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讨关中之计
几个副使听了齐大人问话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我们怎敢做此叛逆之事?”
齐隆见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话之间有衙役来通报:“马大夫来了,说是欲招待齐正使去丰乐楼一聚。”
齐隆听了之后便挥散众位副使,叫他们各自回屋,自己则随马扩去了丰乐楼。
酒菜上了一桌,马扩给齐隆斟酒,“……这丰乐楼虽不是苏州府中间那几条街上的,也不是苏州府老字号,可它名气也大。细细数来,到今日满打满算,丰乐楼在苏州府开店不过六年,可它却能越过苏州府那几家大酒楼去,常年宾客盈门,坐无虚席,贤兄可知为何?”
齐隆扶着酒杯,看斟满了酒,凑上去喝了一口香醇酒香,“这是为何?”
马扩说道:“只因他来头不小,这丰乐楼原先是汴京城第一大酒楼!”
汴京城?得有几年没听过此城消息了,齐隆也不禁感叹,“那这酒楼的东家可真是不寻常,他竟只在京城开酒楼呢!我听这‘丰乐楼’耳熟,好似早年间听过此楼,没想到真是同一个!”
齐隆自从入仕,便一直待在河北边疆一地做县令,像他这种没有靠山的小官员,也不做那能入汴京城做一任京官的春秋大梦,是以对汴京城的事也是道听途说。
马扩徐徐说道:“当年金军南下,汴京城破,陛下千里奔袭,带着大军解救汴京城,而后数万百姓跟随南渡,这丰乐楼东家樊掌柜就在其列。那时樊东家也是身无分文,跟着陛下逃难,后来一直到了苏州府又重提旧业,一步步又有了今天。”
齐隆又左右打量这家酒楼,他们在小包厢之内,却也能听到楼下热热闹闹的叫菜声,真是生意红火!
“如此说来,这樊掌柜不愧是能经营起‘第一楼’的,果真懂得审时度势!”
马扩与他碰了一杯,“谁说不是呢?人生在世,只懂得这一个‘形势比人强’,便已胜过旁人无数了……”
嗯?齐隆敏锐地有所察觉,警惕地看着马扩,马扩呵呵一笑,状如未见,“贤兄不闻顺天者安逸,逆天者徒劳?我比起贤兄如何?如今我官居五品,在这鸿胪寺中,难不成是为得我比贤兄才高不成?”
马扩自己摆了摆手,“某自认诗作文章不及某半分,只上马拉弓有些造化,我有今天,时也命也,归根结底,是跟对了人!”
齐隆知道他想说些什么,筷子夹了好几下,夹了片水晶肴肉吃了。
马扩又把酒满上了,“……可话又说回来了,这都是人的运……”
齐隆也干巴巴附和:“时也运也,一个人一生又有几次运?有的人这一辈子都走不了大运……马兄如今……”
马扩连忙说道:“旁人有没有运不知道,齐兄难不成看不见这眼前的好运?”
齐隆抬眼看他。
马扩说道:“齐兄现在人已到了苏州府了,陛下就在苏州府中,现在我两方联合一事正在商谈,若是此事成了,燕京便是大越之地,贤兄亦成了大越官员了。到时候皇帝念着贤兄之才,御笔一挥,将你调来中央,我二人岂不是可在这鸿胪寺中,也做一任同僚了?”
到鸿胪寺中做官,那岂不是做了一任京官了?说起来还真是时也运也,想他齐隆从前没有门路,做梦都不敢想去汴京城中,如今新朝的京城换成了苏州府,他也能坐在这丰乐楼里喝酒吃菜了。
齐隆看着马扩神情恳切地看着他,要多真诚有多真诚,脑袋连忙一晃,他刚才在想什么?不能受此人蛊惑!
齐隆放下筷子,捧起酒杯,又把话题转移到了丰乐楼,“依贤弟所说,这家掌柜的真是个妙人!想从前皇帝还没登基之时,他便能跟着龙气来此定居,实乃眼光独到!”
两人碰了一杯酒。
没等马扩说话,齐隆又紧接着说道:“愚兄这些年一直在北地,南面这些事只靠听说,当年金军南下,世道多艰,多亏江南有此明主,我中国才能保全,不被那金人欺凌!”
马扩见他不愿多说,自己也便顺势说道:“汴京城得救之后,无一人不像贤兄这样想,汴京百姓当时便想要我主登基,只被陛下推拒了……”
两人又谈起了从前的事,方才的话题被轻轻揭过。
*
潘邓自从做了皇帝,也算是明白什么叫孤家寡人了,以往他与众人商量事儿都是坐在一块儿,现在可不成了,他得单独坐主位。
潘邓陛下别扭了一阵子,自己拿着大茶缸去政事堂大会议桌上开会了。
“林将军现在已经稳定了河北局势,目前驻军应天府,我江南目前也已整军妥当,粮草皆足够,也该打算中原一事了。”
张清也十分赞同,“现在快到三月了,北方严寒已过,此时出兵,我江南军争取在今年冬天之前,拿下中原!”
阮二将军便说起了林将军传回来的情报,“中原一地,西路总管王襄去年自立为关中王,其手下副总管孙昭远,如今已经被其任命为大将军,还有兵马都监黄城明,陕西制置使钱盏,这两人被任命为将军。除此之外还有文官首领范致虚和白时中驻守西京洛阳,至于京兆府,依旧由京兆尹赵恪成治理。”
“那王襄现在在哪儿?”
阮二将军翻了翻自己手里的几页纸,“王襄始终驻守西京洛阳府,并没去旁的地方。如今他现在辖下有京兆府和洛阳府两地,是进可攻退可守之势。”
京兆府属关中,洛阳则是中原腹地,王襄手握关中与中原两宝地,也难怪他想和大越比拼一番了。
阮二将军又补充道:“……早年建炎年间,京兆尹没粮的时候,赵恪成就宣布效仿宋钦宗时期四总管,自此独立。独立之后还是没钱粮,刚好那时王襄在中原一地颇为富庶,就救济了一番,赵恪成顺势就投奔到王襄麾下了。”
众人听了此消息,议论一番,阮小五此时悄声说道:“我这还有一个小道消息……”
众人又移过头来看他,“什么?”
阮小五说:“据说……在去年张叔夜率军攻打江南之前,中原就有意攻打应天府,打算来个消灭宋室,他王襄统一中原河北,就此称帝!”
袁常棣瞪大了眼睛,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这是真的不成?那张叔夜率大军攻打江南的时候,应天府空虚,王襄怎么没趁机攻打?”
“结症就在这儿……”阮小五说道,“本来中原已经要兴兵了,却不知道怎么的,他手下两个军的首领打起来了,王襄为了劝架,出兵阻挠,一来二去,咱们江南的仗早打完了,林关两位将军都北上了!”
众人听到这儿真是有股庆幸之感,想来王襄也知道严守军事机密,这件事他们很少有人听说。幸亏当时宋军南下,他们反击得快,出兵及时,又北上攻打应天府,不然让王襄夺得先机,率先入主河北,他们与王襄成南北之势,只以长江相隔,局势将更加麻烦。
袁常棣幸灾乐祸,“怪不得王襄不来朝拜,八成心里恨死了。”
余深则问道:“当时是他手下哪两个将军火并?”
众人也想知道,如果得知他手下哪两个将军之间有矛盾,就可借此离间。还是那句老话,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上上策也,如果能靠计谋谋得中原,好过发兵攻打,生灵涂炭。
没等阮小五开口,阮二将军说道:“不是现在的那些个将军,在他手下火并的,都是些小头领,中原这些年乱得很,没有个领头人,大大小小的山头就跟那个雨后春笋似的,从那熊耳山顶上往下一看,全是些义勇团,忠义帮的,你要是细数,能数出百来个!”
宗泽皱紧了眉头,“中原怎么如此乱?那些个官员都是干什么的?”
“诶呦,宗老大人你去那儿看了就知道了,乱也该它乱,也不是啥地方都像咱江南似的这么安乐的。当时打起来的两个小将军,说白了就是崆峒山和嵩山上两伙山贼,一个叫烈火枪袁六郎,一个叫铁胆豹白天霸,当时各集结了一万人马,打得是天翻地覆,日月无光,后来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被王襄全收拾了!”
潘邓此时突然问道:“如今中原和关中的这些小军阀,全都靠王襄一个人养?”
阮小五抓抓脑袋,“这……这不知道。”
阮小二拍了他兄弟一下,“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那还用脑袋想?那些个小山贼,不给钱不给粮,哪个替人办事?肯定得王襄来养!”
潘邓仔细想了想,突然笑出声,“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计,想必不必费我军力,便可收服关中。”
众人都看向皇帝,想知道陛下意欲何为。
潘邓笑着说道:“先派一队人乘着船,从咱们运河走,到关中去一趟吧。”
*
河中府河东县,田间耕种的汉子挥着锄头汗如雨下,到了晌午间几个人凑在一块儿歇息,顺便说起家国大事。
“潘大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到咱关中来,这日子真是要了命了……”
“要我看也快了,江南称了帝,咱们这儿也快迎来‘解放’了!”
“唉,现在不盼别的,就盼潘大人赶紧来,咱们好能早点过上好日子!”
他们几个坐在阴凉处喝着水,没注意到旁边大路上走过的两个人满脸奇怪,其中一人在马上吆喝道:“这是河中府吗?”
那几个汉子回过头一看,是两个骑着马的官人,“这是河中府!咱们是河东县,官人往北走就是府城!”
那马上之人接着说道:“……原来是河中呀,我还当这是江南呢!这小老百姓都说起那姓潘的好来了。不过你们在这田间地头上说上两句,你那潘祖爷爷能听见吗?他听不见,怎赏你几角钱呀!你们这不是白说吗!”
哦豁?那几个汉子一听都放下水碗,不得了,感情这俩人不是问路的,是来找茬的!
第332章 拜访河中府
田间几人站了起来,“你两个从哪儿来的?”
“我们?我们是河北来的。”
“河北来的?呵,赵地村汉!晓得什么是五民主义吗?”
那马上两人一听更不得了,齐强勒了勒缰绳,“五民主义?那不是江南那边才讲的吗,你们河中怎么知道?”
田间之人说道:“大越五民主义何人不知?你几个既然听说过,能不能把这五民主义挨个说出来?”
马上之人嗤之以鼻,“谁要说这些?”
田间几人顿时嘲讽,“诶呦,连五民主义都说不出来……”
“打扮的好歹像个官人,还骑着高头大马呢……”
“啧啧啧啧啧……”
那两人:“……”
齐强咬牙切齿,“他五民主义是什么好东西不成,还得人人都知?不过是些迷惑视听之语,弊大于利!”
“哦豁……还是官老爷呢,瞧瞧这见识,还没咱们田间地头的小老百姓广。”
一个老汉撇嘴,“不就是背不出来吗?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我家五岁的小孙孙都背得下来,唉,啧啧啧……”
齐强怒吼,“谁不会背!瞧不起谁!一共不就十个字!敬民知民恤民利民强民,我看一遍就记住了,这么点东西还用专门去背!那得是什么样的庸才!”
那几个汉子掏掏耳朵,一人说道:“说这么大声干什么?当谁是聋子不成?我告诉你俩,有此五民论,方知官府是真正体恤百姓的,这是大越官府办事的……的指导思想,也是我们老百姓真正要的,我们河中府,早晚归越!”
说着几个人摆摆手,也不打算和这两个人过多纠缠,扛着锄头下了地。
齐强却不依不饶,他什么时候被几个乡野中人如此看不起过?“你们如今在关中王治下,耕着关中王的地,还想着归越!田野之人,寡廉鲜耻!”
那几人听他居然开骂了,也不走了,转过身来,“你别走,你下来说说,我们怎么就耕着关中王的地了?”
“你们身在关中王治下,耕的就是关中王的地!”
“行,就算我们耕的是关中王的地,那又怎样?我们前几年耕的还是大宋的地呢,上头是哪个,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个屁相干!”
