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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赶火日姬时语有些败兴而归。


    也不是全无欣喜,起初赶火还是尽兴的,只是后来老先生算了一卦,说了好些日后卦象。


    姬时语嘴上笑说自己没真上心,但说到底还是起了几分波澜。


    姬合英与薛淮璋搬入上岱城的同知府,两人费心整好宅院,为姬时语清点出住处,因此当她甫一归府,便有下人领着她回屋歇息。


    萍亭与萍柳从库房那搬了炭火来,姬合英心知姬时语畏寒,特意吩咐给她炭火足。


    烧了火,姬时语去梳洗一番,复而窝回床榻里歇下了。


    她阖起眼,老先生的话不时自脑中翻滚而出。


    他叮嘱她要提防身边亲近之人,说她离得太近,一叶障目了,看不清人的。


    便也不知那人的心思究竟为何。


    可是姬时语又想了,江曜为她的哥哥,平日素来待她极好,她并未觉得江曜坏过。


    江曜是有几分霸道的,偶时会不顾她意愿,强行吻她。


    但也仅此而已。


    姬时语想起老先生还说,她无需多做,遵循本心便是。


    本心啊。


    姬时语叹了口气,她需得寻个时候,跟江曜好好谈上一谈。


    看可能改了他的臭脾性,出门在外太亲密岂不是白白惹人闲话?


    他是脸皮厚无所畏惧,可她脸皮薄啊。


    外头人见了,还不知晓怎么非议她呢。


    江曜太坏了。


    再怎么胡来,他也该先同她爹娘交代清楚,让爹娘允两人定亲再议。


    没名没份的,不就是占她便宜呢?


    就是占她便宜!


    娘也说过了,这次从岭西归京,便要为她定下亲事。


    姬时语心中确切,她也不愿再拖下去了。


    三皇子党那一日算计于她,她本以为柳眉不敢明目张胆的宫宴使坏,结果她竟是算了个大的,是想拉弘文帝下水。


    皇帝跟前,忠义侯府确实不算什么。


    可也足以令姬时语心生恶心。


    她的婚事得定的。


    若是江曜和爹娘提亲,说他愿意娶她,爹娘能应许吗?


    不过,这话说的好像是,她很迫切不已,想要嫁给江曜似的,不对,她才不是这么想呢。


    姬时语羞恼地一把用被褥蒙住了脸。


    止了胡思乱想,闭眼凝了困意,入睡。


    ……


    次日一早,姬时语睡到了日出三更,昏昏睁开眼苏醒,身处岭西同知府,再不比侯府,无人清早唤她起。


    姬时语难得睡了个大懒觉。


    萍亭撩了布帘入室,又端来一盆烧好的炭火,将灭的换下,见小姐醒来,她起身笑道:“小姐可是饿了?大小姐命人备好了早膳,奴婢去给你端来。”


    “好。”


    萍柳便来伺候姬时语更衣。


    岭西位于西北,天寒地冻,吃食谷类居多,这地方临大陇,因此也从大陇之地运进不少食材。


    姬时语端望桌上的一碗花生甜酪,与炭火烤焦的黑黑瓜果,用食指戳了两下黑炭。


    不必多想,白嫩指尖染了黑。


    姬时语问萍亭:“这是什么瓜?怎还要烤着吃?”


    “小姐,是大陇传来的食物,叫番薯,您尝尝。”


    萍柳笑着扒开烤番薯焦黑的外皮,里头红灿灿的,香味甜腻,是在京中未见过的滋味。


    香气卷入姬时语鼻腔,她忍不住用勺子舀了一口。


    番薯果肉甜而不腻,软软糯糯,舌尖绵密,姬时语嗜甜,才吃了一口,便极喜爱这个味道。


    “好好吃啊!”


    姬时语再喝一口花生甜酪,清甜软糯,喝下肚,一日都觉着清爽极了。


    一口甜酪一口烤番薯,不一会儿姬时语便全吃了干净。


    便听屋外萍亭又来传报,“小姐,侯爷派人来喊你过去。”


    “好,我这就来。”


    萍柳端来水,姬时语漱罢口,又擦拭去嘴唇,旋即披上一袭披风起身,萍柳不忘给她递来手炉取暖。


    今日姬雄武寻姬时语不为别事,是为了于策安。


    来岭西之前,姬时语受杜南霜托付,便拜托父亲探查于策安的下落。


    那时姬雄武仍感吃惊,于家的小儿子跑来岭**自参了军,他这个执掌兵权的大将军竟是毫不知情?


    命人一查,才知道于策安根本没以镇国将军府于家名义从军。


    他隐去军户出身,同等平民百姓,十三岁从小旗做起,直至今日。


    六年了,于策安独自在岭西爬到了百户所总旗的位子。


    于家与忠义侯府积怨已久,六年前于家大小姐于之念蓄意谋害姬雄武的小女儿姬时语,姬雄武满心痛彻心扉,对于家太过失望。


    待回到岭西,姬雄武便冷落了于威之父于勇。


    他不得公报私仇,但也不会重用于家。


    然而于策安,于勇的小儿子,却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


    于策安不要于家祖荫庇佑,甘愿默默参军,只为了成为一名将领。


    姬雄武深感震撼,他喊来于策安问话,问:“你可愿意调任入本侯的军帐?”


    “多谢侯爷爱戴,策安很满意如今。”


    于策安竟否了。


    姬雄武拧眉,他还想劝,却在这时听得侍从禀报,说是五小姐姬时语来了。


    于策安浑身一震,满脸惊骇惶恐。


    阿锁怎么来了岭西?


    六年前分别之后,他便无颜再见姬时语,总觉着于家犯下的罪孽,此生他都该全心偿还。


    于家差点毁了姬时语的清白,害死了她,于策安一面恨急了亲姐的残忍,一面又不得真正断了全身的血脉。


    不管怎样,他都是于家的人。


    因此他落荒而逃,离开京城独自来了岭西。


    在这里,他可以不必再做于家人。


    忠义侯府世代镇守岭西,他知晓姬时语心系父亲和姐姐。


    岭西的安危便是忠义侯府的安危。


    于策安愿意留在岭西,暗地助侯府一臂之力。


    可他没想让忠义侯察觉,更不愿叫姬时语亲眼所见。


    于是,于策安心头百转,当即便想拔腿要跑。


    “于策安。”


    姬雄武大笑出声:“临阵出逃,可不是个好兵啊!”


    姬时语已然进了屋,听得有人喊自己:“五小姐。”


    六年不见,于策安再见姬时语时,还是如同当年十三岁的那个孩子,畏畏缩缩躲闪了目光。


    于策安身体僵硬,他一身甲胄未褪,留在岭西多年,铸成一身的刚毅周正。


    姬时语百感交集,喊他:“于……小二。”


    熟悉的呼喊,于策安瞬间抬起发亮的眼,圆滚窃喜。


    他知道,姬时语不怪他了。


    ……


    送走姬时语和于策安,姬雄武仍留在书房等候。


    窗棂未开,半拉暗影落在忠义侯威严肃穆的脸颊,他没了笑容。


    不多时,江曜踏入书房,回身带上了屋门。


    室内顿时如死寂一般,空气凝滞。


    姬雄武虎目一转,迫人气势一开,瞥眼江曜,他说道:“你可知我今日独自喊你来,为何?”


    “不知。”


    江曜垂首,感知


    姬雄武气势逼人,他微觉得事态不妙。


    自打姬时语之父,忠义侯姬雄武收他为徒以来,他虽未时常夸奖,但多是以沉静的目光注视着他上战场。


    浴血奋战归来之后,姬雄武会拍拍他肩膀,夸他一句英勇。


    两人之间,还从未有过如此严肃的时候。


    姬雄武这般,除非是为了他的小女儿,姬时语。


    “江曜。”


    姬雄武喊了江曜的名字,江曜一颤,只听身前高大魁梧的男人冷硬开了口。


    “你是不可多得的将士,是战场之上无比英勇的猛将,年纪轻轻便坐上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京中一众儿郎,还无人能得你此等功绩。”


    江曜心头生起突兀之感。


    “我很欣赏你,是作为岭西的领军将领。而作为你的师父,你是白斩霍的侄子,我更期盼日后你能接任他当年的职,统帅五军都督府。不过……”


    果然姬雄武话锋一转,“不过身为一介父亲,我的小女儿姬时语,我希望你不要对她动任何,越过兄妹之外的情意。”


    江曜瞬间抬眸,一双狐狸眼黑黝黝的惊人。


    “我知道你身为阿锁兄长,疼爱她,呵护她,只是如今你们也大了,难保男女之间走得太近,生出不必要的感情,这种情愫还是早断早好。”


    这是一个警告,也是来自忠义侯的阻挠,姬雄武还说。


    “我为何要说这话?来时路上我便察觉,你和阿锁走的太过亲密了。阿锁除你之外,还不曾和外男接触过,她也到了议亲嫁人的年龄,你们之间是该避避嫌的。”


    此言一出,江曜的狐狸眼已是一片阴沉,不能以墨色来言语,只是无端的骇人。


    江曜顿时便要开口。


    可却被姬雄武抬手打断了。


    “若是你提出有意迎娶阿锁为妻,我作为父亲不会应准这门婚事的,你想也别想。”


    “侯爷,我……”


    “云让,不是我看不起你,而是你给不了阿锁一个安稳、平静喜乐的日子。”


    原来姬雄武早已看穿江曜的心思,他止住江曜要急切想要辩解之言。


    以及他的求娶之意。


    “云让,你已回了楚王府,便深知楚王妃视你为眼中钉。而你母亲的身世纠葛,陛下恐会因此为难,断绝你官路晋升。你已身陷囹圄,自顾不暇,又能拿什么来迎娶阿锁,让她从此不必忧心烦恼?”


    姬雄武的话可太直接残忍了,如几把锋利冷刀,一片一片将江曜血肉剐下,捣得稀巴烂。


    “我身为父亲,我只盼着我女儿能婚后无忧无虑。所以,现在为时还不晚,止了你的心思,你回楚王府,做阿锁的兄长。往后阿锁的婚嫁,我允你以兄长之名送她出嫁。”


    “我只是阿锁的兄长吗,呵……”


    江曜全身麻木,连血也从头到脚一并冰冷,没了知觉。


    忠义侯说。


    他父亲残废,楚王府盘根错杂,他需和楚王妃与江子墨争斗,必然两虎相争受伤。


    而他母亲出身白家,白家早被定为罪臣,已惹弘文帝烦心。


    他这等的出身,给不了姬时语安心的日子,忠义侯府绝不允姬时语嫁他为妻。


    便因着这该死的出身,让他从此断了想娶阿锁心?


    要他以兄长身份,送姬时语嫁给另一个男人?


    哈。


    怎么可能?


    从被姬时语捡回府的那一刻,江曜此生便认定了她。


    若是不能得到姬时语,他真情愿不如那年就死在乡野,不要活了。


    他不杀那意图迎娶阿锁的人便已是大发善心,怎么还能容忍送她出嫁,笑着祝贺她觅得良人?


    不,姬时语只能是他的。


    是他的身份太低了?


    现在不够,那他就爬到更高。


    直到能拥有她。


    为此,江曜不惜扫荡面前的所有。


    和姬时语天作之合的,这世上唯有他一人。


    忠义侯不准许,他也娶定了。


    江曜的眸子,涌起狂潮般的癫狂。


    ……


    离府的两人,姬时语与于策安一时无话。


    从姬雄武书房走出,姬时语便跟在于策安身边,六年不见,于策安已是身形高大,脸庞硬朗。


    侧首而望时,姬时语见他眉宇愠着锋利,只觉得当年那个额系红绳的小少年,是真大变了模样。


    “你怎么来岭西了?”


    姬时语疑惑不解,当年于策安和她告别,只字未提要去何方。


    若非他同杜南霜去了信,谁人也不知他在哪里。


    于策安低声沉沉:“只是这么想过,便过来看看。”


    “于小二,你人在岭西怎也不同我父亲说一声?以我们两家的关系,何至于让你去当最底下的小旗?”


    于策安站定住了,他止了步子,姬时语便也不再前行。


    两人静静对望,于策安终于直面了这六年以来的过往,他抬首,凝望于姬时语玉白的脸。


    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已是长大及笄了。


    少女面颊粉白,眉眼如画,娇俏婉丽,她身处岭西寒风之中,却好似一株将绽的红梅花苞儿。


    如斯明艳。


    于策安的眼微微感到了涩意,他不敢再多看她,复而垂了头。


    犹豫再三,他还是喊出心底恳切的那个名字。


    “姬小五。”


    姬时语笑着应了他:“喊我作甚?”


    “你也看不起我吗?觉着我需得靠于家祖荫才可建功立业,得一番功绩?”


    “我并非这个意思,想什么呢?”


    姬时语纳闷了,给了于策安一个脑瓜蹦儿,“嘿,我觉着你可真让人不懂了,自个儿跑岭西来,还怪上我了?”


    于策安“嗷”地抱了头,因着姬时语的动作,他瞬间放下心来。


    “我没有……”


    “那你偏要说我看不起,诸如此类的话?”


    “好吧,怪我多嘴了。”


    于策安可不敢随意胡诌了,毕竟,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可是会气恼的。


    姬时语哼了下,又说:“你不知道南霜多牵挂你,我这回过来,便是她特意叮嘱我要寻见你,顾及你的安危。”


    “她还好吗?”


    于策安微微垂头。


    “好与不好,哪日你回一趟京城,亲自瞧瞧便知了。”


    姬时语拢了拢肩上的海棠花锦缎披风。


    两人将将踏出同知府大门,察觉府外风大,她又裹上兜帽,抓了帽沿的兔毛。


    “我不回去。”


    “你怎就这般倔呢?闹得像是两人还有别扭似的,还是说你们两人背着我,藏了不可告人的辛秘?”


    姬时语忽地侧过头来,于策安见她娇小的下巴探出毛茸茸的帽沿,显得莹白。


    虽说娇软容貌,却有一股坚韧气势,让人无法辩驳。


    “没,没啊。”


    于策安心虚咽口水,又打着哈哈挠头,“我能有何辛秘啊?呆在岭西六年跟个磐石似的,窝也没挪过呢!”


    姬时语“咦”地沉吟许久。


    于策安赶忙岔开话道:“姬小五,你才来岭西可是?走,我领你去尝好吃的。”


    “好呀!”


    这话姬时语爱听,闻言便喜上眉梢。


    而于策安口里所说的美食,竟在上岱城的主街东面,是一家名为胡兰乐坊的杂耍戏铺。


    店面干净,正堂偌大,桌面几许,客人点罢菜肴之后,留待候着。


    而堂中多的便是异装华赏的女子,面纱遮面,犹抱一只马头琴,轻声哼唱吹拉弹奏。


    姬时语惊道:“这是酒楼?”


    “是也不是,不过老板娘听闻是大陇人。”


    于策安领姬时语往二楼而去。


    两人来到一处厢房,屋门未闭,姬时语朝楼下眺望,只见那拉马头琴的姑娘撩了臂弯的披帛,和着乐声旋身而舞。


    姑娘们多为麦色肌肤,大眼高鼻,五官深邃,与昨日赶火日跳火势舞的央金姑娘极像,原来皆为大陇中人。


    岭西竟还有吃饭之地,配以歌舞作伴。


    姬时语觉得很稀罕,不知不觉,她看得便久了些。


    直到菜肴被摆上桌,于策安喊她动筷,姬时语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眼。


    桌上两碗羊肉汤面,再配了炝拌莲菜和一盘酱牛肉,姬时语再瞥眼,手边还有一方小碟,摞着几张饼馍。


    姬时语犯了难,“这要怎么吃?”


    “想如何吃,你就如何吃啊。”


    坐于对面的于策安抓着饼馍,一大口啃咬,再捣了羊肉和牛肉,大快朵颐,吃得彭香,满嘴流油。


    于策安吃得嘴里塞满了,说话含糊不清:“姬小五,你连用饭也要人家教你?”


    “吃你的饭,闭嘴吧。”


    姬时语狠狠瞪了于策安一眼,这人来了岭西脾性变了不少,说话给人这般不客气。


    于策安哼哼一句,埋头啃馍。


    姬时语随后也咬了一小口馍,才一咀嚼,牙帮子便生了疼。


    好硬啊!


    如何能啃得动?


    便在这时  ,有人敲了门,女子爽朗的笑声随之而来。


    “小姐初来乍到,还用不惯岭西的吃法吧?这饼摸要撕碎了泡羊肉汤里吃才好。”


    央金主动请缨,上前替姬时语体贴地撕了小块,泡入汤中,她笑说:“这才是羊肉泡馍。”


    “不是啃的?”


    于策安闹了个大红脸,满是尴尬。


    央金笑眼睨来,“军爷牙口好,啃食也不错。”


    姬时语抿唇便是笑声不止,正好,那头泡馍已是放罢,央金推至回她跟前,亲切说道:“五小姐尝尝。”


    “你知道我的身份?”姬时语吃惊挑眉。


    “若是我这点眼力见也无的话,这乐坊也就开不下去了。”


    央金朝她眨眼,她麦色小脸妩媚起了笑。


    姬时语不自觉便忆起昨日赶火日那一幕,她赞道:“我昨夜见了你的火势舞,非常漂亮。”


    “多谢从京城而来的美丽小姐夸奖。”


    央金后步弯腰,向姬时语拜礼道谢。


    今日她未着红裙,双耳悬挂两只银环耳环,打在脸颊,晃亮的耀眼。


    “小姐好奇大陇的挂饰吗?”


    小姑娘明晃晃的漂亮双眼盯着央金耳坠瞧着,央金察觉,以为是她喜爱,便取来一条额绳吊坠,为她戴上。


    央金还说:“小姐皮肤白嫩,配我们大陇的银饰很合适呢,串着五彩珠子,如天仙似的。”


    姬时语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凉凉的珠子落在额心,她抬手一摸,发髻两侧落了朱红的头纱。


    “太漂亮了!”


    央金问于策安:“军爷,你说可是?”


    于策安重重点头。


    姬时语真心感谢央金赠她挂饰,她便继而问道:“听闻是你开了这间乐坊,我很是好奇,这里姑娘们可卖艺?”


    “歌舞只是我们的才艺之一,我们希望外人能够赏识来自于大陇风情。”央金很坦荡。


    大陇民风比之实在外放的多,女子也不觉着身在卖艺,只当是一样谋生手段。


    “实不相瞒,我曾是一名俘虏,六年前被带入岭西的上岱城,那时我没能死,因此我坚信我只会过的更好。”


    姬时语了悟,“真是了不起。”


    在这时,刚巧于策安的羊肉汤见了底,他得已空说了话:“你是六年前的那一批?那岂不是江大人带回岭西的?”


    “不错,我是被江大人擒获,捉拿带回的岭西。”


    姬时语听到熟悉的名字,她哥哥江曜,她的眼不时从央金滑到于策安。


    “江大人光明磊落,给了我们这些俘虏一条生路,我才没死。”


    央金笑意深深,她抚摸侧脸,有些怀念,“只可惜没多久便又领兵去了战场,我还没能谢过他啊。”


    “你不会因着这事,对江大人心生爱慕吧?央金,我记着你比江大人还大三岁。”


    “那又如何?在我们大陇话里,心意便该赤诚热烈,如草原黄花,开了便无畏凋谢。”


    央金说的开怀,面上尽是少女般的倾慕,姬时语的脸僵了。


    这位央金姑娘是真心仰慕江曜。


    姬时语说不出是何心情,央金直言心悦江曜,她虽有些吃味,可又羡慕央金坦荡明朗。


    很快小姑娘亦是扬笑。


    是啊,心意该当赤忱热烈,她也该如此的。


    “六年了,我一直在上岱城等他,想见他一面。”


    于策安不怀好意笑了,他瞥姬时语,“那你可赶巧了,江大人已是回了上岱城,你可以去寻他表露心意。”


    央金一愣,当真欣喜若狂:“真的?”


    于策安还未答,屋外有位侍女寻来,唤了央金道:“东家,有贵人来了,你得亲自去迎。”


    央金便与姬时语两人失了陪,离开了厢房。


    良久,姬时语迟迟未收眼,她缓慢问于策安:“她说的都是真的?我哥……江池生当年,央金喜欢之人是他?”


