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石中火8小二,给我一杯水!
#21
神通鉴惊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有听过一句话吗?”徐行悠悠道,“‘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听过。”神通鉴不解道,“所以关系在于?”
“正是因为我会这么干。”徐行道,“所以我才会觉得她也会这么干啊。”
神通鉴:“……”
“你还听过一句话吗?”徐行感叹道,“先下手为强。你看,其实,我也偷了她很多书。但我要先如此义正言辞地指责她,她便会很心虚。她一心虚,便根本不会考虑自己有没有丢东西。这就是普通心理学。”
可以不要再污染中华词汇库了吗?
被抓了现行,三姑娘悻悻把鲛珠还了回来。她似乎真的很喜欢这东西,嘴上却道:“不要就不要,我稀罕吗?这破鲛珠你从哪偷来的?成色真差。”
想来她知道了,也要去偷一个。徐行心想,不是我藏私。但那个地方,真不是想偷就能偷到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那我们就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徐行临走之前,闲话家常似的,“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三姑娘暴躁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这样捉弄我,我都没有追究,只让你还回来。”徐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这还不能说明我们穹苍和狐族的友谊坚不可摧吗?况且,你也不想你偷东西的事被镇民知道吧?”
“……”三姑娘沉默半晌,终于瓮声瓮气道,“吾乃胡六十六,你可以唤我姑奶奶。”
旧话再提,狐族盛产小白脸,狐口众多,论资排辈排不上号的狐妖,便只能按照出生顺序来命名。得要坐到执事位置往上才会有族长赐名,但赐名也赐得非常随便,张口便来,什么“图图”啊“果果”啊“桃桃”啊“笑笑”的。
设想一下,一只威风凛凛、浑身肌肉虬结的赤狐,一张口说自己名叫胡图图。这名字真是不如不要。
不过,正因如此,徐行也十分怀疑这位素未谋面的狐族族长的人品。给自己名字就叫“谈紫”,给别人名字就瞎取。这是不是太过分了点?素质在哪里?
扯远了。徐行这回得知了她真名,也终于看见了属性面板。
“三十二级,还不赖嘛。”她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幸好没打起来。不然,动静太大,容易吵到别人睡觉。不过,这个好感度是不是出差错了?为什么这么低?”
两人离去之时,君川无意间踩碎了一盏琉璃地灯,碎片霎时哗啦啦掉了一地。
“喂,干什么啊!黑灯瞎火的,不知道注意点吗?”胡六十六肉疼道,“那个是人类上供给我的!很贵的!”
“那抱歉了。”君川弯眼一笑,毫无诚意道,“可看着成色不怎么样啊。”-
夜里走这一遭,就算是徐行也有些累了,于是难得睡了两个时辰,待到天光已亮,便信步走到大堂,要两壶茶、一碟花生米,坐下歇了起来。
将和阎笑寒应当尚在梳洗,日头还未出来,街上人不多,十分凉爽。
茶便是普通的茶,茶水很涩,徐行也不介意,匆匆灌了一壶,一抹嘴,方对跑堂的礼貌道:“敢问,这儿有没有什么风俗杂谈类的书册?”
寻常茶馆都会有这种小册小报,然而,花些功夫去问问本地人便可知道得差不多,很少人会特意掏钱去买。
跑堂的赶紧去把书拿过来,接过钱,心里不由嘀咕。见这人只点茶和花生米,还以为是什么穷人,到这种地方倒是舍得花钱?
不是吧!跑过去拿个书的功夫又喝了一壶!你上辈子是水牛吗?!
徐行拿了东西,饶有兴致翻看起来。
“山中有山魅,食人。有蜘蛛,喜扒人皮。有老虎,窝中尸骨累累,皆为路过村民……”徐行思索道,“全都是‘山吃人’传说啊。不过,也能理解。”
原本对普通人来说,深山老林便代表着危险,不少靠山吃山、经验丰富的人都会因运气不好在里头阴沟翻船,再也回不来,所以有各色看似不同、实则统一的童谣传说,目的便是为了规劝警告镇民远离深山,以免丧命。
不过,这老虎一则就一看有编造意味在的。最简单的便是,虎伤人多半以驱逐为目的,就算真吃,也应该当场就吃了,不大可能费劲把人咬死了,再拖到同一个地方吃,最后让骨架堆堆满,自然风干挂在外头,更不会威风凛凛地躺在白骨上头睡觉,以此来随机吓死几个路过的人。
世间万物,只有人类和猴子才会这么恶趣味。
但事实却和徐行想得有所出入。其中记载目击事件最多的,反而正是这虎食人传说,还有甚者画了图,一个大坑内躺着累累白骨,全都肢体扭曲,杂乱无章,似乎是在挣扎着往外爬。所有目击人都说,是老虎吃饱了,所以自己才被侥幸放过……
唔?
徐行认真思索时,神色肃然,还当真有那么些许万分靠谱、侠气逼人的模样。就在此时,她忽的察觉到什么,抬眼一看。
君川不知何时下来了。他仍是束发束得一丝不苟,雪浪白袍不染尘埃,面如冠玉笑似春花。似是因为徐行前些阵子很不给情面地批评他演技太差,他如今搧扇子的模样倒真像个挥毫泼墨、温文儒雅的文人青士,简而言之,一到大白天人就显得很正常。
徐行心头不由嘀咕:“此人脑子有病么?白天看上去是正常人,一到晚上就开始发癫?”
神通鉴:“你一个全天候都在发癫的人有什么可说的?”
君川看见徐行仍坐在昨夜那张桌上,便在对面撩起衣
摆轻轻落座,笑道:“书,就放我这里么?”
“等小将他们下来,再顺带叫一下无极宗的。人多力量大,我们要快,被发现了就麻烦了。”徐行见他坐的这么行云流水,下意识看了眼地上。
“不必担心。”君川温声道,“我昨夜已经擦干净了。”
徐行指了指他,哂道:“那你还真是很爱干净。地都擦干净了,还不记得先把自己擦干净?”
君川略显无辜地微微瞪大眼睛:“我不过是忘了……”
两个人都演得很开心的样子。
不到一柱香,将和阎笑寒便下来了,几人找了间无人的空屋子,轰隆隆将偷来的破书全堆在地上。也不知君川昨日究竟是偷了多少,这些破书旧书竟然将近把空屋子的地面全都铺满了,险些让人无法落脚。
徐行正色指挥道:“每人分一点,将其中内容破译出来,找到什么重要的便给我看。”
将:“这书哪来的?”
徐行:“如果有什么名册、图画之类的,就是重要的。哦,还有类似山食人的传说,也很重要。”
将:“这书哪来的?”
徐行:“事不宜迟。阎,你去叫一下小曹他们!”
将:“我问你这书是哪来的?”
“庙里偷的。”徐行一派自然到仿佛回答的是“用钱买的”,道,“怎?”
众人:“…………”
怎么不怕天外突然一道电闪雷鸣劈到你头上啊!!
阎笑寒一副无话可说的沧桑神情,只飞奔出去找人了。将也是雷厉风行,先自己抱了一叠书蹲在角落,开始用灵力破译。
神通鉴忽的插播一条新闻,告知道:“你的功德和声望又下降了。”
“我一直想问。”徐行好奇道,“这两者下降到一定程度,会产生什么后果?”
当然是有后果的。尤其在功德太低的情况试图进入少林门派时,从守门的僧侣开始,进去一路便会被骂一路。
例如:“宵小之辈也敢闯进清净之地!”、“真是不堪入目!”、“方丈,方丈快将此人赶走!”、“你再盯着我们脑袋看试试!”云云。如果再低到一个限度,可能都不会咒骂了,会直接抄起棍子把徐行当成年糕团团打出去这样。
“真的吗?”徐行大喜过望道,“下次路过就去试试!”
神通鉴:“……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得到你这样的反应吗?!”
她不在乎。
过不了一会儿,阎笑寒便带着无极宗众人来了。林郎逸和小曹二人眼下带着浓浓的黑眼圈,不知昨晚是偷鸡还是摸狗去了。
徐行毫不心虚地使唤起他们:“快来。”
林郎逸却用一种十足复杂、又十足幽怨的语气,欲言又止道:“你……”
徐行:“我怎样?”
林郎逸又纠结道:“我……呃……这……嗯……”
徐行善解人意道:“要是吃坏了东西很急的话就去吧。茅厕出门左转。”
“我才不用去!”林郎逸怒道,“我的意思是,人有独特的癖好很正常。你之前如何众人都不在意,但你是不是有一点过分了呢?!竟然,竟然亵渎我的偶像!我妈可是从小听着九重尊的故事长大的!”
徐行:“……”
她终于知道莫名下降的声望是降在哪里了。
“这很重要吗?”徐行莫名道,“更何况,哪里亵渎了?”
林郎逸正义指责道:“这还没有亵渎?那什么叫做亵渎!我都不敢想,你竟然……”
事不宜迟,徐行想快些结束这个话题。她面不改色道:“这能叫亵渎吗?我一没有对他……二没有把他……三更没有想要他……不要乱用词。”
不忍卒听!真的不忍卒听!主要是一听,脑海里就忍不住出现那种画面,简直堪比撞见长辈私房。林朗逸捂耳大叫:“你别说你别说了!”
众人皆死鱼眼看他,不明白又没事惹她干嘛。唯有君川远远坐在角落,笑了声,搧了两下扇子。
都是优秀门人下山游历,自然凡事懂得轻重,一行人迅速分好工,开始紧赶慢赶破译起旧书来。徐行捡了两本看,发觉自己注意力罕见的不太集中,抬眼环视一圈,将理由归结在君川扇子晃来晃去,摇得她心烦上。
“又在偷懒。”徐行把他扇子按下来,无情赶人,“既然不干活,就不要待在这里。”
“冤枉。”君川摇了摇头,“那些书,我看不出什么。有其他的事可做么?”
徐行:“要说有,也有。不过,只怕你答不上来了。”
君川笑眯眯地将对面的木凳拉近,示意她坐下说话。又斟了一杯不知哪来的茶,推到她面前,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然他嘴上谦虚,但这般自信语气,简直就是“有问必答”。
热茶氤氲出雾气,渐渐模糊了面前人的眉眼。徐行见他先喝了一口,这才将茶落肚,结果舌头被狠狠烫了一下。她面不改色地装作没被烫到的样子,将茶杯放下,问道:“现今六大门,你以为谁最棘手?”
“这嘛。”君川面带难色。只不过这难色比起“不知谁更棘手”,更像是“谁都不太棘手”。半了,方道:“无顾忌者,弱点较少。我看来,白玉门吧。”
灵境六大门分别为穹苍、少林、白衣、无极、峨眉、昆仑。虽然无极宗公认的实力第二,但其余四门也不代表实力便弱多少。少林不必提了,白衣门便是男主角瞿不染所在的宗门,原为“白玉”,但因天天穿着白衣飘来飘去,被红尘众人讹传为“白衣门”,而这些人也不会刻意澄清,所以慢慢就变成这个名字了。峨眉,盛产刺客和机关,山内毒物遍地,神出鬼没。而昆仑,是道家神山,长寿之乡,里头全是正经修仙炼丹的道士。
值得一提的是,其他五大门派出游历的全是年轻门人,以此为新生代长长见识,只有昆仑派截然相反。他们是越有资历才越出门,甚至连访学时出战的都是颤颤巍巍的白胡老道……
“要我看来,还是昆仑棘手一点。”徐行对神通鉴道,“对他们说话稍微大声点都涉嫌虐待老人。这还不棘手?”
神通鉴清晰地听见功德再次破碎的声音。
徐行回神,又问:“那你以为,五大族中,最棘手的是哪一族?”
君川:“蛇。”
徐行:“为何?”
君川:“心身皆毒。”
徐行:“玄素如何?”
君川:“性情优柔,果断不足。久病在身,更缺锐气。”
徐行:“我如何?”
君川:“好。”
徐行:“你的真名是什么?”
君川:“……”
君川但笑不语,徐行一副“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听”的镇定神情,正要说些什么来揭过这句,便听到阎笑寒道:“徐道友!你来看看这个!”
他手中拿的,是一本名册,上面写了不少人名。但奇异的是,这并不是紫兽庄人所写,而是“河安城”之人所记录。一城一庄,这城定然比庄的规模要大许多,但这个地名却消失了,至少如今这附近并无叫这个名字的城镇。
名字写的整齐,隔一段时间便增一页,除了一页页的人名之外,只有重复的二字:
【已死】。
人名的姓各不相同,应当不是一家。而另一书册上,则更为直观——有人画出了这些人的画像。绘画之人的意图比起“纪念”,更像“记录”,画中诸人面色麻木,也有神色扭曲的,不论神态如何,皆齐齐站成几排。
果不其然,徐行在某一页看见了与石雕上相差无几的面容。但,随着她目光扫过,有什么竟令她也神色一凝,抬眼看向屋中某人。
将接收到她的视线,皱眉道:“怎么了?这书有什么不妥?”
“太不妥了。”徐行极其自然地将那几本书全收进袖中,一打响指,“我有一个猜测。你们想不想听?”
阎笑寒默默道:“难道我们不想听,你就不说了吗……”
“坐好了。”徐行举起一根手指,道:“我只说一次。”
首先,是事件的开头,那几个诡异出现的石雕。找
不出来源,也找不出亲族,那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了。距今已经将近几百年,就算没遭横死的人也不一定还有血脉留存,更何况这些早已死去的人?
“山会吃人”这个念头深深地扎根在紫兽庄的信仰之中。然而,不论地域,在极早之前,或多或少都出现过以人作祭的习俗。老虎吃饱了,就会放过其他人,那山吃饱了,也是同样。
徐行道:“名册中这些人,应当便是选出来的‘祭品’,之后丢到山里去,或是活埋了……都有可能。”
按照那些人目击的虎卧白骨来看,至少有一批是被活埋了。为了试探出山的“规律”,这群人应该会选择不同的方式去祭祀。
将紧锁着眉,道:“那衣物的不同该作何解释?”
她说完,自己便想到了,“原来……这地方原来是有水有河的!”
地壳运动,引发地形丕变,这很正常。更何况,这里本就有着连绵的火山!
历史中,至少不止一次,这恐怖的活火山是真的爆发了。滚烫的岩浆,携带着铺天盖地的火山灰土,末日一般席卷而下。这是天灾,人力根本无法阻挡,即便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也逃不掉,就这样被覆盖,沉淀,埋进地底深处,如今,又莫名地重现天日。
众人皆皱着脸,并不能接受。半晌,将才哑然道:“那为何,狐族之人要将石雕藏起来?”
小曹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等等……你们听说过吗?五大家的族长当初是经过灵境六门的同意才能选出来的。其中一个众所周知的原则,便是它从未做过任何伤害人族的事……或者说,至少不能被发现!”
而现在这位谈紫,早些时候压根无声名可言。论实力,并不出挑。论功绩,更无多少。最终决胜,他坐上那宝座的原因,是他自称找到了能够镇压活火山的方法——所谓的“石火祭”。而就在他继任之后,这火山就真的温驯下来了,不再有任何的异状。
如果这个时候,被发现了什么,可怎么办?
比如,他发现的办法,其实是拿人去祭。
这已经都不是卸任就能解决的事了。被发现,便是无尽的怀疑,这些年,失踪了多少人?六大门应当会直接发出共诛禁令,现在的时局,他除了被诛杀没有第二个下场。
不过,徐行其实并不觉得事实真是如此。她的直觉告诉她,肯定还有隐情。
人不是不可以做坏事,但做了坏事就要承担。如果已懦弱到拼了命也不想承担,这种人通常会把事做得很绝。那些石雕刚出现的时候就该全让他们消失,书也不需要藏,直接一把火烧干净岂非更不留痕迹?何必派人下来这样做一半留一半,迫不得已了才动一动。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到底想不想让他们发现?
矛盾。说不通。既然说不通,说明她想错了,至少不够全面。
不管如何说,能在一行人来的前一脚便把东西藏起,这紫兽庄看来不少这位族长的眼线爪牙。
就在此刻,徐行忽的感到身后一寒。轻微到几乎察觉不到的风声掠过,有谁已然静静站在了她背后,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空洞视线注视着她。
那一股尚未散去的肃杀之气,仿佛刚从血战之中逃离。
其他人也后知后觉地才发现有人,顿时,瞳孔骤缩,望着她身后,齐齐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徐行一扯唇角,缓缓转头。
她终于看到了那位。
“这是茶馆吗?”徐青仙静静递过来一枚铜钱,“小二,麻烦给我一杯水。”
第22章 石中火9你要我走,我偏要来。如何?……
#22
徐青仙一身尘埃之气尚未消散,也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徐行和她对视了一阵,道:“我不是小二。师姐,你怎么……”
她话尚未说完,徐青仙耳根一动,霎时夺门而出。紧接着,门外几只毛脸狐狸拿着标枪,“铛铛铛”追了过去,叫道:“别跑!”、“站住!”、“你这极恶狗贼!”。
不过几个呼吸,此人似是成功甩掉了追兵,又站回原先的地方,对徐行道:“小二,麻烦给我一杯水。”
“我不是小二。”徐行道,“师姐,你是不是在被追……”
话没说完,徐青仙又反方向夺门而出。那几只毛脸狐狸拿着标枪,又“铛铛铛”追了回来,叫道:“快追!”、“狡猾!”、“别想逍遥法外!”。
这次等了稍久些,徐青仙终于又风尘仆仆回来了,袖口上挂着几缕红毛,眼看方才是一阵好打。她站定,喘了几口气,方镇定自若地对徐行道:“竟然又是你。”
“对。没错,是我。”徐行道,“这究竟是……”
徐青仙:“那麻烦给我两杯水。多谢。”
徐行:“都说了我不是小二了!”
“……”
片刻后,终于安顿下来。原本徐青仙是在另一城镇出任务,没料到刚入境便被狐狸发现,叮叮当当一路追打。她不认路,别人追,她更不好还手,于是便这样莫名其妙被一路追到了紫兽庄。
林郎逸好奇道:“你便一人下来?没同行的么?”
徐青仙摇头。不过,她这种情况,要队友也的确没什么用。极有可能过了个拐角她就一剑过来,问你是哪位了。
“这毛病也太麻烦。”徐行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
其实,是有的。
第一,散尽修为,此症不治而愈。
第二,草石之灵,若要和常人无异,必由“有缘之人”点化——很显然,这是作者为了强行按头男女主相亲相爱而编造出的一个设定。
有缘之人是谁也就不必说了,总之不会是城门口卖鞋的。
“师姐,来都来了,和我们同行如何?”徐行本还在纠结该如何将徐青仙带进腹地呢,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正好有所发现。事情是这样的……”
她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通,徐青仙听得认真,半晌,方道:“虽然我也想去解开误会,但师尊并未安排我前去。先将此事告知师尊,再做决定不迟。”
“现在?迟了。”况且,似乎不是误会吧?徐行微微偏头,正色道,“告诉他也没什么用。问了,他肯定说让你别跟着去。不问,等于他没说,等于他默认,等于他赞同。他都赞同了,你还管他最开始有什么安排呢?”
众人:“……”
这好比1+1=3的推理,是如何轻描淡写地说出口的?
果然此人对师尊的敬重也是接近于无,相当稀薄。不过,正因为她相当一视同仁,对谁都这般素质感人,不知怎的,各人心中都稍稍平衡了些。只是,就不知这一向正直稳重的大师姐会作何反应了……
徐青仙颔首道:“你说得对。”
众人:“哪里对了?!”
“……”
一行人有了方向,自然要尽快将那些偷来的书给放回去。胡三姑娘庙,昨夜只有徐行和君川去过一次,其余几人都是头一次真正踏进此地。不过由于徐青仙一直在被追着打,所以需暂时遮掩一下她的气息和容貌。
“大隐隐于市。”徐行瞥了眼路上随处可见的狐面具,对君川道,“这位前辈。”
君川不知何时又挑了片叶笛,正不着痕迹地摆弄来摆弄去。不如说,只要徐行不叫他,他就一直是这个全世界都很无聊不要来打扰我的样子,只是小动作倒是比外表看起来要多不少。听闻徐行叫他,他道:“什么事呢?”
徐行道:“能不能借一下那个狐狸面具?你的那个。”
君川:“……”
徐行:“就一段路。一下就好了。”
君川没说什么,把面具递过来了。徐行将面具严丝合缝扣在徐青仙脸上,余光见他没兴趣了就将那叶子无情丢掉,不由稀奇地想,这人的年龄才真是不太对吧?
能到这个修为的,除非天纵奇才、将星降世、祖坟被劈到可以用来烽火戏诸侯,否则年纪绝不会是少年了。
撇开此人不太正常的行为,他正常时,性情多变,随心所欲,喜恶明显,还不分价值地对自己的东西有占有欲。这一切都令他看起来并没有多成熟稳重。至少,不够老成。徐行可是觉得自己比他稳重多了。
不过,也不知道哪种缺德长辈能带出来这种“你不信我我死给你看!”的孩子,所以想想也就罢了。不然可真
造孽啊。
“徐行,你慢慢悠悠在踏青呢?”将催促道,“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没发现当然是最好。”徐行思索道,“不过,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一定就不好。”
天气晴好,胡三姑娘庙仍是人流如织。神像仍是高高端坐在木台之上,黑白分明的眼珠静静望着门外。
就在此时,一股肉眼可见的赤红之气自她额上的“琉璃火中天”缓缓泛出,紧接着,冲上屋顶,弥漫开来,迅速包裹住了整间庙宇——迷蒙中,恐惧如潮般侵袭。
徐行也是头一次真正见到高等“魅惑”对寻常人发动的效果。原本即将要踏进门槛的两个孩子霎时僵住了脚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迅速往庙内扫视,仿佛里面藏着什么食人猛兽。
一人道:“喂,你怎样突然不动了?”
