她。


    “如果你要去的话,可以带上我吗?”卜白秋面无异色地朝徐行走近,仿佛真的只是想见一见世面,“据说里面会有很多玄门法器,稍加改造,凡人也可以用。”


    这附近寥无人迹,徐行唇角笑意未变,只是定定注视着她,而后,抬手——两道如暗器一般之物静悄悄朝卜白秋面门暴射而去!


    东西过于粗钝,又刻意撇去了风声,竟一丝声息都没有。但凡是个视力正常的人,在看到有锐物冲到眼前时的反应都是躲避,再不济也会立马闭眼。电光石火间的反应,根本由不得人伪装。


    但,卜白秋非但没有闭眼,反倒如常一般继续缓缓走近,似乎在等候徐行的答复。


    就在东西即将触碰到卜白秋的前一刻,徐行伸手一握,锐物骤停。那原来是花枝。她翻转手心,掌心上簌簌探出两朵雪白小花。


    冰姿玉骨,香气幽幽,也不知她何时,又是去哪摘了这两朵茉莉。


    徐行笑意盈盈地又重复了一次:“花。”


    卜白秋:“什么……?”


    “送你。”徐行笑道,“鬼市是么?一起又何妨?”


    卜白秋鼻端嗅到了那股幽幽的茉莉香气。没想到,她竟也似爱花之人,因为,她的整张脸也像是被这两朵花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