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秒钟都会哆嗦。”
神秘新嘉宾出现之前,节目组额外给嘉宾们展示了,这大半个月的新变化。
由于原本季笙和望舒住的那栋小屋,人太少,也没有新嘉宾主动选择,为了促进嘉宾互动,节目组将程时鸢她们这栋小屋,做了特别改造。
将原来的两个卧室,增加到四间,并且每个房中都放了两张床。
阳台上增加了温馨的藤椅,顶楼天台还有一间星空屋,便于观星和观海。
总之。
再也不会发生,嘉宾们互相不合,导致有人惨兮兮睡沙发的状况。
不过。
节目组很快就发现,他们好像多虑了。
“别总是乱动啊。”
当晚,程时鸢坐在夏知燃原本那间房的梳妆台旁,听见她手机震了好几下,察觉到她忍不住去拿的动作,眼也不眨地,抓住对方手腕,按回浸泡的药液里。
她自己正在看恋综节目组剪好、发出去的第一期内容,却不允许夏知燃有其他消遣。
“三十分钟都坚持不住吗?夏总。”
夏知燃看也不看旁边那个,程时鸢用ipad给播放的,给她打发时间的幼稚动画片。
只顾着盯她看:“你这句话,好像在挑衅我。”
程时鸢按着她的手腕,不准她影响浸泡药物的药效,敷衍地“嗯”了声,自己却在看网友的弹幕:“挑衅你,怎么了?我跟你说,泡不够半小时,你这个手就废了——”
“到时候别说是三分钟了,估计三秒钟都会哆嗦。”
夏知燃:“……?”
她气笑了。
暗暗地咬牙切齿,心想等自己手伤彻底痊愈恢复了,一定要让程时鸢知道她到底能坚持多长时间!
“少来这套。”不受任何威胁的学霸睨着她:“上次还跟我说,解药只能维持三天,现在又骗我说,这个药泡不够半小时就会残废,你撒谎能不能有点新意?”
程时鸢眼珠慢半拍地转了下。
恍然想起。
将‘解药只有三天药效’这件事传达给夏知燃那天,对方在异国医院里笑出声的模样。
“程时鸢,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手机里的小说软件卸载了。”
“你当是什么毒。蛊吗?还要隔一段时间服一次解药?”
“听过一日三次的,没听过三日一次的。”
不过——
那可不是她撒的谎。
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沈凌熙这人说话做事风格太恐怖的缘故,所以不管她说出什么,大家都会信以为真。
“嘶。”
鼻尖忽然被人咬了一口。
程时鸢回过神,看着凑过来的女人。
夏知燃免不了也跟着看了眼她的屏幕:“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比我还好看?”
随后一低头。
恰好见到了屏幕上,正在播放她和程时鸢在节目黑暗通道里重逢的画面。
节目组收音收得有一句没一句,但镜头却把她们俩拍得清清楚楚。
于是弹幕清晰闪过: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到,只觉得这个新嘉宾动作很油腻】
【很难猜吗?她盯着我们程姐的眼神写满了‘想亲’啊!】
【谁不想亲程姐?她算老几,往后稍稍,让我先亲】
夏知燃:“……”
眼见她黑下去的神色,程时鸢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鼻尖上还带着她浅浅的牙印,却已经宽宏大量地、不同她生气了。
大概是因为,已经有正义观众替她报仇了。
于是程时鸢忍着笑说:“让你看了,你又不高兴。”
夏知燃在这一刻,生出一股给公司法务部打电话,告这群人损伤她名誉的冲动。
然而看程时鸢笑得那么开心——
过了几秒。
她又按着温热的药液盆,倾身过来,在程时鸢脸上响亮地亲了口。
单方面与弹幕十分计较地,宣布道:“她们看不爽我又能怎?还不是我先亲到。”
程时鸢:“幼稚。”
夏知燃挑着眉头:“幼稚,但喜欢你。”
坦诚的,张扬的,肆无忌惮的宣告声。
与程时鸢手机里播放的,别扭的,傲慢的,极端自信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又截然不同。
让人难以相信,夏知燃身上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时间也不过在短短一个月内。
而这样明显的转变,最关键的转折点在于……
“咚咚。”
房间门在定时闹钟响起的刹那,也准时被人敲响。
程时鸢说了句“请进”之后,拧开门把手的人,却只是站在门外,黑眸温和地看来:
“做了个椰子鸡火锅宵夜,吃不吃?”
“吃吃吃!”
程时鸢本来还在耐心给夏知燃擦着药液的动作,不由急切了几分。
夏知燃看了眼明目张胆来抢人的谢栀清,只幽幽凝视对方片刻,又重新低下头,自己接过毛巾,擦着手心新生的、粉嫩交错的一道道割裂伤,启唇道:
“去吧。我自己来,免得再过两秒,我屋里要多一个饿死鬼。”
“好吧,那你也早点出来哦。”
程时鸢已经闻见了外面飘进来的香味,朝着谢栀清蹦跳过去。
才刚到近前,就被对方体贴地伸出手,压了下她的短裙裙摆。
之前在国外,虽然谢栀清怕她在医院病房待着无聊,也会带她出门逛街购物,但没有镜头也没有外人,其实程时鸢更喜欢穿舒适度高的T恤和休闲长裤。
因为穿什么都不难看,早年她刚红的时候,流行机场走秀图,粉丝因此狠狠地批评过她的工作室,骂造型师不给她搭配得更好更讲究,让她在单独镜头里看着像普通路人。
她不想给工作室再找骂,再出门时,就刻意地会搭配一下衣着。
现在野了大半个月,重新回来录节目,连粉底液上脸的触感都觉得陌生——
于是也就跟着忘了,今天穿的漂亮裙子,实在是有些短。
不过,穿着保守的谢栀清替她压好蓬松的裙摆之后,扫过她一字肩设计的细吊带,又看着这明媚春光般的袖摆波浪,片刻后,说出一句:
“好看。”
程时鸢眨了下眼睛:“你这句,早上夸过了。”
“早上是在室外看到的,自然光下不错。”谢栀清不动声色地补充:“现在觉得,室内光也好看,我听说这个牌子设计好看,但很难穿,还挑人……所以,只有你穿最好看。”
程时鸢好想检查一下,刚才她在厨房做夜宵时,是不是偷偷把糖罐含嘴里了。
不过在餐桌旁边等着开饭的人,目光里的期待实在太明显。
最终她摸了摸鼻子,只能不好意思地,收敛下这个念头。
随意拉开,离自己最近的一张餐桌椅子。
不知想到什么,程时鸢特意弯下腰、侧过身,去看对面望舒的膝盖:“你那个痂,有没有好好湿敷啊,太硬的话,脱落的时候会很疼。”
其实她的动作是多此一举,因为只能看见包在伤口上的纱布。
但她总是一天三次地来问,望舒便也习惯地,眼眸弯弯地应:“有。”
她将手机上,设定好每天会响的闹钟,拿给程时鸢看。
由于需要考虑节目组架设的镜头,所以望舒大部分时候都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往上的部分,即便如此,也能隐约见到口罩附近残留的微青色。
不过这会儿的她,却是戴着口罩也能让人看出,她是笑着的。
程时鸢还想问点什么,就被谢栀清将东西递到跟前的动作打断。
那是两份已经按照她口味调好的酱汁。
“快点趁热吃。”
“小管家,你是想把她们的生活助理的活儿,全部抢了吗?”
程时鸢“哦”了一声。
虽然打定主意今晚要看看望舒脸上的状况,但手头却配合地,拿起了筷子。
只是筷子伸展的方向——
却是横里一个大拐弯。
夹住了陈楚星的那一双。
她面色平静地转过头,看着陈楚星筷子上夹住的鸡肉,方才是吹了又吹,也在常温的酱汁里滚了一圈,但是她笃定,这个温度对方依然还是不能接受。
最近陈楚星多了个饮食上的小毛病。
只吃凉的,冷的东西。
在外面从流食恢复正常饮食之后,好一段时间的午餐,都是特意找的北方厨子,凉皮凉面换着来,喝水也只喝冰箱里的冰水。
但凡碰到一口温的、甚至都不算热的东西,就会立刻放下筷子,打消进食念头。
本来程时鸢以为是天热,也没什么,但今天听尤姐说,下午刚和她见面,就见她捂着肚子,跑了好几趟洗手间,担心她是不是在国外水土不服吃坏肚子了。
晚上谢栀清问起夜宵的时候,程时鸢还是想了又想,琢磨了一遍大家最适合吃的,才选的椰子鸡。
若不是看在她点菜的份上,估计今晚的餐桌上,根本见不到陈楚星。
“姐姐,耐心一点。”
说完这句,又猜到陈楚星肯定会为了装乖,当着她的面,假装正常地进食。
于是程时鸢只好将那块鸡肉夹到自己盘子里,用公筷分开,吹散里面氲着的余温,又在唇边试了下,才重新放回陈楚星碗里。
她猜到陈楚星因为之前的事情,对热的食物会有心理恐惧。
口腔烫伤的疼痛阴霾,依旧笼罩着对方。
但显然,常年饮食不规律的脾胃,并不能接受主人突然的冷食安排。
所以程时鸢只能盯着她吃。
一边在心中猛锤沈凌熙,一边思考着,要不要专门送陈楚星一个助理,每天就负责盯着她吃饭。
又或者——
不如给陈天后开个吃播吧?
这样的话,为了直播的效果,她就必须吃一些看起来美味的,热乎乎的食物。
只不过,可能对体重不太友好。
被自己邪恶的念头逗笑,程时鸢唇角刚浮现出笑意,就察觉到谢栀清愈发冰冷的警告眼神。
尤其是这时,夏知燃恰好在望舒旁边落座。
需要被慰问的病号,又多了一位。
倘若她再这么没完没了地关心下去,恐怕今晚这顿夜宵也不用吃了。
程时鸢缩了缩脖子,把自己早就看好的一块,超级完美的鸡翅,忍痛夹去贿。赂谢栀清。
“你也吃!”
谢栀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把鸡翅还给了她:“只有你爱吃这个。”
从以前就这样。
每次程家有家族聚餐,或者跟谢家长辈一起办点私宴时,程时鸢就会一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地当周到晚辈,实际上会在私底下悄悄戳谢栀清:
“那块鸡翅看起来好完美,你等会儿帮我夹。”
跟长辈碰杯的时候,看似认真礼貌地聆听一些教诲,实际上低头时眼神全在菜上瞟。
甚至程时鸢每次积极揽下聚餐时点菜的活儿,都是为了悄悄点自己爱吃的菜。
谢栀清现在在外面拿到菜单时,总是一眼扫过,就猜到如果程时鸢在的话,应该会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地,怂恿她点哪些菜。
眼下,程时鸢震惊地盯着她。
不敢相信自己贿。赂大失败!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不爱吃鸡翅,所以肯定不是鸡翅的错……那么,问题显而易见了。
饭后,她面色沉重地留了下来,慢吞吞地,开始收拾着桌上的狼藉。
不知不觉在客厅边,围坐的几人,好奇地朝她投去目光。
连谢栀清的黑眸里,也浮现讶异,不太确定地看着她:“拾元,你在做什么?”
程时鸢慢条斯理地指了指客厅那几位“老弱病残”:“她们动不了啊。”
然后端着那堆碗筷,朝厨房的谢栀清走过去:
“你又是做饭的那个,做饭的不洗碗——”
“所以,只有我能洗啦。帮我系一下围裙。”
节目组似乎觉得厨房非常适合温馨相处。
所以很缺德的,根本没在厨房装洗碗机。
谢栀清看着她漂亮的小裙子,抬手就想拿干净毛巾帮她擦干净指尖油污,把她往外推,结果程时鸢却好似知道她想法般,眯着眼睛看她:
“干嘛啦?想让观众觉得我进入恋综以来,一件家务都不做?是个小公主吗?”