    “啊?他没告诉过你?”


    “我没听说过。”


    “光是我在军中听到的就有不少啊,他们总高谈言阔说哪家姑娘又看上江池生了。”


    于策安好纳闷了,姬时语竟会不知情。


    他还以为,这几年两人关系不如从前了呢。


    对此,于策安滔滔不绝,“何止啊,岭西与大陇离京远,姑娘家大胆的多,你是不知道江池生那六年被多少姑娘家追求过哩。”


    “真有这样多吗?”姬时语问道。


    “闲来没事,听得还全是他那点事了。”


    于策安吊儿郎当地环臂,“不过那些姑娘爱慕归爱慕,却没得个结果的。若说这之中还真有一位,对江池生是上了真心实意的,闹得可谓是整个岭西人尽皆知。”


    姬时语瞬间抬眼:“是谁?”


    “岭西经略安按察使曾大人的掌上明珠,曾宝仪,她几年前就放了话非江池生不嫁呢!”


    于策安说起时仍感讶然,“曾大人乃是二品重臣,他的嫡女便是嫁入皇室都当得,偏就看上了江池生。”


    “曾家还在上岱城?”


    “不在了,就前两日,曾大人被调任回京,这些年曾大人在岭西当按察使,回京怕是曾家要位晋一品官家咯。”于策安笑说。


    姬时语心生焦灼,朱唇紧抿,她掷了竹筷,没了用膳品菜的心思。


    来到岭西,她才懂得与江曜分离的这五年,她一无所知。


    而江曜,凡事瞒着她不说,招惹了这般之多的姑娘,连曾家嫡女都扬言非他不嫁了,他竟未和她通过气。


    当真是哄着她,占她的便宜来了。


    她怪的并非江曜受姑娘家爱慕,而是他的隐瞒。


    这一桩桩的,她迟早要同他清算。


    小姑娘气恼非常,小脸愠了怒气。


    这时厢房之外透出央金的声音。


    “江大人。”


    于策安半拉烤馍噎在嘴里,这饼不香了,一个激灵望向姬时语。


    他问:“江池生?”


    姬时语顿时站起身。


    小姑娘头上戴着几道七彩银片哗啦啦地响,她秀眉一蹙,眼眸微转,怒意丛生。


    “是江曜。”


    姬时语改道。


    不是江池生,而是楚王府的江曜。


    第102章


    央金旋步下了楼,却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大步而上。


    她俯眼看去,一看清楚人,整个人是定在了原地。


    当年央金在大陇边城被俘虏,能保下一条性命,全靠江曜在军中一番话。


    江曜告诉忠义侯,大陇女俘虏多为逃兵的挡箭牌,是大陇边城的平民老百姓。


    与其杀了,不如将这些人圈起来关守,待战事平定,放这些人回大陇。


    央金感激涕零,只觉得十四岁的江曜,是她往后追寻的弥拉。


    弥拉,在大陇古语中,被誉为地位崇高的武神。


    “江大人!”


    央金大喜过望,眼中含泪。


    军爷说的不错,还真是江大人回来了。


    一张清冷容貌,狐狸眼墨色如深,万物在他眼中都显得如斯渺小。


    江曜一袭墨袍,周身冷意飒飒。


    比之当初十三岁初踏入岭西,如今的他褪去了少年时候的些许稚嫩,已然成了十八九岁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江曜蹙眉问:“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可是在?”


    “在,五小姐人便在二楼的天子一号房。”


    央金才说完,江曜便黑沉着脸,要越过她上楼。


    两人擦身而过,央金却抬起手去拉江曜的护腕。


    然而还未碰着人,江曜已是惊察避开了她手。


    央金急切追问:“江大人何时回的城?我们怎么没听得风声?”


    “让开。”


    江曜冷声呵斥。


    央金的脸一僵。


    江曜还是从前那个江池生,拂了岭西所有喜欢他的姑娘的意,不与任何人亲近。


    也格外抗拒女人的触碰。


    如那高岭之花,从不沾女色。


    即便是按察使曾大人的明珠,亦得不到江曜一记投目。


    央金悻悻收回了手。


    “江大人息怒,我是实在太高兴了,竟忘了大人厌恶旁人的触碰。”


    虽是受了江曜的冷眼,可央金多年以来期盼的便是这一日,如今终得见江曜一面,期望成了真,因而她还是生出笑容。


    “江大人既然来了我这乐坊,不如留下用顿膳食再走?”


    央金还是喜悦的多,她主动推心置腹:“这几年我满心想着大人,就想报大人的救命之恩。只是我地位卑微,若非如此,我定以身相许,为奴婢侍奉大人我也愿意……”


    “什么救命之恩?”


    江曜剑眉一斜,目光冰冷:“我可没救过你。”


    央金白了脸,这话可是比拂了她心意来的还要难受。


    江曜已不愿再和她多说,抬步上了二楼。


    央金赶忙跟随了上去,抬头之时,却不知何时,姬时语纤柔的身影已是立在了二


    楼楼梯的把头。


    姬时语系着雪白披风,乌发挽起披在脑后,额面系了一只五彩琉璃珠串,两面薄纱红纱落于头侧,点缀出一抹异域光华。


    明艳娇俏的少女安静地注视着两人,眼眸荡开淡淡的怒气。


    江曜看见了。


    姬时语身上那原本不属于她的,来自外族的发饰。


    央金出声:“五小姐……”


    “你对她做了什么?”


    下一刻,江曜已是杀气四起。


    见得姬时语头顶的大陇银链,他拔了刀瞬间横在央金脖颈,狐狸眼阴沉一片。


    央金后腰直撞上墙面,疼得咬牙。


    “那只是我们大陇所戴的首饰。”


    “大陇之物,未经查实,谁能说不是歹物?而你央金,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曾经是大陇来的俘虏,你若胆敢害忠义侯府的五小姐,我必杀了你。”


    江曜满眼杀意,是真动了杀心。


    央金绝望心碎。


    原来她在江曜心里,竟是这样的不堪之人。


    央金的脸彻底惨白,刀就在脖上,她无力辩解,“那江大人杀了我吧,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的。”


    “江曜,放下刀!”


    姬时语落地有声,止住江曜的动作。


    她颦眉,不掩怒气地走了过来。


    江曜亦是不悦:“阿锁,你不知道上岱城曾被大陇歹人混入了城,包藏祸心害了性命。”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可有告诉过我?”


    姬时语质问江曜。


    江曜缄默了。


    阿锁很不开心,他感受到了。


    因此尽管他心烦意乱,但还是乖顺将刀收回了刀柄。


    “央金的好意我已心领,她对我无恶意,我不准你在胡兰乐坊见血。”


    姬时语才是不爽快,斥责江曜也不留情:“你身为都督佥事,巡案还要讲究根据呢,一言不合就开杀,成何体统。”


    也不知江曜听没听进去,反倒是一旁的央金听得心惊胆颤,小心瞄姬时语与江曜。


    江大人竟已是二品重臣,官位大的能压死人,与她更是云泥之别。


    别说是甘愿给江曜做侍妾了,即便入府做婢女,她这样的俘虏出身都不能够高攀。


    她不该强求的。


    央金暗暗叹了口气。


    沉默半晌,江曜来牵姬时语的手,“阿锁,你在外待太久了,该回府了。”


    姬时语没让他牵,反而甩了他的手,“是我爹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


    “那我不回去。”


    江曜狐狸眼沉下来了,他道:“不回?”


    姬时语咬唇,小脸写满了固执,偏要犟到底了,“对,不要你管,我就是不要回去!”


    两人夹火带刺的,央金一声不敢吭。


    余光之中央金睨望于策安出屋,像寻得救命稻草似的扑了过去,大喊了一声。


    “军爷!”


    这一喊不得了,江曜瞬间察觉,于策安竟是也在。


    “你出府,便是与于策安同游?”


    江曜再度回望,一双狐狸眼目眦欲裂,染了血红。


    本在同知府见得姬雄武,姬雄武当面勒令,让江曜死了想迎娶姬时语的心,他便心生癫狂。


    又恨又怒,江曜是吃味,也恨所有人,恨所有阻碍他和姬时语在一起的人。


    为何?


    为何这天下,不管是谁,都要来妨碍他!


    他怎么努力,不顾一切的爬,都爬不到姬时语的身边。


    凭什么?


    江曜绝不容许。


    他绝对要让忠义侯府的人看清楚,这世道唯有他才配迎娶姬时语。


    而此时在他眼前的,又是于策安。


    忠义侯府不准许他和阿锁结为夫妻,却应许于策安亲近姬时语,两人同行游街。


    阿锁还戴了新奇漂亮的发饰,是为了给于策安端看?


    六年了。


    当年他没杀了他,真乃失策。


    阴郁的狐狸眼一瞥,死死盯住了于策安。


    “于策安……”江曜冷冷道。


    “不是,等会儿!”


    于策安被吓得一个咯噔,五六年一晃过去,可是内心曾被江曜拔刀差点杀了的恐惧,不曾消散。


    这人心肝有多黑,又有多护短姬时语,于策安比谁都要清楚。


    只是一眼,于策安便清楚感知到。


    江曜握刀的手不稳了,他恐怕随时要拔刀要了他的命!


    “江曜!”


    姬时语在江曜身侧,最先惊觉,她握住江曜拿刀的手,拧眉又是拦他。


    “江曜,你冷静点,不准杀于策安。”


    可姬时语越是说这样护着于策安的话,江曜心中杀念更重!


    姬雄武的话回荡在耳边。


    “江曜,你只能是阿锁的兄长。”


    忠义侯不允两人定亲,要江曜为兄亲自送姬时语出嫁。


    他只配做姬时语的哥哥,眼见她嫁与旁的男人吗?


    江曜的心,彻底怒了。


    “江大人,息怒,你千万要息怒啊!”


    眼看江曜抑制不住,于策安慌忙摆手,不停后退。


    于策安是个惜命的,因而胡扯也要让江曜相信自己:“我和姬小五清清白白,只是受侯爷托付,带她外出尝一尝岭西当地的吃食,对吧,央金?”


    央金疑惑这一幕,但还是点头。


    江曜并未彻底息怒,他反抓住姬时语的手腕,力道之大,直接给她皓腕攥出了红痕。


    姬时语吃疼,不住地喊:“好疼。”


    “回去。”


    江曜执意。


    他又来了强劲姿态,姬时语怒火满满,挣扎起来,“江曜,你放开我!”


    “我说,回去。”


    “我也说了,我不回!”


    姬时语小脸写满不愿,她一双眼全然皆是抗拒之色,扯着手,便要他放手。


    此生,江曜最受不得的便是姬时语的抗拒。


    如炮竹被点燃,炸穿了他的心。


    二话不说,江曜反手掐住了姬时语的腰肢,将人一把夹起抱住,便这么带着她一块匆匆往楼下去。


    央金看傻眼了,“不会吧,江大人怎这么强横?”


    “那你是没见过他对姬小五有多执拗了,从小时候就是,长大只更甚罢了。”


    远远的,于策安注视姬时语脸皮通红,气血翻涌,喊着要江曜放她下来。


    小姑娘锤了又打,还咬住了他的手,不停的闹。


    江曜反手将姬时语给抱正了,如搂抱小孩子一样托着她的腰肢。


    他竟当堂之下,凑近了头颅,吻上了姬时语的侧脸。


    这番举动哪里有半分兄长的姿态,反倒像是真切的有情人。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惊呆了于策安。


    也不知道江曜嘴唇开开合合,说了何话,姬时语那头怒气霎时消散,整个人是害羞的不行。


    小姑娘迅速戴上兜帽遮住了脸,连白洁手背也染起粉意。


    于策安看得唏嘘不已。


    江曜真如被下了蛊,在姬时语的事儿上,固执的可怕。


    “那两人是何关系?”


    央金好奇问:“江大人不与女人亲近,偏待五小姐亲密无间,我瞧着不同寻常的很。”


    “听说是兄妹。”


    于策安摸着下巴,打哈哈浑说:“姬小五是这么说的,忠义侯收了江大人为徒,两人便是兄妹相称。”


    “哪有这样的兄妹?”


    央金咂舌:“郎情妾意的哥哥妹妹,倒还差不多。”


    于策安频频点头。


    他亦是觉着江曜望向姬时语


    的眼,是猛兽之中的雄性凝望自己的雌性,才会有的目光。


    那股几近占有,不容旁的雄性接近一分。


    连领地也圈化了起来,一寸不给入。


    方才只是知道他和姬小五用膳,江曜便想斩杀他。


    太可怕了。


    惹到江曜,真是惹了煞神。


    “如此也好。”


    央金双手合起来,做了祈福与祷告,“若是江大人寻到了赫舍,我愿意祝福两人,此生幸福美满。”


    “赫舍是什么?”于策安问。


    央金笑了笑,依旧开朗。


    “军爷没听过大陇的故事吧?”


    “没有。”


    “在大陇语里,弥拉是武神,而赫舍,便是弥拉之妻,是为救神的天女。也是她,救了本该堕落的武神。”


    央金以为,她的弥拉寻到了真命注定的赫舍。


    ……


    马车之中,姬时语和江曜两两相望。


    江曜一把将姬时语夹抱入了马车,又喊车夫即刻赶回同知府,是一刻也不愿久留。


    姬时语被正面抱坐于他腿上,双腿分开支在他身侧,江曜有意抬高她,便就是让小姑娘双眼与自己平视。


    只是这个姿势……


    到底令姬时语不怎么舒服。


    太过羞人。


    她不得别过腿,一条细长腿腕还被江曜攥住,支坐摆弄,圈在了他的腰间。


    再多羞恼,难以自持,她脸皮热气直冲脑门,好在人在车厢之中,唯有他们两人。


    “你怎又这样?”


    姬时语粉面红晕,多是气得,照着江曜的肩膀便捶打,“总不讲理,我都不想要理你了。”


    他便像是对他自己之物,有着几近癫狂的执拗,霸道的占为己有。


    可是,她是什么物什吗?


    要喜欢,不该喜欢她这个人?


    马车中安放了火炉,不冷,两人抱在一处反而有些生热,江曜解了姬时语的披风,露出她身上的一袭明黄色齐腰襦裙。


    腰间别有一只双蝶飞花荷包,腰带是黄花绸缎,缎面丝滑,江曜勾着她的腰带,将人拉近了,再一抬眼。


    坐在他身上的姑娘额上银式挂额熠熠泛光,她瞪眼怒视,没得杀气,一双漂亮眼瞳如小勾子。


    勾着他想攥得她更紧。


    “江曜!”


    姬时语板着脸喊他,朱红头纱微动,当真明艳生动。


    可这样的美景,他只想自己能见。


    “你不满。”


    江曜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大掌便摩挲起她腰窝的软肉,他冷嗤呵道:“就因为于策安在?”


    “这事怎么就挨上于策安了?又干他何事了?”


    “他同你举止亲密,阿锁,不如你莫要拦我,让我去杀了他,我便不再计较了。”


    江曜眯着一双狐狸眼,以极其平稳的语气说着如斯癫狂之话。


    “不行。”


    可姬时语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滥杀无辜,“我说过了,我不准你在上岱城杀于策安,不然别怪我和你翻脸。”


    “你还要和我翻脸?”


    江曜被激得满脸全然阴沉了下来,他受不得这句话,掐住姬时语的腰,霎时直起背便捉了她的唇。


    是狠狠吻上了她。


    姬时语想躲,江曜的手又摁住了她的后脑。


    她坐在他身上,被迫承受了这个吻。


    江曜的唇一向冰凉,如上好的玉凉糕,吃起来滑滑的,只是亲上他,并无不舒服之感。


    他含着她的唇,没一会儿,姬时语的腰便软了,小脸跟着羞赧。


    她不太会亲吻,显得笨拙。


    回应他的吻,她也只会鼓鼓唇瓣,总被江曜亲得呼吸不得。


    可她又乖顺的给江曜亲,他便是心里满足。


    只是这份满足还不够,他还想要姬时语的全部。


    偏在这时候,江曜的曲膝一顶,马车本就颠簸,乍动之下,姬时语经不住娇吟出了声。


    他趁机闯入,干净的气息席卷姬时语的唇齿,他想她的每一寸皆要沾染自己的气味,方才罢休。


    吻着她,江曜的薄唇微抿,十根手指俱是陷入了姬时语腰窝之中。


    江曜想了许多。


    忠义侯府不准许两人结亲又如何?


    他就是恶劣之人,背地里勾着小姑娘同自己欢好,这事不是没做过。


    什么好计拙略之计,他都用得。


    他要姬时语眼里只有他。


    江曜啃咬她唇瓣之上的软肉,拉扯两下,牙齿咬动,舍不得放开她,想一直亲着娇娇软软的姑娘。


    好半晌,马车终于是停了,车夫喊了句:“大人,五小姐,到了。”


    两人方惊醒,江曜松开了嘴。


    姬时语被亲的气喘吁吁,双手支在江曜肩侧,软趴趴的。


    她粉面如桃花,朱红唇瓣鼓起红肿,靡丽绯艳,泛着水光。


    江曜当真下了狠口,亲得是又重又凶。


    姬时语感觉自己嘴唇,又是被咬破了。


    这令小姑娘恼火万千。


    今日出府一趟姬时语打听到江曜的许多过往,诸多往事全是她所不知的。


    姬时语恼江曜欺瞒。


    方才亲见他和央金熟稔,两人压根早便相识,她心口浊气更甚,偏又被他霸道抱回了马车,抓着便是一通亲吻。


    气得她这会儿火气翻涌,拽着江曜衣襟便盘问。


    “我还没同你置气呢,你倒是说道说道,你和央金是几时认得的?你们二人是何关系?”


    江曜垂首,见她捉着自己的指甲盖粉嫩,他沉声回:“我与央金不熟,并无关系。”


    “哼!”


    姬时语才不信,人家姑娘都芳心暗许,在上岱城等了他足有六年,便为了今日得以相见,表明心意。


    想着这些,姬时语的心口再度泛起酸涩,她的指尖是掐紧了江曜。


    “你还说不知呢?她都那样说喜欢你了,你还同我狡辩。”


    江曜良久未语,一双沉沉的狐狸眼盯着姬时语不住打量。


    被他看得太久,姬时语脖子一梗,不自然地扭头,“你瞧我做什么?”


    “莫非阿锁是吃味了?”


    江曜凑近了些,鼻尖贴上了她的,蹭了蹭。


    只可惜,姬时语并不愿这时候同他亲密,瞬间朝后拉开了身子。


    小姑娘娇哼:“我才没有呢。”


    “没有吗?”


    江曜露出微微失落的神情来,他故意偷偷摆了腿,颠簸一下身上的姬时语。


    便是在逗弄她,要她多理理自己。


    可姬时语还在气头上呢,旋即便抽出一根食指,抵在江曜胸膛,哼哼说着:“你最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你在岭西究竟招惹了多少姑娘?”


    江曜笑出了声。


    还说没吃味呢,满车厢都要被阿锁的质问淹没了。


    “真没有。”


    只是江曜实在想不出,自己何时何地招惹过别家姑娘。


    这些年他心中唯有一道娇俏身影,再没装过旁的女人。


    “我只招惹过一个人。”


    “五年前,是十岁的阿锁。”


    “五年后,是十五岁的阿锁。”


    只有他的阿锁。


    “你!你怎么这样?”


    姬时语被他无比真挚的话语惹得面色酡红,莹白的脸几度飞霞,手指抬起发不出更多气了。


    末了,她憋出干巴巴一句:“可是……央金她仰慕于你。”


    江曜捉住姬时语的手指,放在手心揉搓,“我也是今日才知晓。”


    这回换做姬时语不吭声了,只顾着羞赧。


    江曜见她神色平息,是这事过去了的意思,他的事已了毕,那便是轮到她的事。


    “阿锁,该你说说了。”


    “我说什么?”


    姬时语装不懂,江曜可不满意,他支起腿,故意跛了她一道,姬时语没坐稳,“哎呀”扑入他怀中。


    藕段似的双臂顺势抱上他的脖子,江曜便握紧了她的腰,两人贴的近,连热气亦在彼此之间传递。


    “故意作弄我是不是?”


    姬时语被他弄得羞愤,抬起手腕拍打他,“你把我咬得这样狠,我还没训斥你呢。你坏,放我下去!”