“要么说你们是寡廉鲜耻!连人主是谁都不知道。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就要骂娘!”
这几个汉子真是笑了,“……你说明白了,谁是谁的娘?俺们辛辛苦苦种一年粮食,那姓王的说要拿走多少就拿走多少,没了我们在田间地头忙活一年,他关中王有饭吃吗他!我问你谁是谁的娘!”
齐强简直被这几个人的歪理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伸手指着几个,“村夫少强词夺理!天下何处农家不交税?在这大放厥词,尔等可识字吗!知不知道赋字怎么写?左钱右武,百姓向朝廷缴纳赋税,朝廷则凭借这些财用组建军伍,守护百姓安宁平安!你们就只见眼皮子底下那点粮食,不见要是没有官府军队,尔等平民早就被人践踏抢夺了!”
一汉子翻了个白眼,“要是没有官府,我们早就归大越管了,日子过得更好!不用你操心!你就看着吧,关中迟早要归入潘主公手里!”
说着也不愿理他,和同伙说道:“张押司说得对,不能与傻蛋论短长,咱们走吧。”
另外却有一人实在被那人贬斥地心里冒火,把手中锄头往地里一敲,拄着棍冲着他两人说道:“朝廷凭借财用组建军伍?守护百姓平安?那我问你!”
他旁边的兄弟紧忙拦他,“别问了,别问了……”
“走吧,咱们走吧……”
那汉子被几个人拦着,还是要挣扎出胳膊来,指着那两个马上的人,“我们给大宋交了那么多年税,为啥还是让胡狗打到这来了!你说!”
“我们从来没给潘大王交过一分钱,交过一粒粮食,为啥胡狗到我们这的时候,他们能把胡狗赶跑了!”
“为啥我们河中府给那狗屁关中王交了粮食了,还是得我们自己组织乡勇保卫乡里!我们除了给关中王纳税,还得自己省口粮,就为了能危难时候有个保障!为啥我们活得这么苦!你说!”
齐强冷哼一声,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果然不错,种种定国安邦之策,怎能与这群贱民说?他们过得苦不苦又和家国大事有什么干系?是谁给了这帮贱民错觉,让他们以为国家收税是让他们过得不苦的?真是可笑,“我和你这种疯人无话可说。”
“你没话了,我告诉你,老天爷有谶语,‘驱逐鞑虏者,北定中原也!’,整个中原早晚是大越的!关中王也有点能耐,但他也就那样!真要一统天下,还得看潘大王!”
“别说了,别说了,他懂个屁……”身边人把他拖走了。
那马上另外一个人一直没说话,听了这话突然开口,“你这么确信此事,说白了就是为了那句谶言?”
一个田间汉喝了一口凉水,“……就是为了金军那么强,照样被潘大王打得屁滚尿流!”
“从前金军来的时候寸草不生,所到之地,多少地方受劫掠?可自从前两年东南军出征,一路追着金军打,一直打到大北面!往年那些胡狗年年来打谷草,现在呢?根本就不见人了,是他们自己良心发现了?不是!那是被我们潘大王打怕了!这才是天下之主的模样!寻常军队哪个打得过金军?王襄打得过吗?他不见得!最终一统天下的还得是大越!”
另外一个人也说:“你们这么维护关中王,我看出来你们八成是洛阳来的,咱们小百姓说话上不达天,我也和你们说句实话,潘大王可是有能力打走金军的!现在是咱们内部不和,还能有商有量,等到金军来了,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呢!你们自己好好寻思吧!”
那马上两人没成想出来一趟,到了这河中府却被一群村汉给教育了,齐强气得不行,指着那几个人说道:“我们要是洛阳来的,你几个泥腿子在这大放厥词还能活到现在?爷我告诉你,我们几个虽是河北来的,可认得你们府尹大人!等我们到了河间府,找人治你几个刁民之罪!”
那几个人听了这话或许是气过头了,也不气了,都笑起来,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一边指着那人,一边一副十分无语的样子,“听见他说什么了没?”
“哈哈哈哈哈……”
“你去吧!”一个人摆着手,“去告诉我们府尹去,让老父母给你做主!”
说着又是哄笑一片。
齐强带着同伴气冲冲走了,“莫要嘴硬,你们且等着,有种都别走!”
*
河中府城外河西村,一座小黑铁窑火光冲天,高门大院里面工匠忙忙碌碌,工头眼见着张押司来了,走过去说道:“张押司,咱们铁矿石快见底了,什么时候再运一批来?”
张水生试了试新打出来的兵器,叹了口气,“近些日子管得严,不好走私……咱们先停一阵吧,正好赶上春耕,叫咱们的人回家耕地,避避风头,这事儿我回报府尹,让他老人家拿主意。”
工头听了连连应是。
张水生带着几个人把这些日子打造出来的兵器全部装上车,蒙上篷布,遮盖严实之后,偷偷运到了城北常平仓附近的农家之中。
此处有一个地窖,正好做隐蔽之用。
一切事宜都办妥当,张水生回到府衙。
杨大人正在批改公文,张水生把近日情形与他回报,杨大人想了想,“近日风紧,咱们还是以同志的安全为要,先避避风头吧,至于兵器,我再去信给主公,咱们能请求帮助的,不要自己硬撑。”
张水生点点头,正欲回去安排工匠撤离,掩盖好黑窑厂踪迹,此时却听衙役通报,“府尹大人,有人拜访,说是大人昔日好友,姓齐名强。”
杨府尹一听,“齐强?他怎么来这了。你去叫人在偏厅等候,我稍后就到。”
衙役听令去招待客人了,张水生询问地看向府尹。
杨澎泽想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他是来干什么的,“他八成不是南边来的,不然我必然早有耳闻……既然如此,不是打中原来的就是河北一地,且看看来人所为何事吧。”
齐强两人从燕山府往南走,翻山涉岭走了月余,终于到了河中府,见了杨澎泽,怎能不开怀,“杨兄!”
杨澎泽也大步上前,“齐贤弟!真是多年未见了,没想到你我还有重见之日!你如今在何处为官?你兄长又在何处?令尊可还安泰?”
他又看向来人,“这位兄台是?”
齐强赶紧说道:“这是魏昪,现在燕山府做一介太尉,听说愚弟要来河中,特地陪我来此。”
杨澎泽听了挑了挑眉头,原来是燕山府来的,“久仰大名。”
两人拜见之后,几人一路往里走,齐强说道:“……如今小弟在燕山府做一介校尉,我兄长则是在燕山府王府里做文书,这些年来天下动荡,索性我等偏居燕京一隅,家中未遭大乱。老父亲前两年生了场重病,现下也好了,就是念叨着什么时候能回山东去,唉,如今这世道,怕是回不成了。”
杨澎泽拍着他的肩膀,“家人安在便是大幸了……”
恰好正值正午,杨澎泽叫衙役去府里面酒楼买了现成的席面,为齐强接风洗尘。
“贤弟在燕山府一地,怎想到来河中看望愚兄?可是燕山府出了什么事?”
第333章 劝说燕山使
听杨府尹询问,齐强叹道:“不瞒贤兄,并非是燕山府出了事,而是如今局势不明,我等奉董大王之命,前来中原关中一地查探形势。”
杨澎泽听了这话把酒杯放下,“天下大乱好些年,朝廷没法顾及中原,是以愚兄这些年都在河中府,未曾到别处换任,也因此消息不通,燕京如今怎样了?”
齐强说道:“燕京如今尚好,只是江南称帝之后,我主接了大越皇帝诏书,其上言封我主为燕山王,品阶待遇一律不变,我主心有犹豫,因此想打探一番,想看中原如今是何打算。”
杨澎泽面上有恍然之意,“原来如此。”
他又问道:“贤弟既然来中原打探情况,为何到了河中府来。”
齐强笑道:“关中王管辖两地,而河中地处关中与中原之间,我若打探消息自然是到这儿来,更别说还有贤兄在此,我来投奔,也要有个去处!”
几人笑着饮了一杯酒,杨澎泽放下杯子,“那贤弟你可算是来对地方了!”
齐强急忙问道:“可知关中王打算?”
杨澎泽摆摆手,“如今说是有关中王,可实际上哪里有什么关中王。”
二人面上疑惑不解,杨澎泽问他两个,“你二人既然是在董大王麾下,按理来说不会不知,难不成这些年董大王从没探查过中原?”
齐强听他话里有话,“这……这是何意?还望贤兄解惑。”
杨澎泽说道:“金军南下,国朝不稳,天下乱了这么多年,中原一地早就不复从前了……”
他伸手率先夹了一筷子大鲤鱼,而后示意两位贵客吃鱼,“……朝廷混乱,中央无力于监管地方,地方官府若遇到大批的山贼强盗便求助无门,无力维持。如此致使中原各地群盗并起,纷纷占山为王。强盗打劫百姓,抢占农田,百姓要么去落草,要么被压榨得苦不堪言,中原已经乱了有六七年了……”
齐强张大嘴巴,“这……关中王不管吗?”
“管?他也要管得过来!王襄起先励精图治过一阵,可这中原多大的地界?他把东面压住了,西面又要冒头;他又着急火燎跑到西面去,东面的那些又揭竿而起了,他有多少兵力?又有多少粮草?”
齐强和魏昪一边吃着大鲤鱼,一边听杨府尹说中原之事。
“……中原之地自古以来便是自给自足,王襄来了之后要白白养他那军队,中原乱了以后,百姓的粮又要被山贼打劫,十分消耗。老百姓本就勒着裤腰带过日子,更别说王襄后来又属意关中,前两年白白把钱粮运到关中去,他是做了关中王了,中原那年冬天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嘶……”齐强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么说来,中原一地不事生产者越来越多了。”
杨澎泽连连点头,“齐贤弟一语便道出关键,这就是结症所在了!”
中原土匪强盗越来越多,从事生产的好百姓越来越少,这无论放到哪都是灭亡之象。
魏昪问道:“那些个小山头说到底就是流匪,难不成还能和官兵对抗?关中王只要有心发兵,早晚收拾了他们。”
杨澎泽说道:“流匪又如何?有时候比官军还勇猛,更何况中原一地大大小小山头太多了,百十来个,王襄手上当时也就不到五万兵力,这么长年累月地打,多少家底也给打没了,没办法,只能都招安了。”
“都招安了?”
“说是都招安,也不是全都招安,你不想他招得过来吗?更何况他越招安,落草的百姓就越多!最后没法子,王襄只能把众山头都管起来,叫他们不许再收人上山,也不要打劫百姓,如此管制,这才算是消停了……”
两人都十分吃惊,只是管制,而不歼灭?
魏昪说道:“这么多小军队,万一乱起来要如何是好?”
杨府尹夹了口菜,“乱起来就没好了……所以我才说二位贤弟来到我这里,算是来对地方了!你二人要是直接到关中王处,他见是燕山王来使,必定要劝董大王发兵!一来他要兵力支持,抢劫粮草,二来他手下这些个小军队,若是能力往一处使,比现在还叫他省心些……到时候他是快活了,燕山府就遭了!”
两人听了这话,颇有些惊心。
*
待到两人回了住处,齐强说道:“若真是如此,王襄处境也十分危险,他虽有地利,却无人和,大越皇帝是何等英豪?此人不能小觑!王襄和他交手,如何有胜算?不能让我主和王襄联手!”
魏昪想了想,“我二人如今初到河中府,还未仔细探查,不知事情是否真像杨府尹所说那般……”
“还用仔细探查什么?我这兄长十分实诚,信他不会错!”