本来就是谢栀清捧在手心的公主啊。
谢栀清如此想着,却拗不过她,只能挑了件干净的格子围裙,往她身上系。
时刻做好,给她帮忙的准备。
然而围裙一系上,遮过了裙摆的下沿,乍看下半截,就像是她光着双腿,只穿了件围裙……
仿佛在搞什么很特别的厨房play。
谢栀清眼神不自觉地,往她身侧的长腿上瞄。
就连本来在餐桌上答应了程时鸢,等会儿一起看看节目组剪出去的第一内容的其他人,也都默契且安静地,时不时往厨房那边看。
外面好像要下起雨来,隐约能听见雷声,但这栋小屋里的空气,却温馨且安静。
——直到,安静的夜晚,门铃声忽然被按响。
离得最近的,坐在客厅里的人,伤恢复最快的是陈楚星。
原先那些玻璃碎片也只是隔着裙摆布料,扎到她肌肤,现在她双膝的痂都已经脱完。
有经纪人和助理的时刻关切,她已然痊愈,只是肌肤距离光洁如初,还差一点。
但是她走到门口,掌心才刚搭上门把手,门却忽然,从外面被人主动打开。
仿佛之前的敲门,只是一种礼貌性的通知。
她怔了怔。
下一秒。
来人已然怀揣笑容,与她招了招手:
“好久不见啊,楚星。”
仿佛看不见陈楚星陡然惨白的脸色,那人又自顾自探进脑袋,和房间里的其他人打招呼:
“路上堵车,我来晚了。大家这么晚还在等我吗?真让人感动。”
在所有人黑下去的脸色前,她若无其事地露出笑容:
“你们好呀,我是新来的嘉宾,沈凌熙。”
门外夜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她苍白的,仿佛没有活人血色的面容。
第42章 深渊般的爱意。【感谢44486512深水!】
程时鸢醒来的时候,还没有从昨晚“新嘉宾”的到访中,回过神来。
今天是续命系统给她时限的最后一天,目前累计收获的好感度也已经达到了99点。
——偏偏沈凌熙就在这时候出现。
她还记得昨晚那个女人,旁若无人地走进屋之后,好像看不到大家脸上的不欢迎之色。
在那里自顾自地发言:
“节目组来的时候还跟我说,房间可以自选呢?现在大家居然要住在一起吗?”
那根时刻跟着她的金属拐杖,轻轻在地上杵了杵,发出“笃”的一声。
沈凌熙很轻地咳了咳,仿佛为了星夜前来,不幸感染了风寒。
但她自己却不以为意,反而夸赞道:
“也好,住在一起的话,最适合我们所有人促进感情了,不是吗?”
说完,她就转头看向从厨房出来的程时鸢,这时又像个礼数周到的新人了,身边那些个助理、秘书、佣人,通通不见踪影。
“我应该住在哪一间呢?”
“这位……美女,有推荐的房间吗?”
天台、阳台、客厅或者厨房,反正不适合住人的地方,最适合她了。
此时,众人有志一同地,如此想到。
唯有程时鸢,用干净毛巾,擦着手掌上的水痕,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随你,只要暂时没有人住的房间,你都可以挑。”
沈凌熙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
看起来似乎收敛了岛上的癫狂。
可是谁也不会忘记,当初她出现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正常人德行,随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敲倒了程时鸢,将人堂而皇之地掠走。
哪怕沈凌熙当晚只是规矩地选了一间,离所有人最远的房间,可是晚上总归有人开启失眠。
——譬如,程时鸢身前残留着余温的这部分被窝。
所有的人进来时都选定了自己偏好的房间,唯有她居无定所,有时晚上要听海浪的声音,有时又突发奇想望着天上的星星入睡。
总之自己找个空房间睡到一半,被窝里就会开始长小狗。
起初还很收敛,到了后来,堂而皇之地就把她抱进怀里,对上她的疑惑眼神,还格外理直气壮:
“是你昨晚怕冷,自己挤进我怀里的。”
程时鸢想了想夏知燃比自己通常低一些的体温,眨了眨眼睛,陷入沉默。
但还有更过分的。
有天晚上不知道是谁,偷偷把空调调低,本来她靠着谢栀清睡得好好的。
醒来之后却发现双脚被人抱在怀里,当她坐起来,对上陈楚星迷糊朦胧的眼神时,对方还无知无觉地,本能冲她笑了笑。
又那样可怜地挤在床沿边继续睡觉。
然后她就那样坐着一转头,发现房间里竟然还有新的热闹——
另一张床上。
单独睡着的望舒,连神色都还是皱着的,不知道是因为碰到伤口疼痛……还是单纯的不满自己,慢了一步,没有抢到更好的位置。
下床的时候她还被绊了一跤。
夏知燃掀开一只眼皮,愣愣地看了她几秒钟,然后看了看旁边的床沿,拧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把她拽下去了,顺手把自己又垫又盖的那单薄床单,给她裹上:
“冻死我了,快点再陪我睡一会儿。”
“我跟你说,再不让我暖和起来,我马上就要生一场很贵的小病,准备碰瓷你了。”
程时鸢:“……?”
她被空调呼呼的冷风迎面拍着,毫无困意地睁着眼睛想,16度是空调的极限,不是你们的。
总之,明明是很单纯的睡觉,却让这几个人整的,好像她们每天都趁着镜头关掉之后,在房间里悄悄的开那个银趴。
程时鸢觉得她们多少有点变态了。
但一切都在沈凌熙到来之后改变。
她记得自己昨天为了安抚陈楚星,特意进了对方原本挑的房间,但是现在天还没亮,会格外贪恋她怀抱的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屋里也没有其他人的讯息。
程时鸢起来的时候,心中莫名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在她打开房门,发现所有的人安静围坐在沙发边,气氛诡异沉默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她们看过来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竟然让她一时之间辨不清。
于是她出声问:“你们……这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吗?”
沈凌熙最先微笑着向她开口:“是呀,怎么办?你一来,我就输了。”
但究竟是输还是赢,只有她自己心中最清楚。
沈凌熙不免想起昨夜的景象。
她只不过是夜里怀中少了人睡不着,习惯性失眠想起来走一走,却是刚出房门,就被两道极有存在感的目光盯上。
甚至人盯着她还不够,基本上是沈凌熙人一路走到哪儿,节目组原本关闭的镜头就一路开到哪。
但是谁都没有做最先开口说话的那一个,极有默契地,都不想吵醒最在意的人。
直到三人站在已经落完雨的花园里,沈凌熙在昏暗的路灯下,眯着眼睛回头看了眼,似乎确定不会惊扰谁的好梦。
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那道高挑身影出声:
“这个节目是我投资的。我不想要的内容,没有人能放得出去。”
她盯着望舒手里的手持设备。
然而回答她的人却是谢栀清:
“谁知道呢?如果有工作人员不小心泄露了节目内容,又无意间流传到网上被大家看到,这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吧。”
“毕竟我们正常人,都会尽量控制好自己的一言一行,不是吗?”
沈凌熙在她暗藏警告里,翘起唇角。
却被肺里涌上来的冲动,惹得再度咳了咳。
她这阵咳嗽声来得十分猛烈,一时间停不下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那张苍白脸上,却总算有了几分活人的血色。
她摊开手,状似柔弱地看向这两个对他绷紧神经,时刻防备她的人。
片刻后,恍然大悟道:
“你们这样……是在霸。凌和排挤新人吗?”
“这么卑鄙的手段,传出去了确实不太好。”
于是她装出配合的模样:“还是不要拍了。放心吧,我什么也不会做的。”
谢栀清和望舒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大名鼎鼎的沈总,流落民间的三金影后,给她们表演了一段变脸。
没有人上当。
沈凌熙却格外捧自己的场:“真的。”
那双看起来永远偏向空洞,令人毛骨悚然的双眼,此刻竟有一分诡异的真挚。
只听她理所当然地往后补充道:
“因为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足够你们出局了。”
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到了她老婆身上古怪的,能续命的神秘存在的最终期限了。
既然程时鸢这段时间都并不着急,想必已经胸有成竹。
那么,沈凌熙要做的唯有等待。
等到这些家伙的利用价值完全榨干,才是她应该出手的时候。
现在如果太吵闹的话,可是不会讨人喜欢的哦?
“你看起来对自己掌握的信息很有信心啊。”
别墅大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再度打开。
离门口最近,被她们对话吵醒的夏知燃,懒洋洋地倚靠在门边,换成薄绷带缠绕的双手,悠然环绕着胸口。
她看着面前这个,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满自信的家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程时鸢之前总对自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因为确实挺讨厌的。
不过,夏知燃可不会因为个人的喜怒,故意给对手一些失败的经验提醒。
倒是沈凌熙额外看了她一眼:“这也是你的长处,不是吗?你不用装淡定,你和我是同类,没有足够的信息,怎么会轻易出手?”
夏知燃露出了敬谢不敏的嫌弃表情。
“少扯淡。”
她说:“我最近搞你,可不是因为笃定你一定会死。”
而是不论你死不死,我都看不得你活的那么自在痛快,给你的公司添点乱是应该的。
沈凌熙歪了歪头。
过了会儿,目光越过她的肩头:“你呢。楚星?”
她神色无辜地出声:“咱们俩认识了这么久,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应该是一边的吧?如果选择结盟,你应该选我做盟友,不是吗?”
再见到她时,陈楚星依然无法克制骨头缝里冒出的冷意,也还是无法克服对她的恐惧。
可是她不打算永远站在程时鸢身后。
她知道小时会心疼她,对最近的事件出于愧疚和还恩来保护她。
但这些并不是陈楚星最想要的。
她知道程时鸢不喜欢理所应当地,被护在自己身后,不过此时此刻,她却需要借助这种“被需要”的力量,让自己有克服噩梦的勇气。
“您说笑了,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想在您的眼中,应该从未觉得我有作为盟友的资格吧?”
“——我可高攀不起沈总。”
沈凌熙意有所指的看着她,和其他几位虎视眈眈的人,“所以你是在拒绝我的橄榄枝,选择跟这群乌合之众为伍吗?”
陈楚星很平静地回答:“我和她们,也不是您想的这种关系。”
她们这些人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没有人是愿意低头认输的。
现在之所以能看起来和平相处,只是因为共同在意一个人而已。
不想让她为难,不想逼迫她,不想让她不高兴……
所以才愿意收起自己的锋芒,在她面前其乐融融地,维持这和谐的假象。
沈凌熙好似懂了,又或者其实并不在意。
她耸了耸肩,披在肩上的大衣随她动作轻轻的抖动,暗沉颜色如同此刻的夜幕。
她就这样站在黑暗里,平地丢下一颗惊。雷:
“啊。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
“如果因为掌握过多不该掌握的信息,而收获老婆讨厌的话,那么,你和我是共。犯啊。”
她语气愉悦地指出:“当初你迟迟推后进入节目组报道的时间,不就是发现了她身上的秘密吗?”
“我甚至还比你看到的更多,老婆有什么理由选择你,却不原谅我呢?”
然后她又看向周围的情敌,尤其是盯着最年轻的望舒。
“有些大人可没有表面上看上去这么无害啊。如果被她柔弱的样子欺骗,对她放下戒备,将她当做同样的可怜人,这可是很危险的。”
沈凌熙一来,就已经看破了她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
虽然沈总并不害怕对手的强大,但她并不想看见,这样铁桶一块的同盟。
总归会给她带来一些不必要的苦恼。
所以。
化解这些家伙对她的一致敌意,让她们恢复节目刚开始的各自为营,这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单个的她们,对她来说不足为惧。
无论如何,珍珠群岛的结局,多少让她看见了这些人合作给她带来的威胁。
而最近,因为坠海养伤的她,却一口气也无法歇——
本来她可以迟一些露面,偏偏有些人,想要趁她的病要她的命,在她的公司搞得翻天覆地。
她再不出来,一些按捺不住的蚂蚱就要跳得比秋后还高了。
尽管麻烦缠身,此刻的沈凌熙却一点也没表露出来,甚至悠然地对陈楚星,居高临下伸出手掌:
“看来你没有和她们共享最重要的秘密啊。”
“我想,在她们眼里,此刻你已经成为了我的共。犯。楚星,看在我们以前合作还算愉快的份上,来我这里吧,否则你会是第一个出局的哦。”
来吧。
像从前走投无路的时候一样,抓住我递给你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吧。
哪怕它脆弱不堪,随时要断,那也是你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谁让你运气总这么不好,总在关键时刻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呢?
但是。
坠落在她深色手套上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陈楚星第一次在沈凌熙面前,神色自若地露出了笑容:
“这一次,我是否出局并不由您说了算,不是吗?”
她是如此庆幸,这场感情的裁判,是程时鸢。
或许。
她很多年前就想像今天这样,把生死交到程时鸢的手中了。
只要是程时鸢给的,哪怕是苦果,她也会仔细地、珍惜地,品尝过每一寸撕心裂肺。
沈凌熙眉梢很轻地动了动。
似乎又看见了,当年那个为了爱情孤注一掷的,让她陌生的陈楚星。
这个一直都很好用的手下,看起来,总是很喜欢在一个坑里反复摔倒。
——如果不是这个坑也被沈凌熙选中,那就更好了。
沈凌熙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你到底又对她说了什么?”
眼前。
对什么“一二三木头人”结果没有任何兴趣的程时鸢,经过半个上午的观察,发现陈楚星比从前更沉默,立刻气势汹汹地,杀到嫌疑人跟前。
沈凌熙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自顾自地给我扣帽子——宝贝,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偏心?”
话才勉强说完,便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但比起从前真实的关切,以及在珍珠群岛上虚与委蛇的嘘寒问暖。
这次程时鸢的反应,是视而不见:
“我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沈凌熙露出个苍白的笑容,手掌隔着手套按在心口的位置,感受那里陌生的,一跳一跳的针扎感。
“如果我说,我什么也没做,你也不会信,是吗?”