    “我没用力。”江曜平静道。


    “你这还不叫凶狠,那怎样才算?哼,你每回亲我没轻没重的,迟早把我咬得遍体鳞伤。”


    姬时语瞪他,可惜方才才被亲过一道,此刻的她眼波秋水盈盈,每一道投眼,都好似在撒娇讨欢。


    江曜又想亲她了。


    他喜欢到心里的姑娘,是怎样亲也亲不够,总同上了瘾似的。


    江曜摆过脸来,薄唇便也贴近了一分,“那我给你咬回来。”


    “谁要咬你了?”


    姬时语气极了,她是拿江曜一点法子也无。


    有心想惩罚他吧,他又会适时的装乖示弱,让她狠不下来心。


    可是便就这么便宜他了,她太不甘心。


    不行,还是要咬他一口解气!


    因而,姬时语倾身覆下去,捧着江曜清冷的脸,便咬上了他的唇。


    小姑娘不通技巧,只凭着本能咬他,她牙齿不尖利,摩挲啃咬了两下,反倒更像在别样的寻欢。


    亲着他,她便用力咬两下,唇瓣紧紧贴着,姬时语胡乱的亲咬江曜,


    以此泄愤。


    几下之后,姬时语解了气。


    可只是瞬间,腰上那只遒劲的手臂猛然收紧,死死勒住了她。


    后知后觉,姬时语喘息不得,终察觉身下的少年很不对劲。


    “嗯……阿锁,别这么亲我,我忍不住。”


    江曜沉吟一声,喘息声似乎重了。


    姬时语不敢咬了,赶紧撒口。


    不知为何,姬时语觉着自己所坐的,不像是少年身上,反而更像是烈日暴晒之后的巨石,滚烫咯人。


    早先江曜吃了花药,两人半坦诚相见过一回,姬时语已不能算是个万事不懂的黄花大闺女了。


    她是懂得的。


    自己身下的变化。


    眼前江曜那双微红的狐狸眼,他正直勾勾盯着她,冷凛目光之底,燃烧着火热的情意。


    他、他根本就是被自己给咬……


    可是,她只是咬了江曜两口!


    他怎就反应这么大!


    江曜仿若未知,反问她:“还咬吗?”


    他再度贴近,自他结实胸膛传递而来的热气滚滚,姬时语感触更热,脸色骤变。


    “不咬了,我不咬了,江曜,你别,不要在这里……”


    姬时语真怕了,连身子都是在抖,身下的触感十足真实,她埋头缩在江曜肩窝,紧紧圈住他的脖子。


    跟个鹌鹑似的,在疯狂逃避。


    江曜揽着她,静静平复。


    他也不想真吓着她,只是情难自控,即使是他,也不一定时时都能自持冷静。


    何况他还喜欢她那么久。


    江曜说:“那你不要动了。”


    姬时语闷头,别扭地应了一声。


    小脸早便红扑扑了,双耳滚烫,眼睫眨得厉害,她恨不得江曜早些平息躁动。


    她是太羞了。


    亲归亲,抱归抱,再多的便是狂风暴雨,她还承受不住。


    车厢之中归于平静,江曜抱着姬时语,冷然的喘息了几口气,缓缓地,气息平静。


    “大人,五小姐,没出事吧?”


    外头忙不迭传来问话,是为关切。


    马车早已抵达同知府,两人却在车里胡闹了许久,等的车夫还以为里头出事了。


    姬时语一个蒙头,又是抱紧了江曜,她闷哼拉了好长:“好讨厌,我不要见人了,都怪你……”


    江曜给她系好了披风,又将兜帽戴好,便这么抱着她下了马车。


    萍亭和萍柳在府门口迎接,得见江曜抱着姬时语走来,还关心问道:“小姐怎么了?”


    “外头冷,她身子有些不适,回去暖暖便好了。”


    江曜睁着眼说瞎话,是将两个丫鬟蒙混了过去。


    姬时语埋着脑袋,一字不吭。


    江曜就会欺负她脸皮薄,她真的没脸了!


    第103章


    来到岭西之后,薛淮璋成了新上任的府同知,人生地不熟,忙的是脚不着地,不可开交。


    来一趟岭西的上岱城,姬时语可不愿就窝在同知府,干等着归京。


    可姬合英亦回归官职,她本就受册封为岭西总兵,虽战事已平,但每日需得去往军营练兵。


    姬时语有心想要姐姐作陪,在上岱城游玩一番,也只能歇了心思。


    江曜又被姬雄武喊走,不得空。


    无奈之下,姬时语只得让萍亭去胡兰乐坊寻乐坊的老板娘央金姑娘。


    她本想询问央金,城中可有淳朴人家,愿意代劳领她四处转转。


    岂料央金却一口应下来。


    她愿意为姬时语做向导,领她观望岭西风光。


    江曜听说此事,拧眉竟不愿意:“阿锁,真要她作陪?不如等我这几日忙完……”


    “你真的能忙完?我瞧着军务繁忙的多,不然爹也不会使唤你一个都督佥事,去参合岭西的军事。”


    姬时语哪里不明白呢,她又说:“你的告假不下几日了,再过些时候便要归京,我哪还能等到那时候?”


    江曜只能作罢。


    于是,隔日央金便来同知府接姬时语外出,两人相携上了街。


    岭西的上岱城寒风不止,因此出府之时,萍亭都会为姬时语备好热乎的手炉。


    今日她捧着怀中的热炉,身上裹得严实。


    相比之下,央金便穿着单薄,她连披风也没戴。


    姬时语问她:“你不会觉着很冷吗?”


    “我们生来便是如此,早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央金拂了头发,麦色的脸扬笑,“在大陇,可比岭西还要寒冷,那地方黄沙不断,又无群山遮挡,皮肤极易干裂。”


    说起这话,央金的眼不自觉在姬时语的粉面流转。


    忠义侯府的五小姐乃京城出身,娇养长大,小姑娘肤如凝脂,身处于岭西,真是任谁都能一眼瞧出,她并非岭西中人。


    白白净净的肌肤,水亮剔透的眼瞳。


    这朵娇艳的花苞,需得多少精心呵护。


    “五小姐嫌少外出吗?”


    思及此,央金不易觉察地朝姬时语身后瞥了一眼,轻轻笑说:“这才一出府,身后便跟着数只小尾巴呢,看来是真心担忧你的安危了。”


    姬时语循着回头。


    却只见主街人来人往,岭西与大陇人吆喝叫卖,是寻常之日。


    央金环了臂,“我比常人要敏锐,应是侯府派了人手跟着你呢。”


    姬时语眼眸闪动。


    她问道:“是两人吗?我有两名女暗卫。”


    央金回:“不止,不过这些人无恶意,是在看护你。”


    除开宁心、宁乐姐妹乃她身边的暗卫,姬时语还知道的。


    便是江曜安插在她这儿的人。


    寸步不离。


    对上央金含笑的眼,姬时语怏怏地垂首,她闷声闷哼,“那该是我哥哥的人了,他总把我当三岁孩子看,走到哪也放心不下。”


    “哎呀呀,我听到了什么?”


    央金的手捂在了嘴边,手腕上闪亮的银镯子顺着手臂滑下,她调笑不已:“弥拉这是把赫舍你当眼珠子一样看呢,好让人艳羡啊!”


    “这是什么意思?弥拉和赫舍又是谁?”


    姬时语听得不懂之话,便问她:“央金,这是你们大陇的说法吗?”


    “是的,大陇有流传千古的传说,其中以三大古神为首,是我们世代祭拜的信仰。不论喜乐安康,祈福消灾,我们都会向古神祈求庇佑。”


    央金说起大陇往事,她双手合起来闭上了眼,是虔诚模样,“而弥拉,便是三大古神之中的武神。”


    姬时语好像懂了,她茫然问:“你是说,我哥哥像弥拉?”


    “是的,在我心中是这样,他很高大伟岸,令人崇拜向往。”


    央金说的尊敬,只是姬时语有些坐立难安。


    这若是大陇传说,被比作这般崇高的敬仰,他们不会无意间冒犯古神吧?


    可姬时语也不好问央金的罪,毕竟她并非大陇人。


    “五小姐,你可是怕我的话太冒犯了?你不必担忧,近百年古神传说在大陇已不再受尊崇,王国以君王为上,百姓更多还是朝拜我们的王上。”


    央金好像察觉姬时语的不安,她笑了笑,安抚她道:“只是我们边关城里,还是最为崇敬武神,但凡在战场英勇善战的将军,我们都会赞一句弥拉在世。”


    “原来这是一句鼓劲的话?”


    “你可以这么想。”


    姬时语还真畏惧不知的信仰,她虽


    不信,但还是持有敬畏之心为好。


    央金能这么说,姬时语大为放心,


    两人笑谈间,央金已领着姬时语攀上了上岱城的外城墙,城外是碧蓝的天与一望无际的黄土。


    黄褐色与天青色,就这么恰到好处的融为一体。


    姬时语还有事没弄清楚,她问:“弥拉是三大古神,那赫舍又是谁?也是三大古神之一吗?”


    央金回过头来,麦色的脸在日下勾出笑意,她比了个食指,朝她眨眼。


    “五小姐,难得出府,你就不想看七彩丹霞吗?”


    姬时语挑眼,越过央金。


    在她右手之边,山丘与大地,宛如烈火燃烧,火红烈焰般的山头拢着绚烂的流光,霞光万丈,连绵不绝。


    “太美了。”


    姬时语瞩目,静心沉浸在岭西美景。


    只是站立在这里,好像心头诸多烦心,皆在此全然消弭了。


    ……


    在岭西的七日,央金尽心做着姬时语的向导。


    领她走过月牙泉,看罢七彩丹霞,日落时分,两人又一起去看荒漠黄沙的鸣沙山。


    直到姬时语要离开岭西了,她还不忘追问央金一句。


    “赫舍究竟是谁呢?”


    “您真想知道的话,我告诉您……”


    央金凑到了她耳边,悄悄说了好些话。


    她边说着,边留意到,粉面桃花的姑娘是一张脸全羞红了。


    二月初,江曜将要启程归京。


    姬雄武军务脱不开身,便吩咐姬时语跟随江曜先行回京城。


    想着江曜告假将至,姬时语便应了好。


    临行前,姬合英与薛淮璋亲自来送行。


    两姐妹很是不舍,姬时语也知姐姐喜欢岭西,姐夫甘愿调任,全是想随姐姐的心愿。


    因此姬时语抱着姬合英说道:“姐姐,你照顾好自己和姐夫,京中娘那里,还有我呢,你不用担心。”


    “阿锁是真长大了。”


    姬合英抚摸着姬时语的脑袋,眼眶微微湿濡。


    两姐妹又抱了一会儿,分离之际,姬时语心竟格外的平静。


    许是姬时语早知有这一日,这一世能见得姬合英幸福美满,已是知足了。


    送她上了马车,姬合英又往车中塞了几罐桂花蜜,姬时语说过她喜欢的,姬合英可都记着。


    看姬合英塞了好多罐子,姬时语笑着拦她,“姐姐可以了,再多我吃不完都得扔的。”


    “好。”


    姬合英又说:“往后我再派人往京城侯府送。”


    姬时语趴在车窗之上,重重地点了头。


    另一头,江曜已策马而来,队列整装待发,是要启程了。


    姬雄武候在车旁,他喊道:“江曜。”


    姬时语看了过去。


    “回京之路,你要照看好阿锁,她是你的妹妹。”


    姬雄武雄厚的目光注视着江曜,好似在叮嘱,又好似在警告,“还有,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江曜一张清冷俊容霎时黑沉下来。


    很快,江曜转身扭了头,他扬鞭策马,少年的冷声落了地。


    “出发。”


    姬时语同家人招了手,做了告别,遂撇下车帘,窝坐回了马车之中。


    马车摇摇晃晃,姬时语绞着手指,脑中又浮起江曜挺直的背影。


    她想到了央金的话。


    姬时语问央金:“赫舍真是三大古神吗?”


    “不是。”


    央金却摇了头,“弥拉是古武神,三大古神之中唯有武神娶了妻,而也只有他,只差一步跌落神坛,堕了神位。”


    在大陇的传说中,四海乱世,天下从未升平,后是三大古神降世,由武神领军平乱,止了乱象。


    但乱世平后,弥拉却因杀孽太重,生出心魔。


    虽是武神,他却不能压抑内心的魔咒,从战场下来的弥拉,频频暴走,几度杀害百姓。


    这样的武神,是无法受世人敬爱的。


    好在,赫舍出现了。


    她以一介凡人之身,成就救世天女尊位,她遏制了武神心中的恶念,并与弥拉坠入爱河。


    赫舍便是弥拉日后的天命真爱。


    而央金却笑话姬时语,说她和江曜两人的相处,似极了大陇传说中的武神与其爱妻赫舍。


    弥拉性子很霸道,对爱妻极尽占有,而赫舍心有大爱,无私包容。


    她抚平了弥拉的伤痛。


    姬时语总感觉央金看走了眼。


    她不过是忠义侯府的姑娘,一心只想享乐好生活着,哪有那么大本事,身肩天命,将人悬崖勒马啊?


    这辈子十岁那年,捡了江曜回忠义侯府时,她本也以为自己真能将少年养正直。


    这一世免他再入癫狂魔怔。


    可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姬时语非但没觉着江曜性子平稳,反而是越来越容易疯狂了。


    随处一样小事,他便会想的多,没来由的对她霸道似的。


    可没给姬时语愁坏了。


    她是真不知道该训斥江曜一顿,还是哄他更好。


    偶尔想起来,姬时语会起意,想借大陇传说一读,见识一番那位传说中的赫舍究竟如何驯服武神的。


    她也好习得真本领。


    可是转念一想,江曜又不是真弥拉,她并非是赫舍。


    人家乃真夫妻,他们算什么?


    ……


    回京的路途又需得一整日。


    昨夜并未睡好,姬时语便俯趴在臂弯之上,轻轻窝坐于榻上,阖眼小憩。


    沉沉睡过去后,也不知过了几时,只是依稀觉着马车似猛然颠簸了一下,复而停了步。


    还不等姬时语睁开惺忪的眼,江曜那裹挟冷气的身躯猝然闯入车厢,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姬时语喊他:“哥哥?”


    江曜应着,抬手便将她抱入了怀中,一把带她钻出马车。


    没了火炉,车外尤感寒冷,姬时语微微清醒,甫一抬眼,便望见江曜紧绷的下颌。


    两人已身处不知名的地界,这地方是青山绿水,一座古朴小镇。


    江曜却抱着她一路前行,并未止步,像还有些急切。


    姬时语敏锐察觉生了事,她轻声询问:“怎么了?”


    “阿锁,我们恐怕要在此地留宿几日。”


    江曜低沉的声音传来,“有歹人在暗中跟随,我怀疑是楚王妃和胡家派来的人。”


    事态严峻,姬时语便也不多过问,应了句好,又困顿不已地缩回江曜怀中。


    行走不过片刻,两人来到一座柳叶巷子,步入胡同深处,林一已在一家宅院门前等候。


    “大人。”


    林一上前一拜,“属下已与主家谈好,我们酌情给银子租住屋中,不打紧的。”


    江曜颔首,又问:“可追上来了?”


    “还不曾,属下已探查过,附近并未有可疑之人。”


    林一如实禀报。


    如此之下,江曜便满意抱着姬时语先行回了屋,萍亭萍柳在后跟随。


    这件宅院不大,五步庭堂,仅有一进一出的屋院,也就是两间厢房。


    江曜随即分了屋,主屋留给主人家,而侧卧是丫鬟下人们的住处。


    姬时语呆坐于微刺挠的木椅上,好似茫然:“只一间屋子,那你我怎得休息?”


    江曜似笑非笑地凝望她。


    姬时语顿时生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不等她细细思索,便在这时,院门传来一道砰砰的敲门声,像是屋外来了客人。


    江曜一个眼神飞射,林一已是握刀做了警觉。


    姬时语攀上了江曜的手腕,她嗓音温软,“你说我们在此地借住,可你我这一身装扮,任谁瞧不出是外地来的?”


    江曜瞥眼姬时语乌发间金银璀璨的发簪,抬手便将簪子一并摘下。


    一瞬间,姬时语的发髻凌乱,乌发披散了一身。


    姬时语不悦瞪她:“做何弄我的发?”


    江曜却喊来萍亭,“取根发带给你们小姐挽好。”


    萍亭照做了。


    院外的敲门声停歇了片刻,复而又响起一阵,有道苍老的声音随后问了话。


    “可有人在?黄攀,你可在家啊?”


    江曜飞快摘下发冠,随手取来一只玉白发簪,便将系扎头发盘起。


    姬时语惊讶于他的动作之快。


    而江曜已是起身去开了门。


    “黄攀,我家中水井像是坏了,我提不动,你可能帮我一把?  ”


    杨阿婆还在问,院门被推开时,她才瞧见了一张生人的清冷面容。


    江曜回道:“阿婆,黄攀不住这地儿了。”


    “你们,你们……是新来的?黄攀真搬走了啊?我还没谢谢他呢。”


    杨阿婆满脸震惊,她看看江曜,又侧头望向院里,除开少年郎,还多了一位天仙似的小姑娘。


    “阿婆,你要帮什么忙?我们来替你抬把手。”


    姬时语正缓慢走近,小姑娘水灵仙气,披着乌黑长发,点缀夺目的灿光。


    杨阿婆还从未在小镇上见过这样貌若仙人的郎君和姑娘,方才一见,忍不住又多看两人了两眼。


    江曜未免镇中百姓起疑心,将两人行踪说道出去,他便说:“我们四处游山玩水,打算在清水镇住上一阵子,还要阿婆多多担待了。”


    他做了礼,看似周道。


    江曜本就生了好皮囊,他隐去眉宇间的暗色,正有如君子之风,朗朗如玉。


    “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来了一对小夫妻呢,瞧着你们还是新婚罢?”


    杨阿婆并未多心,转而慈爱笑笑。


    她一说夫妻,姬时语的脸皮蓦地红了,她便要解释,“阿婆,我们不是……”


    江曜却很喜悦,他揽住了她纤细的腰,将人搂至身侧,姿态亲昵非凡,勾唇浅笑。


    “阿婆,我们才新婚不足三个月。”


    杨阿婆止不住打趣的笑眼,“新婚燕尔,莫怪还这样浓情蜜意呢。”


    姬时语暗地掐了江曜的腰,他又捉住她作乱的手,面不改色道:“是,因而我们才相携外出,想四处走走。”


    杨阿婆了然点头。


    姬时语在旁看得瞪目结舌,她万般钦佩江曜的厚脸皮。


    张口就来的谎话,没的关系也成了夫妻,偏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了,将外人都糊弄了过去。


    姬时语面子羞,她不欲江曜在胡诌,忙问杨阿婆,“阿婆,你不是要抬水吗?”


    “是了,是了,还要劳烦你们帮我呢。”


    杨阿婆想起正事了。


    一行人便往隔壁杨阿婆的院子里走。


    杨阿婆院中有一处自家凿的水井,今日水井绳索缠绕,杨阿婆年迈,脊背佝偻,使不动力气,这水便也抬不上来。


    江曜和林一两人去摆弄水井,不多时,两人便合力抬了一桶水上来。


    “还得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啊!”


    杨阿婆感激不尽,朝着姬时语笑:“谢谢小娘子的夫君了。”


    受杨阿婆一调侃,杨阿婆便瞧着眼前粉白面皮的小姑娘,羞红了脸。


    小娘子的脸皮是真的薄。


    惹人喜欢。


    “清水镇是好地方,不过你们人生地不熟的,恐诸多事不便。”


    杨阿婆粗糙的手握了下姬时语的手背,她真心实意说着:“在镇上若有事可来寻我,我在这儿住了有二三十年了,万事都懂得一些。”


    姬时语笑应了句好。


    杨阿婆一日所需三桶水,江曜便帮着打了三桶,体贴地抬入了厨房。


    事了后,林一却从外头找了过来,他拢起严肃面容,去到江曜身侧低声说了几句。


    江曜亦变了脸。


    姬时语笃定,该是寻到可疑之人的踪迹了。


    杨阿婆还拉着姬时语的手,问两人:“今日可太感谢你们夫妻二人了,老婆子没什么好东西,留下来让我招待你们吃口饭吧?”


