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出什么事了?”


    江曜接下绣花枕头,径直便走来一步,他深色眼凝视过来,看得姬时语又是猛地缩了脚趾。


    姬时语朝他喊:“不要过来!”


    江曜立在原地没动了。


    姬时语飞快偷瞄了一眼少年的薄唇,他的嘴唇色泽浅淡,却不如人那般冷硬。


    像在梦中,她亲上去的时候,是冰冰凉凉的触感,还有些许温热的、散不去的热气。


    特别好亲的样子。


    太真实了。


    姬时语不自觉就又起了欲念,想着江曜的唇究竟是不是冰凉好咬的滋味。


    不对,不对,她在想什么?


    姬时语咬住唇瓣,一张玉色小脸纠结几许,变来变去,后她深深呼吸一口气,爬起来便一股脑从江曜手里夺回了枕头。


    江曜见小姑娘耳尖红红,心知她又是害羞上了,他眼里染了笑意。


    他的阿锁,一大早便这样惹人疼爱。


    那头姬时语抱着花枕头,扭扭捏捏背过了身子,她不愿面对着他,江曜便看不见她脸面,只是能听出她的声音还软软吊着音,像没睡醒。


    “我要更衣了。”


    “那我出去等。”


    江曜抬脚离了屋。


    姬时语听得脚步声是远了才回身,见少年已无踪迹,她大松口气,复而坐下拍拍脸蛋,想拍醒自己几分。


    “姬时语,你疯了吧,那可是你的云让哥哥,你怎么能生出非分之想?”


    姬时语告诫了自己好几句,心中更多的旖念微微压下,昨夜梦境甩到了后脑勺。


    她不可再胡思乱想了。


    萍亭端来温水给自家姑娘梳洗擦脸,又笑说起来:“江公子每日都来寻小姐,又耐心又体贴的,瞧着便是个好儿郎,也不知日后会迎娶什么样的姑娘。”


    姬时语:“……”


    她都不想谈及任何与婚嫁相干之事了,可架不住周遭身边人已是谈婚论嫁的年龄。


    “哥哥这样好,又得陛下器重,保不准会受赐婚呢?”


    说完这一句,不知为何,姬时语心中生出一股刺挠感,像有些抗拒去细想江曜也会成亲生子似的。


    那股异样之感和梦有关。


    昨日那个大婚之梦还未散干净,莫不是她还真把自己带去梦中了,总想着是江曜背了自己红杏出墙,去娶他人了?


    想什么呢?


    姬时语叹了口气,她真是魔怔了。


    萍亭说了许多,还道舒氏择的几家好女,画像可全送去了思芳院。


    在择婚事上头,舒氏很是尊重江曜的心意。


    烦躁之意再度涌上心头,姬时语想,江曜从未跟她说过这些。


    她甚至不知道舒氏已找江曜谈过话,谈过要给他相看姑娘。


    江曜不告诉她,是不想她插手他的私事吗?


    可他又说自己不想考虑成家。


    那为何又不回绝了她娘?


    姬时语心里头乱糟糟的。


    若是江曜主动说了,他有意成家立业,寻个正房夫人,姬时语保准为他物色人选。


    但那一日姬时语问起来,江曜说的是他暂且不要。


    姬时语便信以为真。


    她不喜欢被人隐瞒,还有几分受了欺骗的意味。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她很信赖的江曜,她的云让哥哥。


    “好了,不说他了,他的婚事让他自个儿愁去。”


    姬时语不愿意听萍亭再说,是越想越烦,“我娘为他找还不够,莫非还要我亲自去挑个嫂嫂?”


    萍亭诧异自家姑娘恼火,忙解释道:“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姬时语不吭声了。


    萍柳看出姬时语心情不佳,道:“小姐为江公子考虑的已是够多了,这些年您从未亏待过他,他对你好是应该的。”


    萍亭看向萍柳。


    “婚事这种事,咱们小姐也到了年纪,还得多想想自己呢?”


