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持
“改嫁?”温寂言眉头轻挑, 微微俯身将目光停留少女脸上,与之?视线齐平,低沉嗓音携带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还想嫁给谁?”
男人呼出的热气拂于脸颊, 酥麻触感使少女垂下纤长睫毛, 强势的压迫感令她险些绷不住表情,语调早已失了沉稳:“你……你不要话只听一半呀。”
她的重点是圆房又不是改嫁。
这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为何急着圆房?”他眼睛微微眯起, 似乎想要仔细看出点什么?。
他早就晓得黎婉嫁给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只?是手段太过笨拙,敢在?皇家宫宴铤而走?险。说她胆子包天吧,这小家伙自打?嫁进府以后却又软得像棉花团子, 矛盾得很?。
他始终参不透她的迫切之?情,急着赖上他, 急着出嫁, 都已经过门了, 还怕没有那一日吗?
她必然还有事瞒着他。
“你我是夫妻,有些事洞房花烛夜就该做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急什么?……”黎婉眼神闪躲,越说越没底气。
温寂言捧起她的脸颊,问:“婉婉如今对我是何心意?”
“想要与我白头偕老吗?”
白头偕老?四个字砸得人头晕眼花, 她一下子怔愣住, 本?能地抗拒着什么?, 迟钝的头脑开始混沌、纠缠、乱成一片。
直到对方又追问一句心意,内心被迷雾遮住的疑惑渐渐如薄纱被揭开, 一步一步变得清晰明了, 为何闪躲不安,又为何畏惧难言, 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不是没有察觉自己对温寂言的心意,而是她……不敢察觉。
一个将死之?人,心动是对她最残忍的惩罚。
忽然就理解了曾经在?红仙观遇到的段敏姑娘,她的挣扎苦涩,她的口是心非,她的拼命逃离,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人之?常情。那时候她劝说她的话竟如此无力,轮到她自己身上,也是会?怕的。
她不敢承认心悦温寂言。
巨大的无助将她彻底吞没,胸口好?堵好?闷,酸涩卡住喉头令她说不出半个字,泪水莫名?其妙盈满眼眶。
温寂言低头见少女死死咬住嘴唇,圆润的杏眸湿湿嗒嗒,如同落了细雨。
“怎么?哭了。”他伸手用?力将少女微微颤抖的娇弱身躯抱进怀里,手掌护在?她脑后慢慢抚摸,轻声细语地哄着,“不逼你了,别不开心。”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
“不许难过。”
黎婉紧紧贴在?男人怀里,抬眼可以窥见他紧蹙的眉心,颤动的眼睫,以及对方不加掩饰的担忧。
都怪温寂言对她这么?好?,她舍不得都是这个男人害的。
“我没有不开心。”她窝在?男人怀里小声开口,“也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有些事我还没有想通……你别误会?我。”
“不方便告诉我?”他紧锁的眉心久久未舒展,发出沉沉叹息。
“嗯……”她小幅度点点头,“但绝对不是讨厌你。”
“我等夫人愿意说的那一日。”
体贴得不像话。
她抬起脑袋在?男人下颌啄了一小口,轻快的像只?小鸟:“子鹤,你真?好?。”
“还要不要圆房了?”他忽然问。
“想要……”她靠回男人身上轻蹭,不敢说出心意是一回事,想要做那种事是另一回事。
她像是被用?小白菜吊住的小兔子,想得眼睛都红了,偏偏这男人还老是拿着小白菜晃来晃去,真?想告诉他,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温寂言手掌覆住她毛茸茸的后脑勺,无奈地搓了搓道:“眼下还有两日至墉州,等我准备一下,待我们到了墉州,一切如夫人所愿可好??”
黎婉狐疑:“你该不会?是想假意答应我,然后拖延时日吧?”
“我在?婉婉眼中就是这种言而无信之?人?”他笑着掐掐她的小脸。
“男人嘴里没一句实话。”她噘起嘴巴。
他凑近问:“谁说的?”