    江曜回:“阿婆,我还有点事,就不留下用饭了。”


    “那小娘子呢?”


    杨阿婆微微失落,看向姬时语,“你去办事便去罢,莫不是小娘子也要跟着去?”


    江曜也睨了姬时语,姬时语回望于他,那双狐狸眼静静的,很快溢出了笑意。


    他跨步走来,两下便到了姬时语的跟前。


    江曜捉住了姬时语的下巴,一个抬手,她的脸便被抬高。


    望见她如水的眼眸里尽是自己,江曜好满足。


    只是片刻的功夫,他竟真当上了阿锁的夫君。


    而他心爱的姑娘是那样懂事乖巧,无需他多说便是心有灵犀,知晓他为了躲避楚王妃追查,故意假扮两人为夫妻。


    可她的纵容,令江曜太过兴奋了。


    他便克制不住,想以假乱真。


    江曜俯下脑袋,准确地撷取了姬时语柔软的朱唇,他浅啄了一口,没有深入。


    轻轻一个落吻,却是当着杨阿婆的面,坐实了两人的夫妻之名。


    江曜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姬时语泛红的脸,走前真似她的夫君一般,不忘叮嘱。


    “等我回来。”


    很快,江曜便从杨阿婆院中离去。


    姬时语久久没回过神,脸颊是真生起热意。


    后知后觉,她恼火自己没反应快些,止住江曜的无理举止。


    两人亲吻已有几回,可那都是背着人而为,今日还是头一回当着人前亲她。


    江曜还喊她,娘子。


    说的那么亲热。


    “哎呀。”


    偏这时候杨阿婆笑声大起,“小娘子的夫君好疼爱你,老婆子是看出来了,这门亲事是他苦心求的罢?”


    这要姬时语如何答,两人连亲事都还未定,更莫说能不能结为夫妻了。


    因而她恼怒道:“才没有这回事呢!”


    “老婆子我识人不会错的,当年我家老头子对我死缠烂打,非要娶我过门,婚后他也是缠我缠的紧。”


    杨阿婆见眼前的小姑娘不好意思极了,更确信自己所想,笑着说:“他百般舍不得你,走也不愿意走,总想着同你缠绵,该是心中极喜爱你的。”


    “阿婆,你莫要说了。”


    姬时语是真想止了这话。


    她又恼江曜,在外说是兄妹不可吗?


    偏做劳什子的夫妻。


    他倒好了,一走了之,留她一人备受煎熬。


    杨阿婆哪知晓姬时语所想,如家中长辈,慈爱婆婆般,牵起姬时语的手问:“你们才新婚,可想过何时要孩子?”


    被外人说道,不止是夫妻之事,连孩子也来了,姬时语好想寻个地儿躲起来,全当凡事一概不知。


    “小娘子和夫君恩爱甜蜜,孩子一事应是顺其自然吧。”


    杨阿婆还以为姬时语是羞于启齿双身子,她瞧着便像年岁不大的小娘子,她说的委婉,呵呵一笑。


    “不过啊,老话常说,太过恩爱的夫妻,想要孩子便也容易的多。”


    “为何?”


    姬时语不懂。


    杨阿婆道:“每日同床共枕,夫妻情浓,孩子不就来的快?”


    姬时语如遭雷劈。


    恍惚间,她忆起一件事。


    他们的住处只一间主屋,今夜她岂不是要和江曜同床共枕了?


    第104章


    姬时语留在杨阿婆家中,陪着老人家说了好些话。


    她才得知杨阿婆之所以看着如同寡母独居,是家中相公不到三十岁便撒手人寰。


    而年轻时,夫妻俩恩爱如初,生下一个儿子后,杨阿婆的夫君便不愿再要孩子。


    因此两人只一个孩子。


    只是杨阿婆一介女子好不容易拉扯儿子长大,儿子下场参考,中了举人老爷之后便再也没回清水镇。


    这都二十年了,也杳无音讯,不知人是活着还是死了。


    听杨阿婆笑说往事的时候,两人正坐在小木凳上择菜刷洗,杨阿婆的脸上并无悲伤,她的笑容很清浅。


    像是早已释怀,又像将儿子当作死了的。


    姬时语不愿将人往坏了想,但还是心觉杨阿婆的儿子应是抛弃寡母,已娶妻生子也说不定。


    她不想勾起伤心事,便不多嘴问。


    杨阿婆还问姬时语可会下厨,在得知她不会时,杨阿婆问她可要试着洗把菜叶子。


    姬时语接过水盆,一双芊芊素手才探进冰凉水中,萍亭便惊呼:“小姐!”


    再说小娘子从小娇生惯养,乃是忠义侯府的嫡出千金,姬时语哪里做过这等活儿?


    杨阿婆好奇打量,见两个丫鬟前来帮衬,不免有些愧疚,“瞧我,不知道小娘子身份高低,你应未做过这等粗活,还是莫要沾手了。”


    姬时语只得在边干看着。


    萍亭和萍柳做事麻溜,不一会儿,便帮杨阿婆将冬笋掰开清洗干净。


    杨阿婆招待几个人用饭,她屋中早发好了面,又从缸中取出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肉末和切好的竹笋混杂。


    姬时语看得五味杂陈。


    杨阿婆家中拮据,却愿意拿出一大块上好五花肉招待她,清水镇的人心着实是淳朴。


    姬时语没想白吃,她喊了萍柳去取银子,“你上街买些瓜果的回来吧。”


    “不用,不用!”


    杨阿婆赶忙给拦住了,拉拉扯扯给姬时语止住步子,“我家中多着呢,有些是昨儿才买的,后山村里新鲜采摘的柑橘,回头你拿些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姬时语更难为情。


    “再说我可不乐意听了啊,小娘子才来清水镇,招待你是该的。”


    杨阿婆忽而板起脸,拍拍她手:“且你生得水灵灵的,我


    心中盼着的孙女儿便是你这样子的,就想多疼爱你几分。”


    “阿婆……”


    姬时语轻轻笑着,只得点头。


    杨阿婆终是满意展笑。


    忙活了半个时辰,杨阿婆烧了一大锅的大包子,她做的是冬笋猪肉馅儿,锅上才上了水气,肉香四溢,瞬间窜入姬时语的鼻腔。


    好香,好好吃,她都馋饿了。


    杨阿婆一回身,便见姬时语捧着脑袋,眼巴巴往厨房里不时探脑袋,她又是慈爱笑。


    “一会儿多吃几个。”


    肉包子白白胖胖,杨阿婆给姬时语装了一篮子,她只留了五个,余下的都让姬时语拿回家中。


    姬时语眼瞅一篮子肉包,“阿婆,这也太多了,我们吃不完的。”


    “你夫君不还要回的?你让他多吃些,就当我今日谢你们替我抬水啊。”


    杨阿婆又让萍亭萍柳随她去取柑橘,她同样装了一篮子,满满当当。


    清水镇人烟稀少,杨阿婆又是多年独居,难得隔壁搬入一个貌美的小娘子,她喜欢的紧,便想多疼她几分。


    天色渐暗,姬时语便欲打道回府,杨阿婆起身送她回院。


    两家一墙之隔,离得近,杨阿婆佝偻着身躯,走前,她又和姬时语说了一句。


    “小娘子脸皮薄,许多事八成不好意思与你那夫君提。你记得多管教他几分,男人不可太霸道,不尊重你,尤其是在要孩子这事上,万不可太早了啊,对你身子不好。”


    杨阿婆真如叮嘱孙女似的,凡事都要念叨姬时语几句。


    姬时语一听“夫妻”和“孩子”,她也顾不上太多,点点头便撒腿赶忙跑回屋中。


    夜深人静,江曜还未归府。


    姬时语独自坐在主院,趁着包子还是热乎着的,她捧着小口的吃。


    近初春的冬笋脆脆甜甜,而猪肉肥瘦正正好,肉香添了油味,饶是姬时语胃口不大,也一口气吃了三个。


    吃罢包子,姬时语又喊萍柳取几个柑橘。


    时下的柑橘甜分大,酸味并不重,姬时语嗜甜,她剥了一个,水亮眼眸瞪大。


    好吃!


    清水镇的柑橘比京中的还要甜呢,姬时语抱着吃下六个,看她还要拿第七个,萍亭赶忙止住她。


    “小姐,吃多了夜里可要闹肚子的。”


    姬时语才不听,又取了一枚柑橘,剥了皮便往嘴里塞。


    她吃得鼓鼓囊囊,屋外一道黑影下了房檐,悄无声息的落于地,宁心敲响屋门。


    “小姐。”宁心进屋请示。


    姬时语眨巴双眸,问:“可是哥哥那头有事了?”


    宁心面露冰霜,眉眼森冷,蹙起时凝注了很重的犹豫。


    “小姐,有件事属下不知该说不该说。”


    “什么事?你说吧。”


    姬时语还在不以为然,欲抬手取第八个柑橘。


    萍亭不敢再放任她吃,姬时语生性畏寒,她忙将柑橘连篮子一并提走。


    宁乐在这时也入了屋,她和宁心互看一眼,宁乐冷声道:“小姐,院附近把守的人手相当之多,应都是江大人的人,就是……”


    “江大人太严防死守了。”


    宁心接了话,“这院子足有十五位暗卫,守在小姐的屋外。”


    “十五位?!”


    姬时语真是惊骇到了。


    “早先碰见的那个哑巴少年,他亦是江大人的人。”


    宁心又说:“属下和宁乐起先还未察觉他人暗中跟着,直到秋猎他现身,此后便光明正大的跟在小姐身边,如影随形。”


    宁乐道:“入清水镇时,属下明显察觉暗卫多了一倍不止。”


    “江大人是为了护小姐安危吗?”


    宁心问:“他对属下和宁乐并不信任。”


    如若信任,江曜便不会安插这样之多的暗卫,严防死守这一进一出的宅院了。


    宁心与宁乐皆为忠义侯府出身,同为侍奉五小姐的暗卫,两人不虞,是因受到江曜如此猜忌。


    “罢了,不是责备你们不够能耐,与你们无关,不必多想。”


    姬时语招招手,让宁心与宁乐下去休息。


    院外人手众多,那便放任人把守好了。


    姬时语隐隐猜出了江曜的用意。


    他根本不是为了她的安危,怕她遭歹人伤害,恐遇到不测。


    江曜还是那个江曜,内里显露过一出他执拗几乎疯魔的癫狂,他只在乎姬时语。


    在姬时语身边时,他便形影不离,连她去往岭西,即便告假,他亦要同行。


    姬时语人在哪里。


    江曜下一刻便会知道。


    那些暗卫,那么多人围在姬时语所住的屋外,只是因为江曜不能留在姬时语身边,他需要无数只眼睛。


    替他看着姬时语。


    这几近变态的掌控欲,让姬时语心生出一股畏惧和忐忑。


    是难以言喻的阴魂不散,毛骨悚然之感。


    因而当萍亭走来伺候姬时语,说道:“小姐,梳洗歇下吧。”


    姬时语还是怏怏的,提不起劲儿。


    “萍柳,你去外头问,就说我想出去一趟。”


    萍柳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不多时她折返回屋,带回了一句话。


    江曜已是布下命令。


    戌时一过,便不许姬时语再踏出宅院。


    没得法子,姬时语只能乖乖睡觉。


    两个丫鬟服侍姬时语简单沐浴清洗罢了,屋中火炉已生了热,姬时语便回屋歇息睡下。


    姬时语总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座被四面八方围困的宅院,没江曜的准许,她哪儿也去不得。


    这个感觉十分恼怒。


    让她想即刻见到江曜,狠狠抓着他大打出手,给他一顿好看的。


    悻悻然过后,姬时语裹着被褥,全扒拉缠在身上,连被沿也压在了身上,不留一片给江曜。


    哼,让他这样对待她,在外还要装夫妻欺负她,夜里可别想爬上她的床榻。


    她连被子也不会给他留的……


    姬时语想着想着,不一会儿便余下绵长的呼吸声。


    夤夜时分,宅院寂静。


    姬时语嘟哝着翻了个身,夜半她踢了被,脚趾微凉,冻得她醒来了。


    因这宅院仅一间主屋,萍亭和萍柳便未来给姬时语掖被子,姬时语抬手摸摸身侧,亦是冰凉,不见江曜的身影。


    他还未回来?


    姬时语微微疑窦不安,旋即从床榻爬起身,浅浅踱上一双绣花鞋,便往外室而去。


    离到屋门边,鼻尖多了一抹血腥之气。


    血?


    姬时语眉心直跳,她抬手便推开窄窄的木屋门。


    五步之长的庭院中,空空荡荡,江曜落在清冷月色之下,人影高挑。


    他执了一块锦帕,正擦着手中银光闪动的长刀。


    在江曜身后,林一林二与几位暗卫静候着。


    月色疏冷,折下半面阴影,笼罩于墙角的昏暗之上。


    姬时语是看清了,又好像看不清。


    那黑暗之中,有人身摞成了沓,是一人两人,还是五人十人?


    是尸体,还是活人?


    血味好重,姬时语全身冰凉,一双眼直勾勾望向江曜,轻呼不经意间便溢出嗓子。


    “哥哥……”


    “阿锁?”


    江曜还在擦刀,抬首见姬时语便立在屋门前。


    小姑娘的脸蛋生了几分惨白,她水灵灵的眼,比月光还要澄澈。


    见她竟醒了,江曜脸色巨变,大步走来,挥手便蒙在了姬时语的双眼之上。


    不等姬时语作应道,江曜飞快点了姬时语的睡穴。


    眼前馨香的柔软身躯一塌,他伸手揽她入了怀中。


    江曜抱着姬时语便要回屋,林一听得他冷冷下了命令。


    “全清理了,不要留一丝痕迹。”


    ……


    “阿锁?”


    姬时语昏昏沉沉梦中醒来,觉着后脑微微有些生疼。


    眼前的模糊逐渐清晰,江曜支着头侧睡于身边,一双狐狸眼清冷上挑着,凝望于她。


    “哥哥……”


    她眼里茫然无措。


    江曜凑过来,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他又勾唇一笑,墨瞳含杂着宠溺之色,喊她:“娘子,可是醒了?”


    刹那的言语之下,姬时语彻底清醒了。


    她捂着脑袋便后缩,一双水光微消的猫瞳不住瞪大,上下查看衣衫可还完好,又手忙脚乱地将被褥全拉扯于身上。


    “你你你,江曜,我劝告你,不要太过分了!”


    江曜还是那个姿势,他挑了下眉,眉宇疏朗,浅笑在脸上挂着,冷色褪去,人如清爽。


    “我做何事了你这般警觉我?阿锁,我可是你的夫君呢。”


    “夫,夫,夫君!胡来,在外胡诌便罢了,我还没同你算账呢!”


    姬时语一听这话,真是气不打一出来,“若非看在你被楚王妃追杀,我何苦同情你,还陪着你在阿婆那儿做戏啊?”


    “是啊,我的阿锁是最好的姑娘,总心疼我。”


    江曜勾起姬时语的手,她百般想甩开,可每回他都如水藻缠绕似的,死抓她不放。


    “往后也要多心疼心疼我啊,我喜欢你这样对我。”


    “不要脸。”


    姬时语脸红红的,低低咒骂。


    “所以,娘子,你该起身了啊。”江曜还是笑。


    “不准你喊我娘子。”


    “那在外头露陷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就只想得出做夫妻这一个法子!”


    “是啊,我只想得到让你做我娘子这一个法子。”


    眼见姬时语怒视自己,江曜是知晓她羞恼了,他偏就勾笑,纠缠于她的小拇指,拉扯拽她两下。


    他一本正经,狐狸眼挑着,引诱她道:“好阿锁,唤我夫君。”


    “你好烦,快下去。”


    姬时语气哼哼的,真不欲再和厚脸皮的江曜多说,她将被褥全勾走,连被角也不给江曜留。


    “你惯会欺负人,夜里不许你爬我床,爬了也要冻死你。”


    她的小心思显露无疑,就是为着一丁点儿也要反抗到底。


    江曜却打心底觉着她太可爱了,性子也好,胡闹亦是机灵生动的。


    他在床头垂首俯视,姬时语缩在被中,探着个小脑袋,眼眸瞪着江曜,无声要他快些走。


    没再惹姬时语,江曜翻身下了床,在床前站定。


    至于姬时语说的不准他爬床,昨夜她睡得那样死,哪里还知道可有与江曜同床共枕?


    更甚的,后来江曜脱衣上了床,姬时语寻着热气,还主动投到了他怀里,抱着他死死的不撒手。


    昨夜一整夜,她窝在他怀中酣睡,十足眷恋他的怀抱,小脸便蹭在他的肩窝,偶时摆弄脑袋,双手便也缠得他紧紧的。


    连熟睡,她亦是那样喜欢他。


    江曜搂着她,是欢喜又亢奋。


    而这些,江曜当然一字未提。


    再说两句,姬时语的脸皮怕要红透了,恼得不搭理他。


    第105章


    “江曜,你老实交代,昨夜楚王妃的人追来了,你杀人了吗?”


    姬时语脑里混沌,好像昨夜梦了一场,亲眼见到许多怖人之事。


    一下子想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江曜身形一顿,床头的小姑娘显得固执,他沉声道:“没有。”


    姬时语投来狐疑的目光,并不确信。


    江曜朝外一点下巴,“不信你出屋看一眼。”


    姬时语当真是慢吞吞挪下了床,她随意裹上兔毛披风,便去敞开屋门。


    屋外,院中一片干净,连一丝血迹也未见得。


    彷佛昨夜只是她的一场梦。


    姬时语作罢了,江曜揽着她回屋,又将门闭合起来,“你的鞋袜还未穿齐,身上又单薄,不得吹冷风。”


    可这些关切之语并没惊起姬时语心中的波澜,她反问道:“你是不是安插了许多人把守院子?”


    这回江曜没否了,应声道:“是我的人。”


    “江曜!”


    姬时语顿时恼怒,径直推开他,气得满脸通红:“你怎能视我做奸细似的,派那么多人严防死守盯着我?在你心里,究竟是怎样看待我的?”


    “我何时有这个意思?”


    “怎么不是?我连屋门都不能出去,还得你准许,你同我说不是,要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姬时语环臂恼怒,江曜想拥她入怀,被她的胳膊肘抵住,死活不情愿再给她抱。


    今日她还偏要江曜给她一个解释了。


    江曜却说:“阿锁,我不在你身边,我需要人手替我护着你的安危。”


    “我身边有宁心和宁乐,再不济上回你派来的哑巴少年,已是足够多了,你还信不过他们?”


    姬时语头一回直接提了林二,她质问:“那少年,是你的人吧。”


    江曜黑沉沉的狐狸眼闪动,他颔首:“是,他是林一的弟弟林二。”


    姬时语气坏了,“你当真瞒了我这么久!”


    林一还有个弟弟,是个哑巴,长久以来便悄无声息跟在她身边,随时给江曜禀报她之事。


    江曜背着她,将她看的死死的,却从没问过她愿不愿意。


    “把你的人撤回去。”


    姬时语直截了当。


    江曜毫不犹豫:“不要。”


    “为什么?你莫要说顾及我安危的话。”


    姬时语太不悦了,“莫不是你离了忠义侯府,整日便系在我身上,弄来数多的人,只为围着我转,以好时时刻刻告知于你,我整日在做什么吧?”


    江曜沉了眼。


    还真给阿锁说对了。


    他是这个打算。


    因此,江曜低沉嗓音,答:“我还觉着人手不够多。”


    “你!”


    姬时语无话可说,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江曜,我看你是个疯子不成!”


    “是啊,你就当我早疯了吧。”


    江曜抬起那张清冷的俊容,明明是姬时语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可此刻拢着阴郁的黑沉。


    他定了定目光,眼底隐隐翻动起一股执意的疯狂。


    “阿锁,我心心念念的,就是不愿你涉险。从岭西来到清水镇,我发觉楚王妃的痕迹在追寻队列,之所以安插如此之多的暗卫,就是以防她对你动手。”


    不多时,江曜又换上轻松的语气,“阿锁,你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吗?”