另一人道:“不、不知道哇!我突然感觉心慌慌,好害怕!感觉走进去就一定会有什么坏事发生……”
两人对视一眼,又懵道:“是不是今天不宜拜拜啊?”
就连挣扎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两个孩子立马转头跑着离开了。其余人的反应也别无二致,在里边的赶着出来,在外边的扭头就走,不过仅仅几息,整座庙宇便空无一人,只有屋檐上的红布还在静静随风飘荡。
几步之外的街道,依旧摆摊的摆摊、谈笑的谈笑,热闹非凡。仿佛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那诡异的空庙一般。
简直一看就是来势汹汹、十分不善啊。
死寂中,徐行踏进庙中,淡定依旧:“嗯。看来是发现了。”-
神像眼珠静静凝望着来人,不动声色。
徐行开口便道:“敢问,现在这位是胡多少姑娘呢?”
“……”上面那位顿了一顿,方冷冷道:“这样就能看出来换人了,眼力不错。”
徐行笑而不语。
当然了,你属性面板上全是问号,肯定是没见过啊。
“吾乃‘胡十三’。”胡十三道,“诸位,可以将盗走的书还回来了吧?”
“物归原主,理所当然。”徐行嘴上这么说,却没动,而是笑吟吟道:“只不过,十三姑娘是打算一把火烧掉,还是妥善保存呢?”
胡十三冷静道:“若是要烧,早便烧了。还待得你们钻六十六那傻蛋的空子么?”
徐行哈哈两声,终于老实将书交还。
两方都不是太笨,不至于把什么话都放到台面上来说。徐行摆明了便是拿到了或许能成为把柄的东西,不过尚未实证,也一开始便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就是要去圣地。
然而,现在就算将她放进去,或许是个麻烦。让她离开,更是大麻烦。前者是“可能麻烦”,后者是“板上钉钉的麻烦”,那么,对胡十三而言,选哪个便不言而喻了。
“……我族一向欢迎灵境人士。既无什么不可见人的事,又何必阻挠呢?”胡十三缓缓道。
徐行道:“你后面肯定要接‘但是’了。”
“但是。”胡十三笑起来,神像咧开了嘴,舌头泛着猩红,“我认为,诸位不如再考虑一下,如何?”
在人眼中,狐性狡诈,多疑狡猾,善于欺骗和背叛。妖族冷血无情,与其打交道不亚于与虎谋皮。此话意思如何,很明显了。
林郎逸只觉自己背后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寒风阵阵,生怕又伤寒,于是暗暗往徐行那儿挪近了一点。但不知为何,不仅没有感受到丁点火属性的温暖,反而更冷了。
徐行侧头道:“还要考虑什么?”
胡十三尖尖细细笑起来,一时气氛又诡异又友好,仿佛下一瞬一人一狐就要握手做好朋友了。
徐青仙正直地困惑道:“这不好笑啊。”
将:“……大师姐!”
“好了。联络完感情,那便要开始谈条件了!”胡十三慢条斯理道,“你们人类有句俗语,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嘛。六十六已经同你们说过了,要进入圣地,必将渡河,没有载具,便无法通过。那你们可知,为何需要载具吗?”
徐行道:“愿闻其详。”
“因为,那是一条‘冥河’。”胡十三道,“能在里面的,没有活人,只有死人。上方无法通过,瘴气弥漫,不论是沾到水、还是吸到气,都会死,无一例外。”
“所谓‘载具’,便是岸边其中挖空的巨石。人进入里面,外部再封上,由你们信得过的引路者带领着前往彼岸。”胡十三又令人很不舒服地笑了两声,道,“但,正因为水、气都不能侵入,人也无法在其中呼吸,所以,你们待在石中时,必然是一种假死状态。”
众人霎时面面相觑。
无怪乎要足够信任才能引路,这和把性命直接交到其手上有什么区别?等会儿封上石头随便找个地方一推,假死也要变真死了!
“一定要假死才行吗?”林郎逸急道,“屏气不行吗?”
“不行。你大可一试,那瘴气无孔不入,真正能做到完全不呼吸的,唯有尸体。”胡十三安然道,“这便是你们人类的特质,无法改变。”
“……”
沉默间,胡十三道:“还有。”
将:“还有?!”
“想要我为你们引路,可以。”胡十三冷冷道,“但唯独有一个人,不得前往!”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
她看的人,竟然是君川。
徐青仙一怔:“我以为是我。”
也不只是你。徐行:“说实话,我也以为……”
君川立在诸人视线之中,并无多少反应,只是泰然自若地扬了扬唇角,旋即,看向徐行,似是问她如何意见,又该如何说服这位莫名敌意的胡十三。
徐行果然万分不舍,眼含热泪道:“书前辈!你就安心地去吧!”
君川:“………………”
他扇子立竿见影停了,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好!”-
虽离石火祭还有一段时间,但胡十三送走人似乎不用择什么良辰吉日,很快便召集众人,御剑飞行到一个极为远僻的地点。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然后,走过无数弯弯曲曲到令人眼晕的山路,又从峡谷里呼哧呼哧地一阵好爬,甚至还要钻那种狭小到只容纳一人通过的山洞,众人皆蹭得灰头土脸、走得一身狼狈、累得想要升天。
这也不能怪狐族。只能说,这些路径本就是适合狐狸走的,不是人走的。没请你来你非要来,那有什么办法?
诸人甚至连那神秘“冥河”究竟长什么鸟样都无缘得见。因为瘴气覆盖的范围比河流还要广,而冥河是在地下,所以,还离得远远一段距离,便要进入巨石,再由引路者一路推进去了。
无论修者与否,人对黑暗的恐惧总是相同的。在进石头之前,林郎逸还是万分不放心,道:“这真的可以吗?这真的靠谱吗?我们真的不要再考虑一下吗??”
“放心啦安啦!”徐行躺在石头里翘着二郎腿,悠然道,“你可是无极宗宗主的儿子馁!要杀你岂非要开战了吗?狐族这么聪明,才不会自砸脚趾。对了,之前忘了说,这边这位是穹苍掌门首席大弟子,天纵奇才,小辈第一人,爱慕者可以从点苍排到昆仑。这位是王女阁下,背后一个大国,随时都要登基!这位……这位先算了。当然,我也很不赖,可是关门弟子呢。我若是死了,也不知谁会给我
陪葬。首先,玄素师尊是定然要……”
“求求你不要这么刻意好吗?!!”将咆哮道,“都要假死了你还在这边给我吃鱼干?!拿出来!!”
徐青仙:“抱歉。没看见你。”
阎笑寒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和石头融为一体了吗,这也能没看见,而且被踹的很痛:“不,没事,算了……”
虽然众人还是觉得隐隐不安,但紧张氛围被一搅而空,霎时不见踪影。
胡十三露出真身,是个俏丽少女——至少外表上是。她神色冰冷,但冰冷下,唇角微微抽搐。
众人纷纷自封灵台,进入假死之态,世界终于安静下来。胡十三一掌催动,石块严丝合缝合上破洞,几座巨石霎时闭合,内中悄无声息,而后,自下缓缓升起沙阶,将其平稳向前送去。
没了人声,天地间只有簌簌风声,以及干燥的沙沙声。
一入冥河边界,四处昏黑,只有石缝中隐隐透出几丝阴冷亮光。瘴气侵袭而来,即便是对此雾有抗性的狐族也感到万分不适,胡十三轻轻皱眉,捂住口鼻,重重催动掌力。
巨石落水,却全无声响,仿佛往下掉落什么都会被直接吞没。胡十三随便找了一条小竹筏——是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她知道,冥河不会攻击她。
或许也可换个说法,冥河里的这群东西不会伤害她。
水声空洞,冥河暗沉的水无边无际,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静静的,近近的,有什么东西隐约浮出了水面。
泡白发肿的丑恶面部,刺破下唇的獠牙。这便是以人为食的所谓“山魅”,它是真实存在的,冥河和尸体不断滋养的物种。若只是一头,实力不算极强,但若是在水中,又集群而攻,就算是她想毫发无伤通过也绝无可能。
但,另有一种轻松的方法。
胡十三视线在巨石上扫过,漠然地准备一掌打开徐行和阎笑寒二人的巨石。
其实,这瘴气人吸了虽会意识昏沉,肺腑染毒,但并不马上致死。真正带来死亡威胁的,是这群河中山魅。狐族要让它们成为圣地的防线,就必须要让人族认为这会致死,遂乖乖让自己以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进入冥河,至少在此刻,她掌握了这群所谓天之骄子的生杀大权。
这群山魅无法沟通,但已然与狐族达成了长久的共生关系,它们守护禁地,狐族丢下人类。
不重要的人,丢下也无所谓。不过胡十三完全可以丢小曹,但她转念一想,还是冒着风险选了徐行——因为她觉得此人实在太过讨厌了!
而胡十三完全料想不到的是,此刻,一壁之隔,徐行睁着眼睛。
她那双眼,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左手已握着匕首,然而,手在颤抖。
石中就算有空气,也早已在漫长的路程中消耗殆尽。她从假死中醒来,面临着的便是无穷无尽的、窒息般的痛苦。喉咙发紧,双眼充血,喘不过气,说不出话来,脑袋和耳朵仿佛要爆炸。随着时间流逝,越发严重,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神通鉴吓道:“你……你不然还是睡着吧!有什么动静我再叫你就是了!!”
徐行笑道:“你上次可就没叫我!”
神通鉴不可置信道:“你不难受吗???”
徐行还当真思索了一下,答道:“其实,还好。忍一会儿就习惯了。”
就在此时,远远的,似乎有水声近了。
有什么在靠近!
徐行在窒息中猛地起身,握紧匕首,但,来的不是敌人,而是一阵幽幽的香气。
那香气略微有一点……有一点熟悉……她……是在哪里……
徐行脑内方才闪过这个念头,人便已经沉沉昏睡过去了。
胡十三一掌打去,那头却毫无反应,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或是突然手偏了,当即迷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身后水声逐渐激烈,似在威胁,似在催促。她被这群丑东西催得烦了,皱眉转头呵斥道:“安静!”
然而,下一瞬,从水面上静静浮起的,不是山魅。
是一个人。
自打她出生以来,在冥河里看到的都只有死人。此刻,她却确信,虽然肤色极其苍白,但这的确是一个活人,且是一个男人!
那人静静地自水中浮出,一双眼黑如沉潭,霜白的发丝被水打湿,分缕黏连在脸上,却并不显丝毫狼狈,美则美矣,着实鬼气森森,令人不由发自内心感到胆寒。
胡十三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险些掉下竹筏。
电光石火中,眼前人终于薄唇轻启,吐出二字:“点燃。”
寂静的水声忽的加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下挣扎扭曲,胡十三坐在竹筏之上,终于发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冥河,竟然沸腾了!!
无数深蓝色的火柱爆炸般冲天而起,期中夹杂着山魅烧焦的尸体,水波浩荡,轰隆作响,胡十三连忙用妖力护住周身,惊骇到无法言说。
水克火,这是常理!她从未见过能以火把整条河流燃烧至沸腾的人!
而后,在滔天的水幕中,那道惨白人影跃出水面,往一个方向游去。胡十三耳中全是水声,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如果她能听到,应该会恨不得一拳打晕自己让记忆清零吧。
那人用了一张陌生的脸,开口却是君川的声音,懒懒地哼一声,漫不经心道:“你要我走,我偏要来。如何?”
第23章 琉璃火中天1神秘小小鸟捏捏
#23
徐行醒时,自己正呈大字状躺在一侧浅滩之上,身下怪石嶙峋,十分硌人。她起身,才发现自己原来躺的是滩上唯一一块较完整平滑的石头,其余人便没这么好运气了,四处可怜地蜷缩着,尚在假死状态。
身上干爽整洁,没沾一滴水。
她有些困惑地正了正有些酸痛的颈骨,心道,不会当真是自己小人心度了君子腹,这胡十三一副找着机会就要把她推下去喂鱼的样,竟然如此老实就将一行人引渡过了冥河?什么也不做?
现在看来,一行人已进了狐族腹地。徐行起身,将手搭在眉上遮阳,极目远眺,而后,发出一声长长的感慨。
“哇——”她毫无诚意地惊叹道,“怎么还冒水蒸气?这冥河原来还是个天然温泉么?不过也是,这可是在火山附近呢。”
说是温泉,她也不想去泡上一泡。原因很简单,其一,这温度有点不适人生存,冒着硫磺气,即便她皮再厚,下去绝对会被烫掉五层;其二,在河中此起彼伏泡着的奇怪尸体实在太过惹目,感觉再靠近些就会有一股恶臭气息扑面而来。
徐行跳下石块,准备唤醒地上正晕的众人,就在此时,“叮叮”两声,神通鉴又上线了。
它以一种极严肃的声调宣布:“我现在升级了!”
原来它近期总是莫名被切断能源供给,被迫下线,就连方才也是,所以痛定思痛,在徐行睡熟之时进行了一番自查。据说是查出了什么异常数据,又恶狠狠地清洁一顿,现在终于可以保证自己关键时刻不掉链子了!
“好,好。”徐行敷衍道,“对了,帮我看看,这附近还有其他人吗?”
“暂时没有。”神通鉴疑惑道,“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开心?”
徐行虚伪道:“我平时也没指望一个闹钟能代替我去上班。所以,你不必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
神通鉴:“……”
先不论其他,徐行将众人的脑袋都敲过一遍,终于大家是都清醒了。但,现在还只是在腹地边缘,一行人也不知方向,所幸半柱香后,引路者胡十三便浑身湿淋淋地不知从哪走了出来,面色极其难看,身子还微微打着颤。
她也不和众人再说话,只是不发一言地在前引路,时不时便扭头往来时路看一眼,仿佛很担心自己身后会窜出什么东西来,一点都不像回了家,反倒像是要去上坟。
胡十三不说话,其他人没少说。毕竟来人再怎么成熟稳重,年龄也至多不过二十一二,绝大部分人都是初次来此异族地界,自然是看何处都新鲜、看何处都稀奇了。
此处似乎取了个群山中最为广阔的盆地,抬眼向上看,皆是斜刺向云中的高大山脉,崎岖诡怪,若是一直盯着,竟会有种这群山
下一瞬便要轰隆崩塌、朝人面上沉沉压来的错觉。
多山、多石、多尘土。却无果、无花、少溪河。哪都光秃秃的,映着烈阳,偶然夹缝里长根草,也都是枯枯的黄色,杆儿细的一折就断,放眼望去,最绿的是胡十三的脸,更别提能看到什么花了。
“是不喜欢种花,还是种不活花?”徐行顺手挖了点土,只感觉这土都快像沙了,嘶了声道,“看来是后者了。”
不过,也不应用人类的审美的揣度狐狸。人觉得美,狐不一定觉得美,这样光秃秃的山住的舒服就好,管它有没有花呢。
众人皆死鱼眼看她:“……”
徐行不解:“又怎了?”
“你能不能不要看到什么就摸一下戳一下的?那是别人家门口。”将火大道,“你把人家门牌掘歪了,没发现吗?”
果不其然,徐行一垂眼,看见的便是旁边一小洞窟中,一对碧绿狐眼幽幽看她,附近一块写着“一百六十二”的小木牌就这样凄凉倒在地上。她赶忙连声抱歉,将木牌插了回去——插完之后更歪了。
“……”
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阴暗窥视的狐狸,这一双眼,那一双眼,举目上下无一狐主动出来打招呼,时不时嘴角嗡动,似是在说些什么,有种挥之不去的森冷之感。虽然徐行完全听不懂兽语,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胡十三终于缓过来了似的,脸没那么绿了,只是还是离她远远的。徐行发觉了,特意从远处绕过去堵在她跟前,笑眯眯道:“敢问?”
胡十三浑身的皮毛都绷紧了:“……你要说什么说便是!”
“有必要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客人来家里,主人这样态度可好吗?”徐行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剧情,莫名道,“我是想问,其他四大宗的人来了吗?”
无极和穹苍的人都在这了,尚有四宗。不过,也可去掉一宗——少林应当是不会来此的,他们自家事都还没解决完,也很少插手其余族类事宜。
倒是昆仑和峨眉会不会有人到此还有待商榷,当然,还有瞿不染所在的白玉门。
“谁请你来了吗?”胡十三此前恨不得说半句藏半句,现在却是老实不少,一副压着火气又不得不说的模样,好像有谁逼她似的,道:“少林无人,白衣三人,峨眉一人,昆仑二人。后两者已到,白衣门的尚在路上。”
看来她名字排序如此靠前,应当也算是个小执事,和族内常有交流,对诸人动向了如指掌。
将低声道:“你问这些有什么用?”
“当然。可以说是关键也不为过。”徐行摸着下巴道,“来这里不算容易,也没有什么不得不来的必要。往常,只要六大门有一门到来以作监督,其余宗门便不必再来了。现在却不约而同来了五门,是想做什么呢?”
总不可能全是来送信的吧?族长闲着没事交这么多笔友的吗?他叫谈紫,又不是叫李华。
……
越往内走,便越是热闹繁华,逐渐有了绿洲,与绿洲之上装饰虽粗犷却颇有特色的石城建筑,也能看见时不时掠过的人形或是半人形了。
就如同一个人学外族语言一般,学得再如何精通,也终究没有用母语自如。妖族修为高了自可以用人体,但肯定没有用本体舒服。所以,大部分妖在没有什么需求时会只变幻一部分——就是徐行此前在庙前看到的狐头人身样了。
同理,人也可以化为动物身。但一般除了有特殊癖好的,没什么人会这么干。
纵使可能身陷敌阵,必须警惕,但从未见过的异域风情仍是太吸引人,诸人如走马观花,林郎逸路过一石碑,看到上面刻着一串尾巴长长卷卷曲曲的狐族文字,不由发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阎笑寒略懂一些这种语言:“这是一首情诗。”
“把情诗刻在石碑上,经历千万年也不变的心意,果然狐族颇负浪漫盛名!”林郎逸又好奇道,“那,这首诗主要写了什么?”
“若是要用人族语来说……”阎笑寒难得地犹豫一瞬,干巴巴道:“爱你爱到揉揉你,想要一口咬死你?”
众人:“……”
将凉飕飕道:“我说了吧。你们还不信?”
队伍一侧,徐行罕见地有些分神。她向来不是一个多疑的人,自从进了腹地,却总感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黏连在自己身后,甩也甩不开。她本以为是徐青仙,但大师姐已然被满地石头弄混乱了,谁跟她说话都“我累”……这地方又开阔到根本藏不下人,所以,究竟是谁呢?
不过,这视线并无恶意。但,无恶意不代表就可以忍受,被这么“事无巨细”地盯一路,也是她面皮厚,换个人来,怕是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了!
神通鉴:“我怎么没感觉到?”
徐行难得没与它插科打诨,而是向前踏了一步,站到了附近最高的一块石头上。
“……”林郎逸道,“她是干吗?”
“谁知道!”小将没好气道,“和她出门,要么走一段人就没了,不知道飞哪里去。要么就手欠,被老鼠夹给夹了也不知道疼。要么就是莫名其妙站到很高的地方去。嫌自己少长了个脑袋看得不够远么?”
徐行闭目,苍蓝穹顶,漫野石沉,只有遥遥传来狐类呼唤同伴的声音。寂静又喧闹。
她再睁眼时,背后寒光顿出,一道剑气闪过。伴随着剑气啸鸣声,从半空中霎时扑朔朔落下一道小小阴影,被徐行信手一捏,颇有些震惊地窝在她手心里。
众人顿时大惊,团团围上来:“什么什么?!”
她手里的,竟是一只肥嘟嘟的小鸟!
小鸟一身雾蓝色的翎毛,脑袋上还有疑似火焰的印记,真是又奇特又神气。更奇特的是,它竟还是异瞳,左眼如蓝色玻璃珠,右眼如黑曜石,也不知是哪两种鸟能下出这样的蛋。徐行没下狠手,只是打掉它翅膀上两根羽毛,现在它被攥着两只细咕咕的小腿,坐在徐行掌上,一副无力抵抗的乖顺样子。
“好可爱!”小曹奇道,“我从未见过这种鸟?难道是狐族特产?”
胡十三没说话,像是默认了。阎笑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林郎逸看它乖,伸手想去摸一下,然而那鸟陡然暴起,在他手上连环猛啄十八下,“疼疼疼疼!!”
“你打鸟做什么?”将站在众人之外,“它惹你了吗?”
徐行微微垂下眼,和这小鸟对视,看着看着,唇角便勾起来,捏捏它两下,“你应当不一般呢?这么胖,这么鲜艳,还能在狐狸聚堆的地方飞来飞去。来,喷个火我看看?”
那小鸟被捏的一张嘴,无辜地眨眨眼,一副“我不知道人类在说什么”的鸟样。
“其实,我之前听过一个说法。”徐行一边说,一边将捏着它爪子的手缓缓放开,“对人类没有敌意的小鸟,在被放开之后,会把脖子在人的手指上蹭一蹭。”
那鸟不为所动,也不飞走,就是蹲在那,懵懵地一直盯着她,眼珠子就没动过。
徐行笑嘻嘻的:“啊哟。没骗到!我还以为它是来监视我的呢?”
将无语道:“真有你的。鸟都骗!”
“真是凶……”林郎逸苦道,“它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虽然没有证据,也没有抓到现行,但徐行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过,就算是,她也实在懒得和这小鸟计较,点到为止即可,于是用食指轻轻点了两下它的脑袋,语气放沉地警告道:“别跟着我。不然把你做成烤乳鸽。”
将:“都说它听不懂了!”
小鸟轻轻啄了啄她的手指,留下一道小小湿润痕迹,而后,扑朔朔地扬起翅膀离开了。
那道诡异的视线终于消失了。
这段小
插曲匆匆而过,再过半柱香,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圣地中央。
其实很远便能看见那高到令人咋舌的石造祭台,但愈走近,便愈是令人心惊。这祭台全是用粗糙巨大的石块径直堆叠而成,野性十足地直指苍天,四处无论何时都点燃着百盏灯火,站在其下,便一股天地苍茫我自渺小的震撼感油然而生。
这便是石火祭之地,族长谈紫会在吉时一步一步走上祭台,以身为印,镇压火山。
“是真高啊。”徐行对神通鉴感慨道,“如果从最高点摔下来,那就真的要四掌门带着铲子来抠我了。”
神通鉴:“谁让你上去了?”