    萍柳领会了意思:“奴婢和萍亭可等着小姐的姑爷了。”


    萍亭霎时笑道:“是啊小姐,奴婢和萍柳还要陪着您,给您带小主子。”


    “好啊,你们都打趣我!”


    姬时语被两个丫鬟说的,一下忘却了先前的烦恼,什么大婚不大婚了,还有姑爷和小主子,想着不会太早了点吧?


    但再转念一想,姬时语蹙起了眉头。


    她都且自身难保,婚事一事多了暗潮汹涌。


    如何摆脱皇室的虎视眈眈,她还得好好琢磨一番。


    “奴婢是觉得,以咱们小姐在侯府受宠来看,有侯爷、夫人、大小姐和江公子护着,日后定会找到一个样样都好的姑爷,嫁去享福。”


    萍柳不忘安慰:“侯府不会让小姐委屈的。”


    萍亭点头应:“夫人说过,宁肯那人家不那么富贵,也不要小姐被磋磨。”


    姬时语摇头:“你们啊,还真是想的比我还多。”


    萍柳和萍亭互看一眼,两人皆作笑开了。


    正说着,屋外有人而来,姐姐姬合英的笑声先行闯入。


    姬合英扬声喊:“阿锁。”


    “姐姐?”


    姬合英走来内室,姬时语一回头,见姐姐今日着一身干练劲装,身子高挑,她双眼直发亮。


    “阿锁,换一身衣裳,今日我们去骑马兜风。”姬合英给了萍柳一个眼神。


    萍柳得了吩咐重新去翻找衣物,姬时语看萍柳身影而出,疑惑问:“我也要去吗?”


    “是。”


    姬合英抱拳咳了一声。


    姬时语恍然大悟,笑个不停,问她:“姐姐,可是薛淮璋又来约见你了?”


    “嗯,是他。”


    姬合英有些不自在,迎面是亲妹妹的笑眼,她扭头说:“阿锁不是说过好几回想骑马踏青?虽说这会儿不是春日,但出府一玩还是可以的……”


    “好啊,那我要去!”


    姬时语一口应了。


    小姑娘本就贪玩,这十五年她出府可不过尔尔,如萍亭萍柳所说,她都已到了成婚的年龄,可姬时语还觉着没玩够呢。


    姬时语还不想成亲。


    听姬合英说今日新入了几匹小母马可骑,最适合姬时语这等不会骑马的雏鸟了,她乐得喜不胜收。


    萍柳和萍亭给姬时语换上一身骑马装,发尾系好绑起,姬合英看后挑了挑眉。


    很少见姬时语穿劲装,娇美的姑娘添了干劲,是真有几分飒爽之姿。


    “阿锁还真有几分我的样子了。”


    “姐姐,走吧。”


    去往西郊马场的路上,江曜亦是作陪,他没上马车,而是骑着棕色大马跟在车架之边。


    姬时语挑了车帘看少年的背影,嘟哝着问姬合英,“姐姐,我要学多久才能和江云让这般啊?”


    “难了。”


    姬合英抱臂靠在车厢,“不学个三年五年的,还想骑马上战场?”


    姬时语讪讪一笑,“我只是那么一说。”


    西郊马场,姬时语姐妹俩到时,薛淮璋已将诸事打点好了。


    他领着一行人去往马厩,好马皆被放出,几个人只管选马匹即可。


    姬合英不挑马,在场四人唯有姬时语不会骑,她上不得烈马,最好还是骑小点的马。


    “阿锁,你自己挑还是我来?”姬合英问。


    姬时语沉吟回:“姐姐,还是你来吧,我不会挑,不知道哪种马好。”


    姬合英便要走去小母马那面。


    “大小姐,小母马可是个头太小了?”