魏昪却不能轻信,“你忘了我们来时在河东县,那几个村民张口闭口就是‘中原迟早归越’了?其中必有蹊跷。”
齐强一听,心里也犯嘀咕,那些个乡野中人言之凿凿,哪里像些个泥腿子?和别处的农夫大不相同,十分古怪。
第二日三人又相聚,杨府尹带着两位贵客在河中府郊外散布,齐强说起此事,“……说来奇怪,贤兄此处是河中府,离江南已十分遥远,怎会有如此多人一心归越?我与魏兄两个虽然并没和那几个农夫深谈,可那几人口若悬河,一张嘴里十分歪理,可见其十分推崇大越,这还是几个人,有此子民,贤兄当小心为上。”
杨澎泽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呵呵笑道:“呃……贤弟有所不知,当年金军南下,路过此处打谷草,这的乡民在那时就团结起来,抵抗金军……后来江南军一路把金军赶回北地,其中一支又路过这里。是以这的乡民们比别处勇猛些,也记得江南军的好。”
齐强两人这才明白,“原来如此。”
“不过话虽如此,也不能让这群乡民太过放肆,公然视关中王于无物,长此以往,刁民横行,贤兄如何管治?”
杨澎泽听了这话叹气一声,“不瞒两位贤弟,这事其实我早就知道,可是……可是我管不了……”
二人听杨府尹十分为难,纷纷问道:“这是为何?”
“贤兄治府有何难处?不妨与我两个说说。”
三人在河边上走,杨澎泽说起了自己的难处,“我这河中府,从前有厢兵数千,可三年前被关中王召集过一次,现在只留下一千人,二位贤弟,一千人呐,我这河中府偌大的府城,辖下八县六十乡,就给我留下一千人!这河中没乱起来,全靠乡勇集结,守卫乡里,如此一来,叫我怎么管他们?”
二人怔住了,“这……”
杨澎泽又说道:“再者两位贤弟可否听过那句谶语?‘驱逐鞑虏者,北定中原也’。”
齐强又听到了这句话,皱了皱眉头,“这都是那大越皇帝自己传的,咋能相信?”
杨澎泽却说道:“百姓们真信呢,这句话在中原一地都快传开了……”
齐强听闻此事,忍不住问起了他此行最关键的问题,“贤兄可知大越皇帝对王襄是个什么章程?如今关中王又是什么打算?”
杨澎泽缓缓说道:“此事不为外人道也,两位贤弟莫与旁人说,大越王去年登基之时发诏书到洛阳府,叫王襄早日参拜。”
两人对视一眼,“这……大越皇帝当真如此直白?”
这也忒下关中王的脸面了!
杨澎泽叹了口气,“王襄已经在备战了,听说要向东进发,率先攻下开封府。”
这可真叫两人吃惊了,“果真如此?”
杨澎泽又反口,“我……我也是道听途说。”
“唉呀!贤兄到底是听谁说的?这事儿保真吗?”
开封府可不同寻常,这可是从前的汴京城!要是王襄有意像东发兵,那可就不是自保这么简单了!
不过二人也能理解,所谓以攻为守,也是良策。
魏昪也问道:“时隔多年,开封府可换了守将?”
杨澎泽说道:“这事我也不能保准,贤弟莫问了……不过开封府守将一直□□,依旧是李纲李将军。”
齐强却不依不饶,“这消息从哪儿来的?贤兄快说!我准不说出去。”
“贤弟莫问了莫问了……”
“贤兄快说!”
两人撕扯之间魏昪却突然怔住了,他定睛远看,眯了眯眼睛看向北边,再三眨眼终于确定是天现异象,“两位……可见天边有虹?”
杨澎泽和齐强停下来,也顺着魏昪的视线往北边看,果然见北面低处有一道长虹!
杨澎泽心里一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何人高声大喊:“快看!长虹贯日之景!”
府里嘈杂起来,这晴朗的天气,几天之内又没下雨,如何就有天虹悬挂!
百姓干活计的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在屋里面的都出了门,齐齐往北面看去。
府中耆老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出了屋,往天边一看,说道:“无风无雨,烈日炎炎,天虹悬挂,其落处必有蹊跷!”
众人都看天虹落处,正是黄河!
*
府里百姓乌泱泱到了河边上,府尹和齐强韩昪两人也随后赶到。他们到此处的时候,长虹已经消失了,只有一大群人在河边站着,另外有人在河里面不知道挖些什么。
有老百姓喊道:“宋押司!天虹是垂在此处吗?”
宋押司喊道:“就是这儿!当时我和众位乡民在附近,都看见天虹低垂,就在眼前,连忙跑到这里,天虹消逝,我却觉心有灵犀,是以派人挖掘!”
杨澎泽赶紧跑过,把宋押司拽到一边,走了老远,见四下无人才呵道:“宋江!你弄啥勒!”
第334章 长虹贯日
宋江被府尹拽着也不失风度,老神在在,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子,“我主称帝,怎能没有天现异象?陛下自己不做此事,也不交代我等,难不成咱们这些做臣属的这点自觉也没有吗?”
“你!”杨澎泽又是左右环视,“如今多事之秋,你少找麻烦!”
宋江呵呵一笑,“府尹忒谨慎了,此事我确保万无一失!”
说着两人回到河边,张水生也在此,看见了杨府尹气冲冲的,自己默默低下头,脚跟辗转几下,把身子转过去了。
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杨澎泽气不打一处来,又把张押司拽到一边,“咋回事!”
张水生嘟囔道:“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前些日子主公送来的能喷水的灌溉农具到了,宋押司见了那批物资,听说是浇水用的,直说如今用不上,先在咱们仓库里存半个月,再由他发放给乡民……”
张水生看着杨府尹的目光,缩了缩脖子,“我听了也没理会……宋押司日日下乡讲课,和咱们河中府辖下村民最是要好,此事由他来办,正好还能顺道宣扬一下我东南仁政,是以我就没再管了,谁能想到宋押司用来干这个……”
此时只听河边一阵吵嚷,“捞上来了,捞上来了!”
黄河边上顿时热闹起来,“让我看看,捞上啥来了!”
“这么大个!难怪捞了这么久!”
“这是啥?石碑?”
宋江赶紧叫人给这大石碑冲水,把上面的泥沙都冲刷下去。
众人又围上观看,只见此碑十分古朴,上面被河水冲刷得棱角坑洼,正中央有两排字符,却都不认得。
“都让开,都让开!让咱们宋押司来看,这几个字是啥。”
宋押司到了石碑对面,仔细观看,“嘶……这……这我也不认得。”
齐强和魏昪两个人从村民捞东西就一直在河边,此时挤进人群之中,“让我俩看看!”
众人给他两个让出道,齐强凑近一看,“这……这是啥?”
“唉呀!”众人一片埋怨,“这两个后生……不认字就不要往前凑!让我们老父母来看!”
“让开,老父母来了!”
杨澎泽走过去,看清了碑上的花纹,“这也不是字呀。”
众乡亲哗然,不是字,那是什么!
宋江恍然大悟,“此乃天书!”
众人震惊,竟然是上天铭文!
有老百姓十分着急,“那老天爷说了啥了,咱也不认得呀!这可咋好?”
宋江又连忙说道:“众位且莫着急,我曾认得一位高人,人称入云龙公孙胜,此人师从罗真人,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他还有一门绝学,精通此蝌蚪文,要是他到咱们河中府来,定能勘破天机!”
*
魏昪回到脚店之中就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返回燕京,齐强拦他,“咱俩怎么也得等到那公孙胜来了,听了这天机究竟是什么再走!”
魏昪没有停下手中动作,“还要等那道长?你没听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这就是那句话的天上铭文?”
“哪句话?”
魏昪学着府里老百姓说的话,“你没看吗?这一共是两排蝌蚪文,而且一边长,那两句话也是两句,也一边长。此话正是‘驱逐鞑虏者,北定中原也’!”
齐强又拦他,“那又咋了?咱们听董大王之命南下探查机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两个四个眼珠子都看见长虹贯日之景了!这能是假的不成?一个结果都没有就这么走了,咱俩回去之后董大王问起来要怎么交代?”
魏昪又细细和他分辨,“……就算此事是真天神显灵,降下铭文,可此蝌蚪文如何解读,便已是那道长说了算了,他随便说什么是什么,咱们如何能反驳?”
齐强还是坚持要等到道长来了再走。
过了两日,公孙胜果然云游到此,见了昔日宋首领,二人相视一笑。
河中府父老乡亲相聚在此,里外围了十几圈,殷殷注视着道长。
公孙胜捋捋胡须,颇有一副仙风道骨,“众人既然已经知晓,又何必贫道明说?”
众人哗然,真是那句话!
有个村民吵嚷着:“我就说了,这两行字一边长,眼看着又是左边五个,右边五个,就是那句话!”
杨澎泽则有些惊奇,他眼见着这道长刚到他们河中府,还没来得及和宋江通气呢,怎么这么上道?遂请了道长到府上盛情款待。
公孙胜于席上笑着说道:“此石碑所现之谶言,绝非偶然。自古以来,天象地理皆有预示乾坤之变的玄机,黄河出此石碑,一来上天暗示时机已到,天下有动荡之势;二来天意直接点出此间有明主,必能挺身而出,顺应天命,完成这一伟业。想来驱逐鞑虏、光复中原、一统天下的辉煌图景指日可待了。”
齐强和魏昪一路快马加鞭返回燕山府,奇强边打马便和魏昪说道:“我就说该留在那等着道长到来吧?这道长必定是真道长!如此气魄,定有真本事!光看此谶言就能料定天下必定一统,可怜我主还想着能有三分之势,糊涂哇!”
“魏兄快走!咱们赶紧回报!”
*
与此同时,宋江在河中府村民的夜校小院子里振臂一呼,“天命在越,上天既然降下铭文到我河中府,我河中必是兴盛之地!”
“父老乡亲!关中王的暴政咱们受够了!赋税如山,徭役如海,咱们百姓食不果腹,前年冬天整个中原死了多少乡亲?却还要拿钱养他个不知哪来的关中王!叫他在洛阳府吃香的喝辣的!”
“当日长虹贯日,众位亲眼所见,之后石碑谶言,都是老天在帮我们,要咱们乡亲们摆脱这无尽的苦难,投奔真正仁德的明主,大越皇帝!”
“大越皇帝以仁爱治国,百姓安居乐业,从不剥削农家!咱们若归顺大越,一定能过上好日子!莫再犹豫!此时该我河中响应天命,揭竿而起,投奔潘大王!”
百姓山呼,“投奔潘大王!”
河中府当即便宣布独立,不再受关中王管辖,转而投奔大越。
杨澎泽更是把天降异象,长虹贯日以及黄河石碑写文登刊。
整个中原为之哗然。
*
消息传到洛阳府,王襄大发雷霆,然而他却无暇顾及,只因他治下前两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汴河沉船了!
“荒唐!到底是多大的船,能把整个河道给堵了!”
前来汇报的官员低着头,“回关中王,并不是那船大,而是一整个船队,全在船身上装了撞角,那船长不知是咋想的,每个船身上都装了好些,说是为了防河道上越祸杀人的贼船!他那一整个船队在汴河那小河道上运粮,本来运得好好的,谁曾想前面一艘船不知是碰到了什么,一艘接着一艘,都沉了!”
“蠢货!”王襄一排桌案,“这事儿是谁干的?查出来了没!”
汴河乃是开封府西运河,是运河最后一段,在终点通过汴口汇入黄河,之后向西发散到整个中原流域,可以说是通往中原最重要的水路。
中原依赖的运河被堵,水路走不通,来往运输只能走陆路,运输成本就要翻好几番。长此以往,不光是花销大,他们中原粮食也不够!不需一两个月,他们中原就得闹粮荒!
这是谁想的主意,怎么如此歹毒!
那小官员哆嗦着说道:“回大王话,这事儿查了十来天了,河阴官员上报说不是谁使的伎俩,是那商队想着来咱们中原卖粮食,这些年凡是运粮的商队走的都是那条道,他也不是别人撞的,是自己倒霉!”
王襄眼睛微眯,“再去详查!把那几个商人都抓起来,此事定是有人做局,要毁我中原粮道!再吩咐河阴姚五味,尽快清理河道,用最短的时日把河道疏通!”