神通鉴:“不是。你现在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就你想的那个意思。
胡十三一路紧赶慢赶把人送到,现在连告别的话都不想说一句,径直就要走。不过,走之前,她还是善心大发地给众人指了指宾客该去的地方——没错,要见族长也不是敲个门就能见的。至少要先申请一番,才看看他同不同意接见你。
不过,徐行对这些一向不是很在意。见面而已,她同意就行了,管别人同不同意?
无人引路,一行人终于不那么叽叽喳喳了,老实往胡十三指的地方前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抵达之时,这屋子里已经有了好几个人,坐的已是满满当当了。
对面的是一个遮头掩面的黑衣人。有喉结,但遮的太严实,看不出年纪。不过,看这个穿着风格,一眼就能认出——峨眉的!
角落里,则坐着一对师徒。师傅是个坤道,鬓角已生华发,身边的小徒弟脸圆圆嘴圆圆,看上去不过十岁,连拂尘都拿不稳。师傅在念经,没人陪他玩,他就拿着拂尘在那百无聊赖地赶蚊子——显然,昆仑的也到了!
真是各个门派都有各自的特色啊。不过,徐行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穹苍有什么能让人过目不忘的特色……除了出了一个虐恋师玄祖的小师妹之外……
除了这三人之外,屋内全是狐头人,脸上根本看不出丁点友善。见一行人进来,开口便嗡嗡道:“交武器!交武器!”
看来不是在开玩笑。若是不交,估计下一瞬棍子就往徐行头上打来了。
她一向很识时务,胳膊拧不过大腿,于是彬彬有礼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
“废话!”领头狐不耐道,“你们想见族长,不交武器如何见?难不成你们心怀不轨,想要对我们族长做什么?”
将皱眉:“你怎么开口就……”
“我说。”徐行打断道,“你们族长都是族长了,还怕我们这群小喽啰做什么?我拿剑进去给他刮痧吗?”
“我们族长才不怕你们呢!”那群狐头并不吃这套,又嗡嗡起来,“交武器!交武器!”
“……”
徐行将自己腰侧的佩剑取下,递了过去。领头狐还没说什么,旁边就有另一只一直不说话的幽幽道:“还有一把,拿出来。”
徐行把左手袖口里的匕首拿出来,拍到桌上,毫无诚意道:“忘了。”
毕竟灵境和狐族明面上还是友好合作关系,觐见族长取掉武器也不算什么太过分的要求,遂众人都依次上去,将武器取下。
轮到那峨眉的人时,他上前默不作声一翻手,桌上便多了三柄金钱镖、三柄峨眉刺、一道软鞭、一套袖箭、一套弹弓,霎时把桌面堆的满满当当,而后,转身便走。
“慢着!”狐人鼻子微动,道:“还有。都拿出来!”
那人转回来,又放了一个小流星锤、两柄吹箭、一柄手锥,两把指虎。而后,幽幽离去。
狐人又道:“还有!”
那人像是无可奈何了,最后缓缓抽出别在领口之下的长刺。狐人终于像是满意了,结果他回座时没注意,不小心狠狠撞上了桌角,顿时“叮铃哐啷”一顿响,地上掉了一大堆暗器,甚至还有个嘴巴关节卡卡作响的小傀儡。
尴尬的寂静中,此人默默将地上的东西捡起,交到桌上,开口道:“忘了。”
“好云淡风轻的一张脸皮。”徐行感叹道,“我想我能和他成为好朋友。”
神通鉴:“你交朋友的标准太诡异了点吧?!”
交完武器,众人便被安排到各自的下榻之处去。只不过,能看出狐族真的一点有没有要接待人的准备,这下榻的地方颇为昏暗、宛如洞穴不说,还有着股淡淡的腥臊味。徐行甚至怀疑是哪几只倒霉狐狸接到风声被迫连夜搬出自己家让她住,不然这味道也太新鲜了点……
也正是入夜了,她才收到消息,谈紫同意见她。
不过,与其说同意见,不如说所有人他都没有拒绝。徐行被安排的时间正在峨眉之后,她却没卡着时间点前去,早早的便兴冲冲往族长寝殿里走。
神通鉴道:“你又要干什么?而且,你不叫将和阎笑寒一起去吗?”
“偷听啊。”徐行把偷听说的像吃饭一样自然,还颇科学地道,“石头房子不隔音。”
神通鉴道,“石头房子是不隔音,但族长也不是死的好吗?要真谈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难道不会开个阵法以防隔墙有耳?”
徐行老神在在道:“所以说,我们做人不用这么功利。听得到当然最好,听不到又怎了?我早来一会儿,多看一会儿狐族美景,不也很好?”
这破石头黄土的到底有什么好看?神通鉴真的放弃和她斗嘴了。反正这个人怎么讲都自己有理。
但,还当真是天降鸿福,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徐行身到族长殿外时,峨眉之人和谈紫的交谈尚未结束,而且,似是因为没有谈什么重要的事,也并无什么隔音阵。
峨眉之人只道:“择个时间,交出来吧。”
谈紫的声音似含三分笑意,五分柔情,缓缓道:“不过几句无根据的胡话,峨眉作为六大派之一,竟也当真了吗?”
“峨眉信不信并不重要。”那人的声音稍稍嘶哑,道:“重要的是,你们信不信。”
“哦?”谈紫道,“若我说狐族不信呢?”
那人冷硬道:“可你能代表全部狐族么?”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废话。不仅废话,而且非常冒犯。对面的是族长,他若是还不能代表全部狐族,那谁可以代表?然而,谈紫却诡异地安静了几瞬,半晌,才送客似的叹道:“我又要如何,才能证明我的真心呢?”
徐行与峨眉之人擦肩而过,信步迈进殿中。
在看到这位狐族族长的第一眼,她很想长——长——地吹一声口哨,但她是来密谈的,不是来找打的,所以她忍住了。
这位族长,虽说听其传闻,功绩不算出彩,实力不算顶峰,然而,若是以容貌是否华丽来投票,他应当稳居第一。
分明是在自己殿中,他仍是着了一身烈红长袍,肩上缠绕着耀目的孔雀翎,额上细细束了一截红线,当真是眼似秋水还清、面如满月犹白。“琉璃火中天”这五字用来形容他,再贴切不过了。
只是,这华丽眉眼间总有种挥之不散的忧郁。在看到徐行时,那双眼微微一动,而后,谈紫微微一笑,道:“你终于来了。”
“是。”徐行道,“而且,只有我一个人来了。”
谈紫:“一个人也够了。”
徐行将那封信递给他,道:“这是穹苍掌门玄素寄给你的信。请好好保存。”
“嗯?”谈紫接过信,神色一顿,“这……被打开过?”
“是啊。”徐行面色如常道,“哦,我看过了。怎?”
谈紫:“……”
他打开信,看完后,面色也全无波动,一如往常,对徐行颔首道:“我已明了。辛苦你了。”
“不辛苦。”徐行看着他,笑道:“所以,族长,有些事你没有要解释一下吗?”
谈紫也笑道:“什么呢?”
当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徐行将自己私藏的那几本书册拿了出来,丢在几上。霎时,无风自动,那书册自觉翻到画像那一页。
徐行的眉眼微微一沉:“可否告诉我,为何这里面有一个人,长相如此熟悉呢?”
灯火照亮昏黄书页。在那张画像中,有一个人的脸——和将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也不是“熟悉”,就是“一模一样”。只不过,神态却是大相径庭,一人软弱,一人高傲。
谈紫垂眼望着那人的脸,语气依旧平淡,半晌,才道:“徐行。你相信转世吗?”
“转世?”徐行微微皱眉。
曾经红尘也有过传闻,便是什么几岁的孩子能想起自己上辈子死在何处,什么睡梦中感到口齿留香原是上辈子的亲人在祭祀之类传说。只不过,当真确定是转世的,她还想不出一个来。
徐行道:“族长大人,要用这个理由来搪塞我么?”
谈紫敛目道:“非也。”
“好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徐行微微俯身,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这几张纸,盯着他道:“那,她是为何理由而转世,族长大人知道吗?”
“我若说我不知道,你会信吗?”谈紫问完,忽的用一种奇特的语气摇了摇头,“罢了。想也知道,你不会信。”
气氛竟然还变得轻快了点。
“嗯。”徐行道,“所以,理由?”
谈紫不置可否,却突然换了个话题,道:“我可否请你好好看一场这石火祭呢?”
“用眼去看。用心去看……”他笃定道,“到时,你便会明白。”
徐行:“现在就能明白的事,何必到时?不如这样,族长大人,你给个时限。不然,其实我送完信就可以走了啊?”
“你虽口称大人,却一点尊敬之情都无。”谈紫摇了摇头,又静静道,“而且,也离不开了。白玉门人已至,冥河封闭,直到祭典结束方会再启。”
徐行失落道:“总之,就是不肯给我一个答案。”
“何必惺惺作态。”谈紫缓缓道,“不是时机罢了。”
徐行问,“那究竟是什么时机才合适呢?今晚睡前?明日?后日?再过半月?”
谈紫:“你若是这般急性,不如也顺势磨磨性子。”
徐行:“……”
谈紫:“我说过,不是时机。你早晚会明白,又岂差这一时?”
徐行:“…………”
谈紫:“我说,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徐行:“………………”
谈紫:“你可否先放下呢?”
“不能。”徐行无辜道,“大人你要知道,我心里头藏不住事,什么东西不知道答案就难受。要我放下,不是比登天还难?”
“我说让你把帐篷放下!”谈紫怒容闪现而过,“谁让你在我大殿里面搭帐篷了?!我让你等不是让你在这等!出去!!”
第24章 琉璃火中天2突发变故
#24
帐篷被没收了。
徐行如同痛失一手足,出门时垂头丧气,长吁短叹:“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太不给面子了!”
“……”神通鉴无言道,“你到底天天都在想什么?没把你当场打死已经很给面子了,好吗!”
幸好她还有。
她踏出门外时,昆仑那位坤道玄真子也正巧到了。正如徐行先前所说,她的年纪能从面上看得一目了然,大概已年过五十——虽说修仙者本是看不出年纪的,但昆仑崇尚“天地自然”,所以并不会用刻意保持壮年之态,该多少就是多少。
“道长好。”徐行对长辈还是挺礼貌的,她一看,倒是没看到拂尘,不由笑道:“没了兵器,是不是还怪不习惯的?”
玄真子幽幽道:“兵者不祥之器,天下之兵皆非道家之兵。不过,这里的蚊虫确实是有些多了……”
徐行笑盈盈道:“可若是无这不祥之器,该如何保护自己呢?”
玄真子:“什么伯牙子期?”
徐行难得碰一鼻子灰,悻悻走了。走之前,她跟神通鉴信誓旦旦道:“学到了。下次别人想套我话,我也装耳背。”
神通鉴:“不要用你那阴暗的心思去揣度人家道长。”
徐行不仅心思很阴暗,行为也十分阴暗。她装模作样走了半路,又转头折回来,想听听昆仑要跟谈紫说什么。结果玄真子竟然当真只是送了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昆仑特产,一兜子枣,和半兜子雪菊。又认真说道,“此物若是温度适宜,可以保存很久,只是族长最好遮一遮光。”
谈紫欣然道:“正好,我有帐篷。”
徐行:“……”那明明是我的!-
徐行在外走了一圈,虽身处异地,也如同在闲逛自家客厅,总之,没打算乖乖回屋睡觉。
许是看在族长接见的面上,路遇几个狐人,态度皆没有那么敌意外露了,甚至还会帮忙指路,徐行尚未欣慰一会儿,发现这群死狐狸指的路方向全部都不一样:“……”
“好啊。好!”徐行最终还是靠自己过人的嗅觉找到了将和阎笑寒的屋子,一进门便抱怨道,“狐狸真是太狡猾了!”
将:“你敲个门是会死吗?!”
阎笑寒道:“这洞穴屋子倒也没有门就是了……”
两人的屋子并排,中间还有个风餐露宿的小石台,位置选得极为精妙,风吹雨淋必然直直落在坐着的人头上。两人似在等徐行,也未各自进屋,只在石台附近坐着,不过因为没什么话说,所以气氛相当尴尬。
徐行落座,将自己与谈紫交谈的内容化繁为简地说了几通,又说起自己听得的峨眉密谈,挑起眉道:“你们说,峨眉是要让狐族交出什么来?”
阎笑寒毫无头绪地试探道:“难不成是什么私下交易?”
“若是私下交易也就罢了。穹苍和狐族也没少私下交易啊,说没有我还不信呢。”徐行道,“听起来只有单方面的‘交’,没打算‘易’。”
“狐族扣下了峨眉的什么人?”将皱眉道,“然而,他不承认。峨眉那人便暗示,若是再不交人,双方有可能要开战,方才警告他的行为可能会祸及整个狐族?”
这话上是说得通了,只不过地理位置说不太通。狐守之地在北边,狐族也是出了名的只在北方活动,正巧,峨眉除了出任务也不爱出山,哪有可能他千里迢迢地去西边把人绑到北边,峨眉又千里迢迢地再把人从北边救到西边?
若是穹苍、无极这种护短的宗门还略有可能。峨眉这种“一人被绑全宗上山”、“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无情刺客当自强宗门,除非被绑的是掌门,不然宁可办葬礼,不会来救人的。
若被绑的是掌门,他们会花时间把葬礼办的更盛大一点就是了。
将道:“不是人,便是‘物’了。”
两人顿时头脑风暴起来。徐行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却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将的脸,若有所思。
方才谈紫一问,她也不是全然未听进去。所谓转世一事,要问她,她原先定然是不信的。只是,那封信上恰恰好写了一段预言:死者复生,生者赴死。
常言中的“转世”,多半是指今生还保留着前生的一段缘,这与死者复生相似却又不相似。但,一般的转世故事中,人与前世的样貌多的是有几分相似,而不是全然相同。别忘了,现在莫说长寿的妖族,人族之间的寿元差距也极大,若是个个转世都长得和前世一模一样,岂非要乱套?
若是转世了,还生的一模一样,并且留有上一世的记忆——那跟死者复生还有区别吗?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也算在这个范畴里面?”徐行突发奇想地对神通鉴道,“喔?这么说来,不会说的是我吧?然后,后面那半句,天下大乱,鹿死谁手。都这么说了,鹿还不死在我手上岂不是很奇怪了?”
神通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在奇怪的地方上有这样的自信?”
“自信也都是生前的事了。”徐行唉唉长叹道,“从前的朋友们若是看到我,谁不会痛心疾首地说一句,你真是有一种破碎感……”
太地狱了,神通鉴尖叫起来:“够了!你还要
玩这个梗多久?!!”
“……”
说话间,徐行仍在观察着将。
将其人,总给人一种浑然天成的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傲然感,分明年纪轻轻,却总是皱着眉,眉间已有了细小的褶皱。不如说,徐行和她同行这么久,甚至全然没见过她有一丝一毫的好脸色。
她真名不详,出生于狐守之地外三百余里的“曲武国”。此国地大物博,物资丰厚,随手一铲子下去都有可能挖到什么矿,又天然地势易守难攻,简而言之,一不小心就富得流油。
而此国,有一个特色——重文轻武。
朝廷间,文官的地位远远大于武官,每年的皇室也尽是办一些舞文弄墨、歌颂上天恩德的祭典活动。最严重时,武官需得给文官抬轿子,上朝时说的话都会被当做耳旁风。
上天的确是给了这个国家极大的恩德,曲武国物资丰厚,周遭地带却贫瘠得鸟不拉屎,只有一大堆游牧民族。他们养牛养羊打猎,忙得足不沾地,而曲武国只要随便给出点什么东西,就能换到附近小国一年的血汗所得。
而将,正是皇帝的第一子,一个天生的武学奇才。她饱读诗书,却仍是喜欢舞刀弄枪,皇帝很是喜欢这个孩子,决心将她当成继承人培养,直到她十一岁时,站到殿前,对他说了第一句有关朝政的话:“我们需要练兵。”
第二句是:“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十年,曲武国必灭!”
这世上没有皇帝喜欢听到这样的话,更没有几个人会对皇帝说这种话。就算是要说,也会婉转婉转再婉转,而不是径直将如此不吉利的话戳到人脸上。果不其然,当即皇帝便大怒,道:“你若是这么喜欢练兵,便到边境去练个够吧!”
然而,将竟然很高兴,她把这句话当成了是对她的莫大鼓励,当晚便收拾包袱去了边境,决心要练出能抵挡住来犯敌人的军队。老皇帝早上起来发现已人去楼空,气得差点中风。
没错,将虽然文武双全,在兵法武学上更是颇有前瞻,但她似乎在与人相处上缺了一根筋。她听不懂别人的嘲讽,脾气又直又硬,到了边境,也没能练成兵,因为,没有人愿意听她,没有人愿意服她。
若是个战乱中的国家,她有一个能收买人心的军师,那么她绝对会成长为一个战功赫赫的绝代将领。但幸也不幸的是,她出生在一个不需要将领的国家,有着一群安逸习惯了的手下,对她所有的担忧远虑都只给一个反应:“想太多了吧?”
将大发雷霆过几次,又立了严格军纪,并不得人心,其余人也都只是阳奉阴违。直到某一年,曲武国认为毫无威胁的游牧小民第一次朝他们发起了进攻,竟然用破破烂烂的武器,一路差点杀到城墙上来。从此之后,便开始了漫长的滋扰之途。
然而,即便是这样,曲武国之人还是没有放在心上。将宛如拿盆救火,这边泼停了,那边又起来,实在分身乏术。于是,她又站回皇都之前,对老皇帝郑重道:“将虎符给我吧!”
老皇帝这次的怒火比上次炽盛几倍:“朕还没死呢!!你便这么急不可耐了?!!”
这次面圣之后,将本来就没几个兵,还被陆陆续续分了兵权。
在她发现灵根的那一年,边境因为长期的滋扰,人民开始陆陆续续往回搬。此时,有人传来消息,说遇到了稀罕的“野狐借道”,希望边境一个村庄让狐族暂借一晚便离开,老皇帝见那确实都是狐妖,并未想太多,便答应了。
将得到消息后,深感不妙,立刻启程前去村庄,然而,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狐妖人去楼空,村庄已满是尸体,随即而来的,是已然进化完备的游牧军。
将带着人浴血奋战将他们打到十年不敢再来,等着她的又是文官的团团问罪,指责她为何做不好分内之事——当晚,她面无表情地写完罪己诏之后,把笔一折,往老皇帝床上丢完,终于背着自己的小包袱,连夜来了穹苍。
这波澜壮阔的前半生过完,小将仍只有十九岁。
怪不得她对狐族那么大意见。徐行对神通鉴道,“其实,我还挺好奇她罪己诏上写了什么。”
“就几个字吧。”神通鉴也是从穹苍其他门人那边听到的故事合集,“好像是‘我日你们全家!’这样。十锋他们还挺担忧的,这样日后若是闯出了什么名声,在红尘的称呼会不会变成什么‘日全家仙人’……”
最好还是不要了吧!
“若是在从前,没几个人敢这样盯着我看。”将冷冷看着她。
徐行兴致勃勃道:“那不是还有几个人敢吗?你抓到了,要怎样?”
将硬邦邦吐出两字:“死刑!”
徐行现在信她是真的一根筋了。因为她应该是被盯得有点不习惯,想开个玩笑转移一下话题,但看着非常像是认真的,吓得隔壁阎笑寒手都在颤抖。
“想不通就先不想了。明日再说,再说。”徐行被风吹得背一阵阵发凉,忽的想到,也不知君川在外边做什么?但她却莫名觉得,如果君川想进来,也不是没办法进来,端看他愿不愿意费这个心罢了。
她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见。”
将道:“不送。”
回程路上,天色已昏黑,徐行忽见大师姐安静地躺在外面石台上睡觉,自然到仿佛躺在自己屋内一样,顿时一阵“……”,但也没叫醒她,而是随手拽了条布盖在她肚脐上。
估计明日便要见到那个瞿不染了。她还当真有点好奇,徐青仙这种性格,是该怎么谈情说爱?
天边繁星点点,月如银盘,徐行哼着“我的心……碎成一半一半……”,大步往回走。走到一半,猛地回头!
没有人,也没有鸟,只有一只皮毛极为鲜艳的狐狸自草丛中匆匆离开,仿佛只是路过偶遇,又不想和她打招呼。
“奇也怪哉。”徐行难得纳闷道,“为何我总感觉有人在看我呢?不如说,看也就算了。我这天天不干正经事的,到底有什么好看??”-
石火祭前的日子匆匆而过,徐行也从这道诡异视线中找到了规律——她吃饭睡觉,是要全程盯着看的。她跟别人说话,是盯得更紧的。但她更衣洗澡,却是全然扭头闭目不看的。虽说她并不在意自己洗澡有没有被人看,但这么一来也稍微放下点心,至少这位偷看的人还是有些许礼貌的,应该变态程度不高,不是什么惊天大变态。
神通鉴:“我觉得是你想多了。要是有人一直盯着你,我会没发现?”
徐行:“你又知道什么?”