“就像那几个家伙,只是把你从我这样一个魔鬼手中救出来,所以她们在这段时间肆无忌惮地攻击我的公司,吞吃我的股份,你也默许。”
“明明都是竞争者,在你这里的规则却是,她们可以伤害我,而我不能予以任何还击,对吗?”
“既然如此,你已经有了答案,能够做出你想要的裁决,你又何必来问我?”
程时鸢沉默片刻。
大约是从前很少见到沈凌熙示弱,所以她对眼前会露出委屈的家伙,感到一丝陌生。
以及好笑。
她便顺理成章地往下问道:
“是吗?沈总,真的在这件事情上任凭我裁决吗?”
沈凌熙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不好,演过了。
果不其然。
程时鸢迅速地抓住了她递来的机会:“那我想要你从此——”都别再出现在我们任何人面前。
“拾元。”
谢栀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如同她不放心这些人和沈凌熙单独相处,这些人对她也有同样的担忧。
“节目组那边,在通知嘉宾集合,有新的安排要宣布。”
明明是工作人员的活儿,却被她包揽了下来。
其中用意,再明显不过。
沈凌熙第一次在这两人身上感受到,名为默契的存在,具体体现在,她们同时盯向自己的警告目光。
她们同时转身离开时。
只有沈凌熙被留在原地,将那股强压下去的,抑制不住的咳嗽声延续。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里,还有她喃喃的声音:
“是……还不够吗?”
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质问某一个过于冷酷无情的人:
“是因为我的爱比她们更少?所以你才不肯选我,是不是?”
她执拗地握紧了拳头,向来没有感情的眼睛里,浮现了一层浅薄的痛。
沈凌熙好像又落回了那冰冷的海水里。
四面八方,无止境的黑暗,她在不断坠落。
深渊般的黑暗拥抱了她,可是那冰冷深处并没有她想要的人,于是她只能使劲地向上,向上。
直到游回人间。
她是挣脱了地狱才爬回来,怎么可能再回去忍受那样的孤独?
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才勉强止住,沈凌熙重新挺直脊梁,像从前任何时候一样,稳步朝着人群的方向而去。
节目组在宣布新安排。
“鉴于本季节目嘉宾的特殊情况,本节目不再采用抽签形式,而是以自愿为主,开启新一轮约会模式。”
“当然,本次约会,如有一位嘉宾被多次选择——约会将自动转变为多人集体约会。”
“请各位嘉宾先行自主选择,有了配对结果之后,节目组再宣布约会时间和地点。”
几乎是在工作人员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神就落到了程时鸢这里。
除了沈凌熙。
她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其他情敌。
当她目光扫过陈楚星之时,程时鸢的选择声音率先响起:
“沈,凌,熙。”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选。
也知道今天是续命系统给的最后一天。
确切而言,距离今天晚上24点的结束,只剩下8个小时,而她还有整整一个点的爱意值,没有收集到。
没有生死危机,也没有动人心魄的故事,细水长流的日常,最难产生新的爱意。
这个时候选沈凌熙——
其他所有人都会对她失望。
她也许会功亏一篑。
在节目组的安排出来之前,程时鸢极其轻松地,就规划好了今天应该怎么像以前一样,轻易地玩弄身边人的心。
陈楚星最好了,说什么她都会照做的。
望舒也不错,乖巧的,给点甜头就会眼巴巴地扑上来,像自制力很差的幼年小狗。
又或者和谢栀清一起,做一件很普通的,寻常的事情,因为那个人已经把爱她刻入骨子里,随着一次次重复生活习惯,再度重现爱意。
哪怕是夏知燃——
也很好骗呀。
毕竟这家伙嘴硬心软,还很单纯。
可是……
可是,如果重来一次,她再也不会选择,让她们卷进珍珠群岛的事件里,险些毁去她们的未来。
所以这一次,她要站在深渊最前方,不让任何人掉下去——
“我选,沈凌熙。”
程时鸢听见自己这样清晰地宣布。
下一秒。
不知道谁的叹气声在她耳边响起。
“拾元。”
谢栀清这样叫了她一声。
比这个更响亮的,是脑海里的声音:
【获取谢栀清爱意:0.2】
“小时。”陈楚星也说出了她的答案。
【获取陈楚星爱意:0.2】
“程程!当然选程程!”望舒的爱意,永远鲜明炙热,让人在八百米外都要被烤焦。
【获取望舒爱意:0.2】
夏知燃无语地瞥过她们,当了唯一的正经人。
“我选,程时鸢。”
【获取夏知燃爱意:0.2】
不选她们也没有关系,因为她们不会因为这个选项,更改自己的心意。
程时鸢眼睛微微睁大,转头看向她们。
又在下一秒——
被沈凌熙抬手,一点点掰了回去。
她又被这双能吸入一切的眼睛盯住了。
然后听见脑海里,最后一道声音奏响:
【获取沈凌熙爱意:1】
【恭喜宿主!收获爱意值超100点!完成任务!爱意值续命系统与您解绑成功!已为您修复身体所有损伤!奖励健康寿命:100年】
她好似又听见了珍珠群岛的烟花。
直到沈凌熙微笑着问道:
“跟我约会的人,是要当我老婆的,你知道吗?”
她的爱意,这次总归比她们加起来都多?
那么。
这回总该是她赢了吧?
毕竟。
她的爱意像深渊一样,收获的人,也要坠入深渊才行。
第43章 能够遇到你们,真是太好了。【感谢44486512深水!】
节目组似乎早已料到眼下的结果。
就在嘉宾们各自做完选择之后,他们很快就宣布了这一次集体约会的地点,在很偏远的大山深处。
浪漫一点来说,这一季的嘉宾们,可以见到最漂亮的海,最自然的山,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说人话就是——
这种原始森林的山路,真的不是人能走的。
尤其是同行的登山者里,还有一位嘉宾叫做沈凌熙。
飞机转大巴又转摩托,最后将这群天之骄女们送到目的地之后,程时鸢不得不时刻走在离沈凌熙最近的地方。
没办法,她担心这位沈总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会想要顺手把旁边碍眼的情敌推下去。
然而一旦她的步伐慢下来,本来在前面开路的其他人,也就不知不觉跟着慢了下来。
最后一群人,在有向导带领的情况下,中午的时候,距离预定的休息处,还有两小时的脚程。
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她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节目组预计的时间内,抵达山顶露营区,见到这个季节最漂亮的流星雨,也无法看到明天日出。
程时鸢看着身旁的女人,比起之前在珍珠群岛上,爬坡时如履平地的模样,现在她虽然脚下还很稳,但面色已然很难看了。
总是走两步,就会停下来咳嗽。
于是程时鸢不解地皱着眉头问她:
“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地方吗?”
总之她很难理解,一些总裁喜欢自讨苦吃的行为。
出乎她的意料,沈凌熙在咳嗽之后,变得潮红的面色里,主动拿起氧气瓶吸了几口,才回答:
“如果我说,我现在只负责投资,并不能够决定具体的节目内容,你会相信吗?”
程时鸢没吭声,也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望舒在这时走了过来,给她递了一瓶水,又朝正在生火的区域看了眼。
她和谢栀清是队伍里,脚程最好的两个人。
只不过她得注意着体力差的小姨的状况,而谢栀清需要时刻和向导沟通,调整她们队伍的进度。
陈楚星倒是有些不符合她年纪的韧性,走在队伍最中间,时不时还能前后照应一下,现在和谢栀清还有向导学习一些野外生存技巧。
按照她们原本的估计,以节目组一贯的作风,还以为这次集体约会的地点会是什么交通便利,风景奢美的地方。
于是大家也没有做太多准备。
现在一下从奢入俭,有钱也花不出去,只能自己琢磨着就地取材做饭,或者从背包里翻一些零食祭一祭五脏庙。
望舒少见地叹了一口气,出声问道:
“程程想吃什么?”
程时鸢看见谢栀清竟然从背包里拿出来了挂面,眼中莫名浮现一丝笑意:
“现在这个状况,我们能吃上热乎的,已经很幸福了。”
“等之后下了山,我请你们……”
她停顿了一下。
“吃蛋糕吧?”
夏知燃就坐在不远处一块稍稍平整的石头上,正在换掌心浸满冷汗的纱布。
干净整洁的雪白色重新一圈一圈缠绕上她的手掌,其中粉红色伤痕已然到了不仔细看并不明显的程度,可她依然对自己形象格外在意。
“什么蛋糕?”她出声问。
程时鸢想了想:“庆祝用的蛋糕。”
在场的人迅速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各自的生日,甚至非常默契地,通通想到了程时鸢的生日,以及各种重大节日。
却没有一个对得上号的。
这时其实应该有人站出来询问,然而空地上响起的,只有刚点燃的篝火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拨动树枝的谢栀清抬起眼:
“好啊。”
陈楚星跟着向导拔了一些野菜回来,混着几颗当地人眼熟的、格外有保障的无毒类菌子,笑眯眯地回答她:
“是什么味道的蛋糕?”
望舒说:“程程喜欢尝试新口味吧?最近我知道的一个品牌,出的季节新品龙井青提味道还不错?”
沈凌熙眯着眼睛扫过她们,过了会儿,慢条斯理地回答:
“你喜欢的话,什么味道我都可以找人做出来。”
程时鸢睨着与众不同的她:“这个蛋糕别人都能吃到,你就不一定了。”
被区别对待的沈凌熙,只轻笑了声。
明知她话中的意思,却还要自讨没趣的,故意往下问:
“为什么?值得你这样隆重庆祝的事情里,我没有出过力吗?这蛋糕我不配吃吗?”
程时鸢眼也不眨:“我的意思是,以沈总的身份跟我们一起分一个蛋糕,显得多磕碜啊,我单独给你点一个。”
沈凌熙对她的话赞同一半。
“我确实不愿意和其他人共享,不过假如分享的那个人是你,那就是我的荣幸了。”
——马屁精。
人群中,夏知燃非常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谢栀清更直接些:“拾元。过来帮我尝一下,这是不是合适的味道?”
“来了!”
程时鸢临走前,还不忘了把陈楚星和望舒一起拉上。
明明是中午,天气却晦暗不明,独自站在远处的沈凌熙,好像和始终环绕在山周围,却无法落入山谷中的雾气一样,跟她们格格不入。
连站着的地方也是冰冷的。
她没有凑过去好奇,锅里飘出食物袅袅香味的午餐究竟是什么,只是就那样杵着拐站在原地,咬着包里干硬的面包。
直到午餐时间结束,向导再三催促,必须尽快上山,否则一会儿下起大雨,山路将会更难走。
潮湿的森林里,哪怕穿着长袖冲锋衣,扎紧了裤腿,也依然让人觉得那股湿冷的水汽,正在无孔不入的钻进肌肤。
海拔越高,温度就越低。
而一切正如向导所言,下午四点时,天看着完全黑了下来,淅淅沥沥地开始飘洒毛毛雨。
落在身上的每一滴,都像是一根凝淬的冰针。
程时鸢听见前面夏知燃骂骂咧咧的声音,似乎差点摔倒,绊了一跤。
望舒那双浅色的眼睛不断回过头来,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们的方向。
最终,不知前面的谢栀清停下来跟她们说了什么,随后就见那道矫健身姿,一路逆行,往最后方来。
她传达了向导的意思:“马上要下暴雨,这里附近没有避雨的,我跟着你们,免得一会儿能见度太低,你们走丢了。”
与此同时。
本来带着夏知燃走在前面的望舒,以及总会忧心忡忡回头看着她们的陈楚星,都在向导的带领下,以及逐渐变得模糊的雨幕里,消失无踪。
不知不觉间,噼里啪啦的暴雨声中,仿佛世界只剩下她们三人。
程时鸢不知不觉走到一处断坡前,人都傻了。
“从……从这里上去?”
她不太确定。
前面的人走得实在太快,她只能凭借刚才的记忆,问旁边的谢栀清。
就在她说话之间,陡坡上又被雨水冲下来一些混合着黄色泥浆的碎石头。
谢栀清听不太清楚她的话,只能隐约去辨别她的口型。
几人又耽搁片刻。
才看见上方高处的树上,提前挂好了,向导之前跟她们约定好的,指示方向的布条。
程时鸢最先往上爬,抬头时,噼啪雨水直直地打在脸上。
她穿着防水的雨衣,却睁不开眼睛。
更糟糕的是,就在她上坡的这一路,指尖和脚下的泥土,不断有被她扒拉和踩动松脱的。
身后传来托举的力量。
程时鸢好不容易上了坡,再回头去看这陡峭区域,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她找了个安全的、平缓的坡地,丝毫不在意形象地,趴在地上,朝下方伸出手去——
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暗骂,离谱的节目组,挑的什么地方,连之前扛着镜头跟在她们身边的摄影也接连换了好几批。
现在更是走着走着,没了音讯,也不知道那些工作人员拿多少工资,这么玩命。
咚隆隆。
随暴雨的冲刷,本来松软的泥土消失之后,就连陡坡峭壁里的石块也一同被冲落。
其中一块大的,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朝后方的沈凌熙脑袋滚去。
“小心!!!”