几日过后,姚五味的副官亲自到了洛阳,“大王不好了!姚将军被开封府李纲擒了,李纲把汴河一段的运河全封起来了,不叫我们过去了!”
王襄大怒,“究竟是怎么回事!”
*
苏州府皇宫之中,潘邓正一边和林朔下棋,一边听人奏报河北事宜,前来传信的小兵说到李大官人带人贿赂了汴河漕吏,借道运粮,致使沉船阻塞河道一事。
“现在中原那帮人急了,前两日派来个叫姚五味的将军,带了千来人要清理河道,李大官人岂能让他如意?带去的百名兵士扮作开封府兵,将他千人大军狠狠收拾一通!”
“……结果姚五味果然中计,连夜回到河阴集结了三千兵马,天还没亮就带兵到了开封府,和李纲干起来了!李将军镇守开封多年不叫旁人侵扰,又怎能容他?没个三五回合将姓姚的擒走,并且将整个开封府禁严,汴河流域也不许中原军过了。”
林朔早已将棋子放回棋篓里,听了虞侯官回报,问道:“如今运河已堵,接下来咱们还该做什么?”
潘邓琢磨了好一阵,终于落了白子,而后缓缓开口,“把运河堵住不叫中原军疏通,之后我大越便以逸待劳也未尝不可。”
第335章 中原恐慌
中原愁云惨淡,如今汴河一带战火连连,水路被堵走不通,南北来往只能走陆路。
货物、粮食全压在车上,车马辎重碾过扬尘的土路,这趟虽然走得更慢,但耗费也更大呀!
“完了,全完了!”粮商王五坐在车板上,拿着算盘叹气,他的粮仓里往年这个时候能堆满麻袋,现在空得能在仓里跑马。
他一边的管事听了紧忙过来,“老爷,这是怎么了?”
“……从南边跑一趟,走陆路光是雇车马、请壮士护卫、打点各路神仙的花销,就比往年走水路翻了几个跟头!”
水运转陆运,成本暴涨,最终都得转嫁到粮价,“这米价叫我怎么定?怎么定都是亏!”
王五一路坐着板车摇摇晃晃回了荥阳,粮价往门口幌子上面一写,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有不明所以的百姓站在店门口嚷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粮价怎么越来越贵了!”
“王老五!你别缩在家里不出声!”
“粮价怎么涨了这么多!”
“快说!”
王五却哪里有空出门和这些百姓分辨?眼看着事有不好了,他正回了乡下处理家中地产呢。
荥阳府赵员外坐在花厅里,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管家赵福垂手立在旁边,小心翼翼说道:“老爷,运河是真堵死了,南边的粮船进不来了,市面上粮价眼瞅着往上蹿,人心惶惶啊……”
赵员外吹吹茶汤,“去和王五打听了吗?”
赵福诶呦一声,“……哪能不去呢?主人可真是冤枉他了,他家不是哄抬粮价,是真降不下去了!”
赵员外把喝了一半的茶放在桌上,指节在红木桌上轻轻敲了许久,“乱世存粮……告诉下面的人,今年的租子,一粒都不能少,到了秋收必须收齐!还有那些家里揭不开锅的农户,不是有想卖地换口粮吗?去把价钱再压一压,把地契都收上来。”
如今这形势,也不能怨他趁乱收地了。
现在中原一带早已被大大小小的山头占据得支离破碎。关中王拉壮丁充军,抽丁派夫,大片良田抛荒,当兵吃粮的人多了,弯腰种地的人却少了。
那些拥兵自重的山头将军们盘踞一方,靠着手里的刀戈征军粮,自己却一粒米也不产。如此乱局,他们这些中原的大户,到了最后只有土地和粮食才是硬通货!谁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心软,往后几年之内,整个家族也怕是就在此间湮灭了。
运河彻底堵死的消息如同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这些大户和山头们心底最深的恐惧。
大户们疯狂地囤积以应对风险,像贪婪的貔貅一般只进不出。市面上流通的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一夜之间席卷了中原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天还没亮透,荥阳府城的王氏米行门口黑压压挤满了人,男女老少紧紧攥着布袋瓦罐,互相推搡着,伸长脖子神情焦虑地张望着米行大门。
店门终于开了一条缝,伙计显然被外面的阵势吓了一跳,他举着一块新刨的木牌,哆哆嗦嗦地挂出来,之后身形闪回店里。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又涨了!”
“三百文?昨天还只要二百八十文!”
“贼老天!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粮价一边上涨,百姓们一边还要买粮,无他——中原市面上已经没有余粮了。
*
粮荒的恐惧席卷中原,关中中原两地物价飞涨,老百姓勒紧裤腰带不说,中原军的普通士兵也得饿肚子了。
关中王军营之中唉声连连,一小兵刚吃完了饭就嘴里嘟囔,“娘的,稀汤清得能照见俺的脸,几泡尿就没了,肚子叫得比打雷还响!”
旁边兄弟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省点力气吧……听说库里那点陈粮都快耗光了。再这么下去……”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别说拎刀砍人,站岗放哨都怕是要一头栽了……”
那小兵猛地转过头去,“邪了门了!咱们就算是水路被堵了,粮食运不过来,可咱中原也有存粮,怎么才一个月,咱们的口粮就被克扣到这种程度!”
“嗐,这你还不明白吗?有粮的时候那是咱们的口粮,没粮的时候就得紧着上边的人来了,咱们这些兵又算得了什么?”
“他娘的!老子合该去野山头,都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好过在军营里挨饿!”
野山头里种种情形也不容乐观。
仅仅一个月,局势如同脱缰的野马,彻底失控。那些拥兵自重的山寨头领们,看着自己粮仓里日渐稀少的存粮,听着手下报告城中富户已近开始屯粮,也渐渐感到了危机和恐慌。
对他们而言,手下的人要吃饱了,他们才是有刀兵,有刀兵才有地盘,至于那些泥腿子老百姓?不过是待割的韭菜,是他们的粮仓罢了!
荥阳府辖下,张家村村口处,傍晚的寂静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裂,霎时间烟尘腾起,一队约莫百来人的杂牌军冲进了村子。
领头勒住了马,扯开破锣嗓子吼道:“弟兄们听着!咱们今天是奉大王之命征粮救山寨!都给我挨家挨户搜!锅台、炕洞、地窖一个都别放过,给老子掘地三尺!敢藏一粒粮,按通匪论处!”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散开,村子里霎时间鸡飞狗跳,哀嚎连连。
“军爷!军爷行行好!那是我家最后一点种粮啊!”汉子死死护住自家院子墙角的瓦缸。
“滚开!”一个士兵粗暴地将他踹翻在地,像是报复他不听话,抡起一边的酱菜石头砸碎了瓦缸,里面混杂着泥沙的糙米粒洒了一地。
老妪扑上去撕打抢她家糙米的士兵,“天杀的!你们跟土匪有啥两样!”
士兵反手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地,“老不死的东西!不想死就滚!”
张老汉藏在柴火堆最深处,死死抱着用破布包着的最后半袋救命的黍米,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哭喊和砸门声,心跳快要跳出胸膛。
“砰!”他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脚踹开。
两个凶神恶煞的兵闯了进来,见了米袋两眼发光,“老东西,藏得挺深!”
其中一个狞笑着一脚踹在张老汉肚子上,老汉痛哼一声蜷缩在地,那半袋黍米也被粗暴地夺走。
土匪兵来的快,去的也快,一阵烧杀抢砸,抢夺了两车的粮食,只留残破的村庄和哭嚎的百姓在此地。
一份份折子和状纸堆到关中王王襄的桌案上,他身边孙将军在一旁急切说道:“不能不管了,大王!那些个山头抢得太狠了!光是荥阳府辖下十几个村子被抢得精光,尸首都抬出来几十具了!民怨沸腾,快压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恐怕要激起民变啊!”
王襄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沉默着,一个月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无力感将他淹没了,他的脊梁仿佛被某种硬物压垮,重重地靠进太师椅里,“由他们……去抢吧。”
孙昭远瞪大了眼睛,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芯燃烧偶尔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不然又能怎么样呢?众小军伍散了,咱们就遭殃了,至少让中原军的同盟不要散掉,也让咱们的人有口吃的……”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在饮鸩止渴?他曾经苦心经营、试图维持的那点秩序和仁义之名,正在被这些山头的抢掠一点点撕碎,每一份折子都像一记耳巴子抽在他脸上。
此时距离当初汴河堵塞已过了一个月,各地大小山头为了自保疯狂掠夺百姓存粮,他都知道,可他又能如何?为了稳定大局,只得默认这种暴行。
可与此同时,他也只能任由自己的声望彻底破产,亲手撕下了最后一点遮羞布,他王襄在中原百姓的心里算是烂透了。
事情为何到如今这般地步?江南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汴河河道淤堵了而已,只这一场小小变故,就让他整个中原大乱?
王襄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此时有虞侯官来报,“报告大王,不好了!自从河中府叛乱,附近几府纷纷响应,河中那边有个宋大王,十分厉害,眼见着集结了几个山头和州府,手下兵马已经过万了!”
王襄还是纹丝不动。
过了一时半刻,又有副官来通报,“大王,汝州秦副将求见。”
王襄这才活动活动身形,叫秦副将进来,秦副将进了帐内,支支吾吾开口道:“大王,事有不好,汝州府节度使韩谦他,他想要暗中投奔越国!”
*
苏州府皇宫之内,潘邓依旧手执黑子,想了半天,犹犹豫豫落在棋盘上。
林朔不禁感叹,难不成陈老大人教学生,连同棋技也一同教给了陛下?不然陛下之棋术为何会如此差不可闻!
简直叫他想让都没法让!
“陛下神机妙算,一计便叫中原陷入混乱,如此思谋缜密,为何棋差一招?”林朔一个白子落下,整个棋局陷入死局。
潘邓睁大了眼睛,拿手指头挨个数了数,顿觉心痛不已,“防不胜防啊!”
林朔:“……”
陛下真的会下棋吗,明明一直在进攻,根本没有防啊!
潘邓还在数着下棋路数在心里复盘,此时有宫人通报,“应天府来人。”
潘邓叫人到近前来,虞侯官拜见陛下,而后说道:“中原汝州韩将军投降,想要投奔江南军,林将军询问陛下之意。”
林朔也看向陛下,只见陛下把手里捏着的棋子放回棋篓里,眼神睿智,气场强硬,仿佛又变成那个杀伐果决的帝王了,思虑半晌过后,陛下掷地有声,“拖他一个月,再做打算。”
第336章 开封投降
陛下的话传到应天府,林冲摇了摇头,无奈道:“哪里用得着拖一个月?不过十日没动静,韩谦的人头都落地了。”
果不其然,几天之后中原传来消息,汝州韩将军已经身死,尸体还被悬挂到了城门楼上。
中原各武将纷纷唏嘘,不过也难怪王襄如此气愤——韩谦乃是奉关中王之命,东袭开封府之人。
中原这一个月来虽然混乱,可王襄始终没有因乱失智,他之企图不变,依旧是找准了结症所在,想要趁早疏通河道。河道一旦疏通,粮食运来,他们中原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可没想到韩谦东行半月有余,汴河没攻下不说,自己还要投敌!王襄大发雷霆,如此叛逆之辈,误他大事之人,他岂能容忍?
王襄整军攻到汝州府,擒了韩谦,当场便一刀杀了。而后没有再回洛阳府,而是亲自带着黄城明,领军去了汴河边上。
运河堵塞一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汴河西段淤塞处,两岸纤道荒草丛生,原本驻扎在此的开封军守军人去营空,只剩下零零落落的竹竿子。
王襄带着几个亲兵疾驰至河岸旁,黄城明看着空荡荡的汴河两岸,下马仔细检查遗留的痕迹,“大王,辎重车辙是新的,守军往东去了,撤走不久而且走得很急,连拒马都没收!”
看来开封军这是听说中原军王襄亲自前来讨伐,自知敌不过,赶紧溜了。
王襄脸色铁青,没去管开封府军,他们既然就这么走了,也省得自己麻烦,“先清理河道,过两天再去寻他们!”