神通鉴:“…………”
为什么只是六个字却这么气人……为什么……
石火祭那日,晴空朗朗,烈日如灼,整个圣地一夜之间似乎都配上了朱红色的缎带,这似乎是狐族最重视的神圣之色,真是隆重有之,喜庆又有之。
巨石台之下,篝火燃得比往常还要旺盛个五倍有余。尽管在白日,这百盏火光依旧冲天耀目,灼得人双眼发晕,仿佛走近一些周遭空气都会被扭曲。
徐行目见之处,皆是狐身,看来今日除了谈紫之外,其余狐妖都不得化为人身。
来的五大门人都被安置在一个观景之处。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给一众人穿小鞋,这个观景处虽依稀能看得见石台之巅,但是否离得也太远了一点……放在现代,徐行过去都想打车了。
旁边草丛窜过来一只狐狸,正是昨夜皮毛特别鲜艳那只。徐行没注意到它,它用鼻子拱了拱她的掌心,留下湿湿一道痕迹,而后眯着眼睛餍足地慢慢走开了。蓬松的大尾巴还轻轻摇动。
正是因为这湿湿一道痕迹,徐行见到疑似胡六十六的大一圈狐狸时,那狐狸猛地翻了几个白眼,暴躁到口吐人言道:“这才几天!你在我们这都干了什么啊?!”
“我?”徐行食指戳着自己,“我没干什么坏事啊!”
“你还没干什么坏事?”胡六十六本来就看她不爽,破口大骂道,“我怎么闻到你身上一股公狐狸味道。冲都冲死人了!别的狐狸都不想靠近你,你没有发现吗??”
徐行:“此言差矣。平常的时候也没有狐狸想靠近我啊。”
“我不是跟你说这个!”胡六十六一副你私生活真是不检
点的神情,也难为一张狐脸能摆出这种表情了,“那是求偶气息,你还不明白?我是说,别以为我们狐狸都跟你们死人类一样,朝三暮四,见一个爱一个!我们可都是专情的,确认就是一辈子。你跟你那个君川都不清不楚的,不要来耽误正经狐!”
“……”徐行平常作恶多端,如今明明没做却被冤枉,这感觉还真新鲜。新鲜到她都想就地勾搭一个来坐实了,无言道,“那狐狸我也不认识,它自己来蹭我。那你闻得出来是谁?闻出来帮我告诉他,不要随地乱蹭。我可是正经人!”
她把手掌递过去,胡六十六被刺激地顿时弹出十尺远:“拿开拿开快拿开!!!”
胡六十六一边逃走,一边心里也不由纳闷。这么强烈的气息,竟然还很陌生,她还真完全对不上号。……不可能是族长吧?族长都几百岁了,铁树开花也要开对人啊?
徐行也没多在意,把手在路过陌生狐狸的身上一擦,就坐下了。那狐狸一哽,露出个好想死的表情,幽幽离开了。
吉时已到,五大门人依次落座,只是来得不全。徐青仙、阎笑寒和玄真子的小徒弟都不在,也不知是不是时辰太早懒得起身。林朗逸和小曹正哈欠连天,徐行目光一移的功夫,身侧不远处便坐了三个白衣人影,霎时神色一凝——
白玉门的来了!
她一眼,无需辨认,就能看出最左那人是瞿不染。
虽说三人都着白衣,神情也都如同参加什么丧事一般的沉重肃然,但肉眼可见,男主角的画风不太一样。瞿不染长身玉立,一袭白衣,神凝秋水,衣剪春烟,一张脸煞是好看,上头却一丝表情都没有,清净得仿佛七情六欲都被名为天道的针管给抽了个空。
“……”
神通鉴警觉道:“你想干甚?”
“你看着没有一种冲动吗?”徐行幽幽道,“很想一个左滑,将他们全都变成消消乐。”
这个想法也太危险了吧!
沉如雷声的擂鼓声自遥远的山巅传来,四下霎时一静,除了鼓声之外,只有风拂过卧沙的细微声响。
火越发旺,在快要烧破天际的火焰中,谈紫身着一身华服,陡然出现。
那通身火红、毫无杂质的华服,和华丽却诡异的头冠,令他看起来真如一只神狐化身,遥遥的,只能看见其鲜艳火红的皮毛,缓缓自石台的最底下向上登去。
随着他越发接近顶端,石台周围蹲坐着的狐狸们皆人立而起,仰首看着石台之巅,成“狐狸拜月”式,口中念咒,声响越来越大,直到淹没一切。
气氛一时变得吊诡又神秘,徐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跟随着远处那道火红身影,看着谈紫终于踏上最高处,微微一停,似是喘了口气,随即,准备去拿取其上的古老书册——
就在此时,天外忽来一道威力无匹的破云之箭,霎时射入他的脖颈!
那只箭在穿破他的皮肤之后,并未穿透,而是留在其中,紧接着爆发出一簇火光。谈紫甚至都没能来得及感受到颈侧传来的剧痛,他略显凝滞地往左一望,而后,便被箭力推动,如断翅之鸟一般向后倒去,从石台上狠狠摔落下来。
半空中,他的整个身体就已经被火覆盖,变成了一团燃烧的火球。
事情太过突然,在场所有都瞠目结舌,震在当场。徐行不作他想,立刻足尖一点地,便要过去接人,可就在她起步的这一刻,她便明白,这个距离,已经晚了!
太远了!但凡再近一点,她不至于反应不及。但,幸好石台之下还有不少狐众,不至于需要她一个外族来接……可现在接不接已然无所谓了。那柄不知从何而来的箭直射要害,现在要紧的是,谈紫的命是不是还在?!
谁会在这种时候暗杀狐族族长?是狐族内部,还是五大门的人?又为何目的?不论是内部还是外部,现在众人身在圣地,冥河封闭,出不去也进不来。首选的第一个怀疑目标定然是他们,要脱身,还当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
正当徐行凝神之际,左侧一道风声陡然掠来,她伸指夹住,翻手一看,果然是一道长刺:“兄台。我还没来得及怀疑你呢,你就先下手为强,是想做什么?”
那峨眉之人飞身过来,又是叮叮当当暗器飞出,转瞬便逼到她身侧,沉声道:“你,拿了?”
徐行脸被重重划破了,渗出血来:“……”
她突然神色有一瞬变得很恐怖。但也只有一瞬,很快便重回原状。
“穹苍果真不老实。”那人嘶哑道,“你若拿了,便交出来,我保你出冥河时不会是一具尸体。”
“明明是你拿了吧?”徐行身无兵器,反手拿着那道长刺便往他颈侧刺去,那人闪避不及,血顿时溅到她眼睛里,她眨了眨眼,笑道,“再这样随便动手,不管你交不交的出来,我保你现在,就会是一具尸体。”
第25章 琉璃火中天3假的,他骗人。
#25
不过眨眼时间,原本肃穆神圣的石火祭典便乱成了一锅粥。
谈紫身上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不过几瞬便将华服烧成了灰烬。在他即将要落到地面上爆成肉酱的前一瞬,有一人飞身上前,终于接住了他!
接他的人,是位女狐,显然,在狐族内地位也是只高不低。她接着谈紫,其余人都不敢一哄而上,只敢在外围不断号叫:
“族长!族长你怎样了?!”
“快去找胡三!”
“笨啊!胡三不是就在这里吗?!”
看来,那接着族长的狐狸便是传说中的胡三了。真正是一双吊眼,不怒自威,她垂眼看谈紫,那柄天外来箭本是冲着他咽喉而来,想是抱着必杀之心,但天有不巧的是,谈紫正要躬身向前,身体往右边倾斜了仅仅半寸不到的距离,于是,没有正中要害。
然而,现在看来,有没有正中要害的区别,也只是会不会立即没命罢了。那柄剑径直带走了他颈侧到锁骨一大片烧灼的皮肉,血洞中微弱的火焰还在不断扩大,血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谈紫连极度艰难的呼吸都夹杂着嘶哑风声,气若游丝,危在旦夕。
“……去找药医师。”胡三当机立断起身,临走前,瞥来雷霆一眼,“这群人,拿下!”
“……”
想也知道,迎接一行人的也只会是拿下这个结局了。
周围狐众拿着武器缓缓围上来,面上的神情真是用“不善”来形容都太轻松了,碧瞳幽幽,恨不得下一瞬便点把火将他们全烧成盘子。徐行权衡利弊间,被无缘无故伤到的气也消了些许,善解人意地对峨眉那人友善道:“现在大敌当前,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们一致对外,如何?”
峨眉那人刚被一肘撞上脸,鼻血都把布浸湿了,木然道:“你这叫不跟我计较?!”
“不过是告诉你,不要随便冤枉人。”徐行一面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一面道,“我要拿什么东西,一向都是光明正大。君子不行小人步,何须下三滥手段?倒是你,你家大人没告诉你,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吗?现在是遇到我这种脾气好的,还说得过去。要是哪天遇到脾气差的,小心把你腿都打断!”
那人:“你不是已经打断了?!!”
不远处,白玉门那三人飘来,面对如此混乱状况,竟仍是面无表情。动静太大,想睡也睡不着了,阎笑寒自远处赶来,震惊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向是最倒霉的那个。刚过来,就被一没素质的狐狸在脑后
敲了一闷棍,嗡嗡道:“束手就擒!束手就擒!”
阎笑寒方才出场说了一句话,便大头朝下扑街在地上。悄无声息。
这真动了手,性质便不同了。将飞腿簌簌踢走几只扑上来的狐人,扬眉怒目道:“退下!对六大门使者动刀动枪,你们想开战?!”
玄真子劝阻道:“大家莫要动刀兵……”
“什么使者?”狐众一把将她搡开,逼上道,“你们涉嫌暗杀族长,还要对你们以礼相待么?!”
这话也并不只针对此事,听其语气,真是积怨已久、怒气横生了。
众人皆束手束脚,林郎逸被逼的都快一脚踩沟里了,苦着脸对徐行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是不是最好还是配合一下?!”
正是在这种时候,才不能配合!
说到底,也只是嫌疑,甚至连半分证据都没有。若是一行人当真就这么被擒着丢到大牢里去,从此便落入了被动境地,“嫌疑犯”这个身份也就坐实了。现在群情激奋,新仇旧恨一起算,此后的待遇更不必提了。所以,正是现在,才越要强硬。
徐行心念急转之间,竟还发现峨眉那刺客正目不转睛地冷冷盯着自己,相当不服气的样子。也不知究竟是要替峨眉朝狐族拿回什么东西,如此重要,比现下自己的小命还重要?
她抓住那人领口,将那人信手拽来,靠近了些,真是笑得如春暖花开:“我最后问一次,你还想对我动手?”
那人冷酷道:“我怕你么?峨眉者,天下诸人皆可杀!”
徐行闻言,大为满意,将他领口松开。而后,足下一顿,站到石头上,骤然对周遭狐众朗声道:“你们这群红毛狐狸,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以为仗着自己在圣地,便可以对我们动手?”
狂。实在是太狂了,而且是不切实际的狂!众人当即被震住,竟不知要作何反应才好。
“你疯了?!”将真想把她这张嘴捐出去,咬牙道,“你知道现在敌众我寡到什么程度吗?换算一下,一个人要打二百六十多只狐狸。你关心吗?你只关心你自己!”
而且又没事站那么高,你有病吗?!
“我告诉你们,我是狐族族长座上宾!你们若是碰了我和我的同伴一根头发,便等着六大门将你们这破冥河破圣地直接犁平种水稻吧!”徐行一口气说完,随即,一脚踹上那峨眉刺客的背,将人“砰”一声团团踢了出去,“他刚刚就是这么说的!不过,你怎么还带武器了?不是昨天就交上去了么?看你,多不小心,把自己脖子都扎破了。”
众狐霎时火冒三丈地围将上去:“你这无耻之徒!”、“果然是你早有蓄谋!”、“遮头盖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众人:“…………”
瞿不染身后缀着两个白玉门人,站在徐行五步之外,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静静看她。正在此时,徐青仙终于姗姗来迟,眼见现场杀气弥漫,状况不对,顿时眼眸一凝,郑重道:“师妹!你在哪?”
“我在这啊!”徐行道,“大师姐,快来帮忙!”
她忘了,在这种数以千计的战场之上,徐青仙的敌我不分有时会造成相当恐怖的后果。比如此时,她想也未想,两道绫段霎时凛然而出,带着呼呼风声,陡然抽到了瞿不染脸上。
瞿不染有点缓慢地微微将脸转回,看着徐行,似是想要一个解释。一条血痕自他唇角缓缓溢下来。
“……抱歉。”徐行干巴巴道,“我师姐她眼神,有一点不好。”-
最后,徐行尽全力争取来的待遇,便是不将一行人打入牢中,而是暂且禁足,在彻查出族长为谁所害之前不得外出。
胡十三端来一碗人饭,放在她桌上,“你吃吧。”
真是色香味俱无,让人闻着想吐。幸好,徐行本来也不怎么吃饭,她幽幽地扒在刚被装好的门上,道:“我是来做客,不是来坐牢。”
“每日都有一柱香放风时间了,你还想怎的?”胡十三幸灾乐祸的嘴脸不要太明显,胡须都乐得一动一动,但或许是想到自己族长还危在旦夕,不能如此喜形于色,又压下去,沉沉道:“若是此事和你们穹苍毫无关系,我自会送你们离开。”
徐行道:“你就不怕有人夜半进来把我砍了,来一个死无对证?”
胡十三道:“不会有人敢杀你的。也没有人杀得了你。”
至少现在,是这样。往后就不一定了。她看了眼还扒在门上不肯下来的徐行,嘴角一抽,心想,整个狐族现在有本事能伤到你的,还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呢。
徐行若是不想出门,自可以在房内待个三天三夜不在话下。但,这和她被禁止出门三天三夜是截然不同的。这才待了不到半天,她便已经无聊到百爪挠心、恨不得把这房子拆了,她一无聊,就开始折磨神通鉴,道:“这剧情,果然又和原主线不大一样了呢。”
至少,原主线里这位族长只出场了几章,连名字都没有。说是石火祭,更像是令男女主初识的游乐场所。然而,最大的变动不只是族长差点被一箭钉在地上,还有男女主的初识。
神通鉴有点淡淡的死意:“我也是想不起来,有什么爱情小说里的男女主初见是这样的。”
“有什么不好嘛。”徐行乐呵呵道,“一掌定情,多浪漫!”
据胡十三所说,谈紫虽说没有当场毙命,却也受伤极其严重,体内妖丹近乎损毁一般挽救着他濒死的躯体,高烧到至今没有退去。
族内的药医师忙得冷汗如雨,方才断言,若是今夜他这悬丝之命还未断绝,那便应该能将命给保住。然而,就算现在他侥幸度过了这一难关,此伤至少也要温养个三十年方能彻底杜除后患。
也无怪大家反应这么大。换位思索一下,若是当初访学之时,突然天外忽来一箭把玄素仅有的两点老血都差点给射没,估计整个穹苍非炸了才能了事!
趁放风时间快到了,徐行将上次自己从穹苍启程时的任务面板拉出来一看。
【玄素希望你接下他发布的任务:送信(1/1)彻查空心人案(0/1)】
看来,没把那张印着小将脸的画像给彻底弄明白,这空心人案便不算作结啊。
放风时间到了。门自动打开。
徐行信步踏出,既没有去摸野狐狸,也没有去找脑袋鼓起一大包的阎笑寒,而是一转弯,朝那峨眉刺客的房内悠悠然走去。
她是悠然了,那刺客便不怎么悠然了。正将腿绑着夹板架在凳上,一脸仇恨地看着她。
“你这样看我,是我做错什么?”徐行在他对面坐下,莫名其妙道:“最开始朝我丢暗器的不是你?若不是我闪得快,我现在已经如星般陨落了,好吗?”
那刺客从牙缝里逼出来几个字:“你来做什么?”
徐行喝了口茶,往后一倒,对他点了点下巴:“脱。”
“……”那人反应从未如此大过,若不是腿断了,眼看都要窜到房梁上去,“峨眉只接干净单子。只卖命不卖身,你想干什么?!你出去!”
“我说让你把面罩脱掉。”徐行道,“急什么?遮头掩面,是要怎样公开坦诚?我要是也蒙着个脸跟你说话,你会相信我?”
你就算不蒙着脸跟我说话,也一副不可信的样子!那人还想说什么,徐行将茶杯轻轻磕在桌沿上,张口道:“我怀疑‘那东西’,在昆仑手上。”
他的眼神霎时变了。
徐行又道,“‘预言’,六大门都已收到。天下大乱,势不可挡,你想以一人之力占尽先机,本就是痴心妄想。”
那人反唇相讥道:“你又知道我是在痴心妄想?”
徐行老神在在道:“那不然现在断了腿又被打成猪头坐在这里的是我咯?”
那人:“…………”
谁打的你不知道吗??
……
片刻后,徐行终于得知此人真名为“度无量”。这名字既像和尚又像道士,
结果竟然是个杀人卖命的刺客,当真是很诡异。不过,引渡冥河的度也是一种度,端看各人如何理解吧。
徐行的套话话术并不算多么高深莫测,但度无量或许是在一顿毒打之后稍稍认清了现实,也不再喜欢给人随地出元宵猜灯谜了,然而,说出来的话,真是还不如继续出谜语。
原来,徐行接到的所谓预言,只是下半阙。上半阙代表的意思,还当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诸星倒垂,祸起鸿蒙。五圣镇山,天妖破封!”
意思非常明白,那只传闻中杀了将近四分之一人族的天妖,要再现世了。这跟什么玛雅人的世界末日预言基本没差多少。
当初幸存的人族大能们将天妖镇压在鸿蒙山下,当然不是为了让后人闲着没事将这玩意儿再放出来玩。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举个例子,花七分气力,有七成可能将其镇压,和花十分气力,有一成可能将其灭亡,在延续人族的前提下,十个人里有九个会选择前者。
毕竟,若是灭杀它没能成功,待它缓过来,真正灭亡的就会是人族了。
然而,在此之前,并没有人知道这所谓的“镇压”,用的是五个圣物。更没有人知道,利用这五个圣物,倒行逆施,便能将封印解除——当然,这完全有可能只是在瞎编,是真是假谁能说清?
但,就像昨夜度无量对谈紫说的那样,“重要的不是灵境人信不信,重要的是你们信不信”。
“讲道理。”徐行对神通鉴道,“如果我是妖,还是个稍有野心的妖,那我不信也会信。”
神通鉴:“?”
徐行:“其实不一定非要天妖出来。真想造反,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看妖族本就只缺一根导火索,想利用这件事太简单了。”
神通鉴:“……”
为什么把造反说得像创业一样?
按照规律,这五个圣物当然分别由灵境门派来保管。只是,圣物有五个,大宗却有六个,那么势必有一个宗门手里没有——想也知道,峨眉便是那倒霉的一个。
不对。现在倒霉的应该有两个才对。
“我一直很纳闷,狐族为何会有圣物?”徐行不解道,“这岂非监守自盗?”
“圣物本就流落,不拘于哪个宗门,你现在去问穹苍那几个掌门,说不定也都不知道在哪。”度无量微恼道,“若不是那‘神女之心’太特殊,我也不会一个人便匆匆过来……”
疑似狐族所持圣物的名字,叫做神女之心。
神女之心?
“……”
两日过后,谈紫终于保住了命,虽还是意识恍惚,但总算脱离险境。
徐行方才自外捡东西回来,便被胡十三拎出去,道:“走!”
她莫名跟着走了一路,尚未进殿,便闻到从中溢出的浓郁草药味道。
当初救人那位胡三用冰凉的细长瞳孔看了她一阵,转头和胡十三说了些什么。看来,是谈紫当时或许看见了什么端倪,只不过现下不能言不能动,只能通过一些反应来判断。
徐行进殿之时,谈紫榻前有不少药医师还在匆匆走动,他面色苍白,短短两日,本就瘦削的脸更显虚弱,美眸一片模糊,只能微微抬手示意。也不知道究竟意识清醒了没有。
“你就站在这!”还离得十万八千里远呢,狐头人就不让她再往前去了,没好气道:“站直!”
徐行:“……”
此前,她出于谨慎以及对神通鉴这位闹钟的不信任,所以并没有在谈紫面前查看他的属性面板。但现在,他应该也没有余力分神去注意这些了。
眼前,他的属性面板缓缓展露出来:
【谈紫(Lv.92)】
【HP:2/474829393】
【好感度:50】
“嗯,果然是真的重伤。以及,等级与玄素不相上下。不愧是活了几百年。”徐行奇道,“不过,我们才见了一面,好感度便这么高了吗?原来他是这样喜欢我?”
神通鉴:“……”
徐行:“算了。也正常。”
一点都不正常好吗?!
神通鉴忍住自己喷薄而出的吐槽欲,道:“所以你现在是想干什么?”
“胡三说他现在神志不清醒,辨不清周围的人,所以凶手一事,只能靠她来查了。”徐行一边说着,一边神态自然地从袖口里掏出什么,“我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当真这么不清醒。”
她掏出了一块像是爱心形状的石头,谨慎地放在自己脚前,对谈紫用气声道:“族长大人——帐篷用得还好吗?我先拿回来了。还有,这是礼物,送给您——”
“叮”一声,系统提示音响了。
【好感度-1】
“你看。”徐行面不改色地将石头踢走,“他完全是骗人。”
第26章 琉璃火中天4我以后,说不准会拯救整……
#26
神通鉴不由道:“你能做个人吗?”
“我这不是正在做人吗?”徐行将心型石块踢走了,又似乎想到什么,将其捡回放进袖口里,若有所思道,“不过,我方才说的话确实不够严谨。”
神通鉴道:“怎么说?”
“谈紫分明神智清醒,完全能辨认出周遭之物,就算现在暂时气管已断,无法说话,但想表达自己内心所想还是有很多方法的。而他却闭口不言,装作昏睡不醒。”徐行道,“在他重伤为真的前提下,那么,便有两个可能了。”
一,是他有所目的,装作昏迷。二,是有旁人迫使他不要张口,不要醒。
徐行很快就被赶出去了。她前脚出门,后脚被扔出来一兜石头。原来胡十三狐疑地觉得她定是窝藏了什么祸心,这石头也绝非普通石头,遂扣下来检查。但后果可想而知,胡十三在里面怒道:“你脑子有病?这又不是灵石,有什么好捡的?!”