程时鸢忍不住嘶喊出声。
惨白的闪电从半空中飞降而下。
沈凌熙抬头之前,已然若有所觉,然而地势狭窄,能供她闪躲的区域并不大。
石头打着滚,擦过她眉尾。
沁出深长的一线红色。
旋即,那点还没来得及慢开的血红,又被恐怖的暴雨冲散,让雨帘肆无忌惮地吞没。
沈凌熙好整以暇地,向她露出了笑容。
那根拐杖已经收进了包里。
抓住程时鸢掌心的一刹那,沈凌熙忽然有些懊恼,来时为什么不将手套换成更方便攀爬的露指设计。
这样的话——
就可以多碰到她一些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触摸到属于程时鸢的温度了。
才刚刚这样想着,靴子踩住的那块支撑点,忽然也开始松滑。
沈凌熙反应极快地,从容地,想要换一个地方落脚。
可是。
经过了她和程时鸢两道体重考验的陡坡,用来攀登的落脚点,在暴雨冲刷下,已然所剩无几。
当她松开那块石头时,她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的很轻一声闷哼。
电光火石间——
沈凌熙那条腿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
她停顿片刻,本能地顺着力道往下方看去。
是倒霉的,殿后的谢栀清。
被沈凌熙松开之后的那块石头砸到脑袋,一时眩晕看错了掌心攀的石头,抓了块错误的,身体往下摔去。
情急之中,恰好抓到了她的脚腕。
真是……
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
念头产生的刹那,她听见了,来自上方的,紧张的呼喊声:
“沈凌熙!!”
明明这么紧张,还把她的名字叫得这么好听——
沈凌熙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正因为清楚,程时鸢这样好听的声音是用来警告她,紧张她后面的另一个人。
所以才觉得,不高兴。
再度抬头时,她看见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的慌乱和失措。
一刹那,又让沈凌熙看见了,站在那个小岛悬崖边的,为了谢栀清能活下去,而祈求她、愿意和她一起跳海的破碎眼神。
讨厌。真讨厌。
怎么总是在她的面前,因为别人而露出这种眼神?
沈凌熙感受到胸口奇异的闷感,再度垂下眼眸,看着下方那个动作死死抓着她,黑眸里却都是冷静的女人。
这种平静,就是一种挑衅。
分明沈凌熙只需要随便有个动作,就能毫不犹豫地踢她下去。
来时的那个只容人单个通过,前后紧贴着走的平台小路,现在已经被雨融化得差不多,还被碎石砸了个缺口。
……从这里掉下去的话,应该会摔得七零八落吧。
沈凌熙满怀恶意地想着,也确认谢栀清看清楚了自己的眼神。
短暂对视的这一眼里,她们都互相看清了对方的意思。
‘真想在这里杀了你’
‘你敢吗?’
沈凌熙很轻地哼了声。
最终也只能,在不借助程时鸢更多力气的情况下,往上攀爬而去。
而能够借助她的力气,勉强找回状态的谢栀清,也很快找到了新的借力点,几乎在沈凌熙刚刚上去站稳之后,也跟着翻身攀了上去。
三人重新在雨幕中汇合。
程时鸢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看见谢栀清对沈凌熙动了动唇,平静地道出一声:
“谢谢。”
随后,谢栀清冲她柔和地弯了弯唇,示意自己没事。
倒是沈凌熙,淋着雨走过了这条艰难的路之后,往前走到和前面其他人的汇合处时,忍不住咳得更厉害。
刚才那场来得匆匆的暴雨,又在这短短时间内变小了许多。
好似专程来考验这队,入山的情人们。
沈凌熙抬手,轻轻拉了拉程时鸢的雨衣衣角。
是很难得的,示弱的动作。
向来空洞的眼神,因为今天实在淋了太多雨,竟然变得湿漉漉的。
让人觉得格外陌生。
程时鸢本来不打算停下脚步,但想到她刚才始终坚持着、让谢栀清平安上来的模样,还是对她转过身去。
想了想,抿着唇里,冒出了一句:
“你今天……”
话还没说完——
面前的人直挺挺地,朝着她怀中栽倒而来。
程时鸢在珍珠群岛的医院里,扶人已经成了本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将人稳稳的接住了。
在其余几人瞪圆的眼睛里,她后知后觉地,看着怀中人在这场爬山活动之后愈发明显的潮红面色,想到了什么,低下脑袋。
额头碰到额头的几秒后。
透过冰冷的肌肤,她触到了滚烫的、几乎要烧融骨头的热度。
沈凌熙发烧了!
“药,你们身上带药了吗?”她立刻抬头问道。
节目组带设备的工作人员落在了后面,本来轻松的、郊游一样的登山活动,愣是被这场暴雨变成了求生模式,她们每个人背的物资都不多。
连帐篷,都只有望舒包里那一顶。
好在,陈楚星包里,带了所有人需要的药,自然也备了消炎药。
在雨丝重新变得细小之时,确认雷声不再响起,谢栀清动作熟练地和向导一起,在安全区域暂时搭起了帐篷。
病号沈凌熙,成为温暖帐篷的第一位享受者。
在珍珠群岛上,轻易将她们几人逼入绝境的人,现在却成了队伍里最虚弱的存在,好像随时能被高烧夺去更多的生命力——
一瞬间让人清楚意识到,沈凌熙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不过。
夏知燃等人并不害怕她一往如前的强势模样,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和她继续进行硬碰硬的准备。
但她却在这时开始示弱。
真是卑鄙。
夏知燃在燃起的篝火旁边暖着手,目光幽暗,也恰好对上了从帐篷里走出来的程时鸢。
她抬手一拦,把那个身上湿漉漉、冰冷不已的家伙捞到身旁:
“先把你的湿外衣换下来,急什么?”
“节目组的人,还能让他们的投资人死在这儿吗?”
程时鸢这才发现自己体温有多低。
竟然连夏知燃此刻干燥的掌心,都觉得暖和。
她“唔”了一声,虽然猜到沈凌熙有那么一成的可能是故意在玩命,但是她却没办法装作看不见,刚才那个危险山坡上的事情。
温暖的指尖,点在了眉心。
“愁什么呢?”夏知燃接过望舒递过来的生姜红糖热茶,将保温杯塞她手里:“露出这种表情。”
“——讨厌你们这群动不动就喜欢玩命的家伙。”
说完,程时鸢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被里面的生姜含量辣到了。
眼睛条件反射地溢出水色:“你……不是知道,我不爱姜吗?”
夏知燃笑出声来,故意问道:“谢栀清给你的姜可以,我的不行?”
眼见程时鸢要把保温杯送回来,夏知燃才慢吞吞地哄了一声:“好了,里面有滤网,你吃不到生姜。多喝点,别回头被某些人传染了感冒……”
“看她咳的那样,可别是肺炎。”
程时鸢抬手捏了下她的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夏知燃表情淡然地瞥她:“好听的话,说给你听就好了。”
至于这些讨厌的,有的是力气和手段的情敌们。
她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于是,想到这里,她又露出个笑容,揉了揉程时鸢的面颊,问道:
“想听什么好听的?”
程时鸢本来抱着保温杯想走,想要骗两个小笨蛋帮自己喝一点,结果才有动作,就被旁边帮她晾完外套的望舒按住了。
有暖融融的温度,贴上她的后颈。
在雨中冷了太久的人,乍然感受到这种温暖,骨头都要酥了。
她眯起眼睛,莫名没了再起身的力气。
于是不得不听着夏知燃,意味莫名的提醒:
“坏小鸟。”
“如果永远都只看着受伤的那个,可是会做出错误引导的。”
如果幼儿园里所有的小孩,都只有哭才能吃到糖的话,那么,小孩将会声嘶力竭地,用哭泣来表达自己所有的需求。
并且直到满意,才会停下。
夏知燃想到之前望舒手掌受伤时,迟迟不肯涂新药的模样,虽然因此幸运地避免落入和她一样的境地,但打得什么鬼主意,夏知燃可清楚得很。
“我知道。”
程时鸢垂下眼眸应着。
这也是她在给沈凌熙喂完药,在节目组工作人员抵达之后,确认她的助理也跟了过来之后,就不再进入帐篷的原因。
但是。
她也没办法说,自己先前照顾沈凌熙,其实也在给沈凌熙做正向引导。
不是因为沈凌熙卖惨,才回头的——
是因为沈凌熙那时候愿意按捺下邪恶的念头,让谢栀清上来了,所以她才愿意给沈凌熙一点善意。
程时鸢以前一直在思考,因为她和沈凌熙相遇,教会了这个看起来和普通人格格不入的怪物,如何更像个举止正常的人类。
后来沈凌熙成为沈家那养。蛊式教育里唯一的赢家之后,将沈氏发展成今天的庞然大物。
听到一些不太好的风言风语时,程时鸢总在想,这是不是她的错。
而这种若隐若现的愧疚感。
在珍珠群岛上,看见她所在意的人们,超过她设想地、做到更好地,来营救她,却落入沈凌熙陷阱的时候。
愧疚感达到了巅峰。
所以。
程时鸢很想要,将这头失控的、脱笼的野兽,重新拴上道德的锁链。
夏知燃看着她似乎已经有所决定的模样,想要开口再说点什么。
却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的望舒,对自己摇了摇头的动作。
旋即。
本来打算去给谢栀清帮忙的陈楚星,在附近听了一会儿,先是朝着沈凌熙所在的帐篷看了眼,随后从容地,朝着夏家这两位的方向走去。
——夏家这位,总是一不小心,就会逼得太紧啊,这样可不好。
当然,像谢栀清那样,松得太过分了,也不行。
“小时。”
她语气轻快地,在篝火噼啪声里,如此唤道。
在程时鸢转头朝她看来的时候,她微笑着走到对方身边,半蹲下来,以仰视的姿态,缓缓问道:
“下山之后,想要吃蛋糕,是想要庆祝一件前所未有的大好事吗?”
程时鸢眼珠动了动,似乎想要躲避,又强行按捺住了。
从这些人出病房之后,她就已经做好了,被质问关于之前诸多异常的心理准备。
然而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她在心中想出几十个方案,连全盘托出真相的那个选择,都会在夜深人静时,悄然冒出头来。
如今终于听见陈楚星来问,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一口气。
“是。”
她听见自己毫不犹豫地,如此应道。
面对她灼灼的目光,陈楚星笑吟吟地,对她伸出手掌心:
“那么,恭喜你有这样一件大喜事呀。”
程时鸢看着那只洁白的掌心。
过了好一会儿,没忍住低笑出声,也抬起自己的手掌,同这第一位庆贺者,拍响在一起——
能够获得新生,能够来到这个节目里遇到你们。
真是,太好了!
第44章 伟大的爱意。
沈凌熙的高烧持续了一整夜。
第二天凌晨时,因为这高烧气势汹汹,节目组担心她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不得不提前安排她的团队过来送她去治疗。
彼时程时鸢正戴着一顶漂亮花环,那是谢栀清早上做晨练时,顺手给她采的普通野花做的。
她坐在石头上,看着沈凌熙的秘书和助理们,紧张地围在帐篷里出来的病号身边。
隔着熙攘人群,她隐约见到了沈凌熙眼皮动了动,过了会儿,惊悸般从睡梦中醒来,隔着距离,朝自己遥遥看来。
似乎还想挣扎着,朝她这边伸手。
过了会儿,沈凌熙的秘书往这边走过来。
“……程小姐。”
秘书不太熟练地,将嘴边那声“夫人”改了口,是一贯的低姿态模样,将话说得楚楚动听:
“沈总她现在,正在生病的脆弱时期,比较需要人看护。”
“您也知道,沈家的长辈已经没剩几个,都和她感情不大好……所以,您看能不能——”
程时鸢感受到附近几人紧张看过来的目光。
甚至,还见到了夏知燃准备开口替她驳斥秘书话语的模样。
她只略微想了想:“嗯。”
应了下来。
起身时,还记得和其他人挥手拜拜,云淡风轻地说,等沈凌熙退烧醒过来,脱离生命危机,她就会回来。
望舒情不自禁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很低地叫了她一声:“程程。”
但是又没有更多的话要说。
或者,那些话语,她没办法说出口。
程时鸢笑眯眯地应了她的呼唤,俏皮地给她抛了个飞吻,却主动跟着直升机一起离开,像个无情的、戏耍完别人的心,就抽身离开的渣女。
当晚。
剩下的嘉宾们也姗姗从大山深处,转移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小镇上。
没了程时鸢这条核心纽带,她们各自之间便是不相熟的冷漠。
陈楚星窝在房间里,跟经纪人沟通自己之后的行程。
谢栀清按照自己上班时的时间线,抱着电脑找了个信号最好的地方,跟合作方打视频电话。
就连本来应该在节目里感情最好,有血缘纽带的夏知燃和望舒,互相之间话也少得可怜,像是过着过着就不熟了。
哪怕节目组强制安排她们互相合作,去换取一些食物。
她们也是一副得过且过的摆烂模样。
这群总裁和明星们,宁可偷偷找人花钱买泡面,也没兴趣和情敌共处。
次日清早。
谢栀清在跑步的路上,忽然见到了身边增加的摄影师,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淡的面孔上,出现了很浅的笑容。
她一路按着昨天研究过的路线往前跑——
直到,一道靓丽的颜色,出现在田埂间的一片树林下。
这是当地村民们特意种出来的景点,花开时用来吸引游客,还特别用木雕,雕出了适合休息的木桌木椅。
花将谢时,零星的花瓣被昨天肆无忌惮的雨拍进泥泞里。
梦幻的粉紫色揉在黄蒙蒙的泥土中,让树枝和泥土之间,趴在桌上睡觉的那道人影,像无知觉成精化形的精怪。
她再度停了下来。
却不再像,从前晨跑时在花园里见到这幅身影时,想起诸多的不愉快,开始疑神疑鬼地,怀疑程时鸢又在给她设什么陷阱。
因为。
她直到现在才发现,愿意给自己设陷阱,不也是一种特别在意吗?