    姬时语想骂人了。


    见鬼了的良苦用心。


    可是江曜又叹口气,轻轻捧起她的脸,将他的贴了过来,轻缓蹭蹭她的额头。


    这些年,两人相处彼此再熟悉不过,江曜最知姬时语吃他示弱服软。


    他温


    柔地蹭她,又开始诱哄,“阿锁,我的娘子,想亲你,好不好?”


    姬时语脑子里的乱糟糟,被他一句求_欢惹得满面羞红,她飞快推开江曜,捂住嘴巴。


    “才不要呢,你给我出去,我要更衣!”


    江曜轻笑一声,还是退离了屋子。


    辰时二刻,姬时语系好长发梳洗完毕,正巧这时院外响起杨阿婆的敲门声。


    她又来给两人送早膳了。


    “姬小娘子,可用饭了?”


    “还没呢,阿婆。”


    “那我来的可不是正正好了?来,给你们做了两碗疙瘩汤,莫要嫌弃啊。”


    杨阿婆送来食篮,里头是还冒着热气的两只汤碗。


    姬时语真心感谢杨阿婆的照顾,笑着直说感谢。


    江曜在旁听着,插了话,“我还有事,便不留家中用饭了,多谢阿婆照看我娘子。”


    “客气,小郎君有事便忙去吧。”杨阿婆点头笑应。


    “娘子。”


    江曜便大步一抬,径直来到姬时语跟前。


    他弯了下腰,摆动他那张郎目疏眉的脸过来,手指抬起点点薄唇,同姬时语索要一个亲吻。


    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索吻再寻常不过。


    可偏偏姬时语和江曜乃是假夫妻,江曜故意当着杨阿婆的面,逼着姬时语主动亲他。


    姬时语羞恼不已,然而江曜几度睇眼来,眼眸温温柔柔的,鼓动她过来亲吻他。


    好似两人真如同新婚不久的夫妻。


    姬时语被他的眸子一勾,还是忍不住抬起了头,心一动,踮脚覆上了他微抿的薄唇。


    冰凉的触感,只是一啄,她便缩回了身。


    她能主动已是不易,江曜的心中溢满愉悦满足,他见好就收。


    佯装夫君叮嘱自家娘子的作态,留下几句贴心话之后,江曜便大步离去。


    杨阿婆不禁感叹:“咳咳,你们小夫妻也太难分难解了,外人见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阿婆。”


    姬时语脸红,杨阿婆便一直亲切的笑。


    待在清水镇的几日,江曜总是外出,徒留姬时语一人在宅院。


    如他所说,姬时语独自去往杨阿婆家尚可,一旦要出院上街,便有密密麻麻的眼睛如影随形。


    即使同杨阿婆提着篮去买菜,菜市摊位鳞次栉比,人多杂乱,姬时语还是能感觉身后有许多人跟随她。


    一波人在暗中盯梢。


    这样煎熬的日子不过三日,江曜终于回了。


    楚王妃的爪牙已被肃清干净,便也意味着两人可以上路回京了。


    姬时语迫不及待要走,受数人盯防的日夜,过几日便罢了,因着楚王妃有心算计江曜,她便容忍江曜一回放肆。


    全当是为了帮他行事。


    待回了京,她支身于忠义侯府,姬时语不信江曜还固执己见,派人盯着她。


    踏上回行的马车,杨阿婆依依不舍。


    知道姬时语喜爱清水镇的柑橘,杨阿婆尤为上心这个小娘子,临行前,便就送了一大筐篓的柑橘上车。


    马车朝京城行驶而去。


    从岭西回京的路途已过了大半,姬时语窝在马车,再未下车。


    直至临近黄昏之时,江曜的声音再度响起,“阿锁,到了。”


    马车在忠义侯府门前停靠。


    坐了整半日的马车,姬时语双腿酸酸麻麻,她稍揉了揉,便挪动走出车厢。


    马车之外,江曜已伸出手臂,接她下车。


    姬时语没有扭捏,圈上他的脖子,便由着他将自己抱下马车。


    “好了,我先回府了。”


    一落地,姬时语便钻出江曜的怀抱。


    “阿锁,你忘了一件事。”


    天边霞光万丈,夕阳染红江曜半面的脸颊,他朝前探来,指了指自己的脸。


    姬时语嘴角一僵。


    在清水镇的五六日,杨阿婆总来宅院寻见她,每回只要江曜还在,便想了法子的磋磨她,缠着她索吻。


    每日清晨夫妻分别,他都要同她讨个亲吻。


    并乐此不疲。


    姬时语从起初的不愿意,到后来也摆烂索性不管了。


    亲两下她也不算吃亏,因此江曜探脸过来,她便主动勾着他脖子亲一口。


    如今,江曜又在索吻了。


    可是两人早已出了清水镇地界,没了假夫妻的关系,入京之后,他们便回归原先的身份,


    是忠义侯府的五小姐,与楚王府半路找回的长公子。


    两人之间可以说,毫无关系。


    因而姬时语冷了眼,生硬撇头,“不要。”


    江曜眼眸沉下,他不是没察觉姬时语突如其来的疏远。


    原在清水镇两人还好好的,引得他不觉总想两人婚后的模样,可一踏入京城,姬时语便同他甩了冷脸。


    江曜上前便握住了姬时语的腰肢,勾着她倒入自己怀中。


    抚着她的脸,他掀动了薄唇。


    “阿锁,你若是不亲,那我就保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了。”


    “真是的,你又不是小孩子,整日便在这种事上一根筋。”


    姬时语叹息,双手朝上勾了江曜脖子,一个湿润的吻轻轻落在了他的侧脸。


    她双眼明亮,浸了霞光,“哥哥,回了京,不可再胡闹了。”


    姬时语说的是真话。


    京城处处被人盯着,两人无关无系的,若是已定亲了还好说,可偏两人连最后一层兄妹的遮羞布,也早在江曜认祖归宗之后,被扯了个干净。


    “莫非你真想招来人闲话?我不喜欢。”


    姬时语坦言,江曜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心中已有决断,想方设法,他也会娶姬时语。


    因此姬时语哄他不要急躁,他能听得进去。


    “好,那便听阿锁的。”


    “这才对嘛。”


    姬时语笑意盈盈,对江曜的听话十分满意。


    江曜抬手抚摸了两下她的脸,两人默默温存,谁也没作声。


    他舍不得就这么走了,再一走便得独自回到孤零零的王府里去。


    那里可没有小姑娘陪着他。


    而姬时语也心头意动,不舍这般分离。


    她柔软的脸蛋回蹭了江曜的手心,姬时语没说话,可也无声的说了许多。


    江曜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恨不得今日便能与姬时语成亲大婚。


    可是无奈,忠义侯下了狠心,绝不容许两人定亲,他还得另从谋划。


    江曜复而抬眼,这一投眸,无意间瞥见侯府之外的另一头,还停靠了一辆马车。


    马车之上赫然两个字,沈府。


    一道清秀的身影自马车而下,沈南怀脚下立定。


    抬起头,他的双目和江曜的眼隔空,便对上了。


    江曜霎时忆起那一幕。


    沈南怀心悦姬时语。


    两家恐要议亲。


    侯府要让他的阿锁嫁给沈南怀?


    江曜的心瞬间泛起巨浪,如潮水般的恼怒疯狂席卷上他的心,与那些不能迎娶姬时语的恨意一起,将他淹没。


    他如何忍!


    顷刻间,江曜捧起姬时语的下巴,俯下脑袋,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江……”


    姬时语的喊声被彻底吃进了江曜嘴里。


    他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即便是京中,在这忠义侯府的门前,江曜也要亲她。


    沈家马车那面。


    沈南怀清楚地看见,时任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江曜江大人,揽着忠义侯府的五小姐,勾着她腰,亲上了她的朱唇。


    姬时语背对着沈南怀,被仰头抱在江曜怀中。


    而江曜亲吻着小姑娘,却倏地抬起了眼。


    他的狐狸眼一睨,越过姬时语盯上了沈南怀。


    沈南怀只觉得这一刻,自己被一道阴沉的目光注视着。


    江曜玉冠束发,霞光布满他露出的半张侧脸,真如同清冷的妖,陷入了无尽的癫狂。


    沈南怀心中大骇。


    江曜此举,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


    他从来都不是忠义侯府五小姐的哥哥。


    而是心悦她已久的男人。


    是亲密无间的爱人。


    第106章


    姬时语一路气呼呼地回了韶华院。


    她朱唇又红又肿,不敢让侯府上人瞧出端倪,是回院路上都用手背避着。


    还好方才下马车她使唤萍亭萍柳先行回府,不若两个丫鬟瞧见,还不得多话。


    从前江曜不是没和她亲过,但那时候两人总躲着下人,还没让人发现两人关系亲密。


    今日在忠义侯府门前被江曜摁着一通亲,她还没来得及怪他前脚应的好好的,后脚便又胡来。


    岂料江曜抱着她低落落说:“阿锁,我不想回王府,那里凄凄冷冷的。”


    江曜诉苦,姬时语又真的心疼他独自面对楚王妃一家子,哪还有心思计较他亲自己。


    姬时语暗骂,她还是太容易心软了。


    总是架不住江曜和自己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忘了有时候江曜做事多不计后果。


    姬时语暗自赌气。


    事到如今,她亦无法同小时候那般,回了忠义侯府便去思芳院寻见江曜。


    江曜早已搬回了楚王府。


    真气人!


    ……


    没过两日,舒氏便派人来韶华院寻姬时语。


    姬时语及笄之后,舒氏便放任女儿肆意生长,并未强要给她议亲寻个人家,便就嫁她出去。


    忠义侯府的五小姐,是舒氏与姬雄武的小女儿,自然捧在手心的宠爱。


    这对父母即使是大女儿姬合英,也能由着她参军,待到二十岁才嫁为人妇。


    舒氏是真想把姬时语多留在身边几年。


    可惜天不随人愿,弘文帝长久未立储封号,三位皇子明争暗斗,虽各自已迎娶正妃,但这暗潮汹涌的争斗,终还是波及到了忠义侯府。


    舒氏不得不做考虑。


    自姬时语从岭西归来,舒氏


    便与时任二品工部侍郎的沈大人府上送去了请帖,邀沈南怀之继母蓝氏过府一叙。


    明眼人皆知,是为着姬时语的婚事做打算的。


    姬时语被叫去海棠苑,她甫一踏入屋门,便听得舒氏在与杨嬷嬷谈话。


    “唉,你说阿锁怎么就不能在府上多留几年呢?”


    “还是皇室太过忌惮侯爷的兵权了。”


    “真是岂有此理,陛下还未说一个不字,这些皇子们先算计上了。”


    舒氏心头泛起厌恶之感,朝中不论大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罢,任哪个上去,怕都要拿忠义侯府开刀,才是令她最烦躁的。


    姬时语轻轻走来,喊她:“娘。”


    见小女儿娇俏面容,舒氏转而生了笑,招呼着手让她坐近处,“阿锁,过来了。”


    “娘是发愁爹爹岭西的兵权?”姬时语发问。


    舒氏叹口气:“怕就怕陛下也跟着起疑心了,有白家前车之鉴,我并非杞人忧天。”


    姬时语的心也跟着重重一沉。


    她亲自去过岭西,整个岭西可以说唯忠义侯是从,即便姬雄武手中无虎符兵权,岭西众将士皆对他唯听是从。


    这不是弘文帝乐意见得的。


    白家当年功高盖主,才会落得下狱全斩的下场,如今的忠义侯府,亦是树大招风。


    姬时语梗了话,“娘,爹可是要上交兵权了?”


    被姬时语猜出一二,舒氏讶然望来,“你爹同你说过?”


    姬时语摇摇头。


    “好了,莫操心这些事了,凡事还有你爹在呢,他会有法子摆平的。”


    舒氏便改口道:“倒是你,去岭西之前我就说过,是得给你看一门人家了,尽早得把这婚事定下来。”


    姬时语蹙眉不解:“真就这么着急?”


    “怎能不急?上回宫宴闹的事还不大,三皇子妃都算计你入陛下后宫了,你还想侥幸?”


    舒氏没忍住,一通责备。


    姬时语悻悻然缩了脖子。


    她只能唉声叹气,谁能想到柳眉存了这等心思,大胆在宫中便当着侯府的面下黑手。


    “大皇子临近回朝,待两位皇子龙争虎斗,我就怕将你也卷入其中。”


    舒氏满脸冰冷,为了女儿,她誓必袒护到底,“别看两位皇子已有正妃,这算计人起来,腌臜手段多了去了。”


    姬时语只得点头:“我明白的,娘。”


    小女儿能将她的话往心里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舒氏笑道:“我今日请了沈夫人过府,刚好我与她商议下可否能与他家相看。”


    “沈家人?”


    “沈家人你也识得,他家大公子便是沈南怀。”舒氏答。


    “娘!”


    姬时语登时便急了,站起身便瞪大双眼,“我怎么能和沈南怀议亲?”


    “为何不可?他人不错,又是你姐夫的同窗,你姐夫夸他品行端正,是个君子,我瞧着亦是不错的人选。”


    舒氏说着,越发觉着满意。


    姬时语才不管舒氏满不满意,她只知道自己早在秋猎那时候,便拒了沈南怀的心意。


    她立马摇头,“不要,我不和他议亲。”


    “你又在闹什么小脾气?”


    舒氏不解,她追问道:“还是说,阿锁,你这般不愿意,是已有了心仪之人?”


    “我……”


    姬时语朱唇不断蠕动,几个“我”字全然吐不出更多,她缓缓垂首,脸蛋微热,眼圈却也慢慢红了。


    没得多话。


    便听舒氏道:“先不提你怎么想的,沈夫人便要到了,我先和她看看沈家如何。”


    姬时语终是应了个“好”。


    因舒氏和蓝氏相见,又为了两家儿女议亲大事,姬时语不愿出面,她怕舒氏当场应了蓝氏,便有心躲避这场相看。


    姬时语以自己无声的态度,以此告诉舒氏,她不想和沈南怀定亲。


    至于要和谁。


    姬时语还想再给江曜一个机会,她愿意等他来侯府求娶自己。


    这般想着,姬时语便离了海棠苑。


    领着丫鬟独自踏过长廊,姬时语绕过花门来到了秋水池边。


    二月初,杨柳依依,柳叶枝条垂挂,不时有几许柔嫩枝叶,亲啄清澈的池水。


    姬时语捧着脸坐在池边,微微叹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真能等到江曜入侯府求亲的那一日。


    如今江曜回归楚王府,王府定然乱作一团,前后楚王妃和江子墨阻拦,后还有胡家乱事。


    江曜恐怕分身乏术。


    姬时语又想了。


    若是她想助江曜一臂之力,该怎么做好呢?


    上回胡丰汕害她,她写下话本将他琐事闹得漫长风雨,这一回,她能否如法炮制?


    既然江曜已回楚王府,那么她在外可能推波助澜,为江曜造势,让京中百姓皆知他曾受过的苦楚、悲痛。


    如此,楚王妃若再下狠手,便真是心狠手辣。


    对,就该这样!


    姬时语的烦心一扫而空,她当即起身带了笑,欲回院提笔写书。


    便在这时,有人影晃过花门,轻轻步入了秋水池的院子。


    “时语。”


    嗓音清幽,姬时语回了身,便见一袭青衫长袍的沈南怀立在柳树之下,眸子如沐春风。


    今日是沈家过府,姬时语没想到沈南怀竟也来了侯府。


    “沈大人。”


    姬时语颔首微笑。


    “我母亲去面见侯夫人了。”


    沈南怀是在解释自己为何会在此地,他瞥眼姬时语莹白的脸,笑道:“今日沈家过门,是为着两家的亲事。”


    “我……”


    “时语,侯夫人与我母亲,都很愿意促成你我定亲成婚。”


    姬时语还没开口,沈南怀又走近了一步,他目光灼灼,含杂他的炽热心意。


    “我想让你知道,同秋猎那时一样,我的心意从未变过,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


    春风浅浅,姬时语的心慌乱的不成样子。


    沈南怀比那回还要直白,姬时语却也比那时更明晰自己的心。


    “沈南怀。”


    姬时语听到自己坚定的嗓音随风飘向了沈南怀,她启唇开口:“对不住。”


    “和那时一样,我也心意未变。我和娘说过了,我不能嫁给你。”


    话音落,秋水池寂然无声。


    良久,沈南怀沉沉叹了一口气,他又自顾自的笑笑,耸肩平复。


    “是吗?你已有了心仪之人。”


    沈南怀并未露出很失落的神情,他像了然,“我猜得了,那人可是五军都督府的江大人?”


    “什么……”


    姬时语瞬间紧张了。


    沈南怀又说:“昨日我碰巧来侯府,亲眼看见他在府门前亲了你。”


    轰得一声,姬时语感觉眼前像是白茫茫一片。


    她和江曜亲密,还是被人瞧见了,被沈南怀?


    姬时语登时抬眼小心睨沈南怀,她踌躇不已,攥紧手。


    被谁瞧见不好,偏偏是沈南怀。


    沈南怀得见喜欢的姑娘眉眼发愁,水眸不时瞥自己一眼,他微叹,甚至提不起恼火。


    是关切她,沈南怀开了口:“时语,你当真喜欢江大人?”


    “是,我喜欢他。”


    姬时语朝沈南怀颔首,当着他的面,她承认了,点头应道:“还望沈大人顾及我清誉,不要在外声张。”


    沈南怀又叹:“时语,我岂是乱嚼舌根之人?”


    姬时语神色一凝。


    她确实对沈南怀又戒备之心,想的多了些,不那么坦诚。


    “我是外人,无权置喙你的事,但是时语,有桩事我定要点醒你的。”


    不过沈南怀也不怪她,只是今日和姬时语彻底说开,他的心头很怅然。


    “是和江大人有关。”


    “你说。”


    “你可还记得秋猎夜里篝火那一次?”


    沈南怀说的郑重,姬时语便也听得认真,他道:“那时候侯府篝火坠落,差点将我点着烧死。”


    “我记得。”


    “时语,这事是江大人所为,他故意为之。”


    沈南怀一动不动望着姬时语,一字一句说道:“江大人想杀了我的。”


    姬时语心中惊起了惊涛骇浪。


    江曜对仇敌瑕疵必报,对她抱着极强的占有,胡丰汕当街调戏她,江曜便要砍了他的手。


    胡家求娶,江曜便废了胡丰汕的根。


    如今沈南怀竟说,秋猎那时候,江曜便已有杀心,意图杀他。


    姬时语惊悸不已。


    “我说这事并非指摘江大人不是,只不过时语,江大人的脾性你摸的清吗?他绝非面上瞧着那么好相与,江大人行事如此不计后果,若这般下去,我怕他动手的不止是我,还会对你。”


    沈南怀的话一针见血,满心夹杂关心,“如今他是喜欢你,纵着你,可若,他不再喜欢你了呢?”


    姬时语手心掐紧,沈南怀之话可谓捅了她心窝,她听进去了。


    说的一点不错。


    “时语,趁着楚王府还在乱着,我劝你能躲避一时还是先躲着江大人吧。”


    沈南怀幽幽道:“兴许你离了他,反而对你最好。”


    “沈南怀,我多谢你关切我。”


    姬时语眼眸霎时一暗,很快又抬起来,她坚定直言道:“但江曜如何我心中有数,这是我和江曜之间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


    沈南怀嘴唇蠕动,终不再言语。


    “好,我知道了。”


    第107章


    舒氏和蓝氏聊得尽兴,然当蓝氏离了忠义侯府之后,舒氏还是沉沉叹息了一口气。


    并非她对沈家有颇词,而是舒氏终归做不到在姬时语的婚事之上如此草率。


    姬时语心有不愿,舒氏再怎么对沈南怀满意,她也掂量小女儿的心意。


    舒氏愁是真的愁,心头有事未能平,是几日没睡好觉,嘴都上火起了泡。


    偏在这个时候,姬雄武命人送了信回来。


    姬雄武同舒氏提及了姬时语的婚事,千叮咛万嘱咐,告知她要留心楚王府,未免江曜请人过府求娶。


    他早与江曜谈过话,劝告他不要对姬时语动心思,希望他归楚王府后,仍能做姬时语的兄长。


    江曜不知是否听了进去,且无奈此番两人同行回京,姬雄武不得不多虑。


    因此姬雄武又一遍提了此事,问舒氏姬时语回府后,可曾有过异样。


    舒氏回想,姬时语好似神色如常,除开她曾问小女儿,可是有了心上人。


    小姑娘粉面一刹那的凝滞,有羞怯一闪而过。


    舒氏一个咯噔。


    再度回看姬雄武送来的信件,他说姬时语和江曜在去岭西的路上举止亲昵,惟恐两人暗生情愫。


    到时再想斩断两人情谊,便真成了棒打鸳鸯。


    姬雄武还是盼着,两人之间仅有如寻常人家的兄妹关系。


    舒氏抿了抿唇,她将信件折起收好,温柔面庞拢起一片愁云。


    院外已是又一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舒氏不禁想,这已是江曜来到忠义侯府的第六年了。


    江曜一片真心给了姬时语,呵护珍爱她了六年,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很是宽慰。


    亦是感激不尽。


    若非江曜身世驳杂,舒氏是真愿意将小女儿许配给他的。


    没有什么能比自己看着长大,又知根知底的儿郎,来的更要堪佩她的爱女。


    再者,阿锁从小到大,就爱缠着江曜,对府外任何簪缨世家、皇亲贵胄从未生过心思。


    要不说起沈南怀,姬时语抗拒的那般明白呢。


    若这两个孩子当真有了不同于兄妹之间的感情。


    她这个做母亲的,真要做一回恶人吗?