“淑妃娘娘。”她直接出卖同盟。
“不骗你。”温寂言无奈摇头,“我发誓。”
“如果?骗我该怎么?办?”
“婉婉不是就要狠心改嫁?”他不禁莞尔。
黎婉轻哼一声表示勉强相信对方,钻进被窝准备睡觉,等她闭上眼睛入眠之?时,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做这档子事儿为何还要准备,温寂言难道是不会?吗??
她该不会?真?的被骗了吧!
……
盼星星盼月亮,经过两天两夜的行路,队伍已踏入墉州地界。
墉州在?大乾算不得富庶之?地,此处高山林木众多,山道难行且不通人烟,丞相所言的神兽出没地在?丹贵城的扁泥山雨花林,进城后想要抵达此地得先翻大半个山头。
车马行驶于茂密山林,据路过的樵夫说,再往前行半个时辰的路便可抵达丹贵城中心,县令府邸和金雨山庄皆修建在?那里。
丹贵城并非富饶之?地,鲜有高官巡抚来此地,因而连这座金雨山庄都是半个月前刚刚修建而成,以候皇家巡访。
她坐在?马车上探出脑袋看周围的风景,山道蜿蜒曲折,两侧是高峻层叠的山峦,再往前似乎要穿过一片茂密漆黑的山林。她不禁有些无聊,这儿的景色还没善灵寺好?看呢,黑不拉几阴森森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有野兽出没。
这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方真?有神兽降世?丞相莫不是年岁大了老眼昏花吧,黎婉忍不住腹诽。
她无趣地把车帘关紧,抱紧手炉准备小憩片刻,弄不巧睡醒后便已抵达目的地。
车轱辘“嘎吱嘎吱”响个不停,如同催眠的乐曲。
“轰!”一道惊雷般的巨大声响把人惊醒。
黎婉撩开车帘急忙朝前方望去,竟是有山石滚落!
天晴风轻,并无暴雨侵袭,怎么?好?端端从山顶滚落如此多的山石?若她没看错,这山石滚落处颇有蹊跷,似乎是有意往圣上的车驾处砸下。
“护驾!护驾!”
场面瞬间混乱不堪,一片兵荒马乱中,魏刀突然出现在?她马车的旁边,杏留与桃喜亦骑马过来。她着急问:“魏刀,你怎么?过来了?”
“夫人,主子让我过来保护好?您。”
“子鹤如何?”
魏刀安慰道:“夫人请放心,这山石是冲着圣驾去的,主子会?保重自身安危的。”
“可是那山石又不长眼睛,万一不小心被砸到……那么?高的地方……”她几乎说不下去,可她明白不能贸然下马,不然温寂言在?护驾之?余还得分?心照顾她,那将无异于添乱。
她捂住狂跳的心脏,试图看清前方被山石砸起的浓厚灰尘,乌泱泱混杂在?一起,看得人心惊胆颤。
山石并未砸中宣嘉帝的马车,俪贵妃紧紧捂住小腹半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淑妃则庆幸地牵过一匹马。
头顶山石还有继续朝下滚的趋势,宣嘉帝死里逃生后变得踟躇,他指着前方茂密的丛林道:“那里没有落石,告诉所有官员朝那里躲。”
拉车用?的马匹大多反应不够敏捷,温寂言将宣嘉帝推上自己的狡兔,此马还可以再乘一人,他却迟迟没有动身,宣嘉帝脑门冒汗疑惑问:“温爱卿在?考虑什么?,还不上马?”
温寂言却道:“陛下,您与俪贵妃共乘这匹马,臣负责守护陛下与娘娘安危。”
什么?玩意儿?
一旁的御前侍卫金然急得冒汗,都这种时候了,不应该温寂言骑马驮着圣上赶紧离开这危险之?地吗,怎么?还让陛下独自骑马带着俪贵妃?!