来时拎着她来,又急又快,不需要她了便把她一脚踢走,大人的世界就是这般肮脏又无情。胡十三赶着去找小将了,估计是又要把人提着放在谈紫面前,看看虚弱的族长有没有什么异样反应。
现在,穹苍这三人可是第一嫌疑——毕竟大家都看到了,那柄暗箭定是一位火属性之人发出的。并且,功力必定不弱。
然而,他们却有意无意地都忽略了一件事实,那便是狐族也皆为火属。嫌疑人,或许只有三五个,嫌疑狐,才是真的漫山遍野。
徐行忽觉身后一寒,她转头看去,那位胡三正站在殿外,定定看着她。
不是说大话,徐行对他人的视线一向都很敏锐。不仅敏锐,而且精确,她的直觉会告诉她,视线的主人在想什么——十次有九次能猜中。
同样是被人自背后盯着,前几日那视线绝非敌意,所以徐行也懒得花太多时间将此人揪出来。然而,胡三的视线,就没那么友善了。
胡三身后的人已包围了整个主殿。说保护可,说监视亦可,徐行与她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胡三也对她点头。
一人一狐便这样很有礼貌地互相打完招呼,便分道扬镳了。徐行移开视线,对神通鉴心有余悸道:“她是真心想打死我。”
神通鉴:“……”哪来的结论?还有能别总是说这种很奇怪的话吗?!
徐行在屋子前蹲了会儿,将和阎笑寒都一脸菜色地回来了。看来谈紫还是那样半死不活的,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不过,将脸色不好是因为自己受到了不尊重的对待,阎笑寒纯粹是因为后脑勺被打了个大包还没好。
“观战时,我有注意。”将憋闷道,“除了我们三人之外,瞿不染和峨眉那人的功法属性都为火。玄真子那个小徒弟没出手,不过他不算进去也可吧?”
也不好说。现在的小孩多早熟啊。徐行先撇开这个不谈,对阎笑寒道:“那天早上你没有来,待在这,有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吗?”
阎笑寒一脸倒霉相地说:“我也不知道那寻不寻常。按理来说,石火祭全员都该到齐,但我醒来时,有一只狐狸孤零零地走开了……”
将喷道:“这当然不寻常啊!还要问吗?!”
“那只狐狸长得很陌生,至少在此之前我们没有见过。”阎笑寒被喷得险些缩地三尺,“也有可能它只是突然内急……或者觉得有点无聊就偷溜了……可以理解吧……”
完全
不能理解。前后两句都是。徐行看狐狸,只能分辨出颜色鲜艳不鲜艳、皮毛旺盛不旺盛,只有长得尤其特殊美艳的,比如那只殷勤地往她身上蹭来蹭去的,她才能看出一丝区别。说“长得很陌生”……路边哪只狐狸都很陌生。
这么一看,当真是越来越像狐族内乱,找人顶锅了。徐行一眼就看出来那胡三是个狠角色,但事后处理又略显仓促,仿佛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件事,而谈紫当了这么多年族长,也未必没有后手,总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不过是个路过的善良青年,现在竟被波及其中,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算了。”徐行对神通鉴叹道,“来都来了。”
神通鉴喷道:“这四个字是这么用的吗?!”
徐青仙不知何时过来了,也坐在石台之上,镇定自若地喝了口茶水。徐行戳她一下,懒洋洋地问,“师姐。你误伤了白玉门那个瞿不染,不是去道歉了吗?他怎么说?”
“他说并无大碍,让我不必愧疚。”徐青仙陡然道,“不过,下次站近一些,我便能认得出他了。”
“师姐你好像本来也没有很愧疚。”徐行坐起身,“怎么怎么?是他在你眼中会发着光、还是独独有着色彩之类的?”
徐青仙虽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好奇,莫名地瞥她一眼,答道:“因为瞿道友很香。”
徐行:“……”
徐青仙:“是如同莲花一般的清香,很是奇特,自身上发出,应是体香。”
不想知道的情报增加了。不过,被徐青仙这么一说,她还真想去闻闻看到底是有多香……不会被打吧?
扯远了。言归正传,徐行将昨日用度无量一条狗腿换来的情报与众人互通有无了一下,不过先隐去了预言部分,只说圣物:“你们有听过,‘神女之心’么?”
将摇头,而阎笑寒却道:“这不是一个神话故事里的东西吗?”
传闻,人族沉寂时代,上天界有一位悲天悯人的神女,她有着拯救万物的天命。她对天界终将崩塌这件事深信不疑,于是,自苏醒开始,她便在全神贯注、充耳不闻地做一件事——那就是种一棵拔地而起,能支撑住整个天界的巨树。
种这一棵不符常理的巨树,所耗费的精力是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她呕心沥血,将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这棵寄托着希望的巨树上,太过热切,太过奉献一切,乃至于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了。
刚开始,有神虎对她说:“天界是不可能会塌的!你何不把目光放到更需要你帮助的生物身上呢?”
到中途,有凤凰对她说:“火灾,火灾了!你可否降一些水下来?”
再后来,有巨龟对她说:“南方有水患,我已经支撑不住了……”
再到后来,已没有人再对她说话。巨树终于长成的那一天,天界真的轰然崩塌了,正如神女所预料的那样,树冠稳稳地支撑住了整个天界!
可当她欣喜地回神时,看见的却是遍地烧焦、泡肿、渴死、吊死、饥饿而亡的尸体。
上天界没有崩塌,可上天界里,已经没有活着的生物了。神女日夜流下悔恨的泪水,最后将自己的心嵌入树干之中,而后,随着整个上天界灰飞烟灭。自此,人族才逐渐逃离了天界的压迫,开始成为这片陆地的主宰。
“怎么像个寓言故事?”徐行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教育意味,感觉老人说完这个故事下一句就要接“所以说啊,我们才要脚踏实地……”,她转向阎笑寒,道:“那,你是从哪听来的呢?”
“我没事就会去天笔阁里看点闲书。”阎笑寒说,“‘神女之心’,在记载当中,应当是穹苍所有。不过,只是略提一笔,并没有写出有何功效。你也知道,我们掌门就喜欢收集各种没用又古怪的东西……它应当现在被收在万年库里吧?”
徐行:“……”
不是吧。绕了一圈,原来倒霉的是穹苍吗?!如果度无量的情报没出错,这本该是穹苍的圣物,为什么现在会在狐族出现?总不可能是看谈紫长得好看随手送他的吧?
将道:“你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随便问问。”徐行沉吟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将:“你一天天的问题这么多??”
徐行耳聋了。她道:“最后一个嘛。那现在,我们穹苍有没有什么,非常珍贵、非常特殊、非常厉害、保护得非常紧密、常人几乎接触不到、又异常古老的东西呢?”
其余两人皆沉思不语,徐青仙却不假思索道:“有。”
徐行:“嗯?那,是什么呢?”
徐青仙:“九重尊。”
众人:“………………”
是,没错。某种意义上的确没说错,但大师姐你真是……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徐行不由有些想念自己被没收的那把剑了。那把剑可是由非常珍贵、非常特殊、非常厉害的九重尊的血开刃的,用它轻巧随意,如臂使指,比小匕首好用多了。
又是一日没有尽头的等待,谈紫生死不论,至少这段日子是无法对族内事务进行管理了,暂且取而代之的便是胡三。
圣地之内的气氛越发沉默诡异,徐行外出放风,与一瘸一拐的度无量擦肩而过,手里便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了一张纸条。
度无量昨日便已然发了信号,若有附近的峨眉前辈碰巧看见,许会前来支援。但徐行毫不指望这个,说实话,峨眉前辈什么样他自己心里又不是没数,这信号发没发出去无甚区别。
倒是玄真子和她那小徒弟,还是那副淡然模样,成日吃好喝好,打坐诵经。徐行上去搭话,她安然道:“既是误会,便就有消解那一日。”
徐行道:“若是消解不了呢?”
玄真子惨然地喃喃道:“生死有命……”
也太没斗志了吧!真不知是看得开还是知道自己不会出事,徐行又道:“那这小道士如何是好?”
玄真子:“什么无上法宝?”
徐行又碰一鼻子灰,回来跟神通鉴信誓旦旦道:“我,再也不要和昆仑的说话了!”
神通鉴:“笑死!活该,你总算知道别人跟你说话是作何想法了?”
徐行:“什么继续出发?”
神通鉴:“你有病是不是!!!”
自来到这里作始,徐行平均一天被骂一次脑子有病,对这句话太亲切了。人的习惯是真的很可怕,她现在不被骂一句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然则,虽然嘴上轻松,但徐行也知道,这短暂的平静代表着风雨欲来。玄真子四处打坐,瞿不染四处散发体香,林朗逸四处被小曹骂,将四处骂阎笑寒,她也就跟着四处去捡石头。最开始,胡十三还紧紧盯着她,后来估计是认定了此人脑有缺损,也懒得管她捡什么石头往袖里塞了。
直到第四日夜里,徐行平躺在床上,忽的听到风动了。
明明前后都无人,那扇门却反常地“吱呀”一声打开了。不是被风吹开,而是像有人站在门外,缓慢地伸手将其拉开一般,但,门外只有黯淡的阴影,还有仿佛绳子吊在房梁上不断摩擦的滋滋声,有什么东西一笃、一笃地敲着墙壁。
这声音,仿佛是上吊的死人被风吹起,腿脚一下一下敲着门。
“来了。”
徐行并不感到意外。不如说,狐狸本就是典型的夜行性动物,哪怕是狐妖,也只有在夜间才能将妖力发挥到最强,这和人族是截然相反的。
狐的本能是夜间狩猎,人的本能是恐惧黑暗。利用“魅惑”,可以更大强度地激发此等恐惧,果不其然,徐行心念才转完,便感到心脏开始加速跳动,砰砰搏动着,像是要跳出胸腔。
“思路是对的。”徐行扭了扭略带酸涩的脖颈,躺太久,浑身关节都紧了。她利落地带上东西,便打算走出门外,“但是,对我没什么用啊。”
将恐惧催动到最大化,对人来说,也只有三个结果。一是极端的僵直,二是慌不择路地逃跑,三是忽视一切的战斗。这些除了容易受伤之外也没什么不好。
徐行踏出门外,满目空荡荡,除了黑暗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远处的篝火幽幽燃着昏暗的光。
左耳边,陡然传来一声细小的声音:“这样下去,不行啊。”
右边道:“石火祭,是用来镇压火山的。现在没有完成,族长就受伤了,那可怎么办?”
左边尖叫起来道:“不要啊!我不要被烧死,我不要变成石狐狸!”
右边忧愁道:“可,那要怎么办呢?就算把心剖出来给族长吃,他也没那么快能好起来。有了,我想到了!胡三可以先代替他吗?”
左边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呢?明明有更好的办法。”
右边道:“什么办法?”
左边:“就是以前的办法呀!最开始的办法,本就该用的办法!人吃兽,山吃人,明明这才符合天地伦常,为什么我们要守在这里……”
右边那只狐狸沉默了很久,只有细小的风声。徐行站在原地,忽的感到耳边,近到不能再近的地方,传来了一丝野兽的腥味,以及幽幽的一句话:“你的心在哪里?”
话音未落,一道利爪朝徐行左胸猛地袭来,徐行早有防备,往后一退避开,道:“注意影响。”
那道声音懊恼道:“就差一点……”
“是差一点。”徐行静静道,“差一点就要打到《我和师太那些年》了。”
她既已知这些狐打算破釜沉舟,便不再停留,拔腿就跑。就在她动身之时,原本黑漆漆的草丛中霎时燃起团团鬼火,漫山遍野四处飘荡。
再一看,原来不是鬼火。而是狐狸幽绿色的瞳仁,正死死盯着她!
“大师姐!将!阎笑寒!”徐行是真不想自己一个人单挑二百六十多只狐狸,何谓同门,必然有难同当,遂很没风度地一边夺路狂奔一边放声狂吼,“别睡了——”
她很快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其他人的声音。看来也不是只针对她一人!
胡十三混在野狐群中,如同大仇得报,终于畅快了,一口差点把她裤腿咬下来半截。徐行毫不意外地瞧她一眼,她知道胡十三就这小狐得志的德性,也不多纠缠,指尖劲气吞吐,簌簌飞出去几十颗暗器!
利风呼啸,胡十三差点给打的狐仰马翻,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不是暗器,是被磨得锋利的各色小石头,顿时气得差点鼻子歪走:“你这小贱人!!”
“……”徐行一边有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强大,一边逃跑,一边还有空对神通鉴认真道:“你看。不学骂人就这样。这骂人的杀伤力还不如骂我脑子有病大。什么小贱人,跟在调情一样?”
神通鉴咆哮道:“都这时候了还在这吐槽什么?!赶紧跑啊!!!”
所幸能在此的人都不会傻到冒泡,懂得此时逃跑肯定往冥河方向跑。
于是,幸也不幸,林朗逸在风中凌乱时撞上了徐行,口不择言道:“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我最开始只是来查那个空心人案的,莫名其妙就进了什么圣地。进来也就算了,想着顺带督查一下石火祭,怎么族长突然被人一箭射死了??怎么我又突然变成嫌疑人了??怎么现在都还没查清凶手就直接对我喊打喊杀的了??我是中间睡了一觉忘记什么了吗???”
“你脑子呢?”小曹死鱼眼道:“族长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友好的意图,不代表他手下没有!他平时压得住,现在都躺板板了,说不定不日就要升天,当然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我的意思是,就算……啊!!!”
林郎逸着急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小曹呆滞道:“在风中翻白眼,被闪了一下,眼睛好痛……”
众人:“……”
就说让你平时少翻几个了!还有玄真子前辈你跑在最前面怎么回事,你不是生死有命吗?!!
“我们都没干,那便是狐族自己干的了。”将凝重道,“就算真是他们干的,也不会承认,而会把事情推到六大门身上。对某些派别而言,此举堪称一箭三雕。先杀族长,再杀使者,既能上位,又能让己方激发怨气,稳固对灵境的仇恨,最后,人都杀了,木已成舟,就算族长还有后手想要挽回,也无力回天了!”
至于什么派别,不言而喻了。狐族固守北方这么多年,自不可一世的五大家落得凡人都可欺的下场,怎可能甘心?
气喘吁吁之间,徐行陡然挥手道:“诸位!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我准备先讲坏消息,来,听好了!”
将:“你不该问我们想先听哪一个吗?!”
“坏消息是。”徐行安详道,“我们都是青年一辈中崭露头角的门人。前途无量,但,又不是宗门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所以,比较重要,重要到杀了我们宗门不能大被一盖毫不在乎。同时,也不是很重要,至少没有重要到杀了我们宗门会就此开战不死不休的程度。”
简直就是完美的一根导火索化人!再没有比杀他们性价比更高的选择了!
将道:“那,好消息是什么??”
徐行一把将林朗逸抓过来,如老祖母般抚摸着他的脑袋,万分慈祥道:“这里有一只无极宗掌门的亲儿子!相信我,杀弟子跟杀儿子差别还是很大的!”
林朗逸失声道:“……喂!!!你想干什么,徐行,你放开我!你快放开我!!”
虽然从前他也有过相同的台词,不过他那时只是希望徐行别再抓着他袖口含羞带怯地不放,不如现在情感真挚的百分之一。或许这便是失去了才知美好。
果不其然,诸狐也是知道这一点,顿时攻势肉眼可见地避开他,只不过,有狐收爪不急,差点给他胸口上来三道疤。
徐行惊道:“好险!”
林郎逸声嘶力竭道:“好险的是我吧!!!!”
“…………”
白玉门三人化伞在半空中飘行,被吵得将近耳朵流血,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
虽说有个人形盾牌,但也只能挡一时。更何况,林朗逸只有一个,不能当真分成几半来保护众人,所以,逃亡途中,当真是险象频出,惊吓连连。神通鉴都已经快晕倒了。
可奇怪的是,很多次一行人即将受重伤之时,竟然都能险之又险地突然躲过,运气再好也没有每个人都这么好的,简直是有一股神秘力量一直在干扰似的。
然而,无可避免的是,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就在冥河之前,众人最终还是不幸被围住了。只不过,狐族似乎对关闭的冥河有些许忌惮,不敢随意踏入,现在正冲着他们龇牙咧嘴。或者,也有可能是在等胡三过来亲手处理。
如此僵持之时,徐行忽的察觉到一道空洞视线,她抬眼——
群山之间,有一道地形奇异的悬崖峭壁,凸出的地方十分狭小,估计强行塞也只能塞下十个人。然而,除非轻功绝顶,或是有人相带,就算是人族也很难上去,更何况是本就不善于攀岩的狐族了。
徐青仙不知何时站在了上面,安静注视着下方的情况。
方才徐行唤了她半天,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徐行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早已到这个地方等着了。
“玄真子前辈。”徐行道,“还有灵力么?借我一些可否?”
玄真子是风属性灵气,闻言一点头,扬手过处,一道小小飓风平地而起,徐行足尖点地,心头默念一声“好风凭借力”,而后踏着这股助力,险而又险地攀到了悬崖之下。
还差一点点!她挂在那,身体随着风微微晃动,如同一只在
高处信步闲逛、走来走去的野猫,别人看得心惊肉跳,她却怡然自得,徐青仙定定看了她一阵,似乎在分辨她是谁,径直伸手将她拉了上来。
“这下是真的好险!”徐行拍了拍手上的碎石,道,“大师姐,方才等你半晌,怎么也不来帮忙?”
徐青仙:“因为有性命危险。”
徐行:“所以才要你帮忙?”
“所以才不能。”徐青仙用和平时一致的淡淡语气,轻轻道:“我要拯救的是所有人。不能在此让自己自寻灭亡。”
“……”
好强大的心理,好自洽的逻辑。
徐行用微妙的神色注视了她一会儿,发现大师姐说此话发自真心,认真地不能再认真。徐青仙甚至都不能理解,她这样做会让人心生不满,也可能她理解,但她并不在乎。
“可是,话不能这么说啊。”于是,徐行也非常认真地对她说,“我以后,说不准会拯救整个九界。你要是不救我,就等于杀了所有人。那岂不是更惨?”
第27章 琉璃火中天5小小君川堂堂登场!
#27
这句话在理论上,简直无懈可击。
就连一向不怎么讲道理的徐青仙也被镇在了当场,仔细思考后,半分赞同道:“你说得不错。”
徐行道:“是吧?”
“只是,你现在连自保都难以做到,又何谈拯救苍生?”徐青仙道,“若是师尊在我面前陷入危机,我定然是会去相救的。”
“嗯。你说得对。”徐行笑道,“但我们现在是不是不该说这个话题?底下好像有人要出事了。”
将道:“是已经出事了!”
林朗逸:“你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
徐青仙虽说不会舍命相救,但不代表当真会作壁上观看他们死来活去。所有人都陆陆续续想方法上来了,只有搬运昏死的阎笑寒都多花了一点时间,其下狐群蜂拥在峭壁末端,时不时有狐奋力试图奔上峭壁,每每只差一点又滑下去,最近的时候,利爪都快抓到几人脚跟了,当真是令人惊险地要流下冷汗三筐。
胡三真身未到,想必是什么事绊住她了,又或者说,她有什么事不得不处理——徐行真挚地替谈紫祈祷,希望那件即将要被处理的事不是他。
接下来,徐青仙十分镇定地解说了她原定的逃跑路线。
“这几日,我发觉腹地内有一处偏僻角落十分怪异。那似乎是只有族长能进的地方,总有两人站在高处把守。”徐青仙指了指西边一处方向,“我暂且称此处为——”
瞿不染:“禁地?”
徐青仙颔首:“棺材。因为形状有点像棺材。”
“好不吉利。但是狐族的地,也没事了。”徐行在瞿不染难以言喻的神色中,接道,“所以,我们需要前往那里?师姐已经试过了,自冥河无法出去了?”
“试过了。冥河已封闭,除了强力破封之外,无法脱出。还有一点需要注意,那边的水非常烫。我的手被烫了很多下,很痛。”徐青仙正色道,“棺材就像如今的冥河一般,有着与穹苍护山大阵相似的阵法。论强弱,棺材地的阵法稍弱一些,如果非要打开一个,我选择后者。”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了。人在别族地盘,本就是客场劣势,更何况现在这漫山遍野的狐狸都想要众人狗命。冥河又出不去,除非躲在一个它们暂时进不来的地方,才能稍作喘息,想一想下一步要怎么做。
“另外,不必担忧。”徐青仙又幽幽道,“我已将血抹在穹苍下发的‘侠令’之上,大概一日之后,穹苍便可收到我的求援信了。”
然后再坐七日的法器过来。不过总比没有好!
“大师姐,你太靠谱了!”徐行热泪盈眶道,“不过,禁地之类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几天她去捡石头,看见徐青仙在各处随便躺躺就睡,幕天席地,和衣而眠。但随便乱在地上睡和随便乱在地上捡石头都不犯法,所以狐族那群只是有在背后偷偷说她们是脑子有病之类的。徐行都没料到,大师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握了整个地图的情报。这不比神通鉴要靠谱个万倍?
徐青仙道:“石头告诉我的。”
“呃。我知道是石头。”徐行道,“是哪个石头呢?身上比较香的石头,还是被打断一条腿的石头?”
瞿不染:“……”
度无量:“……”
徐青仙:“地上的石头。”
徐行轰然飞踢:“阎笑寒!我就知你是内奸!”
将咆哮道:“别闹了!!!”
“……”
徐行只是看大家这么凝重,想活跃一下气氛,也不知气氛怎么好像更差了。徐青仙幽幽看她,而后,微微蹲身,指尖在这悬崖峭壁的坚硬石块上微微一点。夹缝中,一道细弱的黄色小花挣扎着破石而出,根茎欢欣地扭向西边方向,似是仙人指路。
只是,现在底下群狐虎视眈眈,一下去便是一个死。要怎样才能到禁地里去呢?