    光想着这桩事,舒氏的心如被一只大掌牢牢抓紧,揪得生疼不已。


    便是太过头疼了,舒氏为难地揉着太阳穴,连叹了三口气。


    ……


    三月春暖花开,忠义侯府迎来了三房两位姑娘的出嫁之日。


    姬如萍和姬如蕊姐妹择的是同一日出嫁。


    两人与谭家儿郎、常家公子算过八字,是为合适,谭家和常家两家便也同意同一日迎亲。


    出嫁前一夜,姬时语来到春和院陪三房的两位姐姐。


    两人作为新嫁娘却是半点也不犯愁,还颇有兴致地抓着福娃娃摆弄,边和姬时语说道些趣事。


    姬如萍朝姬时语睇来笑眼,“我听说沈家去见了大婶娘呢,可是五妹好事将近了?”


    “为何来的是沈家人?好可惜啊,我以为会等到楚王府来人呢。”


    姬如蕊好生失落提亲之人不是江曜。


    姬时语自然听出话外音,她睨两人笑说:“姐姐们还操心我呢?”


    “自然要啊,我和四妹打了赌的,赌你究竟会嫁去哪户人家。”


    姬如萍笑眼弯弯,没好气地打姬如蕊,“就是四妹耍赖,先抢了好的,我只得赌五妹嫁给不了江公子,可我心里可不是如此想的啊。”


    姬如蕊得意一笑:“等着瞧吧,你那十两银子早晚归我的。”


    “怎么这样,我也觉着五妹能嫁去啊,为何我们不能赌一样的?”


    姬时语被两人惹得无可奈何。


    她的两位姐姐竟因着她可否嫁给江曜,做了赌注,这事竟是要出嫁了才让她知晓。


    姬时语哼哼:“怎么我不能一块赌了?”


    两姐妹齐齐睇眼,盛满了笑意,“那五妹说说,你要赌能嫁得江大人,还是嫁不得?”


    姬时语闹了个大红脸,她脸皮薄,是真架不住旁人开她和江曜的玩笑。


    八字没一撇,她心中没底,说不出所以然。


    末了,姬时语嘟哝:“算了,我还是不赌了罢,我好穷酸的,出不起银子。”


    两个姐姐是被逗得大笑不止。


    翌日一早,便有喜婆来春和院寻人。


    三姐妹难得窝在一间屋子睡觉,三房两个姐姐将要出嫁离府,姬时语当然要陪同她们最后一夜。


    梳妆打扮,两个新娘子便由姬时河这个亲兄长一个接一个的背出了屋。


    姬时成在旁有心想帮无奈脊背太稚嫩,背不动家中的姐姐们。


    但小人鬼大的姬时成,如同门神一般立在忠义侯府门前,不允谭中仁和常元忠踏入侯府一步。


    姬时语就看两个姐夫止不住地往姬时成怀中塞红包,姬时成本双臂抱着长刀,似得了江曜真传,摆着一张冷脸。


    可到头是绷不住,姬时成笑脸如花,又同两位姐夫讨要,说着。


    “给


    够够的,本世子就让姐夫们进去迎接三姐和四姐。”


    常元忠气急:“霍,这鬼样子真像是江大人教出来的。”


    “得,你少说两句。”


    谭中仁拽住一袭新郎服的常元忠。


    “我又没道错,江大人离了侯府,却给侯府世子教了一身怪本领。”


    常元忠性子本就急,登时嚷道:“真是的,不若你我还在这儿干等呢?”


    “看来常大人是对我很不满啊。”


    冷冷的嗓音越过纷扰的人群,常元忠梗着脖子一看,便见江曜玉冠束发,一袭绛紫色云纹锦袍,大步走来。


    他那双狐狸眼一凝,看得人头皮便是一紧。


    “哎呀,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江大人?”


    常元忠心想坏事了,说江曜坏话还给人听了个正着,打着哈哈便改口道:“江大人来讨我和中仁的喜酒,可是让我们的喜宴蓬荜生辉了。”


    谭中仁只笑着摇头。


    常元忠这马屁拍的,阿谀奉承都快上天了,也不知江曜吃不吃这一套。


    江曜果然轻笑,不轻不重的,却落在了人心上,“忠义侯府的喜事,我自然是要来的。”


    谭中仁暗地给了常元忠好几个眼神,岂料这人跟睁眼瞎似得,半分没看见。


    “那可不是啊?”


    常元忠赶忙狗腿子应:“江大人最疼爱五小姐不是?如萍与如蕊又是五小姐的亲姐姐。”


    还好这回的马屁常元忠是真拍到位了,江曜清冷的容貌绽了笑,他颔首应:“不错,还要恭贺两位姐夫的大喜之日。”


    谭中仁和常元忠对视一眼。


    两位姐夫?


    看来江大人是真心疼爱忠义侯府的五小姐,便是离了侯府,亦是拿自己当五小姐的兄长。


    侯府门里,舒氏引得何氏坐于主院上首,三老爷在侧。


    直到姬时河将两位姑娘背至主院,姬如萍和姬如蕊的亲娘李姨娘,悄悄在下侧偷抹了眼泪。


    何氏不忍心,开恩让李姨娘站到她旁边,受着亲女的磕头。


    三房的姑娘们终是出嫁了。


    府外一派喜气洋洋,姬时成捧着一大兜子的鼓囊跑来寻姬时语,边直呼:“五姐、五姐!我讨了好些红包啊,五姐,我偷偷分给你。”


    姬时语忍俊不禁,手中被姬时成塞的快拿不下。


    直起身,姬时语目送两位姐姐上了花轿,正巧门外江曜舒长了身子,侧首回望了过来。


    数多人群已如过眼云烟,江曜一双狐狸眼凝起些许温和的缱绻。


    外头都在传江曜已回了楚王府,备受楚王和老楚王的关照,他虽是王府长公子的身份,但在外人眼中,与楚王世子并无分别。


    是比江子墨受宠太多。


    江曜高束乌发,紫金色玉冠熠熠夺目,眼下的他既是京中的翘楚都督江大人,亦是楚王府遗落找回的公子。


    姬时语等了六年,终亲手将他送回本该属于他的位子。


    望着江曜如斯俊美的脸,红火成团衬在他身后,可姬时语只看得见他。


    她舍不得挪开眼。


    很快,姬时语便看到江曜抬起了右手腕,宽大的衣袍大袖朝后一拢,他露出腕骨之上的粉色珠串。


    江曜凝着姬时语,手腕一边抬高,再低垂首,轻啄了一口珠串。


    他、他、他,这和故意的逗弄她有何分别?


    像在亲她似得。


    姬时语的耳尖霎时生起一派热意。


    那头的江曜已是抬首,他轻启薄唇,无声的将话隔空传递给了姬时语。


    他说:“等我。”


    这话怎会不明白。


    姬时语还未回话,手边的姬时成不断抓她的衣袖,惊讶了许多声,“五姐五姐,你的脸好红呀,是艳羡三姐四姐出嫁吗?”


    被姬时成无心之话当堂一说,姬时语小脸红扑扑的,顿时手足无措。


    “是呀,我羡慕了。”


    “没事的五姐,待你也有那一日,我一定努力和二哥一样,背着你出嫁喔。”


    姬时成拍拍小胸脯。


    “好啊,那我就拜托成哥儿啦。”


    姬时语已是避开了江曜的眼,笑着抚摸姬时成的脑袋。


    舒氏在姬时语身后,是将她和江曜之间的眉目传情看得一清二楚。


    小女儿粉颈低垂,姬时语嘴上不肯承认之事,已在江曜出现的那一刻,写在了脸上。


    含羞带怯的姑娘,只有心系那人,才会这般姿态。


    现如今棒打鸳鸯,来得及吗?


    可会为时已晚?


    舒氏心中的那道猜想成了真,她沉沉叹息一口。


    想到小女儿恐会心碎啜泣,到最后舒氏未语,转身便离了主院。


    这厢舒氏还在为姬时语犯了难,她一夜未眠,起身便想给岭西的姬雄武写信。


    清晨杨嬷嬷却来告知,是姬雄武又递信来了,说他三日后便回抵京。


    舒氏缓缓心神,这些时日她愁思过甚,额头难受的厉害。


    杨嬷嬷补道:“夫人,楚王府送来了请帖。”


    舒氏一个大惊,她还以为是江曜有意上侯府求娶姬时语,抓来请帖一瞧,大为松口气。


    原来是江曜已上皇室玉牒,是为弘文帝圣口应许的皇冑,认祖归了宗。


    楚王大喜过望,当即便要在楚王府设宴,宴请京中各府,当着众人面,为江曜正名。


    十八年了,因楚王双腿残废,他厌恶京中的流言蜚语,楚王府便就此闭门,再未招待客人。


    如今楚王如此疼爱江曜,楚王妃便也不得不遵从楚王心意,为江曜摆宴下帖。


    楚王府的请帖还相邀五小姐姬时语。


    舒氏便重新打起了精神,亲自领着姬时语,前往闭门已有十八年之久的楚王府。


    ……


    楚王府摆宴设在梨云院。


    三月刚至,院墙之外四面梨花树,雪色漫漫,柔数静美,萱草数叶之时,便是梨花开遍了满枝。


    舒氏走至院中,不禁和姬时语感慨:“楚王府之中竟还有这般的景致。”


    “是楚王妃喜欢梨花吗?”


    姬时语好奇环顾,即使已是落了座,目光眺着越过墙头,亦是能看清院外的雪云。


    才是美丽。


    舒氏道:“不像是,从未听说过楚王妃喜欢梨花。”


    姬时语不多喜欢四月和五月,因京城柳絮常在这个时候纷飞,那时她心悸重,最受不住柳絮。


    因而她亦鲜少赏梨花景。


    收回眼,姬时语轻轻睨窥视坐于上首的楚王妃胡氏。


    今日的胡氏面容带笑,与手边的一位夫人攀谈着,她面上厚厚一层脂粉,隐隐得见眼下的乌青,是未得好眠。


    离京之前,姬时语犹记江曜上奏胡家犯下血案,胡老太爷因此被停了职。


    此案由刑部牵头,彻查胡家。


    而从岭西归来后,姬时语打听到,刑部查抄胡家,真在胡家院中挖出了一具女子的尸骨。


    刑部直指胡家当真手中染血,仗着权势草菅人命。


    血案仍在查证真相,但胡家落马指日可待。


    在这样情形之下,罪魁祸首江曜检举胡家罪孽,胡氏竟动他不得。


    楚王妃胡氏却还要为江曜认祖归宗,大摆宴席。


    姬时语支着脑袋,没得过心,目光幽幽的,便挑眼望向院外那片梨花雪云。


    耳畔突而传入夫人们的谈话。


    胡氏问道:“陈夫人听口音不像是京中人啊?”


    “我是凉州生人。”


    陈夫人温温柔柔的嗓音,听的人心生舒畅,和舒氏还有几分像。


    “太守大人不久前才被调任回京,陈大人如今是做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陈夫人笑应:“正是。”


    姬时语思忖一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是正三品的官职,不低了。


    “凉州啊,凉州离京可不近,挨着漳州是很南下了。”


    楚王妃胡氏说:“不过,离京远了些,陈夫人曾在凉州布下粥棚,屡次救济灾民百姓之事,我在京中曾有过听闻。”


    陈夫人谦虚回:“不敢当,只是力所能及罢了。”


    “凉州出了位菩萨太守夫人,我们是早听过这事,竟还能亲见陈夫人,仔细瞧瞧,您连这张脸都是一张菩萨脸呢。”


    陈夫人得了赞誉连连笑,姬时语听得稀奇。


    这天底下当真有人生了一副菩萨脸?


    姬时语余光一瞥。


    那位陈夫人一身绿裙端庄素雅,长着圆盘脸,一双菩萨低眉,当真是有如几分慈悲在怀的模样。


    陈夫人便坐在安国公夫人白氏身侧,于楚王妃下首,三人交谈亲切,想来新调任的陈家与三皇子党走得近。


    “曾家又是何时入的京?”


    楚王妃胡氏偏了头,问左侧之人。


    “就是头几日,陛下召了曾家入京。”


    安国公夫人白氏答:“曾家在岭西待了足有十年呢,回京之后曾大人便被任了吏部尚书一职。”


    在场之中,各家正室夫人门清的很。


    兵部尚书胡老太爷才一被下狱,曾家便被调动任职。


    弘文帝下旨命曾大人回京,怕是想将人填去兵部。


    只是碍着胡家这案子还未结,不好落胡家的脸罢了。


    胡老太爷当了二十多年的尚书大人,弘文帝多少会给臣子几分薄面。


    有这层渊源,见曾家来到楚王府参宴时,楚王妃胡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原来是才入京。”


    楚王妃说出口的话便也不多好听,她道:“曾家还未落好脚跟,便来王府参宴,是王府的荣幸了。”


    “多谢王妃,长公子流落在外多年,当年随忠义侯征战岭西,曾家在岭西之时,便与长公子有过故交。”


    偏曾夫人携了嫡女曾宝仪同在,得白氏说话,曾夫人笑道:“因此江大人身世重见天日,曾家自当高兴之。岭西能得忠义侯府与江大人镇守,乃是岭西百姓之幸。”


    这一提不免又将


    忠义侯府给架了过来,几位夫人俱是往忠义侯夫人舒氏那头看去。


    舒氏便只好回笑:“谢过曾夫人的谬赞。”


    “侯夫人亲切。”


    曾夫人笑着望向舒氏,“我家也有一小女,和五小姐年岁相当,宝仪才归京,不知能和五小姐聊得去不?”


    舒氏笑着应:“阿锁性子好,不会惹宝仪不快的。”


    曾宝仪瞪着明亮的双眸,挽了曾夫人手腕晃了晃,在得到曾夫人首肯之后,她起身便换上大大的笑脸,往姬时语这面跑来。


    姬时语哪里还打盹儿?


    她霎时睁开了眼,一晃眼,曾宝仪已是来到她的跟前,笑嘻嘻地挽住了她的手。


    “五小姐。”


    曾宝仪稍显局促,脸蛋犯出一抹难为情,可嘴边已是夹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曾小姐。”


    “合英姐姐总好说京中还有一位亲妹妹,娇俏可人的很!”


    曾宝仪笑道:“今日一见,五小姐还真如合英姐姐所说的,讨人喜欢。”


    “宝仪你很熟悉我姐姐啊?”姬时语讶然。


    “我在岭西与合英姐姐便已是熟稔,她是朝中唯一的女武将,令我心生敬佩。”


    曾宝仪着了一身团花胭脂罗裙,她揪住衣边,轻笑侧目,“不止是合英姐姐,侯府的人与曾家关系都亲近。”


    转瞬间,姬时语忆起于策安的话。


    曾家嫡女曾宝仪,这颗明珠,早在岭西便扬言非江曜不嫁,至今已是五年之久。


    曾宝仪发髻之间以珍珠发簪为首,她喜欢排簪,便戴了两排珍珠簪,真宛如宝珠璀璨。


    姬时语心中复杂至极。


    她没想到会在楚王府亲见曾宝仪。


    姬时语还在幽幽走了神,身边曾宝仪已垂下头。


    复而微顿,她舒口气握住了姬时语的手,轻声说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找五小姐还有一件要事。”


    “是……什么?”


    姬时语听到自己下意识的回答。


    “我心里很不安,觉着对不住五小姐,便想先同你道歉。”


    曾宝仪失落的垂下头,话音夹杂了愧疚,“在岭西的时候,我早便心悦于江大人,因此归京之后,我听得旁人说他对妹妹十足宠爱,便起了意想与五小姐见面。我不想江大人的妹妹对我心生厌恶,我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姬时语喃喃:“你不想我厌恶你?”


    “你可是江大人最在乎的人不是吗?”


    曾宝仪重重点头,小虎牙一露,便笑道:“我喜欢他,希望他能喜欢我,当然也有他身边的人呀。”


    姬时语应:“是这样啊。”


    “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曾宝仪见姬时语粉面杏腮,稍显一分苍白,还以为自己吓着她了,又是一通道歉:“我来见你之前,便抱有私心,和五小姐相识,像是我私心驱使,定要来见你的,对不住。”


    姬时语摇了摇头,实话道:“我没气你。”


    “那就好啊!”


    曾宝仪笑嘻嘻的,自顾自和姬时语说了好些话,“五小姐一直呆在京中,还不知岭西那些年江大人与合英姐姐的事儿吧?”


    姬时语有些蒙:“不知道。”


    “唉,我


    第一回见江大人,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少年呢,却有着一双让人不敢直视的眼。因而在曾家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他了。”


    曾宝仪絮絮叨叨,说着往事,“侯爷与我父亲交好,每回战事小捷,便会带着江大人上曾家用膳,我也便能多见他一次,你不知道每每能见到他,我是多高兴呢!”


    不必多说,姬时语只是见她的眉飞色舞,便心知曾宝仪的真情。


    “我喜欢缠着他,可江大人冷脸太甚,让人害怕。”


    “这五年,你们见过许多回吗?”


    姬时语再没忍住询问。


    曾宝仪狐疑不解:“多少回我可记不清了,只是他来曾家一回,我便会去寻他的。”


    姬时语想,那两人该是寻常的礼节一见了。


    “江大人如今得高望重,官身二品,我都盼了五年了还没嫁给他,唉……”


    曾宝仪笑罢,她又做出叹息状:“五小姐,你是江大人疼宠的妹妹,你可知怎样才能赢得江大人的心啊?”


    这还是姬时语这么直白的,听旁人诉说对江曜的喜欢之情。


    赤_裸_裸的,不加掩饰。


    只是光听着,心口便密密麻麻的疼,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她介意又在乎的是,自己缺失的与江曜的那五年。


    倒不是曾宝仪有多喜欢江曜,两人又在岭西相处多深。


    姬时语信江曜,他坦诚过自己没招惹过姑娘。


    那么她就信他。


    有些事姬时语自会去跟江曜问个明白,而不是道听途说听旁人说多喜欢他。


    “谢谢你同我说这样多的真心话。”


    姬时语挣脱了曾宝仪的手,曾宝仪“哎呀”一声还想拉她,可姬时语已笑着拂开她。


    “喜欢与不喜欢,我帮不了你呢,毕竟我不是他。”


    姬时语荡开温和的笑,说:“曾小姐,我也得说句对不住了。”


    “可是……那也好吧,可是改日你能代我问问他吗?我总觉着你去问,江大人应不会甩冷脸的。”


    “对不住,我没法代劳。”


    姬时语笑着摇摇头,她说着:“我还有点事,先失陪了。”


    便在曾宝仪失落的目光中,姬时语领着丫鬟离了梨云院。


    甫一踏出院子,姬时语终于感受心口沉甸甸的巨石被甩掉了,她可以大口喘气,缓和心跳。


    那股不舒服的感觉萦绕在身上,姬时语冷了脸,唤来萍亭和萍柳。


    “寻个人问问,就说我要求见王府的长公子。”


    两个丫鬟应了句,便去寻人问话。


    一刻钟后,萍亭萍柳再度折返,两人脸色惨白,耸着肩不住抖动,像是吓坏了。


    姬时语疑惑:“出何事了?”