究竟是谁保护谁呀。
“请陛下相信臣,臣以自身性命担保绝不会?让陛下与娘娘出事。”
一旁的淑妃笑了笑翻身上马道:“臣妾会?骑马,请陛下放心带姐姐走?。”
眼下来不及思考,宣嘉帝弄不清眼前的情况,但他绝不会?怀疑温寂言,于是揽紧怀中的俪贵妃扬马而去。温寂言与金然一左一右护在?皇帝身侧,所幸前方山林不远,半炷香的功夫便抵达安全之?地。
待到他们策马奔腾来到山林,后方滚落的山石突然间就停了。
宣嘉帝喘着气道:“看来是有人故意行刺,给朕查,朕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淑妃姗姗来迟,她下马后立刻来到吓得脸色煞白的俪贵妃身边,满脸的怒意:“贵妃姐姐,解释一下吧?”
俪贵妃眼瞳瞬间放大:“妹妹此话怎讲,要本?宫解释什么?!”
“解释解释为何娘娘所在?之?处没有遭受任何致命袭击。”温寂言抬起凌厉的双眸,直刺人心脏,语气沉得令人窒息。
“从山道到山林,这一路山石皆巧妙地避开了陛下与娘娘所经之?处,娘娘不觉得死里逃生得太过轻而易举吗?”
“这落石莫非有灵性,连贵妃娘娘的衣摆都不敢蹭?”
“你们难道想污蔑本?宫是谋害圣驾之?人!”俪贵妃指着温寂言与淑妃,歇斯底里吼道,“本?宫怎么?可能害自己的丈夫,你们血口喷人!”
淑妃冷笑一声:“因为你害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大乾的皇帝。”
宣嘉帝并不是蠢货,如今慢慢反应过来,衣无尔尔七5二八一,什么?彩霞满天神兽降世,分?明是诱他来此地的诱饵,他的好?丞相与好?贵妃,居然意图治他于死地。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俪贵妃还在?极力辩驳,而温寂言渐渐察觉到不对劲儿,丞相若真?有心要刺杀皇帝,必然不可能用?如此拙劣的招数,山石滚落变数太大,远不及真?刀真?枪的刺杀。
除非这一切皆是障眼法。
若要动摇大乾江山,首先要过手握大军的温氏一关,想要威胁温驰大将军,只?能从他这个亲儿子下手。
可是如今并未有直接的危险冲他而来,难不成——
他神色突然一紧,向来稳重的太傅脸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来不及向陛下禀告,他即刻翻身上马,马蹄溅起尘土飞扬,如同雷霆之?势狂飙而去。
半道远远望见费力骑在?马上,拼命捂住胸前伤口的魏刀,他冲着温寂言大喊:“主子,夫人被人劫走?了!正南方!咳咳——”
温寂言心中的猜测成真?,翻滚的杀意与沉重的担忧将他吞没,他神色凛冽握紧缰绳,不置一言朝正南方孤身疾驰而去。
……
“唔唔——”嘴里被塞了棉布条,黎婉说不出一句话,此时此刻,她手脚被缚起扔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无论?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
洞内太黑她看不清周遭,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山洞外劫持她的人在?说话,他们的口音太过熟悉,黎婉曾经听过,是独属于轲萨国的口音。
劫持她的是轲萨人。
意识到这点以后,她便晓得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轲萨无非是想拿她威胁温寂言,可是她不明白轲萨人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地,非大乾人来乾国都会?严加盘查,这些人居然能轻而易举混到墉州来?
“哈哈哈哈哈哈捉一个小姑娘简直易如反掌。”
“明日带她回去等着领赏就行。”
“怎么?不今夜带回去,省得夜长梦多。”
“主子行踪不定,咱得回丹贵城才能联络上他。”
“话说咱们捉她真?的有用?吗?”