黄城明立刻下令,召集附近能找到的所有纤夫和河工清理河道,自己军营里的士兵也都一同运河泥。
河阴来的老纤夫带着十几个干瘦汉子,他们家伙什不多,只有些铁锹、破筐,中原兵跳到河里奋力挖掘粘稠如膏的淤泥,之后把粗绳绑上,由纤夫带领着把残船碎片拖离。
那十几个残船把河道堵得死死的,众人能捞上岸的就往上捞,捞不了的只能留在河里,拖得远些尽量叫河道流通,老纤夫众人一连几天下苦力,拉得肩膀崩裂出血却也只能咬牙。
经过四天的挖掘,一众人终于把这道河道挖开了,大船顺顺利利地通过,河工们发出一阵欢呼。
然而这还只是第一步,运河开通之后王襄还要拿下开封府,才能进一步掌控水路,否则开封府在城东再次把控运河,他们在此处也依旧无计可施。
王襄听了属下传递消息,汴河瘀堵清理好之时,人已到了开封府城外。
开封府和陈留两处皆有常平仓,只要攻下开封府城,将粮食顺着运河运到中原,他中原危机就可解除。
王襄举剑直指开封府城,“攻城!”
开封府城门楼上李纲探出头来,手里拿了一样东西悬挂在城楼正中间,声有气吞山河之势,“何人敢攻开封府!看看这是什么!”
众人抬头,定睛一看,这不是太祖牌位!
王襄咬牙切齿,这个姓李的这么多年就会这一招!
“你要是个有种的,就把祖宗牌位撤了!我们两个真刀实枪较量一番!分出个上下高低来!动不动把祖宗牌位搬出来,没白得长个撮鸟!”
李纲才不和犯傻他较量,“乱臣贼子!你敢再上前一步,当心遭天谴!”
王襄牙咬得直响,“竖子贯会强词夺理!我替先皇守中原能被你说乱臣贼子?那南边潘邓怎么说!他现在已经称帝了,你要是真心系大宋,怎么不前去讨伐!还在这惺惺作态!”
李纲痛骂,“大宋都被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折腾的亡国了,我守个屁的江山!我守的是祖宗宗庙!潘邓是称帝了,可他这么多年也未曾攻打开封府!反倒是你,屡次来犯,还敢打着先皇所封西道总管的名头办事,你且自思量!”
好好想想吧你!
王襄往常就觉得李纲此人十分难缠,今日正面对决更见一般。若是往日他必定会十分头疼,可此时此刻他却顾不了那许多了,仁义道德这些虚的东西又有什么用?他王襄的名声早就烂透了。
现在把粮弄到手里才是正事。
“李纲奉先皇之命守卫开封,却屡次搬出太祖排位,此等行径,乃是对祖宗大不敬!如此无德之人岂能由他侍奉先祖?我王襄今日便替天行道,诛杀这不孝子孙,以正纲常!”
中原军如狼似虎一般扑向开封府。
李纲见老招数不好使了,当即叫士兵守城楼应战。
他也不怕王襄,想此开封城当年可是据金兵数十万之众,要不是文人先降,他们武人必依旧□□!如今王襄中原军来者不过万,也想攻城?简直可笑!
守城与攻城不同,李纲只要把敌人拒之门外就算是胜利,他这一仗有十足把握,开封军严防死守,两天两夜滴水不露。却没想王襄只是佯攻,两天之后,一支陈留军队败走开封府,李纲才察觉事有不好,他们中计了!
攻破陈留的中原军一路往西北走,与大部队两面夹击开封府。王襄站在城楼下,孙昭远的部下手里拎着刚刚擒获的李宗之,朝着城楼上喊话,“睁开眼看看这是谁!”
李纲看着城门楼下次子被绑缚着跪在地上,目眦欲裂。
城门楼上半天没有动静,孙昭远又叫人喊,“不想让你儿子死,就速速开城门投降!”
他手下士兵十分有眼色,拿着枪头朝着李宗之的大腿就扎了进去。
“啊——”凄厉的惨叫声在阵前响起,可是城门楼处依旧没有派人传话,就仿佛这个俘虏不存在一般。
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李纲的沉默代表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不会开城门。
孙昭远嘟囔着,“老子早就说了,那李纲别的不多,就儿子多,五六个!这个死了还有别的,抓他过来有什么用!”
不过这人既然费劲抓来了,就必须得榨出点油水才行,既然赚不开城门,几人商量着把要不李宗之在城门楼前砍了,好威震敌军,叫开封城里面的人看看,跟随李纲是什么下场!
孙昭远在城门下骂道:“你这对上不孝不悌,对下不慈不爱之人,有何面皮叫众人追随?我要是你就没脸皮活着!早一杵子撞城墙死了!”
“你既然不在乎自己亲儿子的命,我们也不必留他!叫他早日下地里,给你这老爹开路!”说着手起刀落,破空之声响起。
李宗之紧紧闭上眼睛,一直听到大刀砍断了脖骨的声响,他愣怔了一瞬,感觉自己好像还没死。
他喘着粗气往回看,只见孙昭远的刀砍在了断木之上,他又看向城门楼,那里还是空无一人。
有人在孙昭远耳朵边上说话,孙昭远眉头紧皱,而后怀疑似的问道:“真假?”
“千真万确!”
“来的那个人叫啥名?”
“他自己说自己叫张熊。”
“张熊?没听说过呀……”说着他叫人把李宗之抬走,“算你小子命好,被绑了竟然还有人给你开赎金,跟我们走吧!”
李宗之一脸错愕地被人推到板车上,之后被推着走了。
*
大帐之中,孙昭远询问传信的人,“……襄邑太守要用稻米十万石来换回李宗之?十万石?襄邑太守是谁?他哪来这么多粮食?为啥要换李宗之?”
来人和孙将军一叠声地解释,无非是些李小将军平日待人和善,在百姓之中颇有威望,众人听他有难,纷纷伸出援手相助之类的话。
孙昭远听在耳中却觉得真相怕不是这么简单,可他也不知道旁人要这姓李的做什么,遂看向大王,“襄邑太守究竟是谁?”
难不成是李纲以前的熟人?
王襄沉默着不发一语,半晌说道:“他是谁又有什么要紧,此事八成是大越的意思。”
襄邑和陈留、开封一样,也在运河沿岸上,并且离应天府已经很近了,此事极有可能是应天府搞的鬼。
更别说此乱世能一次拿出十万石粮食的人,这样大的手笔,就为了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叫人很难相信不是别有他求。
而江南军驻扎应天府久矣,一直对开封虎视眈眈,如今要是能以区区十万石粮食换回李宗之,劝说李纲开门,不费一兵一卒攻下开封,他们怎么算都不亏。
来的人他也能想到是谁,张熊,正好张叔夜的两个儿子,一个叫伯奋,一个叫仲熊。
王襄闭了闭眼睛,苦笑一声,就算他洞悉了这一切,又能如何呢?
阳谋之阳在于,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计谋,他也必须义无反顾地跳进去。
他此次攻打开封府只为了粮食,一边眼见开封府不易攻下,他若强攻必被李纲拖延时日,并且胜负难说;另一边十万石粮食已经送到他眼前,只要他放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他没别的选择了。
*
开封府四月底,张叔夜到开封府城下,被人用大筐吊到城里,一日夜过去,李纲开了城门,开封府归顺大越。
王襄则是一早就带着粮草回归中原,粮草经水路运到各府,解了燃眉之急。
只是局势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开封府归越,从此之后算是彻底断绝了运河粮道,而他们中原对此还是没有办法,依旧受制于人。
十万石粮食分分就没了,混乱只是暂时平息,若没根本解决粮道,再乱只是早晚。
王襄厉兵秣马,准备开通陆路粮道,却没想此时应天府传来消息,越国突然开放了运粮道,但要求中原各地以城换粮。
第337章 大越劝降
以城换粮,这话明说出来,就是大越开始招降了。
早从江南军攻打应天府,潘大王称帝之时,中原各路人马都做了潘邓会讨伐中原的准备,纷纷待时而动,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众人都观望着王襄与潘邓的一举一动,眼见江南还没动手,中原却已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哪里还不明白势有大小,力有强弱之分?就算是对王襄再忠心耿耿,也要仔细考量自己的活路了。
潘邓不容小觑,眼见有气吞山河之势,谁若是看轻他,是要讨苦头吃的!
粮道开通三天之后,白时中带领颖昌府百姓投降;又过一天,陈州军营绑缚了陈州府兵马都监献与开封府,陈州自此归顺。
这样的响应让中原各方势力更加动摇,王襄与此同时只能斩首两个欲带兵投降的府尹,杀鸡儆猴,这才算是勉强稳定了局势。
*
郑州城下,城门紧闭,城头守军有气无力,城里聚集着大量饥民。
早几日他们都听说了,关中王新得了大批的粮食,可为何没到他们郑州来?
他们郑州作为洛阳府门户,难不成被洛阳当做挡箭牌,还不给他们粮食?
老百姓和厢军怨声载道,郑州府尹刘鹏举却皱着眉头,心中十分不耐烦。
他虽不是什么聪明人,却也看得清形势,此粮荒只不过是应天府的伎俩,叫百姓和那些个土匪慌乱而已。实际上满打满算,到如今为止运河才堵了不到两个月,州府都是有自愈能力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自己缓过来,中原也同样如此。
可为何中原却迟迟没有好转?
一来他郑州也有两个土匪山头,中了那应天府的诡计,在上个月大肆抢夺他辖下村民,致使百姓没有存粮。
二来就是眼见粮荒,府中大户却不肯放粮,鼠目寸光之辈,不明白如此一来局面只能更糟。
刘鹏举在心里暗骂这些个山头大户不干人事,偏偏他个小小府尹还管不了;之后又抱怨老百姓沉不住气,这么大点事明明忍到秋收就过去了,却个个被吓得毫无章法;最后再瞧不上东南军,江东鼠辈!用计歹毒之至!
府中厢兵头领刘虎过来面见府尹,按捺不住说道:“大尹,事到如今了,关中王也没给咱们粮食。兄弟们没饭吃,这仗没法打!要不咱们投降吧!”
其实不光军营之中粮食短缺,府中老百姓饿肚子也饿了好些时日了,却还是要把粮食省下来送到军营里,他们这些弟兄见了心中也十分不忍。
如今正是地里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是老百姓一年之中粮食最缺乏的时候,往年这时都有南来北往的运粮商,现在什么都没有不说,他们还要被征集守城,早就受不住了。
刘鹏举心中正烦乱,听了此话,恶狠狠地瞪向刘虎,“无能之辈!我平日里待你不薄,让你身居高位,掌管兵马,你却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没有粮食就想方设法去弄!身为武将,未战却想先降,真是丢尽了我刘家的脸,败坏了我军的士气!胆小怕死的东西,若不是看在同族的情分上,早将你军法处置!”
刘虎被刘鹏举骂得狗血喷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低着头咬着牙说道:“府尹大人,这战事拖得久了,粮草补给本就艰难,老百姓已省下口粮给咱了,咱难不成还四处搜刮?实在弄不到更多了!”
他抬起眼眸,“……再者说敌军势大,我郑州本就处于劣势,若硬拼下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我刘虎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想为我军将士们寻一条生路,免得大家都白白送了性命!”
刘鹏举却不听他所言,袍袖一挥,“滚!”
刘虎忐忐忑忑地来,心如死灰地走。
回到城门楼上,守城士兵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都监大人。
刘虎看着众人,没说话先叹了口气,众人也就都明白了,燃起的目光又暗淡了下去。
突然一个小兵叫道:“快看!”
墙头之上的守兵顿时严阵以待。
只见远处烟尘腾起,分辨不清是什么,过了半刻钟,几辆插着“越”字旗、满载粮袋的大车在骑兵护卫下缓缓驶来。
守兵都伸着脑袋往下看,郑州城下,大越士兵对着城头喊话:“刘都尉!刘府尹!郑州父老!我大越仁德,不忍见此古城起杀戮!开城门归顺大越,此五十车粮食即刻分与全城!”