徐行想着想着,陡然眼前一亮,又对林朗逸露出友善的笑容。
林朗逸如同惊弓之鸟:“你、你干什么?我告诉你,你之前拉我挡伤的事情可还没过去!”
“我记得,林兄你是土属性的吧?”徐行不知从哪掏出一把铲子,送到他手上,做出个邀请的礼貌姿势。只是,姿势礼貌了,语气就不礼貌了,“从山中挖一条道出来,对你来说不难吧?来来来,开挖开挖!”-
不多时,一行人便如一群灰头土脸的小老鼠,自山的另一头探出脑袋来。
林朗逸回首,先把挖出的山道重又用石封住,免得被追兵轻易发现行踪。
眼前,的确是一个已很久没有新鲜痕迹出现的地方,四处荒草连天,连一条正经路都找不到。徐行在下摸找半天,纳闷道:“不在这里吧?”
既然不在这里,那就要么在天上、要么在地下了。只是,这山都已经够高了,难不成这禁地是因为太难爬才没有狐狸出没么?
她向上抬眼,仰得脖子都快酸了,终于看到山体之上,嵌着一个不过方圆的小祭坛。说是祭坛,其实更像是一个被刨开的小坟墓,只有黑洞洞的入口。而入口两侧,有一排形态各异的守卫,不论是狐头人身,还是人头狐身,全都怒目圆瞪,表情极为狰狞。
这画面实在太过吊诡,因为无论站在何处、哪个角落,守卫们的黑眼珠都会跟随着他们的方向不断转动,万分警惕的模样,但,只有眼睛在动,身体却巍然不动,就这样凝滞在千米高空之上,甚至看不出究竟是死是活。
徐行探路:“玄真子前辈,风来!”
飓风又起,只不过,这次两人都有些吃力。徐行近乎是手足并用,才险险摸到了边缘,模样真是再难看也没有了。
离那群不知是否会何时暴起的狐人越近,她的心便跳得越快,似乎被残留在此地的“魅惑”所感染,又似是内中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召唤她。
也就是走近了,她还未凝目观视,就听到神通鉴的惨叫声:“别,别看!这都是尸体……”
它应是说着说着就将眼睛闭了起来。逐渐没声音了。
徐行:“……”她早就想说了。你一个系统,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探路职责,便是要观察有无危险。她走近一些,这下终于知道为何神通鉴让她别看了。不是因为有多蹊跷多恐怖,只是因为这群尸体的惨状实在令人不适。它们被一枚短剑直插心口钉在这悬崖峭壁之上,想来是被内中机关所
杀。风吹日晒,身体内部早已经被不明虫蚁全都吃空了,风吹过,甚至能听到一层空皮发出滋滋的鼓动声。随着徐行靠近,尸体的眼珠那悄悄钻出来两条细长的黑色肉虫,无眼无口,正冲着她的气味方向不断蠕动身子——所以远远才看上去像是眼睛在动!
不愧是没有明文禁止却无狐敢进的禁地。换位一想,正常人看见高山上钉了这么一排同类的尸体,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谁还敢进去?嫌自己命太硬找刺激吗?
“但是,只有狐尸,没有人尸。”徐行道,“也不知是只针对狐族,还是单纯没有人类来试过?”
神通鉴:“你还是不要试了。我不想这里又挂起来一具人尸。”
“不过,这些玩意若真是谈紫弄出来的,那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徐行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长得漂亮的人,脾气不会太差呢。”
峭壁外描绘着极其复杂奇异的咒文,她仿若无事地越过这群尸骨,打算进入——果不其然,被结界拦住了。
【狐族禁地(Lv.)】
【HP:】
徐行道:“啊……这个时候出现问号可不妙啊!”
天边逐渐燃起薄光,快要日出了。身旁呼呼传来风声,有几人沉重落地。先快步过来的,竟然是度无量。他手中拿着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罗盘,此刻正铮铮低鸣,他低声道:“就在这里!”
徐行神色一凝。
“神女之心”,就在这里吗?
“得想想用什么方法进去。”徐行微不可闻地道,“这结界……”
她转头,霎时发现,将已经走进去好几步了。非但走,还转头过来,用一副“你们还堆在门口干什么”的莫名神情,道:“快进来啊!”
徐行:“……”
不管如何,先跟上去吧。
这禁区虽说入口只有方圆大小,但却别有洞天。大大小小拐角处连接着不同的偏殿,而偏殿之中——
摆放着石雕。面貌截然不同,却和紫兽庄一模一样形态的石雕,似极悲,似恐惧,似绝望,似狂怒。若将那层石皮剥去,甚至都能想象出当时的地狱绘景。然而,每个偏殿的地面上,也绘着繁复的咒文,将有人残留在此处的“魅惑”浓度放到了最大。似安抚,似宽慰,似温情,似浸润。石雕多到数不清有多少尊,咒文也绘得繁复无比,乱了人眼。
这是一个巨大的安乐场,最深处,那颗青焰般的心脏活物一般在火中缓缓跳动,蜷曲,灭为灰烬,又再度重生。
众人身处其中,本是为了逃离险境,此刻却不约而同地陷入默然。
直到将握紧了拳,有点迷茫地看了看四周,道,“这是什么?”
无人回答。
度无量上前几步,像是要夺,玄真子却轻拍开他的手掌,摇头道:“拿不得。”
“为何?”度无量压着火气,道,“前辈!你们昆仑再与世无争,也得明白,这东西绝不可以留在妖族手上!”
“先论能不能拿,再论要不要拿。”玄真子悠悠道,“何况,此物留在狐族甚久,难道出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大事吗?”
“那也是从前的事。”度无量反驳道,“现在的情况,怎可同日而语?”
玄真子缓缓道:“你知道的事,为何觉得狐族族长会不知道呢?”
度无量霎时语塞。玄真子并不想为难小辈,苍老指尖在神女之心附近迅速点了几下,道:“此阵,贫道也是无计可施。”
昆仑可是对阵术丹药最为精通的宗门,玄真子竟然用得上“无计可施”四字,也当真有些奇了。她见众人皆面露不解,度无量甚至颇怀疑地盯着她,也未急着解释什么,而是和缓道:“诸位可知,阵法之威力由什么决定?”
徐行道:“自然,是设阵之人的实力了?”
“不错。”玄真子道,“还有一种,便是他愿为这守护之物付出什么了。”
阵法分为两种,一种叫“奇阵”,一种叫“命阵”。命阵原先是奇阵的一则分支,还被打为“歪魔邪道”将近几百年,因为此种阵法比起阵,更像是一种天地契约。
比如,为了守护价值连城的宝物,所以用自己的一条腿来抵押。阵法会增强非常多,与此同时,若是此阵仍被强行破除,那么抵押之物也会灰飞烟灭。相反的是,若是守阵成功,那破阵之人也该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此毒,也被很多人称为“赌阵”。
“你们面前的,便是一则‘命阵’。”玄真子道,“若是里面的东西被取走,那么谈紫也就不存于世了。所以,除非主人自己愿意交出,否则,破开它需要多么强大的攻击,小友们理该心中有数。”
徐行:“……”
原来族长大人也是氪命玩家,而且氪得真够狠的……
但如此一想,一个圣物而已。若是攻击性极强的圣物,那妖族藏在手中不肯交出也就罢了,神女之心貌似除了镇压之外并无其他奇异之处。谈紫为它百年不出狐守之地,这样当真值得?更何况他似乎也没有用这东西做什么。
一行人心中念头各不相同,心思百转,还在思索如今出路。然而,正当此时,整个禁地轰隆作响,地面都在不断颤动,霎时,万箭齐发!
机关被触动了。
还是被找来了!
随着箭声落下,又是弩声阵阵,刀光剑影不断闪动。这样的机关,带有大能灌注的妖力,若是一个错神,顿时便会被射成筛子。
巨响之中,徐行抬手将一块即将要落到小曹头上的石块劈成两半,视线如电,望向洞外。
来人是?
想来,多半是处理完事情前来追杀的胡三了。若说实力,整个腹地能与谈紫相提并论的,只有她。也只有她敢闯到这里来。
但,胡三明知这里定然有机关陷阱,分明可以不必闯进来。若是她,直接一掌下来连带着禁地一起打成稀烂,都谋权篡位杀族长了,还管族长限制的禁地做什么?
除非,她有不能这么做的理由!
闪躲之间,徐行余光看见身后那环绕着命阵的神女之心,眼神微微一定。
神通鉴尖叫道:“胡三!胡三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徐行:“别吵!”
顷刻之后,一行人的面前,果然出现了一道血迹斑斑的身影。
飞沙走石之间,胡三浑身已满是伤口,眼看是伤得相当严重。然而,她仍是睁着一双幽绿竖瞳,道:“果然在这。”
想来,她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因强闯而受重伤,是因为她有自信,哪怕是重伤状况下,她想捏死这群年轻小辈也是太过简单的事。
密道之中,两方对峙。呼吸和心跳声愈发重起来。
宛如宣告一场战役开端。
胡三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没有动手,先吞了颗药丹,而后,用手指了指他们,道:“我留一个通风报信的。给你们一个机会,决定留哪个,如何?”
徐行笑道:“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其实没必要用这种方式。而且,你要留哪个,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林朗逸缓缓握紧了拳头,神色重下来。
“嗯。你说得对。”
胡三话音未落,眼中凶光毕露,便朝徐行攻来,“那就先杀你!”
来得太快,玄真子一道风托住徐行肩背,她一个翻滚狼狈闪过,对神通鉴惊道:“还是前辈靠谱!不过没想到这胡三竟然懂得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失算了!!”
神通鉴叫得震天动地要报警:“我看你现在才是要死于话多了!!你说你惹她干嘛?!!”
在此狭小地界,无论是谁都束手束脚。徐行不想打碎那些石雕也就罢了,胡三如此卑鄙之狐竟也很懂得公序良俗,招招都朝着空地上打,争取不伤禁地一针一线。她不被徐行发现还好,徐行一发现,就开始往石雕身后疯狂逃窜,真是万分没有素质。在这种复
杂地形中,其他人想帮忙也是倒忙,不管被打的还是打人的心情都大为不畅,但胡三不是白多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她很快就想到了方法,招招式式都在逐渐限制住徐行的躲闪路径,一路将其往外逼。
正巧,徐行想得和她一模一样。
猎猎风声中,她余光向后瞥,身后直直处,神女之心还在散着幽光。
好,没有人挡着,就现在——
然而,下一瞬,她抬起的眼中霎时一道白光闪过。
刺痛传来,呼吸之后,目不视物,眼前竟忽然一片刺痛的模糊!
原来,她在洞口之处,正正对上了灼灼升起的太阳。这地方实在太高,也实在太亮了!
徐行心中忽的闪过两个字——日盲。
她这具身体,除了晕船、晕鹤、晕肉之外,竟然还有日盲症?!这究竟是还有什么惊喜大礼包?!
“我觉得这次失败应该不是我的问题。只能赌一把了。”徐行镇定地对神通鉴道,“你说呢?”
神通鉴除了尖叫之外已经不能说话了。
下一瞬,徐行的鼻端传来了一阵幽幽的香气。
不是瞿不染清香的莲花香气,而是更浓艳,更魅惑,却又若有似无,无端勾你一下的幽暗香味,存在感却十足强大,转瞬便包裹住了她的全身。徐行现在竟完全想不起来瞿不染的味道究竟是怎样了。而后,一只冷玉般的手缓缓覆上了她的双眼,另一只右手自她脸侧推出,静静地与狂袭而来的狐火对上了掌。
轰然一声,耳边只剩嗡嗡长鸣。
这个姿势,在她身后,简直将她整个人环抱入怀。虽说还未真正碰到,但徐行下意识炸起了浑身的汗毛,右手运足灵气便要往后拍向那人的天灵盖,拍到一半才发现不对。但那人竟完全料到了她这一出,徐行刚一眨眼,攻势尚未停滞,右手便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是她已经几日未见的剑。和那把饱经风霜的黏黏小匕首。
小曹在下面,也不知是白眼被风吹到还是感动得快要飙泪,把阎笑寒一把抓起来猛力摇晃道:“终于来了!来了!你家大人来了!!”
阎笑寒被晃到口吐白沫,还是没有醒。
徐行没打到人,反而被预判到了动静,顿时也猜到身后是谁了,没劲道:“……无聊。”
君川仍是那副笑吟吟的温和模样,修眉朗目,俊美如竹。撤手挥扇,水柱滔天而起,将火焰霎时浇灭。此人像是极满意“你家大人”这四个字一样,回味了几遍,才温声道:“你家大人来了,会高兴吗?”
徐行假笑着把他推开到三尺远:“我有说我高兴吗?”
“你高兴了,我却有点伤心。”君川顺从地被她推远,微微垂眼,虽仍是笑着,口气却仿佛颇有些委屈似的幽幽道:“你就这样把兵器给交出去了?”
徐行:“……”那不然呢?兵器和小命哪个重要?
她到底是哪里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怎么回事,装鸟装狐狸装久了,是有点听不懂人话了吗?
第28章 琉璃火中天6禁地石雕
#28
二人交谈不过短短片刻,君川一面与她说话,一面与胡三又对了几掌。
掌风相交,一水一火,带来惊天巨响,正在此时,将在其下脱口而出道:“徐行低头!”
徐行不假思索地将脑袋往下一缩,一道滋啦啦发着白光的巨型风刃擦着她头顶飞过,打中胡三左臂,霎时血流如注。身后,玄真子手中捏着“风火雷电破”手决,这是道家威力最大的手决之一,想来耗费甚巨,遂搓了好个半天才成功发出,苍白地欣慰道:“幸好贫道还来得及出手……”
“前辈,已经晚了。”徐行静静道,“还有,你们昆仑施法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这样不会被打断吗?”
玄真子:“的确有此缺陷。”
徐行:“被打断了会如何?”
玄真子惨然道:“生死有命……”
又来!
其实,若真要论岁数,玄真子尚比玄素还小一些,更别提和胡三对比了。但两者交手时,还是看着非常像是在虐待老人。那一击“风火雷电破”应是最强之招,想伤可以,想杀太难。只是在场原只有她一个人能挑大梁的,硬着头皮也只能上了,玄真子手印急变,对诸人郑重道:“先退入禁地之中,贫道先引天时结阵……”
徐行原本打算便是令胡三的攻击打到神女之心的阵法之上。对方若手下留情,那自己也能留得一命,若真是下了死手,那阵法的反噬也只能一并担着。这方法虽然凶险,却是可行,奈何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自己会有日盲,险些就真的阴沟里翻船了。
时间紧急,无需想太多,徐行足尖点地便闪入禁地之内,君川在众小辈看到亲爹妈一般的眼神中飘然跟上,在山洞口处停了一停,而后,两指并拢放在自己眉心一点,再指向地面,轻声道:“结阵。”
一道水色光华凌空而起,泛着薄光。这是“命阵”的起手之势,势后接誓,君川温声道:“生死由命。”
胡三一击打在阵法之上,丝毫未动。其外成群结队的野狐如同军队般轰然攻来,然而,全都被这个看似随意的阵法全盘接收。
玄真子的手定在半空,紧绷过后,满头雾水。
她的小徒弟稚声道:“师尊,为什么他结阵法都不需要手决?而且还这么轻易就挡住了?”
玄真子:“……”
那是自然了!虽然“生死有命”和“生死由命”只差一字,但意义天差地别!这位君川随手结的是个赌命之阵,和谈紫附在神女之心外的阵法如出一辙。都赌命了,还需要什么别的复杂手决?——可,至于吗?这里有什么他需要豁出性命也得保护的东西?
尘土飞扬间,禁地之内终于陡然安静下来。徐行将沾了一身的沙土拍掉,道:“都没事吧?”
将不善道:“你问这话之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受伤。”
徐行低头看了眼,虽说隔着衣袍看不出来,但无非是些大大小小的擦伤淤青,并不碍事。这回只能说徐青仙选对了地方,胡三投鼠忌器,根本不敢放开了打,否则自己恐怕又要很有些破碎感了。
众人连番逃窜,方才死里逃生,现在心还是砰砰直跳,喉口发涩,皆坐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将坐下去时发现阎笑寒还呈死尸状躺在一边,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将他吵醒,翻过来一看,阎笑寒胸口和脸上四个昭然若揭主人是谁的黑脚印:“……”
“没办法啊。”徐行理直气壮道,“大家都知道躲,只有他躺在必经之路上。事急从权!”
她不过随口一说,将却像被戳到了什么似的,怒道:“什么叫只知道躲?”
将自小排兵布将,平日里身先士卒一马当先不在话下,怎可能临阵退缩,只敢抱头鼠窜?只是刚才她站在一边,掌心都已攥出汗水,也不敢将酝酿的那一击打下。因为她没有把握不误伤到人。
但,她话这么一出口,又变了味,搞得好像她在指责谁说错了话一样。气氛一时又变得尴尬。小曹经常与她话不投机半句多,现在不由白眼道:“又不是你出了力,挨了打,就算被说一句只知道躲又怎么你了?大家不都是在躲?”
将硬邦邦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曹:“那你是什么意思?成日绷着个脸给谁看?”
“喂。我都还没说话呢,你们倒吵起来了?”徐行把两人逐渐要斗鸡似的脑袋分开,“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再不闭嘴,就两个一起出去跟胡三玩捉迷藏。”
众人:“……”会死的那种吗?
沉默间,众人听到“咔嚓”一声轻响,原是徐青仙走过来了。她走到一半,仿佛踩到牛粪般疑惑地回头一望,觉得触感不对。
“别踩了。”将道,“又
昏去了!”
“……”
谁也没注意到,随着君川一同进来的,竟还有一个峨眉之人。看君川的神色,应是没想带他,只不过被他蹭了便车。那人覆面,陡然出现,诧异道:“嚯。还有这么多人啊?”
度无量听到声音,顿时又惊又喜道:“师尊!”
或许是为了装成熟,他平日里声音刻意压得十分嘶哑,现在喜出望外时倒是清脆得很,听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当然,他没事叫这么大声也有一个意图,那便是想说,谁说我们峨眉不会护短的?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峨眉之人惊道:“咦?你还没死?”
“……”度无量木然道,“是啊。还活着。怎么,你很希望我死了给你省口粮吗?”
徐行看了眼君川,那人丝毫没有“我是主心骨”的自觉,人太多他便懒得说话,一进来给她一瓶药膏,就窝在她不远处玩扇子。见她看来,便抬头对她笑吟吟的,一副很正经很乖的样子。
不过,徐行怀疑他是担心自己假冒书的身份被发现,毕竟再这样下去,就算不认识书的人也应该发觉不对了,哪有人把计都扇当匕首近身用的,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她不让他跟着进来,他非但跟着进来,还日夜不分地盯着自己。想来,徐行也知道君川走这一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徐行道:“这位前辈,你来得可真够晚啊。”
峨眉那人道:“自然了。不放长线,如何钓大鱼?我要是来得太早,只怕老狐狸不出洞了。”
徐行道:“所以我们是饵了?”
“你小小年纪,怎么能笑得这么假?”峨眉那人挑了挑眉,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不也没死么。我说当你们穹苍的前辈也够累的,这几天把你们护得跟个眼珠子一样,连送来的饭都要先验过,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有他——”
他话音未落,一道掌风干脆利落将他推出禁地。一阵乒乓声后,他满头血地迅速爬进来,怒道:“君川,你做什么?!”
“有什么好生气的?”徐行莫名道,“不也没死么。”
“……”
想来,这位“君川”的任务,多半是和神女之心有关了。
难怪,他一开始对玄素要自己送的那封信半点兴趣都没有。恐怕预言和圣物在此的事他早便知道。就像之前徐行说的,自己这一行年轻小辈是绝佳的导火索,自然也是绝佳的鱼饵。用看似简单的“空心人”一案将他们引到紫兽庄,再让他们度过冥河前往狐族腹地,然后,就是那一箭——
那时机绝佳的,来自谈紫自己安排的一箭!
石火祭上众目睽睽,他的重伤货真价实无可怀疑,所以要隐瞒他的伤势也绝无可能。自此,人心浮动,他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时间越久,平日里蛰伏着的那些暗潮涌动便越发蠢蠢欲动,直到彻底爆发。所以胡三行动了,连带着她潜藏着的众多党羽一起,谈紫终于不必费心一个个去试探寻找这些隐患,直接一网打尽即可。
只是,还有很多地方并不清晰。比如,这计划是在她送到信后才拟定的,还是早有预谋?胡三有千万种机会可以对谈紫直接下手,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匆忙行动;同样的,比起受如此重的伤,谈紫分明可以直接对族群内部意见不同者进行镇压清除。
还有,君川和峨眉这人此时的出现是否是他授意的结果,毕竟以他目前展露出的立场,他绝不想让一行人死在自己的领地之中。如果是交易,那么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他想要坐山观虎斗,让君川二人将胡三的势力削弱,乃至直接重创领头者,这很合理。不过,他能给出什么呢?难不成是神女之心?
从那个年代久远的命阵来看,这个可能不大。
这样顺下来,终于出现了徐行最为不解的一个问题。
谈紫凭什么这么放心地引狼入室,甚至觉得,穹苍的人不会追讨回这个圣物,而是继续将其放在此处?
虽然徐行嘴上说归说,但她不过一个“名声在外”的掌门弟子而已,并不会自信到觉得谈紫对自己那高达五十的好感度很正常,除非他真的很喜欢帐篷。还有那张印着小将脸的画像……转世,又是怎么回事?
“神通鉴。”徐行思索道,“什么情况下,你会确定一个人不会找你要东西?”
神通鉴这才缓过来,细细道:“他不需要?或者,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徐行:“依我看玄素的态度,应当还是挺需要的。还有,就是……”
她脑内蓦然出现一个莫名到有些荒唐的想法。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初这东西本就是穹苍的人给出去的!为何要给?至少那个人可能认为,穹苍不适合放这等圣物,极其不适合,不适合到宁愿把这东西镇给狐族也不能放在宗门之内。
心思杂乱,了无头绪。这些事情似乎很浅显,其后却又仿佛隐藏着许多深不见底的往事。
此时此刻,轰然一声,众人倏地转头。但,这却并不是胡三带人攻破阵法的声音,而是更远一些、两方对阵的骚乱声!