只要这个人还愿意出现在谢栀清的生命里,已经是惊喜和幸福了。
谢栀清这样想着,定定地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日头渐盛,日光试图突破树枝的封锁,亲吻那张漂亮的面孔。
她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抬起手,伸出的掌心,恰好挡在程时鸢那张侧脸的上方。
站在这个角度,谢栀清又一度感慨,她的脸真的很小,总觉得掌心一拢,就能将这张漂亮的脸整个覆盖。
就这样挡了不知多久的太阳,才见到女人微微翕动的睫毛。
“……你怎么,在这儿?”
程时鸢揉着眼睛,将她的手拉了下来,摸到手臂上一层薄汗,不知道她在这里傻站了多久,顺手将人拉到身旁。
谢栀清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顺着她的力道,挨坐在她旁边。
“我才要问你这个。怎么在路边就睡着了?”
说教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仗着在录节目,有人跟着,就总这样肆无忌惮,万一养成坏习惯,平常也这样,多危险。
但谢栀清又强行咽下了,像是拿这人没办法,叹了一口气。
程时鸢还没过那股困劲,没骨头似的,往她身上靠,起初把脑袋歪在她肩头,后来便不自觉往下滑,最后如液体小猫一样,趴在她腿上。
“我刚从医院赶过来嘛,那边冰冷冷的,睡不太好。”
嘟囔的声音里,满带着亲昵,像是本能地撒娇。
“本来一直在车上打瞌睡呢,到这里的时候,又被这些景色迷住了。他们刚好说,你可能会选这条路做晨跑路线呢,我就赌了一把。”
“你看,运气多好,又让我守到你了吧?”
懒洋洋的模样,明明连说话都懒得将嘴唇张更大些,眉毛却已经擅自得意洋洋地,飞舞了起来。
像是守株待兔成功的,聪明猎人。
不过这一次。
兔子是谢栀清。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过了很久,掌心很轻地抬起,落在她的发间,很轻地抚了抚。
谢栀清听见自己声音,有着同样的轻快和喜悦:
“嗯,又让你守到了。”
下一次,下下次,以后的无数次,都想被你守到。
程时鸢似乎从她简单的动作里,感受到了她此刻澎湃的心境,于是掀了掀眼皮,忽然开口道:
“你怎么,不问我?”
谢栀清指尖顺入她的长发里,总觉得她的头发比前段时间更加顺滑,发丝也更坚韧。
这是一种,气血充盈,身体健康的标志。
她低下头,还见到程时鸢额间鬓边,长出很多细细密密的绒毛短发。
于是微笑着,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心满意足地回答:“想让我问什么?”
问那次医院里莫名抗拒的血检,问为什么这次参加个综艺,挖空心思地想挽回她,却又狼狈地、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前任。
问岛上沈凌熙最后的炸。药为什么变成烟花。
或者。
更近一些,问为什么昨天去陪沈凌熙,今天却又回来了?
这么多的问题,在从前足够困扰谢栀清很久,也会让自觉总是受伤的她,警惕地、一步步后退。
可是这一次,她就这样环绕着如此多的谜团,停在原地。
她没有再退,始终站在程时鸢一回头,就能找见的地方。
程时鸢在她怀里换了个姿势,仰看着她的下颌,故意挑事:
“问我最后选谁呀——”
“你不想问吗?”
还是一如既往地,用一句话就能勾得人为她心神大乱。
谢栀清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真听见程时鸢抛出的问题时,心跳还是免不了乱了一拍。
只能投降般,叹着气回答:“你要是已经有所选择,没人拦得住你。”
就像从前决定和陈楚星结婚时一样,只简单地打了个电话,自顾自地抛出个疑问,就足够她为此发疯一整夜,失眠好几天。
再见到陈楚星的时候,谢栀清下定了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那场噩梦发生。
可是现在,她兜兜转转,又改了主意。
哪怕她再如何使劲,倘若程时鸢铁了心,就是要和陈楚星举办婚礼,那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成为第二个沈凌熙吗?
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将人囚。禁起来,一辈子都不许她出去。
然后呢?
她关得住人,也关不住那颗心。
也总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愿意为了程时鸢的自由,来同她对抗。
毕竟,她和夏知燃之流,就是这样鬼迷心窍、走火入魔的。
——到时候,站在悬崖边,独自坠海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她了吧?
从救人出来的那一刻,谢栀清其实没有一刻停止过思考,但是或许是她确实不够聪明,她始终想不出最好的答案是什么。
现在看到程时鸢,她忽然就想通了。
也许她们之间永远没有最好的答案。
不过,谢栀清知道,自己能给出怎么样的爱。
“选人也可以,不选也可以。”她听见自己如此清晰地,近乎许诺一般郑重地回答:“就这样顺着你的心意,一直往前走吧。”
“不用回头看,也不用担心像沈凌熙那样的人阻拦。”
“有我在一天,你就永远都是自由的。”
这就是她作为发小,作为曾经的恋人,最应该给的东西吧?
谢栀清这样想着。
然而本来只是心血来潮,突然逗她,连自己都想不清到底要听什么答案的程时鸢,却在这时忽然抬手,将胳膊挡在了眼睛前面。
好奇怪,明明她们俩之间爱哭的那个人是谢栀清……
但是为什么?现在眼睛湿润了的人,却是程时鸢。
她好像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总会对这轮清冷的明月念念不忘,因为她就是永远都会被这样皎洁的月光所吸引。
明亮的,永远也不会烫伤她的月光。
她转过身,将脑袋埋在谢栀清腰腹间,用亲昵的抱怨掩饰自己的失态:
“挡的什么太阳啊。晒死我了。”
一向对她包容又宠溺的谢栀清,却在这时候,起了坏心思,学着她小时候总是拆台的模样,弯下腰去,指尖拨过她的面颊:
“哭了吗?真哭了吗?让我看看?”
“啊啊啊讨厌你,坏栀栀,小气鬼。”
超级超级记仇的小气鬼。
谢栀清在她恼羞成怒的声音里,愉悦地笑出声来:“我坏吗?我都还没有拿手机给你录下来,哪里坏了?”
程时鸢用残余着丁点湿润痕迹的眼尾,恶狠狠地瞪她。
“我刚才听说,你们昨天抽签的合作任务完成得很差——”
“节目组决定惩罚你今天给所有人买早餐,我现在决定不陪你去了。”
谢栀清恍然想起来这件事,从善如流地改口:
“我错了。”
向来独立又坚韧的小谢总,指尖拭过的心上人眼睫上的痕迹,放软了声音,恳求她:
“陪我去吧,没有你的话,她们就要饿肚子了。”
她甚至主动在圆墩木椅旁蹲下去,回头看向程时鸢:“背你走过去,好不好?”
程时鸢气鼓鼓地跳上她后背时,发现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
哪怕走在坎坷不平的路上,也没有让背上的人感觉到颠簸。
后来程时鸢甚至差点再度睡着,因为极致的安全感让人极致的放松。
她总是恍惚以为,这样的路有无限长,好像能一直走到她的人生尽头。
两个人悠哉悠哉地,在乡镇集市上像普通赶集的村民一样,在露天环境里各自点了一碗米粉。
程时鸢得以尝到两个不同的味道!
但她非常贪心,给其他人带回去新鲜早餐之后,还不忘了催促:
“快点快点,给你们点的我都没尝过,给我尝尝。”
望舒洗漱的速度最快,听见她的话,拆开筷子,乖乖地捧起自己那份,捧给她的动作,比祭祀都要虔诚。
程时鸢夹起这一筷子香辣的米粉时,隔着朦胧的水汽,忽然觉得她这双眼睛的颜色,似乎比以前看着更淡了一些。
就像是,能量都被吸收走了,即将暗下去的太阳。
莫名有种将小孩欺负得很惨的感觉——
毕竟,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发现望舒也能够给她续命,早在她们于那间美术馆里见面时,程时鸢就会将人推得远远的。
那一筷子米粉,最终鬼使神差地,送到了望舒唇边。
红油沾染上本来就性感的微厚嘴唇,像是涂抹一层火辣辣的唇彩颜色。
程时鸢哄了她一声:“张嘴。”
望舒本能地听从她的话,将那份米粉食不知味地吃进去,过了好一会儿,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好辣!
浅色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她呆滞地看着程时鸢,无法确定到底是对方故意点了这一份特辣米粉捉弄人,还是单纯只是自己无法欣赏这种美味。
程时鸢看她辣呆了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贯高挑的小孩似乎知道,自己身形给她的威慑感,所以在程时鸢这里总会半蹲或是坐着,这会儿也如此,居高临下的人,永远都是程时鸢。
俯身揉了揉,小孩的面颊,她满意地看见望舒这张漂亮脸蛋痊愈。
再没有之前残留的恐怖青紫淤痕。
忍不住嘀咕出声:“怎么总是这么好欺负啊?”
听见她的话,望舒的脸上,却露出了很小的笑容。
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独一无二的优点。
“程程喜欢这样的话,一直欺负我也可以的。”
望舒没有那些人刻进程时鸢生命里的,一页一页的故事。
原本她以为,自己得到心上人的青睐,是因为她足够努力,然而在恋综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却渐渐明白。
似乎,她只是刚好有一点幸运。
而那点支撑着她,和小姨竞争、和其他同样出现在程时鸢生命里的优越对手竞争的运气,现在好像要消失了。
望舒甚至不知道要怎样去抓住它。
只能在程时鸢每一次笑眯眯地靠近时,永远待在她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哪怕是无聊时的消遣,又或者只是喜欢揉捏自己的那种感觉——
什么都好。
望舒想,只要这个人在以后的生命里,有那么一刻,因为看不见自己而感到不习惯,又或者,会在某时某刻忽然想起自己。
好像也已经是一种成功。
程时鸢其实没有谈过那种从一开始就低姿态的,很卑微的前任。
以前她总是喜欢往上看,征服各个领域的强者,直到看见望舒,才知道自己好像对年轻乖巧卑微的小狗,毫无抵抗力。
从前有太多的人,在她生命里留下重要痕迹,一段又一段。
但是她从来也不知道,有人仅仅是因为她曾经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撩闲的一点点,根本不真诚的善举,因此惦记了她很多年。
甚至好像还把自己改造成了,完全值得被她喜欢的模样。
望舒是从一开始就带着满满的爱意来找她的。
因为没有过糟糕的过往,所以对她没有恨,没有怨怼,没有不甘,也没有那些不好的失败回忆。
她给程时鸢的爱意,如此纯粹。
干净,清明,澄澈。
也许,这也是程时鸢明明清楚小狗偶尔露出的真面目并不纯粹,却也乐此不疲地,始终会上她当的原因。
揉捏那张模特脸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程时鸢不知想到什么,陡然出声道。
“你总是希望我高兴,不管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都会满足我。”
之前就这样。
在其他人都争着、抢着要做那个唯一的时候,只有望舒最先跟她说,在她这里,当她的情人也可以,当她见不得光的小三也行。
程时鸢这一生听过太多的交换和要求,却从来也没遇见过,像望舒这样的爱意。
她就这样捧着对方的面颊,确保望舒和自己对视着,始终能够看清这双浅色眼睛里最真诚的东西。
而后徐徐问道: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好像从来也没有跟我说过。”
“我想知道,你最想要的东西。”
总是不停地向她表达爱意,从未有一刻停止过爱她的小朋友,在此刻会想要她回报什么呢?