    萍亭强撑镇静:“小姐,先去见江大人吧,他……”


    两个丫鬟欲言又止,说也说不明白,姬时语不明所以,想来还有些恼火,但她还是随王府的下人入了梨花树林,往深处而去。


    入目梨花深深,姬时语心口的烦躁也逐渐平复。


    待到一处木屋之间,江曜的身影从梨花树间显现,他正在此等候。


    江曜环臂抱着长刀,脑后乌发高束,单腿支在梨花树上。


    他着了流逸的衣袍,淡白梨花落于他肩侧,显得静谧几许。


    姬时语一靠近,江曜霎时便睁开了狐狸眼。


    只一眼,姬时语见得他眼底层层叠叠的嗜血杀气。


    江曜直起身,拢在他身上的梨花花瓣纷扬落下,连雪色也被沾染上了冷冽的寒意。


    “阿锁。”


    江曜开口便问姬时语:“凉州太守,如今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夫人陈夫人,可是在女席?”


    姬时语太熟悉江曜了,他每回在她眼前将要发疯杀人的预兆,便是这般隐隐的癫狂。


    可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动刀?


    因此江曜问这话,姬时语都顾不上问他曾宝仪之事,上前便牵住他手。


    她的素手覆盖上去,温柔拉住他。


    “哥哥  ,怎么了?“她问。


    江曜一垂眼,眼尾坠的红又深了些,“我要去杀了她。”


    他不假思索握紧了刀,姬时语也是第一时强行拽住了他手,她的手软软的,又很娇小,偏带着不容许的执拗。


    “江曜。”她喊他。


    “阿锁,此乃私事。”


    “有何私事不能等?少动怒,你忘了我说的了?”


    江曜到底顾及着姬时语,他只是说:“阿锁,放手。”


    “哥哥,你稍安勿躁,如今你已是王府的长公子,一言一行都被万只眼睛瞧着呢,不要随心所欲就打打杀杀。”


    姬时语很是急切,她不愿江曜在宴席大开杀戒,便倾身贴上了他身,双手固执盘住他的腰。


    “哥哥。”


    她嗓音微甜,撒了娇,“自分离以来已有几日了,你就不想抱抱我吗?”


    江曜缄默,他盯着她白玉柔软的娇颜看了许久。


    他吃不住姬时语撒娇,且她又是主动投怀送抱,他太吃她这个样子了,一时间便再想不起旁事。


    满脑子唯有她。


    “哥哥!”


    姬时语还未察觉,心中暗骂他太难哄,嘴上还傻登登地哼:“那你不想抱我算了,我这会儿就想抱你,你不准走,得在这儿给我抱!”


    怀中的人儿还在汲取他周身的气息,她拱着鼻头在他肩窝吸气,小姑娘又软软倚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她一动,江曜的喘气便重了。


    江曜眉宇一软,狐狸眼之中忽然泛起压抑不住的情_潮。


    有几日没亲她了,好想好想。


    不想别的,只想亲她。


    江曜捧起姬时语的脸蛋,俯下脑袋,攫取了她娇嫩的唇瓣。


    “你又……”


    江曜抱着姬时语背靠上梨花树,啪地一撞,梨花花瓣纷纷飘落,姬时语的轻呼未说全,便被他用嘴堵上。


    簌簌梨花落于两人脸上,两人咬着花卷入了唇。


    她像是吃到了花瓣,又像吃到了别的。


    江曜叼住她下唇亲了又吮,再改做轻轻的含,他低低地喊她,含糊不清的,姬时语听见了几个字。


    “阿锁,再多亲一下。”


    他下嘴总是没个轻重,极其凶猛,姬时语腰肢软的厉害,脚面要塌陷下去,被江曜抬手托住了下腰。


    姬时语只觉得吃入唇中的花瓣,已被江曜亲吻着捣碎了。


    莫要再说零落破碎的梨花,那不是梨花,而是她。


    第108章


    曾家归京不足一月,其间从未过哪家府门。


    如今亮相楚王府,几乎是以强势的态度,告知世人,岭西一脉的官员,这五年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江曜的功绩。


    曾家认可江曜身为岭西主将,率兵抵御大陇,立下血马功劳。


    而曾大人归京后便被册立入了吏部,跻身尚书之位,曾家的地位不容小觑。


    同一时,一并从楚王府宴席流传而出的,还有曾家爱女,嫡小姐曾宝仪早在岭西便对楚王府长公子江曜心生爱慕一事。


    无他,曾夫人问及楚王妃胡氏,可曾考虑过为江曜婚配。


    因楚王妃乃是正妃,却并非江曜生母,两人又早结了私仇,这事她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曾夫人却撂下了一句话来。


    她说:“不论在岭西,还是在京中,曾家都愿与江大人交好。”


    这话无疑是在说曾家十分愿意与江曜结亲了。


    众目睽睽之下,曾家当着楚王妃的面,再度打了她的脸。


    霎时间,胡氏那张落满脂粉的白脸阴云密布,是难看至极。


    胡家已被江曜搅得不成样子,亲生父亲还就此停职,胡氏心中愤恨交加。


    曾家明目张胆力挺江曜,她却说不得一个不字。


    还得摆出笑容满脸,胡氏笑道:“曾家好意我们明晓了,回头我会与王爷商议的。”


    楚王府这面并未咬死不答应,因此宴会一了毕,满京城掀起了曾家女与楚王府新认回的长公子一事。


    就连在韶华院当值的萍亭亦是听得了府外的风声。


    “江大人真要娶曾家小姐了?”


    萍亭还与萍柳换了一个眼神,压低了声不可思议道:“可他不是疼爱咱们姑娘的?”


    “谁说不是呢?”


    萍柳还在生闷气呢,为姬时语抱不平,“两人早前好的跟一个人似得,自打江大人离了侯府,瞧着小姐总是闷闷不乐,多半还是江大人惹得。”


    “唉。”


    萍亭叹口气,余光浅睨身后珠帘之中的靓影,不愿让姬时语听见她的话。


    “若江大人迎娶曾小姐,往后便要与侯府彻底断绝关系了。”


    “断绝便断绝吧,哼,兴许他便是这么想的呢。”萍柳怨怼着。


    林妈妈这时走来,瞧见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句说着不中听之话,没好气拧了两人。


    “多嘴什么呢?主子家的事,由得着你们说三道四?还不抓紧做事去。”


    “这还不是为小姐难过?”


    萍柳才气呢,没忍住就放大了嗓子,“清水镇江大人还和小姐同住了一屋,对外做了假夫妻,这事奴婢还未告诉侯爷夫人!若要论起来,江大人是毁了我们小姐的清誉,该娶也得娶我们小姐!”


    林妈妈一听,脸色骤变,“你方才说什么?同住一屋?”


    萍亭吓坏了,赶忙拉了萍柳衣袖,萍柳也意识到自己坏事了,飞快捂住嘴巴。


    那时候在清水镇,两个丫鬟俱是不同意姬时语和江曜同住,但姬时语说了没事,两人便不敢逾越置喙。


    可事后萍柳越琢磨越不对劲,江曜这不是平白占她家小姐便宜吗?


    想到两人关系亲密,小姐心甘情愿,待日后江曜来迎娶小姐,那也不错,萍柳便歇了心思。


    如今听得楚王府与曾家恐要结亲,萍柳一时之下气得失言。


    萍亭忙道:“妈妈,萍柳多话了,没有的事儿,咱们小姐你还不懂吗?”


    “确实是不懂了,小姐成日便喜欢和江大人走一道,从小到大,六年了,也没变过。”


    林妈妈沉重叹口气,许是这些年看着姬时语长大,也跟着有些怅然。


    珠帘一动,三人齐齐回了头,便见姬时语打了帘子,已是立在了门边。


    萍柳慌张喊道:“小姐!”


    “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


    姬时语神情淡淡,不像是出事人。


    萍亭却慌乱,“小姐……”


    “好了,无事,在府上随意说道不打紧,出去了可得守死了嘴巴。”


    姬时语绕开几人,径直朝外走,萍亭与萍柳对了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望见了一丝纳闷之色。


    倚靠在韶华院那扇漆面隔扇门之上,姬时语脸颊微泛着怏怏之色,几乎是下一刻,从屋檐窜下两道身影。


    站定后,是宁氏姐妹。


    姬时语问道:“如何了?”


    她一个眼神睨来,宁氏姐妹便已意会,宁心沉定道:“人手撤下了一半,但仍有至少八人围在附近。”


    姬时语的脸瞬间便冷凝了下来,她咬了牙,“江曜……”


    即使是回了京城,江曜仍未撤走所有人马,姬时语说过她无需这样之多的人看着,江曜听不进去。


    这令姬时语很窝火。


    宁乐迟疑,“小姐,可要属下去捉拿江大人的人?”


    宁家姐妹的意思是,好话不如打一场,两人并不畏惧与江曜的人动刀。


    “不必。”


    姬时语却颦眉止了她,“不过,你们是要见一下他的人,去找那个哑巴少年,让他想法子回王府传话,我要见江曜。”


    宁氏姐妹应后,两人再度隐去身影。


    姬时语靠着隔扇门,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良久,她才提裙缓步回了屋。


    一盏茶的功夫,江曜人已至。


    院外夜色朦胧,韶华院中点了几盏油灯,彻屋明亮。


    姬时语静立在窗边,手执一把剪子,耐心地剪着烛火。


    “阿锁。”


    江曜抬步入了主屋,姬时语侧首睇了一眼萍亭与萍柳,她示意两人退下。


    两个丫鬟对江曜已然没了好脸色,但走前还是悻悻然地带上了屋门。


    姬时语再度剪起烛火,她没看江曜,江曜却走近了她。


    察觉她兴致不高,抬手便要揽她的腰。


    他又是低声喊她:“阿锁。”


    “让开。”


    姬时语冷眼避开他的手,那把剪子旋即便对准了江曜的胸膛,她道:“不准你碰我。”


    江曜凝望身前的剪子,再俯视姬时语那张玉白的脸,她蹙眉不悦,水眸晃动着一股隐隐的火光。


    姬时语很少会当真和他置气,偶时打闹起来也只是她小性子使然,无需多哄便消气了。


    可今日瞧着,确实是真的在恼火着。


    江曜便也没动,“阿锁,我惹你不快了?”


    “你还知道我不快了?”


    姬时语怒视着他,“江曜,我说过几回了,其一我不喜欢你在我身边安插那样之多的人,像要无时无刻拘着我一样。”


    “我从未说过要拘着你。”


    江曜眉宇冷下,他只做此事的解释,“我只是希望你身边能有人可用。”


    “不要。”


    姬时语还是那句话:“你对我做的任何事,都该过了我的准许才可行之,不若便是在违背我的意愿,我不会喜欢。”


    沉默了许久,江曜垂下狐狸眼,他叹息道:“好,今日之后,我会让人撤回去的。”


    姬时语心口稍稍舒缓,见他尚可听的进她话,便还是有的救。


    有的救,那么她便容忍他一回。


    思及此,姬时语终于放了剪子,她那张玉白面颊也因烛火旺起,点了微亮的红光,显得粉嫩柔软。


    江曜的眉又软下来了,姬时语不气恼,他便想凑过去抱她。


    离了侯府的日子太难熬,不能时时同她见面,一日便如三秋。


    可是江曜才牵住姬时语的手,她再度板起小脸,刺了他一句:“江曜,从前是我不懂,总被你哄骗着占了便宜,现如今你还想骗我到何时?”


    江曜的动作顿住了,“我没想哄骗你……”


    “谁人不知道江大人才认祖归宗几日啊,便要迎娶美娇娘了,让我猜猜这姑娘是谁呢?啊,是尚书府曾大人家的爱女。”


    姬时语甩了江曜的手,粉面紧绷,大口一气之下说完话,口渴不已,立刻走去桌边倒了一杯茶。


    咕噜喝下之后,心中畅快几分。


    可还不够,她还不满意,姬时语继而出言挖苦于江曜。


    “我听说宝仪姑娘在岭西见你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喜欢你竟喜欢了五年,还道出非你不嫁的豪言壮语,江曜啊江曜,有这么好的姑娘喜欢你,情深意重,那我真是先恭贺江大人了。”


    呵笑一声,姬时语冷道:“是啊,怎样,曾家的小姐嫁给你,你可钟意?”


    定定望着江曜清冷的俊容,对这张脸她是气也有,可喜欢却又更多。


    她一样恼自己不争气,瞧他几眼便心软。


    索性姬时语不去看了,只是扭头冷哼,道:“不如江大人娶了宝仪姑娘如何呢?”


    姬时语越说越恼,越恼越恨,照着江曜的脸便将茶杯一股脑砸过去,江曜徒手便接住了。


    “我要她做什么?”


    江曜握着那只茶杯,下一刻,茶杯在他手中四分五裂。


    他攥紧了手,数片瓷片扎入他的掌心,顿时鲜血四溅,连他下颌也被崩了几滴血花。


    “我已经有你了,阿锁。”


    江曜那双狐狸眼一成不变的神情,他立在烛火之前,半面脸明亮着,火光便照在了他黑沉的眼瞳之中。


    就这么看着姬时语,江曜松开了掌心,哗啦啦的瓷片登时往地上掉,噼里啪啦的作响。


    和着他手上不断滴落的血,好似沉重的巨石,一滴、一滴落在了姬时语的心尖。


    “江曜,你!”


    姬时语耐不住喊出了声,尾音变了调,“你做什么?”


    方才姬时语还在抱臂环胸,小脸凶巴巴的,气恼甚了,粉面晕起两团红,她怒瞪江曜说着怪里怪气的话。


    可转瞬见得江曜受了伤,她的眉眼便尽是着急。


    江曜爱极了她各种的小模样,耍起小脾气亦是让他爱的不行。


    她是多在乎他,才会为曾宝仪而恼他。


    江曜眼中是化不开的墨,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是抬手看了一眼满手的鲜血,复而又朝着姬时语笑。


    “看吧,阿锁,你很心疼我呢。”


    “你,先给我闭嘴!”


    姬时语忙回内室去翻找药膏,早年江曜旧伤多,萍亭萍柳便在韶华院备了许多药物和麻布。


    这都六年过去了,竟还能派上用场。


    想到江曜徒手捏碎茶杯,姬时语暗骂他一句疯子。


    但是心疼已战胜了所有,她快步折返回桌边,固执抓了江曜的手腕过来,先用巾帕沾了水擦洗伤口,再给他上药包扎。


    江曜定定注视着她轻柔动作,仿佛又回到很早之前,她将他视作易碎的瓷器,那般珍爱。


    只要他一受伤,姬时语便会同他发脾气。


    这世上,她是唯一一个,那么的把他放在心上心疼的人。


    江曜再也无法抑制眼中的情愫,单手拦住姬时语的芊芊柳腰,便将她抱入了臂弯之中。


    姬时语还恼呢:“伤还未上好药,你就乱动。”


    “阿锁,想先抱着你,让我抱一会儿,嗯?”


    她站着,他坐着,江曜抱着她腰,头颅贴在她腹部,轻轻抬了头,狐狸眼里尽是温柔的色泽。


    姬时语想恼也恼不起来。


    “你有多心疼我,真让我好开怀。阿锁,我喜欢你这样对我,所以,你不必为曾宝仪而苦恼,自始至终,我都没多看过她一眼,更妄论我会娶她。”


    江曜抬起血淋淋的左手,眼尾挑起阴郁的色,“阿锁,若是曾宝仪当真让你这般烦恼的话,我会一一亲手解决了。”


    “不要。”


    这股熟悉之感,是江曜想开刃见血了。


    他意思他要杀了曾宝仪,解姬时语的忧。


    姬时语眼皮一跳,她迅速捉住江曜的手,不许他再乱动。


    “江曜,我不许你杀人!”


    姬时语对曾宝仪没杀心,她斥责他道:“曾宝仪是个好姑娘,她只是爱慕你。”


    “呵,阿锁还是太心软善良,不过罢了,有你在,世上旁的那些事,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江曜低低笑出了声,他贴着她,蹭蹭她的腰腹。


    姬时语为了哄他,顺从的给他抱着、温存着,江曜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兴奋起来了。


    低沉的嗓子像能窜入姬时语的心腔,江曜说着动听的话。


    “在岭西的五年我们天各一方,景色各异,但是阿锁,我心中一直想着、念着,迟早有一日能和你殊途同归。”


    姬时语哽咽了。


    这便够了。


    她要的不过是这句话,让她明晓她在京城等他的那几年,他同样煎熬地思念她。


    他明白她介意之处,也懂得如何哄她好。


    就是这样的真心,弥补珍贵到,让她禁不住眼眶湿润。


    第109章


    从韶华院离开,已近夤夜。


    寒风凄厉,江曜独自立于空寂的院中,亲眼见姬时语熄灯睡下后,


    方才离去。


    走前林二现身来见了江曜,江曜吩咐下去:“你留下,其余人随我回王府。”


    江曜应了姬时语,小姑娘恼他插手太过,同他真的发了脾气,他需得退让一步。


    不可真将人逼急了。


    ……


    翌日一早,曾宝仪乘坐马车上街。


    曾宝仪入京已有一个月,这一个月曾夫人总拘着她不让出府。


    今日得了空闲,曾宝仪终是能领着丫鬟去京城主街中和街,买一份她心心念念许久的间笋蒸鹅。


    坐在中和街最大的酒楼天字一号厢中,曾宝仪眺目,不时感慨窗外楼下的热闹繁华。


    “京城与岭西就是不一样,莫怪都说京中多风流,亲眼所见才知真切。”


    曾宝仪趴在桌上,不一会儿又苦恼起旁事,她问大丫鬟音书。


    “你说我可要下个请帖给忠义侯府的五小姐,请她玩儿呢?我和江大人的妹妹不熟,又怎么能和江大人熟起来?”


    音书默默叹口气,她很想劝自家姑娘不如死心吧,“小姐,快六年了,江大人他……”


    只是音书的话还未说完,厢房大门已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股莫大的风灌入,引得曾宝仪忙抬起手臂挡眼睛,音书却已是大喊出了声。


    “江,江大人!”


    曾宝仪缓了缓,甫一放下胳膊,入目竟是一张清冷容貌,得见江曜冷冽的狐狸眼,她顿时心旷神怡。


    “你……”


    整一个月,曾宝仪都没能见到江曜,即便去了楚王府,也没见他一面。


    江曜竟来找她了?


    曾宝仪霎时激怀,喜悦之下小脸扬笑便喊:“江大人,你……”


    岂料江曜眼里的墨色越发深沉,他冷着脸大步走来,一只手拔出刀来。


    在曾宝仪惶恐惴惴的瞪目之中。


    江曜扬起长刀,一把插入了曾宝仪身侧的木桌。


    刀面几乎是擦着曾宝仪的面皮而过,只差一分,他便砍上了她的脖子。


    曾宝仪快吓傻了,小脸惨白,双目瞪大,身子僵硬的不得动弹。


    内心挣扎着、尖叫着,让自己快些跑,可曾宝仪的腿不听使唤,被江曜那双冷厉狐狸眼紧锁注视着,一股威压的迫人之感席卷了她全身。


    曾宝仪全身不住的颤抖,牙关也在打架,“江、江大人……”


    江曜执起刀横在了她的脖子,他眼中杀气很重。


    “曾宝仪,来,告诉我,你对阿锁究竟说了什么话?”


    能惹得姬时语那样误解了他。


    “我……”


    曾宝仪被江曜吓得满脸涨红,快喘不上气了。


    眼眶全是泪水,她想求饶,可喉咙被卡住,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音书要疯了,在旁不停磕头,“江大人,求江大人放过我们小姐,莫要杀小姐啊!”


    江曜仅存的理智,听得了“杀”这个字,恍惚间,他又响起姬时语的话。


    她不准他杀曾宝仪。


    江曜沉着脸,松开了手。


    自打被姬时语察觉他会背着她动刀之后,姬时语越发敏感惊觉,但凡江曜一有动作,她便会出声警告。


    已有太久,江曜没开刀见血了,皆为着她的话。


    江曜不想姬时语伤心,全数听从。


    今日,亦是如此。


    曾宝仪如获新生,大口猛烈喘气。


    她绷不住自己的眼泪,哗啦啦地掉,但又不敢抬头看江曜一眼,生怕惹江曜杀意更甚。


    她不吭声,江曜不满意了,“曾宝仪,你还不说?”