不知何时,山谷之间的狐狸竟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边。一边较为势众的,在胡三身后,而另一边,竟是谈紫身边照顾的面熟一位。两方气氛剑拔弩张,随时便要动手的模样。
胡三道:“我还以为你们是躲起来了。滚吧,别妨碍我。”
另一边道:“他们不能死。”
“不能死?凭什么?”胡三冷笑道,“正因为他们不能死,我就要像看门狗一样替他们守着这北边?什么灵境,什么六大门……这么厉害,自己过来填火山啊!栓根绳自己就走了什么意思?狗也有骨头啃呢,我们有什么?他们都不在意这些没灵根的凡人,为何要我们放在眼里?”
“安稳一些不好吗?”另一边道,“一旦战乱,又要动荡不堪。不是你随便开始,就可以随便叫停的!”
胡三目露凶光,道:“就算死,我也不当狗。这天下早就该动荡了!”
“宁灵!”对面怒道,“你连族长的话都不听了吗?!”
禁地里穹苍无极两宗人倏地一惊。
宁灵,这个名字……这不是紫兽庄“胡三姑娘”的本名吗?!那位戏弄人不成留下字条和金子的胡三姑娘。徐行本以为是巧合而已,毕竟代号是会随着狐隐而传递的。这传说是胡诌的,还是过了几百年,性格也跟着大变了?
听到族长二字,胡三竟然异样地平静了下来。
她道:“你再不让开,我就先杀你,再杀他。”
霎时,两方互咬起来,斗声阵阵。徐行蹲在那,看它们打得勇猛,狐毛唰唰满天飞,不由感慨,听起来现在族长大人狐命尚在,没有一缕芳魂归天地。以及,看来不论过得多惨都有精力内斗,也不是我们人族的特长……
她一回头,峨眉那人不见了。度无量连他满头的血都懒得擦,不孝道:“伤太重,晕了。在地上。”再一看,他正和阎笑寒排排躺在一起,方才艰难醒了,哑声道“君川你是不是有……”,就又被路过的徐青仙踩晕了。
大师姐真是脚力惊人。瞿不染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伸手去拦,徐青仙躲开,并不让他碰,用非常警惕的眼神盯着他,好似他是什么登徒子。白玉门三人在哪都未受到这种待遇,在角落半天未说话,默默地想,穹苍是不是盛产神经病?
那么,现在场内最有话语权的人,便只有君川和玄真子了。
徐行挺不客气地坐在中间,伸手叩了叩眼前的地面,道:“出来干活了。”
君川仿佛没听到一般,也许他不知道是在叫自己。
徐行稍稍加重了点力气,“那个‘我家大人’,我是要请你过来
吗?”
就算对方才没帮上徐行的忙有些愧疚,但林朗逸还是忍不住想说,“哪有你对前辈这么没礼貌的!”。只不过,他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君川便笑了笑,起身,坐在了徐行方才指的地方。不仅并没有被冒犯,甚至看着还像心情甚佳。
他不由震惊地想,穹苍是不是盛产能忍之人?之前访学之时见到的玄素也是,看起来都病歪歪的了脾气还那样好!
徐行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出去?”
“外面那些都是同族,手下都有留情,虽说看似打得凶猛,但死伤并不多。”将道,“若是想趁乱出去,是不可能的。不管是要保护,还是要杀,两方都会选择将我们先抓起来。”
度无量道:“先出去杀了胡三,剩下那些自然溃败。”
“不可能。”将笃定道,“这是妖族,你不能以人族想法去揣度他们。若是杀了胡三,恐怕会陷入不死不休的疯狂追杀。”
小曹好奇道:“都能杀胡三了,其他小喽啰还是威胁吗?”
将重重道:“你究竟知不知道一千军队是什么概念?在战场上别再说这种蠢话!”
小曹嘴上一向是不输的:“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什么?倒是你,一出生就在战场上吗?知不知道怎么和人好好说话?”
徐行将两人手各自拉住,然后深情地交叠在一起。三人的体温融合,将和小曹顿时发出野马一般的惨叫声,抽又抽不出来。她道:“下一次再吵架,我就要你们抱在一起了。仔细考虑一下?君川,你说。”
君川笑了笑,顺从道:“峨眉曾有一位长老,修为高深,最终却死于红尘战场。被三万凡人围杀,力竭而死。”
“三、三万?”林朗逸情不自禁接话,“可,那是凡人啊!”
须臾,沉默。
徐行道:“可,那是凡人啊!”
“试想一下,即便一招能杀三十人,对方也毫无反抗,三万人,要杀多久呢?”君川温声道:“一千招。”
林朗逸:“一千招……”
又是沉默。
徐行:“一千招……”
“平日里挥剑一千下,便足够精疲力尽,何论用招。”君川对她微微颔首,道,“能在三万凡人围杀下不死而脱身的人,只有一种人。”
林朗逸:“什么人?”
君川:“……”
徐行:“不死之身?”
“不。”君川看着她,眼中忽的殊无笑意,漠然垂眼道:“拥有不死之身的疯子。”
杀一个人,不过是杀人。杀十个人,是灭门。杀一百个人,是屠杀。杀一千个人,是战役。杀一万个人……看着同类面目狰狞、满脸血污的尸体,在自己身边堆满、堆高,一层又一层,而前方仍是血、刀兵的寒光、尸体,无尽的血和尸体。就算身体撑得住,精神也会崩溃。
众人略想那一画面,便不由得悚然。想想,就算能出去,这漫山遍野的狐狸,真要杀,也真能杀吗?
只有林朗逸道:“书前辈,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君川略为诧异地一侧头,笑如春风道:“没有啊?”
林朗逸:“……”
这笑太假了!真的太假了!看起来很恐怖啊!!
“所以,只能再等等了。”徐行起身,拍拍泥沙,对君川道,“这东西,你不拿么?”
她指的是“神女之心”。
君川无谓道:“你想拿就拿。”
“我?”搞得好像说拿就能拿一样,徐行莫名道,“你来这不是为了这个么?”
君川挑眉道:“谁说我来是为这个了?”
徐行:“?”
那你究竟来做什么?
这两人一对一答,真是自然无比,别人根本插不进嘴。阎笑寒苍老道:“为什么感觉突然有一层可悲的屏障隔开了我们和他们?”
“你什么时候醒的?!”
“……”
阵外的厮打声停了。看来,狐族也发现临阵窝里斗是件很愚蠢的行为。但,他们转瞬间便达成了一个令诸人想不到的共识。
不论是保护,还是要杀,这行人绝不能待在禁地里!
阵法重又被打得波动起来。玄真子一把老胆都快挂到喉咙外了,生怕阵破人亡——谈紫的命阵只覆盖一颗神女之心,威力集中。而君川的命阵可是覆盖了一整个禁地,威力自然也被分散不少,否则胡三在打上来那一刻就已经反噬而亡了!
老人家兀自担忧,君川却宛如闲云野鹤,闲适从容,好像那阵赌的是别人的命一样。徐行又不知那“生死由命”的意思,还以为那是个普通的奇阵,问道:“这阵法,还能撑多久?”
玄真子耳中,这简直跟问“你的命还有多久”一样。
君川笑了两声,道,“你想要多久,就有多久。”
“你既然这么从容,想必是对逃出去很有把握了?”徐行道,“若是阵真破了,你先去挡着。”
君川欣然应答:“可以。”
徐行:“我在跟你开玩笑。你这人怎么没有幽默感?”
君川:“挡在你身后好么?只要你别再拍我天灵盖。”
徐行:“啊哈哈……”
干笑声中,徐行又有点看不透他了。
此人性格,强装书生也不像书生,那点温润如玉像一层皮,不用风吹都披不住。只不过是对她好说话到莫名百依百顺的地步,实则自我到完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况且,徐行总感觉他一直处在一种异常的状况中。异常激动,异常兴奋,有时都能注意到他拿着扇子的手在细微发抖。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徐行最重视的是——他怎么好像一副比她还了解自己身体的感觉?难不成他曾经和小师妹有过一段情?但若真是有,也不至于变化这么大都认不出来吧。
现在先不提这个,出去再算账。徐行敛眸,将不重要的情绪敛去,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想破坏这些石雕,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的来历。为何胡三也避着他们?”
将的手直接触在这些石雕上,并无芥蒂。她微微皱眉,道,“是尊敬吧。”
小曹:“她若真尊敬,现在还会追着我们打?”
“或许,不是尊敬。”阎笑寒忽的道,“难道,是害怕?”
什么道理,不怕活的,却怕死的?
徐行蹲下,看着地面上绘着的符咒,道:“这些咒语……”
她话说到一半,一旁的小将却惊了一下,猛地将手抽回。小曹道:“怎么了?!”
徐行侧目看去。那地上的玄异符咒,竟然像新鲜的墨水一般,被小将随手一抹,就缺失了一条痕迹!
不对。不是符咒的问题。徐行伸手,无论怎么抹,甚至动用上全身灵力,符咒都仍是静静印在地面之上。
众人皆屏气,不知会发生什么。但,已过了半柱香,还是一切安静。只是在这安静之间,突然有宛如蚊虫聚众飞行一般的“嗡嗡”声不断响起。紧接着,以惊人的速度越变越大,不断木然重复——
“水……”
“我要……水……”
那群石雕,一开始还只是缓慢到看不见地轻轻挪动手指,而后,幅度越变越大,直到一个怒面石雕猛然张开了嘴,如同号令,禁地之中的所有石雕都朝着生前的方向猛然前进。有几个石雕朝着墙面奔去,哭声之后,陡然撞成一片血海肉河。更多的石雕,就像看不见所有人一样,往禁地之外狂冲而去——
这次,徐行真切地看见了,所有狐族见到这群石雕时,脸上骤然浮出的恐惧。无一例外!
第29章 琉璃火中天7我与谈紫孰美?
#29
那些石雕早些时候分明脆弱得可以,稍微一块硬石都能将它们磕碎,现在自己动起来了,反倒横冲直撞,无人敢惹。除了那几个想不开将自己重重撞碎在墙上的,其余皆奔出禁地,径直冲散了狐阵。
说“冲散”,却也不对。因为隔着数米,狐妖们便都各自疯狂后退,甚至踩倒同伴也在所不惜。现在莫说两军对垒,简直就是一盘散沙,领头的如何呼喊都被掩盖在惊叫之中,霎时兵荒马乱!
胡三目眦尽裂道:“你们…
…把什么东西放出来了啊!”
徐行将头探出,一瞬便看清了这些妖面上的神情。虽皆为恐惧,却存在着细小的差别。为首几个妖力深、年纪大的,恐惧地愈发真实,碰一下这石雕就会死于非命似的。反倒是那些漫山遍野的小狐狸,惊悸八分,恍惚二分,颇有些不可置信。仿佛这些东西真出现在眼前,原是件意想不到的事。
将看准机会,道:“走!”
她并未胆怯,双足一并便往悬崖峭壁下率先跳去,脚踩在略有凹凸的地方以此借力。这一声当真是中气十足,诸人皆精神一振,那玄真子的小徒弟定力较弱,尚未反应过来,足下便跟着恍然奔出去好几步,险些大头朝下摔出洞口。
徐行信手一捞,将小道士丢到玄真子身边,眼神微微一凝。
这种熟悉的感觉……
君川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道:“不走吗?”
徐行放眼望去,那群诡异石雕冲散了狐群,又无头苍蝇似的找不到方向,乱冲乱撞,掀得一片混乱。但为首几个看着像是朝冥河去的。想想也是,整个狐族腹地干得没几滴雨,说要水,自然也只有那个地方有水了。
不过,那不是开水吗?不管是要进去泡、还是要喝几口,都不合适吧?
“先去冥河。”徐行终于拿回自己的剑,虽说御剑飞行耗费灵力甚巨,但现在事急从权,也不能考虑太多,她道,“这个阵,可以先解了。”
君川闻言,两指一并,将此阵收回,而后手拿计都扇,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候什么。
徐行礼貌道:“敢问,你还在等什么?”
君川颔首道:“此阵耗费过多,我灵力尚未恢复。”
意思就是,一时半会还飞不太起来,在等人携带?余光间,玄真子带了徒弟,瞿不染带了两个门人,小曹带着林朗逸,徐青仙扛着阎笑寒,度无量踹了一脚师尊,这么看,手上空闲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徐行将剑踏于脚下,遥遥升空,在原地微微一停,示意他上来,身后一沉,君川踏上来了。
剑本就没多长,更何况载了两个身量绝不矮小的习武之人。尤其是君川,虽说外表看着风度翩翩,实则巨大一只,两人踩在剑上,想隔也隔不了多远,再一低头,唇角都快要碰上她头发。徐行并无闲心关注这些,只感觉微凉的呼吸声自她耳后吐息,逐渐急促起来。
明明都没碰到,她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险些给踩得直接落到地上去,被那群嗷嗷大叫的狐狸把裤衩扒掉。连忙催动灵力,剑重又上升,跌跌撞撞往冥河方向飞去,抱怨道:“你也太重了一点吧?!真是死沉死沉的。幸好不用背你!”
君川宝扇掩口,垂眼一笑。
便是因为已死,所以才这般沉啊。
“……”
战场之上,两拨妖狐已经分不出派别了。有狐壮着胆子想去阻拦那些石雕,然而,手一碰触,立即如烈火焚烧,皮肉一下子变得焦黑,疼痛难当。
狐族本就是玩弄火焰的高手,竟被这火苗似的小小火焰烧得压根无法抵抗。火焰落到地上,也不熄灭,而是继续燃烧。不过短短时间,整个地面都布满焦土和哀哀长叫的狐妖,宛如地狱。
徐行目光定在一处,之前那喜欢吟诗作对的胡六十六姑娘躲闪不及,和一个嗅着气味便来的石雕撞了大半,当即摔在地上,背部皮毛顿时被火焰浸染。徐行眼神一凛,两剑唰唰下去,精准又迅速地将她背部那块赤毛全都刮了个清洁溜溜,火掉在了地上。
徐行潇洒挥手:“免谢!”
胡六十六:“……你倒是给我留一层啊!这样我怎么出门见人?!!”
然而,她一出手,一瞬分神,剑便流星似的往下一坠。一股灵流骤然涌入剑身,将其平稳托起。
徐行道:“你不是没有灵力了?”
君川笑道:“多亏你。已恢复了。”
徐行道:“既然已经恢复,还需要我带你么?”
君川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换我来带你,如何?”
“……”罢了。徐行懒得和他在此拉来扯去,双目凝视着下方奇诡的石雕,问道:“这,应当算是‘妖魔鬼怪’中的‘鬼’,还是‘怪’呢?”
君川有问必答:“此为‘怪’。”
妖魔鬼怪妖魔鬼怪,已知“妖”是必然有了,还成为了和人分庭抗礼的另一大阵营。“怪”是罕见器物所成精怪,譬如白玉门里那块“鉴心镜”就具有灵识。至于“鬼”,红尘中经常有厉鬼作祟、重返阳间的传说,也有着至今修士都未曾解谜的黄泉鬼域。至于魔,徐行暂时没见着出生便是魔的生物,应是泛指练功练到走火入魔坠入魔道的修士吧。
只是,这群石雕是当年献祭给火山以求安稳的祭品,如今作怪,应是怨毒之火熊熊不灭。
为何偏向“怪”而不是“鬼”,是因他们早已没有神智,有且只剩下怨愤了。人死之后,魂从头顶逸出,但他们在死那一刻就被火山吞噬、结壳,通道封闭,三魂六魄无法逃离,被强行禁锢在逐渐腐朽的身体内部,眼睁睁看着自己化为血水肉泥。这让他们如何不怨,又如何不恨?
“这样说得通。”徐行却莫名有一丝疑窦未消,“他们怨恨的对象看起来也像是狐族……”
依此前那些旧书典籍来看,最开始找到这活人献祭一法的可能是谈紫。他假借着石火祭的名义,以人为祭,镇压火山,而作为阴债主,他无法毁灭这些怨气冲天的精怪石雕,甚至有可能深受其作祟纠缠,方才想尽办法夺得神女之心来将其限制在禁地,试图将这个秘密掩藏。
紫兽庄的石雕群或许是漏网之鱼,毕竟在地面之下,埋得极深,就算是他也无法确切掌握这些东西的行踪。
“活人献祭一事,早在狐族没出现时便已有了。”君川道,“神女之心仅有安抚之用,无法强行镇压,若那老东西是罪魁祸首,手上有圣物也没用。”
既然不是谈紫亲手杀的人,又怎会如此怨恨狐族?
等等!
徐行转瞬间,将所有事件串联在了一起。眼前如同剥开迷雾。
将“人牲”作为祭品,往上数一数,很多地方都不约而同地有着此等陋俗。紫兽庄内遍地狐神庙,无一山神庙,信仰如此久远,那么,很有可能,当初将人作祭品送进山内的本就是另一拨祈求保佑的人,而他们祈祷的对象,并不是山,是狐仙!
对狐神前赴后继献上祭品,祈求它们能让火山安宁。然而,狐神不过是被神化的妖,对这等天灾没有任何办法。结果摆在眼前的就是,无论祭品如何枉死,死了多少,最终还是失败了。所有人依旧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岩浆扑灭。
“若是坚信自己付出性命是为换取其他人的存活,咬咬牙就这么高尚的赴死也非罕事。”徐行叹道,“但临死之前,才发觉自己期望的救世主不过是只红毛妖怪罢了,死也白死,活也白活,让人心不生怨恨,实在很难。”
这些石雕的年代久远,想来族内老一些的狐妖见识过它的厉害,才这般惧怕。小辈们出生时,谈紫已将石雕封入禁地了,但也只是无法行动而已。精怪想要作祟,有无数种方式,入梦便是最简单的一种。
昨夜从冥河到禁地的这点路程,林朗逸和小曹左右开弓都挖了快两个时辰,还是走的直线。想也知道,两者之间距离有多远了。
那堆石雕就这样横冲直撞,竟然一路撞到了当初举行石火祭的高高石台之下,又不慎撞碎两个。血被不断前来的妖物踩踏,已经逐渐成了血泥。
胡三像是看不见头顶的一行人一般,怒道:“拦住它们!”
“怎么拦?!”有狐叫苦不迭道,“烧苦我了!老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被火烧是什么滋味!”
“它们要过冥河!到那了我们怎么办?!”
“……”
胡三竟是不动了。半晌,她唇角微掀,又森冷道:“拦不住,那就别拦了。”
“不拦怎么行??这东西要是出了冥河,就到紫兽庄那块了。它现在已被唤醒,到时候红尘那边……”
“那就让它们去。”胡三道,“人来让人送死,反倒事要让我们来背。紫兽庄几个石雕,六大门便要找这么多弟子来查,多死几个人,岂非立马要派一个山头来保护?那正好,把自己造的孽也担走!”
其他狐狸也给烧得够呛,本就心生退意了,听她如此一说,竟也觉得十分有理。人那么多,死几个不碍事,更何况,他们连六大门掌门弟子都敢杀了,死几个凡人又能怎的?于是叽叽咕咕地各自停下,躲避的躲避,治伤的治伤,舔毛的舔毛。剩下的一并将那群石雕往冥河处引去。
徐行见胡三一副“等老娘修整好了就来逮你”的模样,连忙在她未发觉之前躲到礁石后去。
也不知其他人被小将带到哪去了。也没见着踪影,不会是跟着那群石雕已经出了冥河吧?能出得去吗?
君川还那么一副气定神闲模样,好像不是在逃命,是在逛大街。这样显得自己很糗。徐行冷眼看他半天,莫名其妙伸手拎住他领口往下一拽,幸好他手及时撑住,否则估计要脑袋着地。
神通鉴不可置信道:“这个时候你还要发神经?”
徐行:“我就是看不得别人在我面前装。”
神通鉴:“他脾气再好也不是你这么搞的……”
君川非但没生气,甚至面上笑意更深。他垂头,从徐行指缝间将自己揉皱的领口一点点抽出来,无奈道:“你对谁都这样吗?”
“也不是。我是看你好像什么都懂,所以想问你几个问题。”徐行指尖发痒,面不改色道,“现在情况不同往常,离得太远怕听不清,才叫你近一些附耳过来。”
君川欣然道:“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
此言差矣。我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啊。徐行将此句省去,道,“我一直很好奇。谈紫发现的所谓‘镇压火山的方法’,究竟是什么呢?”
“说简单,也简单。”一说到谈紫,君川就没兴趣。他敛了眼,淡淡道,“就像往存钱小罐中丢铜板。”
火山既已喷发过一次,便一定有其间歇期,最少也要个几十年才能酝酿出下一次天灾。天灾之威如斯强大,即便是谈紫这等修为也不可能一力抵挡。但,如果每年的石火祭都将自己一年内修出的妖力灌注在其中,进行一次又一次的累积、加固、堵塞,那么,即便是火山爆发,也会被如此巨力卡在半程。
这方法只有能和火山内部沟通的狐族能做到。火属性功法的也能,不过比起自然之力,效果肯定会差一些。
这么说来,的确不难,但,想到归想到,谁会这样做?
对此种境界的人或妖,就算是世所罕见的灵丹妙药也很难让修为再度拔升了,唯一的路径便是稳扎稳打的修炼。谈紫这么做,就等于每年含辛茹苦修出来的妖力,全都一点不剩地灌进火山里,如此重复,没有尽头。
这是一座庞大的火山之脉,想要人族撤离这里,一是波及范围太广,不可能这么做。二是,火山附近的土壤肥沃,很多人宁愿住在这里也不愿迁到贫瘠之地去讨生活。随时会死和半死不活,该选哪个,这实在是个亘古的难题。
“又要镇石雕,又要封火山。”徐行不由喃喃道,“族长大人到底图什么呢?难不成真是人美心善,想做菩萨?”