程时鸢摆出了循循善诱的态度,她知道没有人能够抵抗此刻的自己。
望舒的唇瓣果然很浅的动了动,答案呼之欲出。
“机会。”
最终,她很轻地如此开口道。
毫无保留地,迎上了程时鸢的眼神,似是为了证明此刻的自己有多真诚,她一字一顿地启唇:
“只是想要一个,和其他人一样公平的机会。”
如果程程你不打算选任何一个人,那我也认命。
可是如果有人得到了你的爱,那么可不可以,也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这就是望舒最不平衡,最无助无力,也最想要的东西了。
她知道自己此刻注视着的,是多么闪耀的东西,甚至只要一想到,此刻参加节目的其他人,都曾经短暂地、完全地拥有过这样的美好。
望舒就依然控制不住,心中滋滋冒出的嫉。妒。
她们怎么可以……
那么轻易地得到,又那样不珍惜地错过?
然而很快,望舒就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很不好看,因为嫉。妒的面容,总是扭曲的、阴暗的。
她不想要程时鸢看见这样不美好的自己。
于是挣扎着,想要扭开脑袋:“没、没有也没关系……程程给我带的米粉,好像要冷掉了,我先把早餐吃掉吧。”
但固定她脑袋的手,却没有因此松开动作——
或许是因为望舒从来也不舍得拒绝程时鸢给的任何东西,总是,无效扑棱了半天,也没能将自己最想遮掩的东西给藏好。
“那么辣的早餐,不吃就不吃了。”程时鸢随口应她:“我还买了其他不辣的,你挑新的尝一尝吧。”
她本来就因为不确定这些人今天都想吃什么,所以特意多买了几份。
此刻看来,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决定。
因为再也找不到借口躲避的望舒,终于让她看见了有别于平日的模样。
可程时鸢却露出了笑容。
她很轻地,凑过去在望舒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就像从前在珍珠群岛的那间医院里,亲吻这个因为脸上有伤而始终自卑、想要躲闪的小朋友。
“这样才对嘛。”
她轻声赞许道:“我喜欢真诚和真实哦。”
世上哪有那么多纯粹美好,一成不变的事物呢?
就连爱也不行。
纯粹的爱意之所以稀有,让她那样难收集,最后赌上了她的自由,和这些爱她的人的义无反顾,才终于滴滴答答地攒齐。
原因就在于,人心总是那样复杂。
没有人能始终如一地,不带任何目的地,奉献自己的爱意。
嫉。妒的爱,习惯的爱,愧疚的爱,这些才是常态……
“很高兴能听见你的真心话。”
程时鸢也如此真诚地回应道:“虽然我暂时没办法很快给你答案。”
不过——
能够在望舒这里,得到这样炽烈地、真挚的爱意。
程时鸢想,自己或许往后的一生都不会忘记,曾经被这轮小太阳,毫无保留地照耀的时刻。
而望舒听见她的话,也一如既往地,永远要做那个,始终给她回应,并且当最后一个落下话音的人。
“程程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真心,和最美好的事物。”
就像那朵,已经在此刻的别墅小屋里,抽条生长出的向日葵。
望舒这个小小的向日葵种子,是因为曾经得到过了雨露,才能盛开出这样如阳光般耀眼的金色。
第45章 “和你一起度过末日会很有趣。”
程时鸢带着被金色向日葵照耀过的好心情,往借住的这个两层小平房深处走去,依次敲开了二楼走廊里的房间门。
探头探脑地,看至今还没下去吃早餐的陈楚星和夏知燃在做什么。
陈楚星正站在靠窗的位置打电话,几乎是在程时鸢打开房门的第一时间,就警觉地转过头去——
等发现是她,嘴边正在讲的粤语立即就停了,想要朝她走来。
却是程时鸢先一步给她比划了一个,忙完再说的手势,又贴心地给她关上门。
轻快的脚步,很快抵达尽头的最后一间房。
夏知燃竟然在插花。
用的还是她前两天在山上的时候,谢栀清给她编的那个花环材料,此刻花朵早已失去水分,但色泽却并没枯萎褪却,而是用特殊办法做成了干花。
干花错落盛开在不知名的透明罐子里,是永不凋零的美丽。
夏知燃随手把那个罐子递给她:“昨天给你留了光线最好的一间房,你把这个摆窗台上,窗景会好看很多。”
在夏知燃的成长过程中,阳光、雨露,所见的每一寸景象,都注定饱含金钱堆积的精致与美丽。
她从前学的又是艺术,哪怕现在不再从事相关的行业,对生活的浪漫品质追求,和从小到大开拓的眼界审美,都刻在骨子里。
她的卧室布局永远都是最让人眼前一亮的。
或许只是调整了床具的方向,也可能只是将随手可见的塑料格子廉价桌布,裁成茶几杂志压着的一角鲜丽背景。
明明也没有用什么昂贵的材料,就是让人总想住进她在的环境里。
就像……
某种冷血动物用宝石堆砌的斑斓巢穴。
程时鸢捧着那个玻璃瓶,真诚地建议道:“你参加这个恋综真的屈才了,要不下次给你报名什么‘梦想改造家’之类的节目吧?”
夏知燃笑骂了她一句。
若不是程时鸢也在这个节目里,她才没兴趣这样孔雀开屏。
程时鸢好奇地问她,给自己留的屋子是哪间。
夏知燃随手拿过桌上的山茶花味的特制护手霜,涂着掌心手背,准备站起来跟她往外走,却又鬼使神差地,驻足往窗外多看了一眼。
程时鸢好奇地往里面跟了两步。
“看什么呢?”
夏知燃在的这个房间,朝向的是大山的那一面,隐约能见到镇上先前挖的一口水井,至今还在投入使用中。
程时鸢先瞥了眼始终无法让阳光照进去的,依然雾蒙蒙的青山,随后才低头,去看水井旁边乍看静止不动,其实在不断小幅度蠕动的一团黑色。
她很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感觉密集恐惧症要犯了。
“你……喜欢看这种自然景观?”
她甚至叫不出那一大片蛙类的名字,也不知道属于什么品种,总之密密麻麻,小小的,一片片在地上弹跳,还有互相倾轧的。
看起来好像是从水井里往外冒的。
虽然程时鸢一度很喜欢看动物世界,但隔着屏幕见到这些景象是一回事,就在这种景观不远处的现场,就是另一回事了。
夏知燃“唔”了一声:“昨晚来的时候,洗澡不太方便。他们说之前的暴雨下得太厉害,井水和山泉水都被污染了——”
“我本来是打算看看,镇上的人什么时候会过去打水,现在看来,这几天可能都无望了。”
嘴上如此轻松地说着,夏知燃的神色却冷凝下来。
昨晚这小镇又闷又热,总让人觉得又要下一场暴雨,可今天又偏偏出了太阳,无论如何,她不是很喜欢待在这个地方。
“算了。”她走过去,将窗户合上,问程时鸢:“你之前是不是说要买蛋糕?今天出门?”
正好,她也想要去更发达的商业区,暂时定个酒店,先洗个澡再说。
程时鸢可有可无地点头。
跟她往外走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什么:“你的惩罚,是什么?”
在医院陪护沈凌熙的时候,程时鸢只大概知道,这些嘉宾们因为互相不配合做任务,所以会面临新的惩罚,但具体是什么,她当时没问。
回来的路上,还是节目组说起谢栀清晨跑的事情,她才想起来,提前关怀了那颗青梅。
夏知燃得意洋洋地捏了下她的鼻尖:
“邀请一个人,陪我一起出门逛街。”
她本来还想着,今天程时鸢要是不回来,就和望舒一起出去。
——这是什么放海程度的任务?
程时鸢无语凝噎,但是想到谢栀清之前的任务也不过是买早餐,又意识到节目组确实对这群大小姐们,已经宽容备至。
就差求爷爷告奶奶地,恳求她们配合一下,给点能炒的其他cp素材吧。
她摇了摇头,跟着夏知燃把那瓶漂亮的干花放到自己的房间里,出门之前,又挨个询问其他人有没有什么想买的、想带的东西。
准备统统记进手机的备忘录里。
不过她们对她的叮嘱,却更偏向于让她早点回来。
眼见两人出门,节目组适时提供情报,说好吃的蛋糕店不在这个小镇,在另一个更大些的镇子上,走路过去要将近一小时。
想打车的话……
请嘉宾自己想办法。
经验丰富的程时鸢轻哼了一声,就朝镇上的大路走去。
这会儿非年非节,又已经过了旅游时节,这种偏僻小镇上的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镇子空荡荡得很,几乎见不到行驶而过的汽车。
于是夏知燃狐疑地拉住她:“干什么去?”
程时鸢指了指自己的脸:“准备用美色蹭车。”
夏知燃:“……”
她噎了下。
又不得不承认,假如现在她们在大城市,估计程时鸢都不用有主动去路边的这个步骤,就会有车自动停下来问她要去哪里了。
她面色变来变去,很想拦住人,却又一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为了这趟集体出游的成功,节目组提前给她们下达了规定,不许她们动用个人账户上的资金,只可以用节目组提供的约会经费。
而约会经费的赚取方式——
靠的是昨天她们的抽签合作。
所以,至今夏知燃能动用的财产额度是:1.5元。
一贯霸道的夏总,这会儿对于即将出卖美色的心上人,反复张了张口,也没能拿出以往不容置疑的强硬姿态。
甚至……鲜见地,有些气虚。
程时鸢睨着她:“其实我还有个更损的主意。”
夏知燃毫不犹豫地问:“是什么?”
程时鸢打量着她这个,在上山时几乎要靠望舒又扶又拽,甚至不停地需要停下来专门等待的虚弱家伙。
想到夏知燃好像自从来到这个节目,就反复暴露体能短板,又是在密室里跑太慢被npc抓住,现在又是面临出行困境,忍不住笑了下。
“可惜你不行。”
夏知燃:“?”
她脸色沉了下来,咬牙切齿:“你说谁不行?再说一次?”
程时鸢表情无辜地眨着眼睛:“我的意思是,我的主意你做不到。”
这次没等夏知燃质疑,她就飞快地朝旁边摄像小哥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分享了自己参加综艺节目时,勒。索节目组的丰富经验。
“其实,只要拿出愿意走这一小时的觉悟,现在开始用短跑的速度向前冲刺,等摄像小哥追都追不上我们的时候……他就会心甘情愿地掏出钱包。”
摄像小哥:“???”
他发出了惨叫声:“程老师!”
然后程时鸢又立刻说出了第二个馊主意。
“要不这样吧,夏知燃你回去等我,你这个惩罚任务我帮你做了——”
夏知燃和节目组同时发出了拒绝的声音。
程时鸢小幅度撇了撇嘴。
然后听见了夏知燃从后槽牙挤出来的声音:“等回去,我就锻炼!”
至于现在嘛。
不可一世的夏总,最终还是靠着程时鸢无敌的美貌,守株待兔地,蹲到了过路的一辆小轿车,并顺利得到去隔壁镇的省时攻略方式。
程时鸢很少见她这样气短,在后座还无聊地,抬手挠了下她下巴。
“哎呀,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夏总吗?”
“几天不见怎么混这么拉了,都开始吃美女的软饭了?”
吃前任的美貌软饭,怎么不叫吃软饭呢?
夏知燃被她逗小猫小狗的动作惹得皱眉。
抬手扣住她的手腕。
然而转头撞进她眼底的笑意里,动作顿了顿,换而将面颊贴上她的手掌心,彻底从野生的毒。蛇,变成家养的宠物蛇。
懒洋洋地开口应答,像是随性地吐信子:“软饭,香。”
程时鸢:“……”
糟糕。
有点可爱。
可惜司机姐姐在不断地,通过后视镜瞄她们俩,频率之高,让人很难认为她是在看这空旷平坦山路的车况。
于是程时鸢只能舔了舔唇,摸了摸夏知燃的面颊。
留下了一手,山茶花的香味。
她不确定地,抬手又闻了闻,这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改掉了喜欢用炽烈霸道香水的习惯。
这是夏知燃护肤品的味道。
明明很浅也很淡,可是依然无法让人联想到温柔。
反而有种,若有若无的性感。
莫名其妙的自信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在这一刻,程时鸢脑袋里冒出个怀疑,感觉夏知燃在勾引她,并且有理有据。
“到了。”
就在这时,司机姐姐依依不舍地,停下了二十迈的车速。
她总觉得这两个美女的台词很有意思,想多听一会儿,就连眉眼里的官司也有趣,好磕爱磕!
奈何先前一激动,油门踩快了。
程时鸢笑着跟司机姐姐道谢,搜刮了夏知燃身上的钱,给人买了一根天热用来降暑的雪糕,这才高高兴兴地走回她身边。
抬头看了一眼民宿招牌,灯简陋地只露出了半边。
发出灵魂一问:“你刚不是没钱了吗?怎么开钟点房洗澡?”
夏知燃往节目组方向看。
“恭喜嘉宾夏知燃,抵达惩罚任务目的地,现将昨天扣除的一百元经费送还。”
程时鸢理直气壮地通知她:“你省点花,我一会儿买蛋糕钱不够呢。”
夏知燃:“……”
她有气无力地示意程时鸢再看一眼这间读作民宿,却看起来更像普通旅馆的地方。
“我要是不省,能选这个?”