    “你,你要我说什么……咳咳咳。”


    曾宝仪费解,那日在楚王府她并未出言对姬时语不逊,她自幼习得循训蹈规,唯一一回张扬,便是扬言要嫁江曜。


    是以,她真的想不出。


    “你说在岭西你我之间做过了何事?”


    江曜拧眉,他不耐地踱步,屡次想要拔刀,硬生生给忍了。


    “我同你清清白白,你竟让阿锁误了你的意思,以为你我早有旧情?”


    曾宝仪胆敢说一个是字,江曜真要杀了她的。


    “不是,不是……”


    曾宝仪吓白了脸,她知晓两人误会了自己,不愿让江曜和姬时语心生芥蒂,赶紧咳嗽着解释。


    “我只是想和江大人的妹妹交好,让她替我在你这儿说点好话,对不住,江大人,是我多事了。”


    “哈,你让她为你说好话?”


    江曜大抵是真懂了,曾宝仪以为两人是兄妹,结果闹出这档子荒唐事。


    对此,江曜直言道:“往后你离忠义侯府的五小姐远一点,少说有的没的。”


    “可是……江大人,我……”


    曾宝仪捂住生疼的脖子,她还想开口诉说心意。


    然而,江曜那张凉薄的唇,却先一步突出了一串话来。


    “还有,你莫要将她视作我的妹妹,阿锁是我喜欢的姑娘,我这辈子只会娶她为妻。”


    江曜缓缓收刀,不管不顾曾宝仪震惊的眼,他落下一句:“今日我不杀你,你再多事,可就说不准了。”


    他人来的快,走的也快。


    浩浩荡荡,如一阵风,毫不留情。


    曾宝仪跌跌落在地上,音书扑过来大哭,曾宝仪被晃了晃,神色茫然。


    她还未回过神,脑子里全是江曜说的那句。


    忠义侯府五小姐,乃是他想要迎娶的姑娘。


    不是妹妹。


    原来,她全想佐了。


    ……


    姬时语还在韶华院中沏茶,便听萍亭匆忙入屋,禀报门房有事。


    “小姐,是曾家的小姐求见于你。”


    萍亭说的也焦急,“像有急事似得,在门房哭求放她入府见小姐一面。”


    姬时语拧了拧眉,曾宝仪怎突然上忠义侯府来了?


    不容她多想,也不好放任曾宝仪在忠义侯府门前哭哭啼啼,姬时语已是点了头。


    “让人带她来韶华院吧。”


    曾宝仪来时,真如萍亭所说,哭花了一张脸。


    她本生了一张圆脸,又是曾家的明珠,可脸蛋落下两道泪痕,惨兮兮的。


    “曾小姐?”


    姬时语喊了她一声。


    曾宝仪已是小跑过来,顾不上花颜失色,当即扑进姬时语怀中,便抱着她一通抽泣呜咽。


    她的哭声含杂了委屈,曾宝仪蹭蹭姬时语的肩,双手抓住她怎么也撒不了手。


    姬时语好生疑惑,“怎么了这是?”


    “五小姐……”


    曾宝仪窝在她怀里委委屈屈的。


    “有人欺负你了吗?”


    “五小姐,呜呜呜呜……”


    姬时语还在抚曾宝仪的后背,她拍了几下,谁知怀中的姑娘哭声更大了,她一被安慰更受不住,只想满腹哭罢才好。


    叹了口气,姬时语只能无奈陪着她。


    许久之后,曾宝仪方止住了大哭,她抬起头,双眼红肿的如核桃一般,这回再一见姬时语娇俏的脸,竟是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对不住五小姐,让你见丑了。”曾宝仪怯懦道。


    姬时语喊了萍柳给她打了水,音书服侍曾宝仪擦了一把脸,温热帕子过了脸,曾宝仪感觉好生舒服。


    她好像活过来了。


    姬时语拍拍她的手,似懂非懂地问她:“不会是江曜去找你了吧。”


    果不其然,话音落,曾宝仪的身子便是一颤。


    姬时语叹口气,心中暗骂江曜一句,“他怎么同你说的?”


    “五小姐,你是如何招惹了这样的一个疯子的?”


    曾宝仪才擦过脸,她脸上红痕很深,全是哭的,这会儿正怒气巴巴瞪眼,直接当着姬时语的面开骂。


    “江大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曾宝仪气坏了,“他来寻见我,就是要杀了我!我亲眼看着他拔了刀,差点就把我的脑袋砍了。”


    姬时语眼皮狠狠一跳,心也是一沉。


    她昨日和江曜说的白说了吗?


    她明明说过不准他对曾宝仪动杀心。


    “这人五年前我怎没早点看清?疯得跟什么似得,二话不说就要开杀,谁能受得了他一刀下去?”


    曾宝仪还在咒骂:“若我早知道他是个疯子,我才不会喜欢他!当初我觉着他生得好看,才心生执念,若知晓他性子这么的恶劣,说什么我也不会放出豪言壮语。”


    早先在酒楼那一出,受江曜胁迫之后,曾宝仪便生起一个念头,她定要告诉忠义侯府的五小姐,让她不得踏入苦海。


    被疯子喜欢上,定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五小姐,江大人这病又不是真的那等病,恐怕连治都没法子治,日后许是时不时就会犯。”


    因此,曾宝仪忙抓住了姬时语的手,用心劝说道:“我总觉着喜欢上江大人,迟早也要同他一样发疯得病。我已是看清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喜欢他,我来找你,也是想劝你慎重些。”


    “我……”


    姬时语干巴了,她该如何说呢?


    “你被他看上,定是过的可怜日子,我心疼


    坏了。”


    曾宝仪满眼怜惜,尤其是姬时语生得娇俏可人,又是粉面柔肌,她总觉得这顶顶好的姑娘怎会喜欢上一个疯子。


    保不齐是江曜背地里欺负惨了五小姐。


    曾宝仪说的话更是满心劝。


    “五小姐,眼下你们还未定亲,一切都还来得及,你要早些看清他啊!江大人太暴虐了,我太害怕了,也不知你害不害怕?”


    姬时语叹息,“怎么会不怕呢?”


    “五小姐,你一定要好好的,若能逃,便是走吧,你这样漂亮的姑娘,可千万不能死在江大人手中!”


    曾宝仪走之前,还是以那种无比怜惜、心疼的眼神注视着姬时语。


    她是真心畏惧,怕有朝一日姬时语也死在江曜的刀下。


    才会直言让姬时语护住小命,趁早逃离江曜,远远的。


    姬时语哭笑不得,她不知江曜怎将曾宝仪吓成了这般,竟是连带还怕她没了命。


    总归江曜定是拔刀开了刃,去吓唬一介闺中姑娘。


    他不听话,姬时语便要训斥他。


    说到这人改了为止。


    尚书府曾大人的爱女曾宝仪,如何能一言不合就开杀?


    江曜做事实在不计后果。


    想起这一出,姬时语本白嫩柔和的小脸霎时又没了笑,她抬手招了萍亭和萍柳来。


    “去备车,我要去见哥哥。”


    第110章


    楚王府,主院。


    江曜步入内室,扑鼻而来的便是浓郁的药味,不用他想,此处只会是他那个双腿残废的亲爹的住处。


    此时楚王正仰躺于床上,一袭薄被盖在身上,他侧了侧头,看清楚是江曜来了,惨白的脸顿生出一抹笑来。


    “曜儿。”


    楚王喊江曜。


    江曜并不习惯被喊这个名字。


    十八年了,他和“江曜”这个名字相知甚少。


    甚至于很多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并非江曜,而是江云让,亦或者江池生。


    江池生意味着他被母亲生下来的那段日子,江云让则是他身为阿锁的哥哥,她的依恋。


    可是江曜呢?


    除了他必须当上江曜,以楚王府为靠山,迎娶姬时语,给她一个尊贵的身份之外。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没有意义。


    因此江曜平淡地回道:“父王,还是喊我云让吧。”


    楚王轻轻叹了口气,他以为江曜是在责怪自己,生起内疚。


    “当年确实是我做的不够好,若是我能早些明白你娘的用意,你也不必沦落到过这些年的苦日子。”


    “还好。”


    江曜的脸庞十分平和与宁静。


    他说还好,便真的就只是还好的意思。


    虽说在乡野长大,他同野狗般任人打骂宰割,可也让他遇到了姬时语,他最爱的姑娘。


    若能选择,他宁愿不要这身荣华富贵,下一世也执意要和姬时语再度相遇陪伴。


    楚王问他:“你找我,可是有事?”


    “是有事。”


    江曜点了头。


    自打江曜回了楚王府,他安静的像并无他这个人一般。


    楚王不愿楚王妃与江子墨打扰江曜,便给他安置了稍远的院落。


    却也不知道江曜会不会怪自己。


    楚王垂下眼,就听江曜开了口,“你应知道我对胡家下了手,我不打算放过王妃与胡家,若是走到那一日,你会恨我吗?”


    江曜并没想得到楚王的体谅,他只是在诉说一件他必要做之事。


    提前给楚王说一句,免得他后知后觉。


    至少,楚王算他明面上的父亲。


    “你对胡家?”


    楚王错愕抬头,“曜儿,你不可亲自动刀!既然胡家已犯了命案,便让官府定他们的罪就好。你双手染血,若被陛下降罪,让父王怎么办?”


    江曜闻言勾唇,“我知道了。”


    楚王不在乎胡家和楚王妃,反而很在乎江曜这个亲生儿子的命,这已让江曜很满意了。


    不过他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告诉楚王。


    江曜又一次开口:“父王,曾家的好意,推了吧。”


    “为何?”


    父子俩对视上双眼,楚王眼中不解,江曜的狐狸眼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凉意。


    如他母亲白流一样,下定了决心,便绝不会允任何人更改。


    楚王心中泛起酸涩,他的身子躺平回去,不再看江曜,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默了默,他再度应了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


    “好,你对曾家女无意,父王不会逼你,只是曾家位高又清正,曾家女若能嫁给你,也算是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


    江曜发出冷笑,“父王,我只要我喜欢的姑娘,若是你不让我娶,我宁可不回楚王府。”


    “你,你……”


    楚王相当震惊,他瞪大眼看过来了,“曜儿,你已有了心悦之人?是哪家的姑娘?”


    江曜道:“忠义侯府的五小姐。”


    “什么?竟然是忠义侯府……忠义侯府,难怪啊,你和那孩子青梅竹马,是五小姐啊……”


    楚王不知在念叨什么,说来说去的,“忠义侯执掌兵权,不好办啊,当年白家的路,我真怕他们也要走一遍的……不过你喜欢,罢了,你喜欢的姑娘,我是拼上这条命也定会替你讨回家。”


    能得楚王这样的回答,江曜实在太满意了。


    头一回,他看这个便宜父亲是如此的顺眼。


    残废不残废的又有何妨,楚王能替他讨姬时语回楚王府。


    他便真要心甘情愿喊他一声父亲。


    ……


    姬时语坐马车寻上楚王府门时,却被王府侍卫告知,江曜并不在府上。


    脸又沉了沉,姬时语唤出宁心,命她去寻林二。


    不一会儿,宁心便带了话回来,林二给姬时语写下一张纸条,纸上是横七竖八一串不像话的字。


    “公子在陈家。”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陈家。


    姬时语恍惚想起这个名字。


    当日楚王府宴席之上,从凉州调任而来的太守夫人,生着菩萨脸的陈夫人,便是这家的主母。


    没想太多,姬时语喊车夫调转马车,往陈家赶去。


    陈家位于西街,因才入京不久,弘文帝赐下一座前人所住的三品府邸。


    宅院老旧,门前的石狮映着斑驳。


    姬时语抵达之时,陈家门前已有数位官兵聚集。


    撩开帘子眼见这一幕,姬时语心头便是一个咯噔,她下了车,往前头府门而入。


    她刚要问门房的人,可巧五军都督府的都事陈疾驾马赶来,他翻身下马喊了声:“五小姐。”


    “陈大人。”


    “你怎在这里?”


    姬时语见是熟人,陈疾乃是江曜的下属之一,她福礼,表明来意,“我有些事想寻江大人,便是我的兄长江曜。”


    “你来找江大人的啊。”


    陈疾神情了然,望见姬时语神色窘迫,他哈哈一笑,“看样子是江大人的人告诉你他在这里了,不过正好,我方才被大人调回都督府取手薄,这会儿正要去,我领你一起?”


    姬时语笑回:“那便麻烦陈大人了。”


    两人遂一道踏入陈府。


    陈家府邸杂乱无章,这座三品府邸本就已有多年未有人居住,院落不多清扫,显得灰败。


    姬时语走过长廊,连院中游廊的木柱也是漆面掉落,零散纷乱,灰意遍布。


    “陈大人。”


    姬时语蹙眉,小声多问了一句,“今日是陈家出事了?”


    “五小姐,此乃公事不便与你细说,不过大人之所以在陈家,确实是陈家人犯了事。”


    陈疾拐弯抹角地答:“不止是大人在,刑部和锦衣卫也来了人,只是不在咱们这道,不然撞上了指不定要数落几句呢。”


    姬时语便不再多问。


    三四月的京城正好是梅雨之季,今日并无太阳,姬时语抬头睨了一眼天,灰蒙蒙一片,如陈家大院的破旧,灰败沉沉。


    姬时语的心霎时飘去了江曜那处。


    另一面,江曜正在陈家西北角的一处院落之中。


    他闭了屋门,老旧的隔扇门发出“嘎吱”地骇人动静。


    屋中一盏微弱蜡烛被点亮了,江曜举着蜡烛走近。


    他的手执到哪里,哪里便有了光,就着烛火,映照出两张被绑住口舌,惊恐万分的脸来。


    正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陈方全,与其夫人。


    滚烫的烛火滴落在其中一张的菩萨眉之上,陈夫人被烫得放声大嚎。


    “啊!”


    两人的四只眼睛之中,赫然浮现江曜阴郁的眼。


    江曜的脸阴狠怖人,他看懂了两人脸上的神情,他们在问:


    为何要闯入陈家,绑了他们夫妻二人?


    江曜又为何单独审问,不过刑部的手?


    “看样子你们已记不得我是


    谁了。”


    江曜将烛火搁置于桌上,两人在黑暗之中再看不清他的脸,但江曜那双狐狸眼却仍旧能清晰地锁住他们。


    手持了一把银光匕首,江曜在手心翻面转动。


    这回他没有用刀,而是将匕首在火上来回翻烤。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陈方全,原凉州太守,嗜好男童。”


    一股森冷的气息在黑暗的屋中缭绕。


    “时任父母官的这些年,靠太守夫人救济可怜乞丐,寻找年岁颇小的男孩,以医治之名带回府上。”


    这些孩童在伤养好之后,便遭了陈方全的毒手。


    因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死无对证,甚至对外无人知晓两人犯下的滔天罪恶。


    而后陈方全被调任回京,任命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江曜终于是留意到了两人。


    他已手握两人罪证,并上禀弘文帝,今日协同刑部对陈家查封。


    “六年前,凉州地界,陈夫人可真是一位好菩萨啊,在凉州布了粥棚,救济凉州百姓,是吗?”


    江曜掀开凉薄的唇,“仗着救济百姓的幌子,陈夫人给你这个卑鄙龌龊、人面兽心的夫君犯下多少桩禽兽不如的事,需要我一一为你们说道明白?”


    陈夫人满眼泪水,那把泛着银光的匕首愈发靠近了,她疯狂摇头后退。


    “那年,你将我带入了府上,意欲将我送上你夫君的床榻,我没杀了你们泄愤,你们倒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江曜凶狠蹙眉,他一刀喂进了陈方全的身体。


    陈方全惨厉尖叫,额头满是大汗,江曜见得温热的血喷溅手心,却没就此罢休。


    这对夫妻,六年前将他带入太守府,差点对他成事,能逃脱全靠他留了心眼。


    江曜恨极了两人。


    “陈大人啊陈大人啊,凉州百姓眼中的青天大老爷,你手上沾有多少条人命,全是些可怜的孩子。上天不开眼,竟让你当上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


    江曜眼中冰凉:“我今日便要替天行道。”


    昏暗之室,再多的肮脏也会被掩埋。


    不过一刻钟,屋中已没了声息,江曜也有些累了,他抬手以手背抚了一把下巴。


    刹那间,鼻腔满是浓厚的血腥味。


    想到这是陈家夫妻两人的血,江曜厌恶地摆了手,他灭掉蜡烛,欲出院寻人收拾残局。


    便在这时,屋外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推开门的一刹那,屋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姬时语遏制不住地捂住鼻子。


    无尽光亮照入了屋中,江曜侧目而望,看清楚来人,他登时大惊,整个人是后怕的慌张。


    “阿,锁……”


    姬时语望见了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一幕。


    有两具尸体正朝门这面侧躺,一具半张脸已是破碎糜烂,另一具眼窝空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姬时语挪不动自己的眼睛,她死死盯着那双空洞眼窝,在那之上的菩萨眉。


    眉是完好的,她认出人来了。


    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陈夫人。


    姬时语双腿发软,站不稳路,她哪里见过这等场景?


    当即是满脸惨白,踉跄要倒,姬时语赶忙抓住了身边的门板。


    可一垂头,一双碎掉的眼珠子就落在脚边。


    “啊!”


    姬时语神魂俱碎,被吓得彻底魂飞魄散。


    江曜,他,他究竟做了什么啊!


    姬时语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抑制不了胸腔不断的痉挛反呕,攀着门边便是干呕起来。


    “阿锁。”


    江曜一袭赤红官服,他双手沾血,连衣袍也染红了大半,血液干涸,暗红点点。


    站在屋里中央,宛如置身于炼狱之中。


    见姬时语呕吐,江曜想上前,可身上血腥气太重,又惟恐她受不了。


    踌躇之下,最后还是没有迈出步子。


    少年的眉宇很干净,只下颌被擦留了一处血迹,他狐狸眼垂下,像犯事被抓住的孩子。


    “阿锁,你先出去,不要在这儿了。”


    江曜哄着她说。


    “你……江曜!我不是说过了,让你不能开刀见血!今日你怎么在陈家光明正大的杀了人?”


    姬时语一双水灵灵的猫瞳再也忍不住望向了他,她的干呕停不下来,脚又软的厉害,几度扶住自己爬起来。


    便为了质问江曜。


    江曜显得无措,“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我不来你就瞒着做了?江曜,你真的不可理喻,我的话你听进去过吗?”


    “我何时没听过?阿锁,我已是足够听你的话了。”


    “你这叫听话,那你告诉我,他们怎么死的,不是被你杀了?江曜,你就不该杀陈大人和陈夫人,你为什么,你……”


    “阿锁,他们两人就是该死。”


    江曜蓦地冷下脸:“你根本就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今日即便你在跟前,这两人我都杀定了。”


    姬时语真感到一股莫大的毛骨悚然,她是不是直到今日,才真正看清楚江曜的真面目啊。


    他藏了多久。


    那张干净皮囊之下,是如恶鬼一样的凶残。


    他下手这么凶狠,会不会……


    有朝一日也杀了她?


    他会杀了她。


    他真的会杀了她的!


    姬时语眼珠子都在突突的跳,脑中不断浮现起陈夫人的音容笑貌,如菩萨似得温柔,话音又宛如舒氏,相当真切。


    到了最后,便是陈夫人空空荡荡,被挖去眼珠子的眼窝,直勾勾盯着她看。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江曜觉察姬时语眼中的害怕,她的身子在不停颤抖,从踏进门后便未停下过。


    她凝望他的时候,宛如一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花。


    “阿锁,你别怕我,我……”


    江曜朝前走了一步,他神色落寞,狐狸眼低垂,当真在和小姑娘认错。


    “我可以把事由都同你解释清楚的,你愿意听我说吗?”


    “你别过来!”


    姬时语一张玉白的脸毫无血色,她是真心在怕江曜会对她动手。


    脑中唯有一个念头。


    她得走,她必须要走。


    姬时


    语听不进去江曜的半句话,此时此刻,她只想跑。


    捂住嘴,姬时语奋力爬起身,头也不回地便朝院外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