“嘁,温寂言拿那丫头当宝贝,再刀枪不入的人也会?有弱点,既然有弱点,那就只?能认栽咯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嚣张的笑声穿进洞内显得格外刺耳,黎婉把自己的脑袋往石壁上撞,直至发钗撞掉在?地,她用?仅余的几根手指努力握住发钗。
锋利的发钗将手腕的麻绳割断,她把口中棉布扯出来大口呼吸,继续割脚腕处的死结。
她不能坐以待毙,温寂言一定很?担心她,她得逃出去。
等到完全摆脱束缚,她小心翼翼地在?洞内摸索寻找有没有趁手的武器,最终只?找到两块打?火石、半截蜡烛和已经干瘪的馍馍。
外面天色已黑,两个绑她的绑匪悠哉悠哉烤起了兔子肉,她偷偷挪到洞口观察四周,两个绑匪身侧有两匹马正在?吃草。
她得想办法弄到手。
独眼的轲萨人边啃肉边说:“唉,爷这一世英名?主子竟然让我来捉小丫头,真?没意思。”
另一个矮个子答:“谁不是呢,他们就能当精锐刺客去干大事,咱俩就只?配捉小孩。”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可不是普通的小丫头。”
“可是我更想跟他们一块去刺杀大乾的狗皇帝。”
“放心,过几日咱们交了差照样去。”
“你有没有嗅到什么?烤糊了的味儿?”
“放屁,爷烤肉手法一绝。”
矮个子一扭头,脸色吓得煞白:“亲奶奶嘞,洞里起火了!”
独眼人大惊失色:“快救火,那丫头有用?不能死呀!”
两个人一同冲进熊熊浓烟的大火中,在?烟雾弥漫的洞口,一个小小的身影弓着身子趁乱钻了出来,她急切地冲向一匹受惊的马。
马匹认生发出嘶鸣声,她咬咬牙踩着周围的一块大石头挤进马镫,跨上马背的刹那,黑色的骏马前蹄猛然一抬——
黎婉眼疾手快拽住缰绳,冷汗沾湿额发,她怕得手都在?抖。
纵然温寂言带她练过半个月的马术,可是她并未完全学会?控制马匹,尤其是不熟悉的烈性马,一不小心就可能整个人被甩出去。
烈火在?身后燃烧,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她不在?洞内,来不及了。
黑烟翻滚中,她想起在?马场温寂言半拥着她说的话:独自骑马若是害怕,就想象我在?你身后。
对,她不能害怕。
浓重的焦烟熏得人眼睛疼,她咬紧牙拉起缰绳直起脊背,双腿夹住马腹用?力一压,催促下黑马发出响彻云霄的鸣叫,“嘶——”铺天盖地的尘土飞扬而起,马匹脱了缰般飞奔向前。
瑟瑟寒风与浓烟中,少女扬起稚气脸庞,眼睛中满是倔强。
她可以是温寂言的弱点,可她绝不会?成为敌人威胁温寂言的把柄!
“糟糕,那丫头偷了我的马!”
“快追!”
她清晰地记得被劫持的方位,一路往北飞奔,扬起飞尘滚滚。
黎婉策马飞驰,身后的人渐渐追上来。
眼见追兵越来越近,马匹听见曾经的主人声音越跑越慢,几乎不受控制。黎婉狠了狠心,拔下头上发簪往它身上用?力刺下去,受伤的骏马发了疯一般往前冲——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点!
她不断扭头朝后看,看着逐渐逼近的敌人。
“小丫头,你跑不掉的!”身后的轲萨独眼已经快要赶上她。
就在?他伸手要碰到她肩膀之?际,一枚飞镖正中他手掌,只?听“啊救命!”一声,男人受伤滚落马匹。
黎婉猛然扭过头,朝前方看去。
策马扬鞭而来的男人身披墨色大氅,曾经稳重深邃的眼睛中如今盛满心疼与害怕,眼眶红得骇人。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黎婉彻底脱力,黑色马匹再度抬起前蹄欲将少女甩下,她惊呼一声,在?即将坠马之?时,落入一堵坚实的怀抱。
被接住了。
温寂言紧紧搂住失而复得的珍宝,贴住她发丝凌乱的额头,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是我没护好?你。”
熟悉的清香令人安心,黎婉抱住他的腰轻拍脊背,小声地安慰眼前比她高大万分?的男人:“亲亲我就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