也是。
夏总这辈子所有的苦,都在这个恋综吃完了。
程时鸢跟她走进房间之前,摇头感慨。
直到房门拧开——
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感慨早了。
因为这间钟点房,竟然是一件情侣情。趣房。
洒满了塑料花瓣的,摇晃的水床,以及床头一排加锁的,标满了各种价格的不同档位的情。趣用品,就这样直挺挺地冲着她们俩。
角落里还有一些黑色的,皮质的用品,以及一些大红色绳子。
墙上甚至还贴了许多搔首弄姿的褪色旧海报。
体验惊奇到了极致,程时鸢巧妙地感慨出一声:
“哇哦。”
下一秒,她脑袋就被夏知燃转到门的方向去了。
“少看。脏死了。”
没有洁。癖的夏总,也险些被这些看起来不知使用多少次,甚至大概率没有换过的用品污染到,当场患上洁。癖。
她拧紧了眉头,直接出声道:“算了,你去楼下等我。”
随后就想抓着洗漱包,往浴室里走。
程时鸢歪了下脑袋,没想到她现在规矩正经起来,稀奇地多看了两眼。
结果。
恰好见到夏知燃后面,自天花板上坠下来的,那盏土里土气的玫瑰形状吊灯,在摇晃。
程时鸢情不自禁地,盯着摇晃吊灯又看了两眼,却好像被传染了那股摇晃感,最后好笑地抬手去按夏知燃的肩膀:
“不是,你怎么也跟着晃……”
话到一半,她倏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
夏知燃反应比她更快,在听见窗外不知哪里高处的铁皮板子坠落、发出巨大倾倒声响时,第一时间就将程时鸢往怀里拉。
建筑物摇晃得太厉害,这旅馆走廊太狭窄,这里又是六楼,现在冲出去指不定会和其他人一起卡在楼道里——
夏知燃最终瞄准了,结构狭窄又恰好位于承重墙边的那间浴室。
短短几步路,晃得两人四肢都不听使唤,差点互相给对方一个滑铲。
躲进浴室的时候,程时鸢转头看见夏知燃惨白的脸色,试图拉下她护在自己头顶的手,才拽下来,那只手又重新挡了上去。
明明。
如果天花板真的开裂,真有东西掉下来的话,这样也挡不了什么。
但是夏知燃就是执拗地,想要用肉。体凡胎护住她。
世界摇摇晃晃,程时鸢想到出门前见到的,那一幕井水边的异常,却忍不住逗了她一句:
“这次我们可不是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你怎么还这么不高兴?”
夏知燃在这将倾的世界里。
回想起很多很多的画面。
美术馆里,泼在程时鸢身上的油墨;密室逃脱里,程时鸢突然被关进那个密不透风的棺材;一起爬山时,她们遇到暴雨,现在,又是地震。
有那么一瞬间。
夏知燃忽然想到,会不会其实她和程时鸢,就是老天难容的孽缘。
不光是她,她们夏家的每一个人,都会给程时鸢带来灾难。
她的哥哥,她,甚至望舒。
“为什么每一次……你和我在一起,都遇到这种事?”
夏知燃从来明晰的凤眸,第一次光芒变得模糊。
外面扬起的灰尘,从民宿旅馆的窗户席卷进来,空气也变得浑浊,让日光再也无法透进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去。
在这一刻。
夏知燃想到,程时鸢本来陪她出门,是为了买庆祝重生的蛋糕,现在却和她在这里,再度站在了地狱的边缘。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会因为任何事情,动摇已然坚定的决心,然而在这个她们俩都可能归为尘埃的现实中,夏知燃却忽然感到后悔——
如果早知自己才是程时鸢不幸的源头。
她唯愿此生,都不与这人再相逢。
温暖的指尖,却在此时抚上她的下眼尾。
程时鸢很少见到夏知燃露出这种眼神,她还以为,夏知燃最多会被自己气哭,又或者,流出恨意的、决绝的泪水。
不过那滴泪,也迟迟没有落下。
于是她就这样,始终停着动作,却露出个微笑。
另一只手扇动着,想将两人之间的灰尘扬走,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
“可是。”
她说:“你知道如果是世界末日,我最希望带上谁吗?”
“是你,夏知燃。”
相比于夏知燃,其实程时鸢对这种生死边缘的感觉,更加熟悉。
以至于现在,她竟然没有多少的惊慌,而是格外地平静。
她之前遗传的疾病,现在遇到的这些天灾,对她来说都是她无法控制的人生意外。
从前程时鸢会怨怼、愤懑、无法接受,可是现在,她却觉得,如果老天注定要让她陷入绝境,再给她希望。
然后再在她重生的时候。又突然将她拽回地狱里。
那么,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怨念可以说了。
这是她的命,她已然接受。
但是,程时鸢一点也不觉得,她命运的终途会停在这里——
说是直觉也好,是一种坚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迷信也好。
她在尘埃灰烬里,笑得很温柔:“不是因为恨你讨厌你、想和你同归于尽,而是因为我觉得,和你一起度过末日会很有趣。”
程时鸢其实始终都能理解,夏知燃对她如此激烈的情感。
夏知燃是内心情感十分丰沛的人,爱意浓烈到极致,就会变成恨海情天,她的世界里只有爱的、厌恶的,和无感的这三种类型存在。
她们俩之间最初横亘的故事开头已然错误,结局又怎么样才算善终?
之前无论程时鸢怎么想,都觉得她们俩最平和的相处姿态,应该就是末日般的世界吧。
只有更强烈的危机出现,夏知燃对她的恨意,才会转变回极致的爱。
然而在此时此刻。
她看见了,超过她想象的夏知燃。
“哪有人会期待末日?”
感觉到外面的猛烈摇晃停了下来,夏知燃一边恐惧着更为强烈的震动,一边又想要这宁静,无限延长。
或者仅仅是,足够把程时鸢送到更安全的地方也可以。
她最终也没有让那滴泪落下,只是悬在程时鸢头顶的那只手,缓缓抚上心上人的发顶,很轻地说道:
“不是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危险吗?一直就这样,过着平安的生活吧。”
每一次遇到危机。
夏知燃都比之前意识得更加清晰。
想要程时鸢活着。
好好地,平安地——
哪怕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想要程时鸢活着。
说完之后,夏知燃偏过头,听见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她拿出手机,打开了地震的预测功能,可惜信号非常差。
“想现在试试下楼吗?”她说:“我记得对面那栋楼后面,是一片空地,应该比较安全?”
程时鸢想了想刚才的震感。
她之前出国,去过地震频繁的国家,也多少感受过这种感觉,虽然摇晃得特别厉害,如果这里是震中,级别应该不高。
那个掉下去的铁皮板子是最响亮的动静。
“走吧。”
她们手牵着手,谨慎地离开了洗手间,往外走去。
之前房间里的坠灯,落在了那个水床上,碎片扎破水床垫,水流汨汨地流出来,落了满地。
或许是所有的不幸,都在这之前用完了。
她们一直走到空旷地带,都没有再遇到迅速扑来的余震,成功地和镇上的其他居民们汇合。
夏知燃收到了一条卫星短信。
是谢栀清发过来的——
对方在问她,程时鸢有没有在她身边?是不是安全的?
她将短信亮给程时鸢看,问她要不要给那边回个电话。
不过显然,谢栀清对此更为着急,几乎是短信发过来的下一秒,电话就打了过来。
在空地上吵嚷的背景音里,程时鸢很少见地有了一次,超大声说话、甚至要吼才能让对面听清楚的经历。
她电话打得身心俱疲,确定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之后,迅速地,将手机塞回给了夏知燃,让她解决。
夏知燃的回答很简单。
她直接把谢栀清烦人的电话给挂了。
等到程时鸢和节目组的人碰面,汇合之后,程时鸢真心实意地对他们发出了灵魂疑问:
“你们找的,这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啊?”
同样历经坎坷的节目组工作人员:“……”
摄像小哥木着脸,看着她们这两位经历危险,似乎感情更好的人:
“可能就是为了见证程老师您伟大的爱情。”
毕竟,伟大的爱情,总是需要经历坎坷的。
夏知燃若无其事地,在旁边拿着湿纸巾,帮程时鸢擦着脸上的灰。
听见这话时,动作不着痕迹地停了下。
她想,如果她们之间一定要这样才有爱的话——
那这种伟大的,总是会伤害到程时鸢的爱意,不要也罢。
第46章 “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一刻想过要和你分开。”
程时鸢是过了好几天,才意识到夏知燃没有以前那样黏着她。
从前总是会找机会,又争又抢,短暂地失去先机之后,一定要蓄势找回场子的人,现在却常常,只是待在能看见她的地方。
那双总是透露出压迫感的、仿佛能剖开人灵魂的锐利凤眸,现在却幽幽地,甚至放空地落在她身上。
如果说以前,程时鸢从她身上联想到的蛇类,更偏向于影视作品中的阴险、狡诈、阴暗、有仇必报等特性。
那么现在夏知燃就更像是,程时鸢认识的朋友养的,那种笨笨的、呆呆的,毫无攻击力的家养宠物蛇。
之前程时鸢其实很喜欢惹怒夏知燃,看她拿自己没什么办法的样子。
总之就是有种无能狂怒的美感。
但是现在。
她觉得这个不会再动不动就朝她亮出毒。牙,大部分时候都特别安静的家伙,连阴暗窥伺都有种呆萌的感觉。
于是莫名其妙地,她就会手痒,主动往夏知燃跟前走去。
想撩拨一下。
结果以前总喜欢设置陷阱等着她,引诱她过来的家伙,现在却总会“碰巧”地想起来有什么事情,不着痕迹地从她视线里面溜掉。
真的很像那种……突发社恐,害怕生人的胆小蛇类,似乎非要找到个安全的隐蔽的地方,才敢放下心来继续探头探脑地观察别人。
程时鸢实在没忍住,主动揪住了她。
“你在躲我?”
在这个,恋综即将录制到尾声,所有人都会主动找各种机会,表达爱意的时候,唯有夏知燃一反常态地远离她。
不得不说,这是引起她注意力的新型有效手段。
夏知燃仍旧很介意,待在她身边就会给她带来各种不幸事件这个点,然而只要触碰到她的温度,闻到属于她的味道,又没有办法拒绝她。
干脆懒洋洋地,顺着她的力道,坐到她旁边,又倚到她身上。
“有吗?”
夏知燃睁着眼睛说瞎话,双手已经很自然地环上程时鸢的腰身,亲昵的模样,仿佛想在对方身上找个合适的位置挂住。
程时鸢难得有些怀疑自己。
因为贴过来的时候,夏知燃又没有了那股躲人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多想。
由于这趟集体旅行遇到的麻烦实在太多,节目组也担心这群金尊玉贵的嘉宾们再遇到点什么事,让他们和保险公司都赔不起——
所以在受灾地区刚恢复交通,就迫不及待把她们送回了最初录制的地方。
住久了、甚至让人觉得熟悉的独栋别墅里,如今客厅只有她们俩。
夏知燃光明正大地,枕在她腿上,明明工作也很忙,但是手机一连响了好几次都不见她去接,只格外贪恋和程时鸢在一起的时光。
明明之前还能理直气壮地,在地震时,不许程时鸢说什么末日的话。
但对她而言。
这个已经进入倒计时的恋综,确实是夏知燃的感情末日。
她跟程时鸢不在一个行业,家里对影视产业也没有什么投资,甚至因为最近的一些生意,她之后会有一段时间无法待在国内。
属于她们俩的人生,只短暂地在十多岁那年相交一次,又在这一年阴差阳错地再度撞在一起。
往后余生,就会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夏知燃很少从这个下方的角度去看程时鸢。
以前是自傲,不肯低头,加上她身高本来就是高的那个。
现在才发现,程时鸢这张脸不愧是荧幕宠儿,只看脖颈和下颌这一段,也美得,足够成为她的灵感缪斯。
其实夏知燃有一件事撒了谎。
所有人都以为,她转专业之后,不再碰画笔,是对人生转折的记恨,是为了提醒自己,做了继承人之后不能再那样玩物丧志。
美术成了在她这里,不能提及的逆鳞。
就连长辈们偶尔想要在画廊买画,投资一些艺术品,也会斟酌着她的面色,只从金融和投资的角度来咨询她的意见。
但是。
这些都不是夏知燃不再触碰画笔的原因。
而是因为,见到程时鸢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对这个人上了瘾,从此闲暇时想要提笔,落下画笔的那一刻,脑子里都只有这个人。
当场她们分手太难看,一度让她觉得是耻辱。
所以也不想留下那种上锁的画室,以免哪天里面一幅一幅全是程时鸢的画像,让人觉得她是什么深情又扭曲的变态。
心脏是唯一能藏她秘密的地方。
除此之外,泄漏出的每一分无可救药的爱意,都有可能在某日成为别人发现她弱点的尖刀。
她甚至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只要不画,看不到那些“证据”,就可以欺骗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也没有那么爱。
一骗,就骗了很多年。
直到节目里重逢的那一刻,封锁多年的情感,在一朝决堤。
于是她想了很久,又忽然出声说道:“如果你要选,就选一个,很爱你,但是又不要太爱你的人。”
爱到极致,像她这些年一样的话——
就会变成一柄,刺向程时鸢的尖刀。
夏知燃说话还是这样,习惯地用程时鸢很不喜欢听的语气,仿佛从容镇定,坚信能够给别人指出最正确的道路。
但这是程时鸢第一次,没有像从前一样反感。
因为她听到的句子,分明是:
‘你不要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
程时鸢笑出声来,第一次选择听取了她的意见:“好啊。”
从善如流地,像个听劝的乖宝宝。
可是夏知燃又忽然觉得心脏那里闷闷地痛,明明已经有所决定,也已经因此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
真听见程时鸢真的不打算选她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
她只能闭上眼睛,躺在这个人的怀里,拼命回想这些年和对方没有交集的那些生活,以此来慰藉自己。
不过是回到从前而已。
回到从前,而已……?