守兵们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向刘虎,刘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城下大越士兵换了几拨人轮流劝降,城中有听了消息的百姓聚集到城门口,人越来越多,城门内声音越来越嘈杂,终于有个人带头跪下哭嚎:“刘大人!开开恩吧!咱们撑不下去了!”
守军士兵看着城下的粮食和乡亲的哀求,眼神动摇,不知谁喊了一声:“绑了刘鹏举,开城迎粮!”
士兵哗变,暴怒的守城士兵冲入太守府,绑了刘鹏举,开城门投降。
消息就像野火燎原一般,邻近的襄城、新郑、密县几乎在第二日便兵变献城。
*
坏消息接踵而至,洛阳府王襄府邸之中斥候陆续来报,“……不好了大王!叶县……叶县守将开城投降了!”
王襄问道:“驻军呢?”
“叶县厢兵被王将军带走了,有几百人逃了回来,现在在城门外,钱将军问话呢。”
王襄闭了闭眼睛,“……叫钱盏问完了话来见我。”
过了半日又有一斥候到军营中通报消息,“报告大王!白时中大人派信使送来书信!”
王襄打开一看,信中痛陈中原无粮、民心已失,劝王襄识时务,顺天命,尽早投降,莫再做无谓之举!
王襄气得将信撕得粉碎,“无耻老贼!”
话音未落,又有人来报:“范致虚大人也降了!献了孟州城!”
营中诸将面面相觑,几乎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惊诧,孟州城投降?那地方离洛阳府不远了!
眼看着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士气接临崩溃,此时却有一斥候官面带喜色,跑到军营之中通报,“大王,那东南军终于露出尾巴了!自永昌府和陈州府投降,一直没有消息,这几日东面有信传来,说是东南军自打收复二府,便加派军士,这些天已经激起民愤了!”
众人来了精神,王襄也问道:“怎么回事?”
那斥候官说道:“属下听说江南军一到颖昌府,便逼迫颍昌府大户卖粮,大户若是不从,他们就把人抓起来,手段好生了得!那东南还自称为仁义之师,真是好厚的脸皮!”
黄城明听了斥候的话后叹息不语,被迫大户卖粮,他们中原也想如此行事,却只怕把握不住局面。如今大越一来便大刀阔斧,可见其军力雄厚,不俱区区地头蛇了。
如此一来只怕关中王在中原百姓身上失去的人心,要被东南军得了。
王襄十分疲乏,摆了摆手叫众人退下,而后没叫任何人议事,独自想了一夜。
想来想去,这一切的起源就只是因为一场沉船,这一个变故就能如此改变局势吗?他王襄在中原一地苦心经营数年,拥有关中与中原两地,手下兵马十万众,却也只能眼见着自己被一步步逼入死局。
难不成那潘邓真是什么天命所归?
王襄手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吱作响,他绝不会信如此玄之又玄的说辞,那潘邓发家比自己还要晚,他能做到的,他王襄也必定能得到!
王襄睁着眼睛想了一夜,最终做出了选择,眼看人心已失,中原没有一战之力,此地已不可守了。
第二日,王襄强打精神下令,“传本王令!烧毁没法带走的辎重粮草,全军轻装,急行军退入潼关!”
关中乃四塞之地,退入关中,尚可据险而守。
传令兵应声而去,不过多时,城内的辎重粮草被点燃,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王襄眼睛里面闪耀着燃烧的火光,突然却看见混乱之中有士兵在偷偷脱甲,他眼神一凛,“他们是在干什么!”
手下副将看了紧忙带人过去,将几人全都抓起来,果然是想要逃跑,遂都依军法处置。
一番处置,让军队内的气氛又更加紧张起来,随后命令下达,全军开始轻装撤退。
士兵们疲惫不堪,士气低落,向着潼关的方向急行军。然而撤退的途中并不顺利,就算有杀鸡儆猴在前,也还是不断有小股士兵开逃亡,队伍越发稀疏。
行军第三日,情况愈发恶化,黎明时分,王襄被一阵骚动惊醒,亲兵报告又有一队士兵趁夜逃跑了,这次足足有二十多人。
“咱们要追吗?”亲兵问道。
王襄摇摇头,手扶在额头上半晌,而后低声说道:“愿意继续跟随的,到潼关后每人赏银五两,要走的……就让他们走吧。”
他起身下了床,问道:“越军有人追上来吗?”
亲兵摇摇头,“没人追上来,咱们后方一切平安。”
恰在此时,有斥候官火急火燎地赶来,“大王不好了!咱们先行军遇到埋伏了!两千人只回来三百个!”
王襄紧急将各将领都叫来,黄城明听到消息睁大了眼睛:“是谁?”
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敢伏击中原军!
斥候官说道:“是河中那伙人,头领是个姓宋的,他集结了一山头的人,问我们要买路钱!”
钱盏咬牙切齿,“该死的土匪!也敢到你爷爷面前来逞凶!”
黄城明当即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属下愿带五千人去会会他!”
第338章 王襄VS宋江
黄城明率五千精兵出发时,天色已近黄昏。王襄站在大营高处,望着远去的军队扬浓烟滚滚,眉头紧锁。
许久,他转身对身旁的副将钱盏说道:“传令全军戒备,今夜加强巡逻,不可懈怠。”
钱盏领命,却又忍不住问道:“大王,区区土匪,何须如此谨慎?黄将军带五千人剿匪,定能一举歼灭!”
王襄却摇摇头,“宋江选在此处设伏,绝非偶然,又敢主动袭击我军,必有所恃。”
钱盏却有些不信,“那些个土匪能有什么本事?”未经训练,不懂武艺,不过是些泥腿子。
王襄摇摇头,“河中恰好在潼关以北,两处地势平坦,可互通有无,潼关关口却狭窄,那群土匪若要是拦截我等,必在潼关设伏,彼时两岸山势陡峭,他等守在关口,有易守难攻之势,我们若是不小心行事,恐怕有祸。
果不其然,三更之时,营外突然传来仓皇马蹄声。
“报告大王!”一个浑身是血的虞侯官跌跌撞撞冲入大营,“黄将军白日突袭,却遭遇埋伏,将士损失过半,黄将军也身受重伤!”
王襄猛地坐起,来不及披甲就冲出帐外。营中已是一片混乱,伤兵陆续被抬回,哀嚎声此起彼伏。黄城明被两名亲兵搀扶着走来,左臂中箭,后背被烧焦,鲜血把衣裳浸透了。
“属下……有负大王所托……”黄城明虚弱地跪到地上。
王襄连忙扶起他,“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黄城明咬牙道:“那宋江一伙人……不是普通土匪,我军行至阌乡河湾处,便遭袭击,可那些土匪不过千人,被我等轻易打散,本以为此便是其主力军,却没想等我手下士兵到潼关探查敌情之时……”
他回想当时情形,闭了闭眼睛,“……当时只见两岸突然火箭齐发,箭矢上竟绑有火油,遇水不灭,接着滚木礌石从山上砸下,我军阵型大乱……”
王襄急道:“之后呢?如何反攻的?”
“……那宋江一伙人弓弩射程远超我军,箭头锋利异常,能穿透藤牌,而且……”
黄城明声音发颤,“而且他们有火药,装到一个会爆炸的罐子里,投掷过来,方圆数丈内人马俱伤!兄弟们死伤过半……”
王襄瞳孔微缩,霹雳弹?这绝非寻常土匪能有的军备。这宋江一伙人,难道得了江南军支援不成?可他们身在关中入口之地,此地严防死守,怎会有江南的人来此?
*
河中府,杨彭泽带着张水生到城外,接卢大官人一行人进城。
众人依次见过,杨府尹眼见队伍之中还有新面孔,连忙问道:“这位将军是?”
卢俊义笑道:“此人乃是东南军将领,姓花名荣,人称小李广,此次前来是为了助宋大人一臂之力。”
原来是花将军,久仰久仰……”杨澎泽带着一行人进城,而卢大官人带来的物资装备,则由张水生和花荣送往潼关前线。
杨澎泽问道:“如今中原戒备森严,此次卢兄从哪里来?”
卢俊义笑呵呵道:“神州大地,总有路能走,此次我等扮作商贾,一路顺着运河北上,过了开封之后汇入黄河,再在三门峡处转为陆运,走小道入关中。”
杨澎泽点头,心里生出股敬佩来,笑道:“这军备交到卢兄手中,我在河中便知可安心等待了。”
两人对坐,卢俊义有一事比较在意,遂问道:“现今王襄欲要从潼关进关中,可他既然自称关中王,关中一带想必也在他管辖之内,京兆尹赵恪成未必不会派兵来救,届时他两军左右夹击,宋将军虽占据关口,也难逃出生天呀!”
杨澎泽笑道:“卢兄不必担忧,我已嘱托宋大夫,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见势不好,马上回撤。”
卢俊义惊异,“那潼关?”
“……我河中府虽然占了天时地利,可潼关也难以守住。”杨澎泽缓缓给两人倒上茶水,“别说京兆府赵恪成,便是守关隘拒王襄都十分困难。”
卢俊义有些意外,“这是为何?我已听说了,宋将军已集结一万人马,又有地利,怎么也能有一战之力!”
杨澎泽却摆手,“唉呀……是宋押司非要声称一万,实际上满打满算只有五千多!再者说我等就算有一万人又如何?王襄领兵五万!敌我相聚太过悬殊,强行守关,咱们的人伤亡必定惨重。再者说王襄此人不容小觑,其用兵之道灵活多变,是个劲敌,咱们不能打这样的消耗战。”
卢俊义凑近了问道:“那杨府尹之意是?”
杨澎泽用茶水在桌上画了潼关一点,而后再从西面南面各画一条线,“陛下曾教过,‘敌疲我扰,敌进我退。’如今我等兵力不敌,首要正事便是不断骚扰震慑敌军,等待援军到来,兵强马壮,而后再反击!”
*
天亮后,王襄身着轻甲,亲自带一队轻骑前往阌乡河湾附近侦察。
阌乡河湾一处还可见昨日战场残局,此处已没有敌军踪迹,王襄又领着人前往潼关附近探查。
他们隐蔽在河东岸的树林中,远远观察敌军营寨,只见关口两侧皆有营帐,木栅栏围成坚固工事,关前设有拒马,两岸峭壁上还有瞭望塔,河道上下游都布置了铁索拦江。
钱盏见了如此装备,皱紧了眉头,“大王,他们准备如此齐全,强攻恐怕要费一番工夫。”
王襄没有回答,抬头远眺,目光紧锁对岸一面红色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越”字。
旗下眼见有一个敦实的矮胖身影,好像正指挥着什么,王襄想到之前打听到的消息,难不成这人就是那黑宋江?
正好到了此处,有层层树木掩映,王襄眯了眯眼睛,从马侧取出硬弓,抽箭搭弦,缓慢瞄准。
却不料在射箭之前,那宋江身侧有一小将突然转过身来,直视他这一方。
王襄被这一眼惊到了,果断放箭,那小将一个飞扑把那敦实的身影扑倒,而后立刻起身,抽箭搭弦,连瞄准都没有,飞速射了三箭!
王襄几人赶紧闪躲,却不料钱盏被最后一支箭射中左臂,当时哀嚎一声。
“撤!”王襄果断下令。
过了盏茶功夫,潼关关口处,花荣满脸戾气,带着士兵出关巡视,四处找寻敌军身影。
他身后有一副将急忙追赶,“将军,花将军!莫追了,人想必已经跑了,宋将军有令,咱们回营吧!”
*
王襄等人早已返回,回营之后,王襄召集众将议事,他指着舆图分析:“宋江占据地势,把守潼关,若不能突破此处,我军无法入关。”
本来他们是要入关中,再利用潼关关口守卫城池的,此关狭隘,守住此处,便可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却没料到他们还没到这儿,潼关被别人先把守了!