“……”
场面似乎变得更混乱了。火焰无法扑灭,四处视线受阻,从遥远处不断传来狐狸呼唤受伤同伴的嚎叫声音。
身旁骤然安静了一会儿,徐行转头,见君川笑得非常虚假,竟有些莫名的熟悉感,总感觉这个神情在哪出现过。
她想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自己的脸上出现过!
徐行斜斜睨道:“你又如何?”
“没有。”君川只笑道,“你问完我问题了,该换我问你了?”
她有什么好问?没看她一路上又被撵又被骗,见了一个又一个谜语人,到现在才勉强拼出点事情原貌么?他背后灵似的跟了她这么久,还有什么是她知道他不知道的?还是说,想问的不是狐族的事?
徐行于是道:“你问。”
君川:“你难道觉得,谈紫很美?”
“……”这是什么诡异的问题?而且还是个略带否定意义的反问句,什么“难道”,徐行一头雾水道,“除非没眼睛,否则看不出他美吗?更何况,你找遍整个狐族,难道能找出一个不好看的?”
“哦,是么。”君川漠然道,“那和九重尊相比如何?”
徐行道:“又关九重尊什么事……”
难不成君川也这么有荣誉感,在外也要坚决捍卫天下第一美人必然在我穹苍的招牌?
“你再盯着我也没用。我不会回答的。”徐行继续道,“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这烂摊子接下来要怎么解决。说不定之后情况会更糟糕。”
君川恹恹道:“再等一阵,人该来了。”
徐行道:“谁?”
他只道:“不会更糟糕的。”
君川话音刚落,大地便开始震动起来,有类似硫磺的臭气缓缓飘出,天地逐渐蒙上灰沙。
“……”徐行依稀记得,这些都是活火山爆发的预兆。她面无表情地对君川道:“你这乌鸦嘴。”
第30章 琉璃火中天8这只是一切的开始。
#30
这浓烟尘土来势汹汹,转瞬便覆盖了大半天际,整个地壳都在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要破土而出。
徐行心道,是不是真的这么巧啊?几百年来,没见过这火山爆发过一次,自己一来,这山便也热情好客起来了?
远处终于传来同伴的声音。原来大家也不是跑得飞快,只是跟徐行一样都很省心地藏得飞快而已,现在不约而同被漫天的尘土呛得连连咳嗽:
林郎逸衰道:“这是怎么回事?我难道不被狐狸乱刀砍死,也要被火山烫死了吗??”
玄真子:“或许命中该有这一劫……”
瞿不染:“徐姑娘,请不要躲在我背后。藏不住的。”
天灾当前,性命堪危,徐行往外看了一眼。狐妖们的反应比众人严重多了,几乎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有好几个都四脚朝天摔在一旁,抱头蜷缩,根本注意不到别的事,场面竟一时看着有些诙谐。
也是。有经历过和没经历过总有区别,就像只有被剑刺过的人才明白有多痛。不过,经历过后,人也分两种。一是再也不敢去碰剑,二是再也不怕去碰剑。显然,后者是少数。
她起身自礁石后走出,君川微微一扯她的袖口,将沾上的尘土拂去,而后,也要跟着一并站起。
徐行道:“你就待在这里。”
君川笑道:“是可以这样使唤我的么?”
“这叫使唤?我不过是怕你走来走去太累。”徐行假道,“你要是闲不住,就去把那群人都放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说完,也不管君川什么反应,转头就走,衣袂飞扬,只留一个背影。
有一瞬间,君川眼间的笑意骤然冷了。
仅仅几个呼吸,那“轰隆轰隆”的巨响就愈发近了。大地也从一开始的微微震颤,到了几近地动山摇的程度,令人站都站不稳。黄土大地皲裂开来,露出的内里竟是赤红色的,气温越来越高,无论站在何处,都如同置身烤炉,呼吸滞涩。石雕的表皮外壳也似乎有些融化了,但这热度只会使他们的行动更为迅捷狂乱,不少狐狸从蜷缩在某处变成了连滚带爬,想逃,却又不知茫茫然要逃往何处。
混乱之中,胡三勉力支撑住自己的身影无比鲜明。她应是也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在听到动静时,猛地转身看来。
徐行对上她的眼睛 ,道:“你好像在期望别人来。”
胡三眼神一凛,并未多言,夺刀便劈,只是这地方实在不适合打斗,她的兵器偏了半寸,“叮”一声插在地上。
“何必呢?你又不是真心想杀我。”徐行屈起两指轻轻拂掉领口上跳动的火焰,“若是什么事情都要待到不得不做才去做,那便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犹犹豫豫,踟踟蹰蹰,连坏事都做不好,何论好事?”
这语气,简直像她才是什么长辈在教导孩子似的。还是个连走错路都磕磕绊绊的傻孩子。胡三怒上心头,道:“你说得对。你们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就该杀了你们。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说话?”
“你就不能再果断一点吗?”徐行道,“石火祭百年,谈紫的修为并无寸进。你早就超过他了,想杀他很难?”
胡三:“我不过是需要时间——”
虽然早就有猜测,但三两句话就套出来了,那柄天外来箭果真不是出自胡三之手。这位在红尘被设了庙的“宁灵”,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心狠手辣。她这般穷追不舍,简直像是被什么模模糊糊的念头在身后推着,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所以做也做不到彻底。
她这样的性子,在自己重伤之后会有什么动作,谈紫是否有着十足把握,才敢设这个局呢?
远处,遥遥传来将的声音,一人一狐都不由转头去看,然后都不由沉默了。
后边石雕在追,又四处都是火,将估计是看狐狸们躲也躲得不得章法,左一撮右一堆还动不动就撞作一团的,简直惨不忍睹,实在看不下去,竟然趴在小山上对下面大吼:“笨啊!不跑直线也罢了,我看你也不是想放风筝啊?!还把人往最集中的地方带,你找死?”
胡六十六扯着脖子道:“关你屁事?!!你有种下来我们打过!”
将当然没傻到真下去跟胡六十六掐。她面目肃然地随地捡了几块石子,催动掌力,将石子烤得冒起白烟来,而后用力往下丢——转瞬便标记了五处不同的地点,“你!背上没毛那个秃的!绕过‘震’位,往‘坎’位去!”
震位代表东方,坎位代表北方。胡六十六道:“你凭什么指挥我?!”
将道:“别让我说第二次!散开!”
胡六十六眼前一震,竟然不受控制地往她所说的方位迈了几步。附近石雕嗅到气味,又扑过来,她无法,只能咬牙继续向前奔去,恨声道:“你们人族……”
跟着将的指挥,那些缠人的石雕不知为何真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将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又响起来,只不过这次,是在头顶。她竟然跳下来了,不过是踩着自己的脑袋借力,往前一蹿,匆匆奔去,“跟我走!”
后面的狐狸竟然像被牧羊犬追着的小羊一样,着了迷似的轰轰烈烈就跟上去了。胡六十六被踩得差点趴地上,被她吼得耳朵生疼:“……”
徐行认真道:“嗯。这‘魅惑’,就用得很好啊!”
“你去治治脑子吧。”胡三冷然道,“不过一个人族,会什么魅惑?”
“我到处捡石头的时候你都没说什么,现在我说真话反倒让我去治治脑子了?”徐行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但,有些事情不是不承认就能消失的。比如,她能进禁地,亦能破坏掉谈紫画的那些符咒?”
胡三又一刀飞来。
“又来了。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徐行险险躲过,道:“你其实认识那张脸吧?”
胡三:“……”
徐行:“猜中了。嗯,那再问一问。当时在禁地里,你想要留下一命的人,也是她,不是林朗逸吧?”
胡三:“…………”
“看来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徐行看向天边卷起的浓烟,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熊熊火光印在她浓黑色的眼瞳中,如同催灭一切的灰烬,她突然道:“把冥河打开吧。”
现在看来,冥河不只是防止外族进入圣地的生命线,也是火山爆发时的防护河。就不知它能挡得住几分了,但定然是比没有要好的。
“你叫我打开?”胡三愕然道,“你疯了??”
“你不就是想要确认这件事吗?究竟打开了会如何,还是,你觉得由六大门来打开比较合适?”狐狸是种多疑的生物,不眼见为实就不会相信,也可换句话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徐行四下望望,道,“我倒是感觉都差不多。”
“……”大地在震颤,胡三的脸色阴晴不定,变了又变,最后还是一咬牙,朝冥河方向随风而去。
“都聊什么了?”君川的声音在身后凉凉响起,“看你们聊得这么开心。”
“都说了下次说话之前要咳嗽两声。你很喜欢吓到人的感觉吗?”徐行回头,撞进他双眼,道,“其他人呢?”
这附近已经快疏散的没几个活物了。背后黑压压似山将倾,火熊熊如灼天际,一副末日景象,两人竟还云淡风轻站在这里,仿佛在聊晚上要吃几个菜,所有的死都让尖叫的神通鉴给怕完了。
君川无所谓道:“去冥河了吧。”
徐行:“你确定吗?”
君川微微一笑,将自己两边嘴角提起来。看起来很僵硬,他就用这个略有点卖乖但一点都不可爱的笑来代替回答。
徐行并不买账:“我是不是让你看着他们?”
君川歪了歪头,道:“他们有什么好看的?”
仿佛这真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似的。
那我就很好看?铁定是又在偷懒。徐行就知道给这家伙派活不靠谱,懒得和他多说,唤出剑来,便要往冥河去。
“……”徐行死鱼眼道,“我让你上来了吗?”
君川在后面装死。
“回答我的问题。”徐行用手钳住他的小臂,无情道,“我真的会一脚把你踹下去。三,二……”
“我来。”君川手一颤,将灵力灌进剑内,两人身量顿时在半空中猛然拔高一截,他笑吟吟的,用了个很敷衍的理由,“御扇飞行很怪。不是么?”
“……”
唯一的出口便在冥河,自然众人都逃往冥河。此时大地的咆哮愈发强大,妖妖人人挤作一团,险象环生,如热锅上煎熬的蚂蚁。
“把结界打开!”胡十三额间都是冷汗,“现在这般一人摆渡,已经来不及了!”
另有狐道:“不行!!”
“况且,要如何打开?族长现在——”
徐行悠悠落地,看了一眼,发觉原先阻止胡三那派的人有好几个不在这里,想来是去殿中解救谈紫了。
胡三站在较高处,静静凝视着这些石雕。那是一道不冷漠、不愤恨,也谈不上有多恐惧的眼神,只是面上有一丝难言的痛苦之色,仿佛马上便要满溢出来。
天灾,原本是不会给人这么多逃避的时间的。更何况是火山喷发。自那群石雕从禁地离开起始,火山便开始蠢蠢欲动,走得越远,动静就越大,这不像是难得一遇的巧合,分明更像是一种脱离控制的警告。
可若这是真的,也太过残酷了。
狐族生命的“莲池”被设立在此,起点在此,终点也在此,几百年如此,无法改变。若不把自己和石雕年年岁岁一同关在此地,另一个选择便是逃出冥河,毁灭狐守之地,撕毁和人族不合理的协议,自此切断种族的新生,一切重头来过。
拥有着天赋自然之力的狐族,在此时竟也和火山周围的居民一般有着相同的困境抉择——是苟延残喘,还是当断则断?
她猛然一抬头,望着灼灼烈日,竟往石台之上而去。
看来,那里才是结界的阵眼。她要把冥河打开!
林朗逸都已混乱了,脑子仿佛一坨搅不动的浆糊:“我们现在是到底要不要阻止??不阻止,石雕就出去了。阻止,我们就没命了!”
徐行:“不错!”
林朗逸:“什么不错?!!”
徐行竖起大拇指:“刚才那句很押韵!”
众人:“……”
够了!现在谁还笑得出来啊?!
君川:“哈。”
情势变换如雷霆 ,就在胡三即将登上石台之顶的那一刻,徐行定定道:“这一回,我可是信你了。”
虽然听不清这到底是在对谁说,但能将原本如此和缓的一句话说得这么像持刀威胁,也是一种本事。君川的笑意加深,道:“荣幸至极。”
轰隆一声,冥河大开,无数沸腾的河水自半空中蒸腾而起,扩出一道康庄大道来。那群石雕宛如发了疯,以从未有过的迅捷速度向外冲去,然而,就在第一个石雕的身体探出边界的那一瞬,群山发出一阵低沉的鸣声。
比起此前轰轰烈烈的声响,这低鸣声简直轻微得令人一不留神就会忽略。但,没有一个人会不因这声响而心惊胆战——
峰顶之上,出现了一道耀目的火柱,转瞬之间,就要自火山口溢流下来!
火山爆发了!
虽算不上万死一生之局,但面对此情此景,在场唯有死寂蔓延。
突然,一切都静止住了。
石雕和火山都一般骤然凝固,石台之上的胡三身上陡然出现一道束缚灵笼,将其镇在原地无法动弹。天边传来“叮”、“叮”清脆声响,仿佛是朝服上的铃铛在不住碰撞,一道明艳如鸿的红衣身影缓缓出现。
谈紫手上拿着的,是那颗泛着莹润白光的神女之心。他脸色还是如前几日那般苍白,没了命阵,这圣物仿佛唾手可得。
胡三并不死心,还要暴起去夺,只是那灵笼似乎和石台共生一般,正在不断狂猛汲取着她的妖力,往某一处无底洞般的方向不断输送。
谈紫咳嗽两声,唇角溢出些许血丝,而后,在白光的笼罩下,那群石雕僵立不动,又定格在了最后一个动作之上,他身后的狐族匆忙上前,风声阵阵,将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搬回圣地。
大地终于停止了颤动,一如往常般沉默起来。
谈紫的面色还是那般淡漠温和,他启唇,对其下傻站着的同族们说了长久以来的第一句话:“闹够了吗?”
众狐皆噤若寒蝉。
“放我下来!”胡三挣扎道,“如果这就是你说的‘不得已’……把那东西给我,不一定就没有别的办法!”
谈紫摇了摇头,只道:“你可能近十年都要待在上面了。”
“你!”胡三怒道,“我从没想过要害你!那一箭——”
“没办法。谁让我实在打不过你呢。”谈紫神色如常地打断她,笑眯眯道:“不如这样,你在上面待十年,再换我待十年。或者嫌一个人太寂寞,我上去陪你?”
许是因为戏已演完,并且以他理想中的样子圆满落幕,这位狐族族长终于表露出一些独属于狐类的狡黠。
四处的火还未熄灭,有几个随胡三跳得高的头头一脸倒霉相地被押走进行教育,谈紫缓缓落地,对一脸懵的众人淡淡道:“让各位小友受惊了。实在对不住。”
君川也温声道:“真那么对不住,不如跪下来说?”
谈紫笑意一僵:“……”
小曹本来还想哈哈地缓和一下气氛,霎时被噎回去了。哇,一开口就超呛!再怎么说也还在别人地盘上啊!
“前辈,怎可以这么没礼貌。”徐行正义地指责他,而后关心道,“族长大人,可否问一嘴,宁灵是你的什么狐?”
谈紫也不计较她为何知道胡三大名,只敛眸道:“表妹。”
徐行感叹道:“那你们狐族可真是兄友妹恭啊!”
众人:“……”一股阴阳之风霎时拂过脸颊。
站在这火焰山似的外围说话也真是不像话。一行人跟着谈紫,回到了一堆断壁残垣里,想来这原来是族长殿。也不知这善后得做多久。
“石火祭我会择日再办一次。”谈紫道,“诸位小友可还愿意留下?”
众人纷纷把脑袋摇得快断掉。
“是吗?看来大家也很忙,我也不耽误各位太多时间了。”谈紫眉眼弯弯道,“狐族灵境世代建交,总不好让各位空手而归。这些小礼,不弃收下。”
度无量道:“你手上这是神女之心?”
“啊?小友竟也知道此物?”谈紫讶然过后,迟疑道,“这……一直放在狐守之地。若有不妥之处……物归原主也无妨。”
众人:“……”
别演了行不行?!这老狐狸真是够了!
现在都这样了,谁还敢真的伸手去拿?没有神女之心,石雕便无法限制,会造成多大的后果还历历在目。况且,若是六大门里只有峨眉或是只有穹苍在,那一狠心缺了大德拿走也无妨。现在除了少林都在,互相监视防备,谁要是敢拿走,今后六门共议就别再想上桌了,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死才怪!
想来他这一箭,虽说让自己很是吃了些皮肉之苦,但目的却是一箭三雕。
其一,引出胡三同党,削弱实力,清洗反叛。稳固他因镇火山多年修为停滞而略有些摇摇欲坠的族长之位。
其二,在众人共识“圣物绝不能留在妖族之手”的前提下,做到了“明知狐族有圣物却无人会去取”的状况。事到如今,大家谁也别装了,想必连昆仑和白玉门最初的目的也是为了夺此圣物而来。若是谈紫没来这一出,一行人会在这里打得头破血流也不为奇。天下大乱若是始于狐守之地,这里至少五十年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其三,从胡三手里救下众小辈,勉强算做了个顺水人情。今后六大门若要问责追究,他全然无辜,他清洗门户,他全程不知情,分明攥着主动权却置身事外,片叶不沾身。
谈紫见众人脸色都不是很好,陡然道:“诸位,知道‘绝情丝’的消息么?”
缓过来的神通鉴十分爱岗敬业,偷偷在徐行耳边道:“圣物其三,应该在白玉门手里。”
“嗯。”徐行无言道,“看来又不见了。到时候都在妖族手上就好玩了。不是我说,这可是圣物啊,怎么大家把它像穿破的裤头一样四处丢?”
林朗逸悚然地看了眼君川,不知道这位书前辈到底又突然在笑个什么。
果不其然,瞿不染上前一步,凝目道:“‘绝情丝’如何?”
“有线报称,它上一次出现在‘森罗鬼市’。”谈紫道,“不过,若要进入鬼市,需要骨令牌。正巧,我这里有不少闲置令牌,不知各位小友需不需要?”
顺带转移了个焦点,恨不得下一句就是“快滚不送”了。徐行道:“那可真是太巧了。”
将冷不丁重重道:“所以,预言是真的?”
又是一阵沉寂。
谈紫在众人陡然紧绷的视线中,叹道:“货真价实。”
将:“你怎么知道?”
这只是个开始,而一切都只会殊途同归。谈紫遥遥远目,低沉道,“我感受到了。或者说,所有大妖都感受到了……来自鸿蒙山底的召唤。”
……
临行之前,徐行找谈紫要回来自己的帐篷。
或许他没想到徐行竟然还想得到这出,唇角微微抽搐,但还是叹着气去残存的废墟里把帐篷找回来,道:“你不是还有吗?”
“勤俭持家。”徐行道,“我陪你演了这么一场大戏,又是跑又是躲的,找你提几个要求不难吧?”
谈紫笑道:“三个要求,你说便是。”
“第一。”徐行竖起一根手指,正色道:“禁地外面那片地的石头,我要都捡走。你拿一个乾坤袋给我装,要高级货。”
谈紫:“……敢问。你为何对石头有这么浓厚的兴趣?那石头除了形状奇特,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你又知道什么?”徐行道,“照办就是。”
谈紫:“第二个呢?”
“把你安插在穹苍的眼线名单交给我。不多,拿掉十个而已。”徐行道,“不难吧?”
谈紫对她,连打太极用的“你怎知道我有”都免得再说了,径直允道:“稍后写了给你。第三个是什么?”
“第三个最简单。”徐行爽朗道,“把你尾巴给我摸一摸!”
谈紫:“………………”
君川:“………………”
徐行和谈紫耳朵一动,都听到仿佛扇柄被攥住发出的
“咯吱”声响。
将真是看不过去了,道:“你做什么啊!这能是随便乱摸的吗?!而且你去找个狐狸摸不是一样?!”
“不一样。”徐行道,“你仔细一想,我们这些天都没有见到过族长大人的兽型究竟怎么样,这很难不生出好奇心……”
将:“你管他什么样?!”
谈紫应当是非常想拒绝,他一直在等着徐行下将给的台阶,但徐行素质感人,就是装作睁眼瞎,并用一种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但那个画面实在太诡异了,他额角青筋都快出来了,终于听到君川的声音在外道:“仙鹤来了。快来。”
徐行道:“那不是你的仙鹤?你让它等等。”
君川:“等不了。”
徐行:“那你先走。”
君川几步进来了。谈紫见他不善的眼神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很想是要一拳过来把自己打得再也变不了兽型,无言道:“这第三个要求,我等你下次再来。”
徐行只得遗憾转身。将跟在她身后,也准备离开,突然听到谈紫轻轻叫了自己一声,“将?”
“……”将转头,道,“什么事?”
这一人一狐压根说不上熟悉,这还是第一次对话,谈紫却用一种说不出的眼神看着她,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将很少这么老实过,她道:“薛蛮。”
“好名字。”谈紫微微笑道,“入穹苍之前,是做什么的呢?”
若是换个人来,这问句实在很冒犯,并且像查户口。但将虽不解,却道:“我是曲武国王女,任将领兵。”
“好。真好。”谈紫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道,“一路顺风。”
……
……
……
回程路上,风也和煦,日头正好。
徐行仰躺在仙鹤之上,本还想问一问,这禁地来时九曲八弯,难走得很,君川究竟是如何把这么大的法器给带进来的,就看到眼前连绵的山间陡然出现一个打通了的大洞,一看就是被人打穿的。
君川在不远处背对她,也未曾过来搭话。
将和阎笑寒在底层看风景,真是岁月静好,徐行半躺着看书,想起什么,陡然掏出一块小小石子,弹到了下边的台板上。
将道:“你又干嘛?”
“没干嘛。只是突然想问,狐族的人,就这样跟着我们走真的好吗?”徐行笑道,“你说是吧,阎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