之前她用了十一年,才一遍一遍地用尊严,克制自己不要听见程时鸢的消息就去找人。
现在的她,比当年得到的更多,又要用多长的时间去淡化呢?
仿佛注定她们之间结局遗憾——
大门开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陈楚星在助理的拥簇下,进来时就迫不及待地,看向程时鸢,那双极具魅力的眼睛里,好像有藏不住的惊喜溢出。
助理条件反射地,想要替她跟程时鸢说点什么。
却被她给阻止了。
然而有这么一遭打扰,夏知燃也无法继续这样旁若无人地,赖在程时鸢怀里。
半不情愿地起来时,夏知燃阴暗地想,她刚才的叮嘱还漏掉了一句话。
那就是。
‘也不要找年纪大的,因为老了容易走在前头。’
陈楚星当然听不见夏知燃的心声,然而在看见她主动起身回屋的背影之后,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姐姐有什么大好事想和我分享吗?”
程时鸢的话语,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陈楚星本能被她的声音吸引,话到了嘴边,才神秘地摇了摇头:
“还没定下来呢。”
“说出来的话,就不灵了。”
她其实不是这么迷信的人,只是事情一旦和程时鸢有关,她就想要那个好消息成为百分百的现实。
程时鸢看见她眼睛好像闪烁的星星一样,散发着迷人光彩,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明明平常就是这么一个很难藏住事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大事就属她最能藏——
当然,也可能是从前的自己有太多情感滤镜,所以看得不够清楚。
程时鸢这样想着,最终朝她道:
“那就等姐姐确定了,再告诉我吧。”
“不过,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告诉你。”
她看了眼这客厅里过于密集的摄像头,转头问陈楚星:“要出去散步吗?”
陈楚星的身体,先一步替她点了点头。
夜晚风清云淡,两人走在别墅外小花园里,铺设的一块块青石板上。
也许是这栋房子的主人有童趣,石板总会在花园树林里走着走着开始分叉,看起来像是通往未知的新探索道路。
程时鸢挽着陈楚星的手,在偶尔间隔远的石板之间蹦了下。
然后跟她笑着说起,以前去谁谁谁家里的时候,在修建的欧式大庄园里,会真的有人无聊到把绿化修剪成小迷宫,让给你人在里面转着玩。
陈楚星大部分时候都安静地听着,适时地给出一两句回应。
恰到好处地,有让人越说越开心的本事。
直到程时鸢又突然停下来,出声问她:“你有想要和我说的吗?”
陈楚星怔了下,又很快回答:“有。”
当然有。
她们之间有那么多的遗憾,再见面的时候又是那样特别的情况,甚至连今晚月下散步的平静,都有种奇异的奢侈感。
陈楚星真的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话想说——
奈何节目组跟着的摄像头,却阴魂不散。
于是最终,她只能微笑着出声问道:
“我的演唱会巡演还没有结束,之后要在另一个城市开,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来当我的特邀嘉宾?”
程时鸢这才隐隐约约地想起来。
从前她们谈恋爱的时候,陈楚星就有想过转型,因为影视市场如此残酷,对年岁渐高的女人,递剧本时格外苛刻。
觉得她们过了三十,就不能演年轻恋人,再过分点的,直接给人家递那种给配角当妈的角色本子。
陈楚星本来嗓音功底也不错,她自己也有想转成歌手的想法。
那时候就会笑着问程时鸢,如果以后开演唱会,要用怎么样的方式请她出场,两个人聊了很多,浮夸的、恶搞的、玩梗的出场方式。
但后来没有了下文。
程时鸢从她眼底见到了,当年残留的遗憾。
这一次,她没有再让陈楚星露出破碎的眼神:“好啊。”
她问:“还有呢?”
陈楚星在她鼓励的眼神里,好想说出那一句:
还有,你能不能在这里最终选择我呢?
可是,这几天看着竞争者们,依次和程时鸢相处过后流露出的姿态,她却无法将这个奢望说出口。
因为她知道,其实程时鸢早已有了决定。
而这个决定——
从沈凌熙绑。架程时鸢的时候,所有嘉宾都已然读了出来。
于是,她改而笑着,同程时鸢分享了,一个真正的好消息。
“还有,我已经真正地自由了。”
从那时候她决定背离沈凌熙的命令,在程家晚宴上试图做点什么,后来又一意孤行地,要去赴赵家的那场宴会时。
沈凌熙对她起了杀意,已经是不打算再用她。
她凭着幸运的本事,过了那一关死劫。
直到沈凌熙从跳海事件里活过来,到今天都没有再给她发任何消息,甚至还删除了和她的特殊联络方式。
陈楚星已然渐渐地回过神来。
沈凌熙从此不再是她的老板了。
她年少时走投无路,堵上一生的这场交易,终于在这时得到了终止。
程时鸢看着她眉眼中轻松的笑意,还未开口,已然听见了刮过的风声,仿佛这片树林先于自己,替她庆祝了这件大喜事。
于是。
她也不再说,自己先前在医院照顾沈凌熙时,亲自从对方那里讨来的回报,那就是让沈凌熙还陈楚星一个自由,并且不能够加以报复。
那时候沈凌熙刚从监护室里醒过来,听见她只提了这样一个要求。
从来都让人摸不透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似受伤的模样。
但最终,还是应下了她的话。
此时此刻,程时鸢咽下了自己之前想先一步传达的消息,看着陈楚星像是终于从囚。笼里走出的困兽,自顾自地确认身上的锁链枷锁全部消失。
她适时地,送上了自己最真诚的祝福:“恭喜你。”
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都能够从心选择要走的路。
再也不要因为任何人,对自己委曲求全。
陈楚星却看着她,很轻地开口回答: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去走你自己的路吧。你也是自由的,对吗?”
其实陈楚星特别想要,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若无其事地隐瞒下去,看着程时鸢反过来以保护者的姿态,永远护在自己身前。
她知道程时鸢一定会这样做的——
她爱的这个人啊,一贯如此恩怨分明。
险些欠了她的命,自然也肯用命来还她。
但陈楚星不想要这样的回报,哪怕她知道自己能分清程时鸢的爱意真假,是否在演,可是她怕用这个理由将人留久了,就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她好想好想,问程时鸢一句,之前承诺给自己重来的机会。
究竟是出于某种境况的迫不得已,还是其实……真的想原谅她?
但每一个深夜,这些念头划过脑海,涌到嘴边的时候,陈楚星又很残忍且清晰地知晓,答案究竟是哪一个。
所以。
她不想要让自己比其他的竞争者,更加卑劣。
最初进入这个恋综,也只是为了查清楚程时鸢的身体状况,想办法给对方治病而已,现在人已经健健康康地站在了面前,她怎么能得寸进尺呢?
只要能够一直一直看着这个人就好。
哪怕不是在那个最近的位置。
她知道程时鸢有多么渴望自由,从前收拢翅膀、停在自己身边,已经是陈楚星这一生最最顶峰的幸运了。
那时候她太笨,太无能为力,又太自以为是,错过了最好的选择。
现在的陈楚星,总算头脑清楚了些,不再那样蠢笨了,也不会再用任何理由,逼迫程时鸢做出与内心不符的选择。
如果程时鸢想要飞向天空,从此像这阵林间的风一样,来去自由,不再停在任何人的身边,那陈楚星甘愿做一条仰望飞鸟的鱼。
只要这只飞鸟落在海上的影子,与她有片刻重合,她也会因为那短暂的一刻,欣喜若狂。
程时鸢情不自禁盯着她此刻的眼神在看。
好像又想起来,当初喜欢了陈楚星很多年,终于在那场高奢的vip晚宴上见到人时,自己的心动模样。
她甚至还记得。
那时候特意走到陈楚星的身边,看到这人站在闪闪发光的饰品柜旁,却一点也不比柜子里陈列的饰品暗淡。
精心打扮过的程时鸢,站在她的面前,还有点担心,自己不够耀眼,故作大方地笑着问她:“请问你有没有给我推荐的系列呀?”
她很担心被陈楚星拒绝。
虽然所有人都告诉她,陈楚星很有看人的眼光,对待看中的富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因为这个人家世背景很差,所以很会趋炎附势。
但程时鸢那时候只有一个感觉——
还好我很有钱。
甚至,她担心自己有钱得不够明显,够不上陈楚星另眼相看的档次。
那天她特意观察了很久,发现陈楚星对富婆们都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和体贴寒暄,看起来,好像对女生并不会特殊来电。
问出第一句的时候,程时鸢就决定,等会儿就随便选一条陈楚星推荐系列的手链,让她帮自己戴,再假装不经意地问她,择偶会不会考虑同性呀?
结果。
陈楚星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会儿,才恍然想起来什么,侧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拉出首饰盒,挑了一枚嵌了钻石、设计特殊的戒指。
她很温柔地执起程时鸢的手,带着温柔笑容,将那妹闪闪发光的戒指,一寸一寸,推进了程时鸢的无名指。
直到程时鸢怔愣地看着她,精致的脸上露出近似呆滞的表情。
陈楚星倏然笑出声来,跟她道歉:
“对不起,你太好看了。刚才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戒指肯定很适合你……我这样自作主张,会不会很冒犯?”
程时鸢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她平常戴饰品从来不戴无名指,所以哪怕戒指并不重,于那时的她而言,却很有存在感和分量。
随后她又抬眸,撞进陈楚星始终弯弯笑着的眼眸里。
在那一刻——
程时鸢蓦地意识到,自己原本准备的问题,似乎不用问了。
而此刻也一样。
陈楚星现在看着她的眼神,和当年初见时别无二致。
当年陈楚星默许她的靠近,甚至为她在娱乐圈保驾护航,努力托举她向上走,是因为爱她。
现在陈楚星咽下所有的不甘和懊恼,没有用重逢以来的低姿态,楚楚可怜地向她诉说一句爱意。
可是甘愿从台上退回到幕后,甚至要用同样的自由朝她贺喜,也是因为陈楚星爱她。
“姐姐,真的希望我一直自由吗?”
明明已经反复确认过这个人对她的爱意,可是程时鸢好像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巩固了一些喜欢欺负的人坏习惯。
忍不住地,想要恃宠而骄。
陈楚星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
终究也没有克服心口的抽痛,将那个答案再说一遍。
而是一半像说服自己,一半像说给她听,有理有据地开口:
“你是明星呀,小时。”
“参加恋综的明星,哪有真的谈恋爱的?这会影响你的人气。而且你如果都拒绝的话,结果还会很不一样啦——”
所有人都能看到她们对程时鸢的爱。
陈楚星甚至能想象到,哪怕这个节目对拍摄的素材再挑挑拣拣,最终剪出来的,也一定是她们深爱程时鸢的模样。
这个恋综会将程时鸢的魅力无限放大。
如果恰好能火,那以后的路人们回想娱乐圈的角色,或许也有那么一两个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迷人的女星,能俘获一众优秀女性的真心。
陈楚星知道,程时鸢不喜欢自己擅自替她计划打算一些事情。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忍不住,想要让程时鸢飞到更高的地方。
她想要让整个世界都看到,她喜欢的人,就是这样闪闪发光的。
所有的人都应该像她初见程时鸢一样,对这样一个人感到惊艳。
然而听见她回答的程时鸢,却没忍住皱了下眉头。
“还不如刚才那句自由。”
她说:“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这样的说教啊,姐姐。”
“讨厌吗?”明知道她在故意刺痛自己的心,陈楚星也还是如她所愿地,露出了难过的眼神:“那小时喜欢听什么?”
“当然是——”
程时鸢抬手虚虚地,点向她心口的位置,理所当然地回答:
“想听你的真话。”
陈楚星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果然对她任何要求都没有抵抗力。
“真心话是……”
“从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想要和你在一起,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一刻想过要和你分开。”
“这一生我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得到的时候没有珍惜。”
对你的爱意。
从来没有一刻减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