钱盏此时已经与眼梧包扎好了手臂,面无血色说道:“不如绕道?咱们往回走一段,从三门峡处北上,翻山过去,我知道那里有条小路,也可入关。”
王襄摇头:“绕行少说要多花半月,届时潼关守军必有防备。”
况且他们也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过关多花半个月,怕是军中士兵又得逃走一两成。
孙昭远拍案而起,“那就强攻!我军尚有五万之众,难道还怕几千土匪?”
“不可。”王襄沉声道,“敌人据险而守,强攻伤亡太大。”
“况且……”王襄眯起眼睛,“我总觉得此事蹊跷,宋江若只拦截我等,为何后方一直没有援军?明知我军实力,却主动挑衅,实在不是个好打算;他若是借着大越名头行事,只为钱财,却又为何不谈判?”
大帐之中,众人商议了一天的对策。次日,王襄派三支小队同时试探进攻,果然如黄城明所说,每当军队接近潼关之时,两岸就会箭如雨下,更令人心惊的是那些会爆炸的罐子威力,一支百人队栽在上面,几乎全军覆没。
眼见着关口严防死守,战局僵持,此时突然有一名斥候返回军中,“报告大王,南面发现敌军运粮队!”
王襄眼中精光一闪:“多少人?从哪来?”
“约五百人,从虢州方向而来。”
帐中众将哗然,钱盏惊道:“果然如大王所想,宋江在此阻拦,就是在等待援军!”
他快步走到舆图前,找到虢州,“这大越好生狡诈!故意不用应天府军队追击,怕引起我们警觉,因此从南往北派军过来。如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越必是命宋江在此拖延,等侯援军赶来以成夹击之势!"
黄城明虚弱地说道:“大王,若真如此,必须速战速决……”
王襄冷笑:“果真如此,区区土匪,真以为兵器精良些就能吓唬住我等,真是痴人说梦!”
接下来三日,王襄命令军队每日佯攻,但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同时暗中派钱盏率精锐沿河东岸隐秘行进,寻找渡河点。
第四日深夜,钱盏带回好消息,上游三里处有一浅滩,可涉水过河。
第五日拂晓,王襄集结全军,兵分三路,一路由孙昭远率领,正面佯攻;一路由钱盏带领,从上游浅滩绕到敌后;自己则亲率主力从中路突破。
战鼓擂响时,宋江正在瞭望台上转手里的千里江山镜,眼见着敌军人山人海,心中打突突,他没料到王襄会突然全力进攻!
两岸箭塔刚射出第一轮箭,钱盏的奇兵已从背后杀入敌营,那些会爆炸的罐子还未来得及使用,存放的帐篷就被点燃,引发连环爆炸。
宋江眼看敌军往前冲的红了眼了,赶紧下达军令,“撤退!”
五千对五万!他又不是什么项王韩信,这种情况还能一战,既然敌军已经识破他的计谋,那就干脆三十六计,赶紧溜吧!
第339章 将计就计
王襄亲率铁骑冲过关口,长刀所向之处,敌军纷纷溃退,当他杀到敌营大帐时,只见帐内空空如也。
“报告大王!宋江率残部向北逃了!”
王襄冷哼一声,把长刀收入鞘中,他没有追击,而是立即下令,“全军前进,务必今日拿下潼关!”
王襄的大军抵达潼关北门时,城墙上竟无一人防守,城门大开,仿佛专程等候他们到来。
王襄心中警铃大作,派斥候入城查探。
斥候很快回报:“城中空无一人,守军早已撤离了,南门发现大量车辙压迹,似是匆忙运走了粮草。”
钱盏疑惑道:“宋江这是唱的哪出?拱手让关?”
王襄登上城楼,眺望南方,远处尘土飞扬,似有大部队行军的痕迹。他抚摸着城墙上的箭痕,突然明白了什么。
“好一个宋江……”王襄冷笑,“他派人在关口阻拦,趁机将潼关物资士兵转移……说到底,他这群土匪兵就是拖延时日,等待援军,根本没打算迎战,亏我还严阵以待,耽搁了这么久!”
他转身对众将道:“既然拱手让城,就别怪我等坚守了,传令下去,加固城防,准备迎战!”
潼关如今既然到了他们手里,由中原军把持,也该让江南军看看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至于宋江,他一伙人既然在潼关以里,就等到一切布置完毕,他们关中来一场关门打狗,看那黑宋江能逃到哪去!
王襄退入潼关,立刻加固城防。他命令士兵在关前三十里范围内大修工事,比当初宋江草草修建的防御更加精良。
第一层广撒铁蒺藜、鹿角木;第二层挖掘大量陷马坑,坑底插削尖竹木;第三层在几处关键的小树林和土丘后,埋伏下数百名强弩手;之后再在制高点每隔五里设置一座加固的烽燧台,堆满干燥易燃的狼粪和柴草,配备视力最好的哨兵和号角。
所有陷阱和弩阵都由孙昭远亲自带人布置,王襄下了血本,势必要江南军过不了潼关,就算能过,也要被他们中原军狠狠撕扯掉半条命!
待到一切都布置妥当,孙昭远上前请示,“大王,咱们如何处置河中那伙人?”
钱盏也拱手说道:“属下愿带人往河中剿匪!”
王襄却没急着报宋江占关之仇,而是说道:“他河中一伙人定和江南有联系,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叫那黑宋江为我等传递消息。”
众人都等主帅安排。
王襄指着地图上的武关道,“我已命人放松武关道盘查,明日黄副将暗中安排几支商队带着家眷细软南行,声势要大,务必让河中细作看到。宋江既然为起义军首领,气势凌人,见我‘南逃’迹象,必以为我心怯,想从武关道溜走。到时候他难免会叫江南援军分兵甚至主力向武关方向施压,或松懈对潼关正面的警惕。”
黄城明领命,“末将遵命!”
之后,王襄的手指戳在三门峡上:“孙昭远,你带五百精锐,从此道穿插,昼伏夜行,避开所有大路和村镇,去往虢州,江南军粮队既然从那里来,那便是援军的命脉!找到江南粮仓,烧光敌军粮草!”
孙昭远神情一凛,知道自己接下的军令是整个战局的关键,他拱手抱拳,“末将遵命!”
王襄也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敌军粮草不保,军心大乱,江南军届时必然松动,你烧了粮之后不必过多停留,直接回潼关。”
*
武关道上,几支商队哭哭啼啼仓皇上路;王襄又故意减少了潼关前的防守,叫防御部队收缩至关内。
河中军探子探得情报之后,果断将消息告知首领宋江。
宋江又把消息告知府尹等人,众人商议,张水生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告知援兵分兵,守住武关道。”
宋江却说道:“兄弟忒实诚了,这战场之上真真假假,都想着怎么糊弄对手,如今武关有异样,却保不准是诱敌之计!”
张水生却一脸认真,“那要是真的呢,我们如果不加防守,就任由王襄南逃?”
众人拿不定主意,看向杨澎泽,杨澎泽说道:“把这消息告知关将军,咱们再派人去探查一番,战场千变万化,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
宋江却暗地里摇摇头,“关胜此人最为谨慎,但凡把这事告诉他,他肯定分兵。”
*
果不其然,关胜得到情报,稍加思索便选择分兵,郝思文劝说道:“没准是敌军计谋。”
关胜却说道:“无所谓计谋与否,关中向外,无非是潼关和武关,现如今潼关严防死守,一般人轻易入不得,既然他如此费心布置,定不会从潼关再出来,如此一来,我等势必严守武关。”
郝思文有点迷惑,“那咱们从武关入关中,活擒王襄?”
可是如果这样,分兵的兵力如何和王襄大军抵抗?若是王襄只是在武关打了个幌子,背地里却做了别的打算,集结兵马准备发动大战,那该如何是好?
关胜言简意赅,“陛下从没叫我等活擒王襄,只是要我们看守住关隘,不叫他们南逃,抢劫好百姓。”
郝思文听了这话颇为吃惊,心道王襄南逃?他但凡脑子没坏掉怎么会向南逃?即便是逃跑,那也是往西北呀!
*
苏州府皇宫,潘邓陛下手持黑子,再度和林丞相下棋。
这回他可是有备而来,潘邓起手抢占先机,步步紧逼,林朔兵来将挡,逐步化解,眼看着棋路有些熟悉,他问道:“陛下可是和徐尚书切磋了棋技?”
潘邓歪嘴一笑,“我近日夜里无事就找师叔下棋,棋技可谓突飞猛涨,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卿家小心了!”
放完狠话,潘邓又落一子。
林朔听了这话,反倒不担心了,心道谁都知道陛下和徐尚书下棋,走五步要饶三步,可他可不像徐尚书一般好性子,坚决不饶棋!
白子落下,棋局逆转。
潘邓瞪大眼睛,挨个数着棋子,看清局势后顿觉大势已去,攻势减缓,又陷入了苦思冥想。
林朔则老神在在抱着手望天,一盏茶功夫过去,小潘昭跑过来,“父皇父皇!明日骑马,看我这一身!”
潘昭本来要过几年再学骑马,可是耐不住小孩想学,潘邓就让武松明日带他骑两趟,过过瘾。
潘邓抬眼看了看身着紧身衣裳,袖口裤腿都有皮制护腕,腰间还有小皮包的精神小孩,夸赞:“好儿郎!”
潘昭当即笑开了,又跑了出去。
潘邓又陷入冥思苦想,再过盏茶功夫,潘阳跑过来,“父皇父皇!孩儿晚间和祖母出宫游船去!”
林朔赶紧说道:“要叫王太后、皇祖母。”
潘阳坐到父亲和老师身边,“儿臣晚间陪皇祖母出宫游湖!”
潘邓说道:“多叫些人陪同,让武松跟着你们去,你看着点干娘,别让她吃多了螃蟹。”
潘阳麻利站起来,给父皇和老师行礼,“儿臣知了,儿臣告退!”
林朔又板着脸对陛下说道:“是皇太后。”
潘邓又叮嘱一遍,“别叫太后吃太多螃蟹!”
潘阳早已跑远了,听了父皇叮嘱,喊道:“孩儿知了!”
潘邓又对着棋局苦思冥想,许是他对战多了,经验比之前丰富,拿了棋子放到棋盘之上,两人又来回几个回合,这棋局竟然让他盘活了。
这回轮到林朔正襟危坐,苦思冥想了。
潘邓轻松一笑,拿了茶杯品茗,而后幽幽说道:“兵者,诡道也……丞相还需看全局势,莫忘了对手从前埋下的棋子呀……”
*
虢州城外,关胜立即分兵,将主力向武关道方向倾斜,对潼关正面保持压力但暂缓强攻,同时派兵试图封锁武关道出口。
潼关前线的烽燧台不时燃起狼烟,小股越军试探进攻触发陷阱,郝思文驻守在此,开始和军中参军详细规划如何破潼关的陷阱。
眼看虢州援军被自己一计分兵,两处再无威胁,王襄便守在潼关处等待孙昭远奇兵突袭,一举拿下这支东南军!
钱盏上前说道:“京兆府一直没信。”
前些日子中原军刚刚到达潼关之时,大王已经去信赵恪成,叫他带兵迎接,可时至今日也没听到消息。
王襄冷脸说道:“等我灭了这支东南军和那支不知死活的河中叛军,再去收拾他。”
王襄站在烽燧台眺望,心中计算着孙昭远的行程,何时虢州能燃起大火。此时突然有人通报,京兆府来人。
只见一斥候浑身是血,见了关中王之后立刻跑过来行礼,“大王,祸事了!西面有一支大军从北边陇关古道杀进来了!关中腹地全乱了,粮仓……军营……都着火了!京兆府不敌,被那些土匪占领,我们府尹他……”
王襄猛地上前,“你们府尹怎么了!京兆府厢兵呢?京兆府驻军一万,怎会不敌?究竟怎么回事!”
那斥候痛哭说道:“府尹死了……叫我赶紧来找大王,那群人不是等闲之辈!”
王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他现在都明白了,那宋江的中计和武关道的分兵,都是为了掩护这支真正的奇兵。
大越看穿了他的疑兵之计,将计就计,用更隐蔽的行军,直接掏了他的心窝!
王襄咬紧牙关,“来人是谁?你可知道?”
斥候抬头说道:“那群人像是从西北来的,不少人有渭州和秦凤路那边的口音,他们领头的叫鲁智深,是个大和尚,使一口禅杖,舞起来百人近不得身!又有几个副将,各个凶猛!排头兵领头的听说还是师徒上阵,那师傅叫王进,排兵布阵十分狡猾;他还有个徒弟,在大江南北都十分有名气,名叫史进,江湖人称九纹龙!”
第340章 鱼游入网
王襄简直急火攻心,“说这些无名小卒作甚!我问你他们领的兵是哪的兵!”
那斥候起先还没明白,后来想了一阵,突然说道:“是……是西北军!对了,府尹曾经说过,他们就是往年驻扎西北,对抗西夏那支军队!府尹还叫我告知大王,万万不能轻敌……”
西北军?这不是昔日大宋最强的一支军队?
大宋之时,西北军与各地厢军甚至于中央禁军都有着天壤之别,军纪严明,勇猛无匹。那几个带兵的只是无名小卒,怎么会有能耐统领西北军?
钱盏在一旁焦急说道:“大王,京兆府乃根本之地,万万不容有失!必须立刻回援!”
王襄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你说得对,传令潼关守军,除必要留守,其余全部随我即刻拔营!回师京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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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州西侧渭南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向东进发,为首有个光头大和尚,正坐在马上,和身旁的人撕扯,“唉!兄弟缘何不爽利!给你你就拿着!”
和他并驾前驱的是杨家后人,名叫杨雄的,“鲁都监多礼了,实在受不得如此大礼!”
“怎就是大礼了?这回攻打京兆府,俺们兄弟没出什么力,都是咱西北军的功劳!我们渭州府不说是躺着赢,那也差不离了,这么点心意,兄弟快收下!”
说着使了个眼色,叫人把宝马牵过来,给杨兄弟换上了。
杨雄心想此次他们西北军出兵也不光是为了你这个大光头,主要还是向皇帝投诚,怎能不真心实意叫陛下见识见识他们西北军的实力?
不过鲁兄弟盛情,他也不能再回绝了。杨雄翻身上马,这西夏宝马不坐不知道,骑上之后果然大不相同,杨雄问道:“这宝马从何而来?”
鲁智深哈哈一笑,“洒家有个朋友,名叫段景柱,江湖人称金毛犬,往年专门从西夏运马匹的,这些都是他倒腾的!”
杨雄迟疑着点了点头,鲁智深见他竟然不知道段景柱,又问道:“如今咱们西北大片棉花田,又有许多纺织加工厂,你知是谁产业?”
杨雄答道:“不是江南那些个纺织厂派人来建厂的?”
“一直都是段兄弟来回走动,在西北帮着建厂!”
杨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鲁智深见他如此,哈哈笑道:“你和你那族兄弟,真是一个模样,往年我在梁山上时,那杨志就是个出了名的‘见事迟’!”
杨雄听他说起杨志来,不禁问道:“我从前听都监说过,早年间与杨志相交甚好,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可还在巴州城?”
鲁智深还挺纳闷,“你们都是同族中人,怎么他不给西北写信?”
杨雄说道:“自从他离了东京,少有书信来往。”
鲁智深便说道:“洒家也不知许多,只知道杨志在巴州出兵攻下成都府,现今在东南军,是个功臣!”
杨雄听了之后便舒了口气,“如此便好。”
鲁智深却说道:“你们这族兄弟可真是怪,兄弟之间一点也不亲,想我早年间落草二龙山,和杨志兄弟两个共同做山寨之主,他那时就是个不合群的性子,洒家还以为他单个那么怪,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随根!”
两人又说起从前之事,鲁智深更是把他在梁山之时,大越皇帝——也就是当时的潘府尹,是如何从梁山众百位兄弟之中独独挑了他作为第一个诏安的这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杨雄这几个月才和他相识,也听这故事足足听了五遍了,又完整听了一遍,而后连忙转移话题说道:“众位兄弟都是跟随鲁首领来渭州的,那史进兄弟是如何到鲁首领麾下?”
“……洒家与史大郎早年间就认识,第一次见就是在渭州城,那时我还没去梁山呢,在渭州城安安稳稳做一提辖,他那时就要找他师傅,来到渭州我两个相遇,当时就十分投缘!”
鲁智深提到史进,又打开了话匣子,“……我那兄弟十分英武,但一直没有机遇,也是被潘府尹慧眼识英才,从此才发达!史兄弟早先在东平踢球,和那燕山王董平一块踢了个全国一甲,被大宋太上皇抬举,做了宫中禁军。而后天下大乱,他离了开封府,没处去,又想起他师傅,他师傅王进当时正好就在西北军,他便来到渭州,我两个熟人见面,这才叫他入我麾下!”
杨雄说道:“原来如此……”
只是怎么听着这鲁都监所讲的事,桩桩件件都有大越皇帝身影?
鲁智深弯腰拿了酒葫芦,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抹了把嘴,“……陛下当真英明神武!这些年来在西北建了许多工厂,我渭州最多,虽不如江南那些能织花布的,也叫咱们这地界好多贫苦人家有了工,唉,当初要是有这么好的工厂,那金翠莲也不会去卖唱,被那郑屠如此欺负!”
紧接着又要讲他当年三拳打死镇关西,从此开始走四方的事,杨雄虽是刚与鲁提辖认识没几个月,可听他讲起此事少说有七遍了,连忙问道:“史小将军已去了许久,咱们不需抓紧支援吗?”
鲁智深听了摆摆手,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兄弟可知道史大郎哪的人?”
杨雄摇了摇头。
鲁智深说道:“他乃华阴县人士,到了这渭南华州地界,就是回家了!诸般地势没他不熟的,比那王襄还在行!又有他师傅王进坐镇,保管万无一失!”
杨雄这才知晓,“原来史大郎是华阴人!”
华阴不就是他们现在路过的这片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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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西门洞开,数万中原军像决堤的洪水,涌上西去的官道。队伍拉得老长,骑在马上的队正挥舞着鞭子,“快点!都他娘的给老子快点!”
新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旁边的老兵朱大一把扶住他,冲着队正的背影低声骂了句:“催命的!我们两条腿咋能跑过前边四条腿!”
他喘着粗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对身旁同样气喘吁吁的李二抱怨,“这叫什么事儿?前几天还在潼关守着,等着包抄人家呢,转眼老家都让人端了!这仗打得真他娘的窝囊!”
李二嘴唇干裂,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声音嘶哑,“能活着回去再说吧……京兆府……京兆府可是长安城啊!长安城多坚固的城池,一万守军都让人灭了,咱们这几万人,跑回去真能抢回来?”
这一个月来他们不断转移阵地,几乎是无形之中被大越军逼着离开一个又一个驻地,一股恐惧感随着混乱不堪的行军队伍,在士兵中间无声地蔓延。
王襄无法不管,只能原地休整,亲自整军,斩了几个惑乱军心的小兵,这才算是肃清军纪。
好不容易挨到华州东边的赤水驿,日头已经偏西,士兵们像被抽干了力气,一听到原地休整的命令,立刻瘫倒一片。有人赶紧找水喝,有人掏出硬邦邦的干粮饼子,就着凉水往下咽。
朱大和李二靠着一棵老槐树坐下,不坐不要紧,一休息只感觉两条腿像灌了铅。他掏出饼子,刚啃了一口,就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所有人都抬起头,紧张地望向声音来处。
几匹快马疯了似的冲到主帅大营,马上的斥候滚鞍下马,踉跄地跑到了王襄面前,“大王不好了!西北军……西北军主力攻克京兆府后,根本没有停留!他们只留下少量人马守城,大队人马马不停蹄,掉头就向东杀过来了!全是精锐骑兵,跑得飞快!前锋……前锋已经过了渭南,快到华州地界了!离我们不到一日路程!”
“什么!”王襄如遭雷击,京兆府丢了,这支凶悍的西北军不仅不守,反而直朝着他这潼关腹背扑来了,这是何人领军?怎会如此冒进?这样的行军,根本不给他们喘息回防的机会。
消息很快传遍军营,整个营地瞬间炸开了锅。
朱大手里的饼子啪嗒掉在地上,他张着嘴,脑子一片空白。旁边的李二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手指掐得他生疼,“华州城下?那不是就在咱们西边,把路堵死了?咱们被包在这儿了?”
“完了!退路让人抄了!”
“跑不掉了!死定了!”
“华州都眼看着要到人家手里了?那京兆府岂不是更……”
绝望的议论声像瘟疫一样在营地里迅速扩散,士兵们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茫然四顾。
王襄在大帐之中下令,“停止前进,就地扎营!深挖壕沟,砍树做拒马!快!”
士兵们加紧行动起来,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大王,死守不是办法!”钱盏指着地图,急切说道:“西北军不容小觑,其骑兵来去如风,咱们马匹稀少,多数都是步军,耗不过他们!等他们主力合围,咱就成了瓮中之鳖!”
王襄盯着地图上赤水驿的位置,又看了看北面蜿蜒的渭水河滩,“硬拼当然不行,不过这回前来征战的前锋骄横,必然轻敌冒进,钱盏!”
“末将在!”
“本王给你五千精锐步卒……”王襄的手指重重戳在渭水河滩北面洼地,“你带人悄悄潜到这里埋伏,等西北军的前锋被咱们大营的防御拖住,打得正酣之时……”
王襄的手掌狠狠向下一劈,“你就从侧面,给老子狠狠地捅他中军,务必击溃他们的前锋,打掉他的气焰!只要挫其锋芒,咱们就能赢得喘息之机!”
“末将领命!”钱盏抱拳离去。
接下来的两天,西北军大军还没到华州,小股西北骑兵便来到王襄阵前防御工事处不断袭扰,箭矢嗖嗖地射进他们新挖的壕沟,偶尔有士兵中箭倒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蹲下!都他娘的蹲下!别露头!”伙长躲在壕沟后面,冲着惊慌的新兵怒吼。
一个刚探头张望的士兵被一箭射中肩膀,惨叫着滚进壕沟。
“这帮天杀的!”旁边的老兵咒骂着,用盾牌死死护住头。
朱大蜷缩在壕沟里,听着箭矢钉在藤盾上的咄咄声,心里直发毛:“咱们大王究竟是个什么打算?不能一直在这儿,任由他们打吧!”
所幸西北军的排头兵只是袭扰一番,并不真刀实枪,见中原军集结好了队伍,欲要反击,便马上集结,骑马溜去。
只留下想攻攻不得,要守又守不好的中原军疲惫地站在原地,等候上官指示。
王襄正在帐中布局,“不能任意由他们如此袭扰,我等必须反攻!”
帐中老将都劝,“钱副将已经绕路而行了,大王且稍安勿躁,再等等。”
“那西北军频繁袭扰,打的就是这个乱我军心主意,大王不可上当……”
此时却听东面有马蹄声传来,斥候骑马入营,滚下马来,踉跄到了帐中,泪流满面,“报告大王,潼关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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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骑着马进了潼关城,春风得意,“杨府尹所说果然有道理,‘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就是这个理!”
他们一行人自从上回退出潼关,还以为再无缘此地了,毕竟守关口容易,夺关口却难于登天。
可没想到才过了几日,王襄等人就带兵西行,这潼关还没在他手里捂热乎呢,就又送到他们河中府眼前了!
宋江当即说道:“把战报传到河中府,让杨府尹做好准备,弟兄们着手把那姓王的布置的关口防御都给卸了,叫咱们关将军大军入关!”
手下起义军刚刚打了胜仗,士气激昂,听了主将命令齐声喊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