    江曜沉声落了下来,“阿锁虽是初学,可她身量不小,马匹小了恐怕承受不住。”


    薛淮璋轻道:“听说这些小母马是为十岁孩童备着的。”


    这五年已过,姬时语亦是抽条许多。


    如今的她只比姬合英矮半个头,算不得娇小玲珑,加之又长了肉,身段前后皆丰韵了些许,并非干瘪瘦巴,确实不似孩童那般了。


    姬时语已是个及笄姑娘。


    姬合英犯了难,“小母马才温顺,马匹大了性子难训,我怕阿锁受伤。”


    “就选这一匹吧。”


    江曜径直去到马厩的一处,那里系着一只正吃草的白马。


    姬合英瞧了瞧,这只马应是母马,个头较马厩大马的小了许多。


    “这个还不错,瞧着很温顺。”姬合英笑应。


    江曜将白马牵出,姬合英伸手去接,还说:“那就我来教阿锁骑马。”


    然而江曜握着缰绳的手一紧,他绕开了姬合英,少年兀自牵着马去找了姬时语。


    姬合英气结,这意思她岂会不懂?


    果然就听江曜说:“大小姐,我来吧,我会护着她。”


    姬合英真想不通了。


    五年前,江曜这小子便和她这个姬时语的亲姐姐争上争下,五年之后只比之前更甚。


    她总觉得江曜对妹妹心思不纯,却又不乐意径直挑明告知小姑娘,她还吃味呢,不想轻易地将妹妹交给江曜。


    偏江曜霸道的劲儿拦也拦不住。


    姬合英还想多说,可那面姬时语已是扑到了江曜身侧,玩得不亦乐乎。


    薛淮璋牵着马走来,喊道:“合英。”


    姬合英揉揉发,“……”


    得,她的妹妹心思早去别的地儿了。


    姬合英便也去挑了一匹马,薛淮璋在旁轻声说道:“合英,我扶你上马吧。”


    谁料姬合英已是一个利落翻身上马,只留给薛淮璋一记衣角。


    端坐马上,姬合英俯视他,问:“方才你说什么?”


    薛淮璋:“……”


    爱慕的姑娘如斯强大,好似没他什么事儿了一样。


    一行人相继入了马场,江曜要教姬时语,便牵了两匹,他将白马带来,先让姬时语同它亲近亲近。


    姬时语好奇地围着白马兜圈打量,小姑娘伸手想摸摸马身皮毛,可霎时白马甩了头,她吓得以为马匹受了惊,紧张地收手。


    江曜说道:“不要怕,我牵着在。”


    “好呀。”


    姬时语欢喜雀跃地大胆上手抚摸了几下白马的脑袋。


    这只白马的性子果真是极好,不一会儿便亲热地回蹭了姬时语的手心。


    “她一看就是个好马儿。”姬时语被逗得咯咯直笑,“我今日可要靠你啦,你要乖一点啊。”


    江曜在旁听的不是滋味。


    这话怎么有几分耳熟。


    好像当初他被姬时语带回府的时候,她说了一样的话。


    第62章


    姬时语用柔软的手背蹭蹭白马,小姑娘还未上马,便已自顾自的玩闹。


    江曜想着她这性子不知说什么好,任何事、任何地方,姬时语好似都能寻到让自己开怀的法子。


    无忧无虑的。


    还真是天性使然。


    就很好。


    江曜开口问道:“可要上马?”


    “好呀。”


    姬时语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由着江曜搀扶她的腰,将她送上马匹。


    第一回上马,当真稀罕又新奇。


    江曜在前牵着马缓步走着,姬时语端坐马上四处眺望,不一会儿她便瞥见马场之外草坡之上飞驰的姐姐姬合英。


    “是姐姐和薛淮璋!”


    姬合英策马飞奔,好不畅快,而薛淮璋在后头追赶,忙得满头大汗,却怎么也追不上。


    姬时语看着两人,哈哈大笑:“难为薛淮璋了,一介文人陪着我姐姐纵马,他能吃得消吗?”


    江曜望着草坡飞驰的二人,若有所思。


    待纵马来到草坡山顶,姬合英拉了缰绳,有意等薛淮璋追赶。


    匆匆而来的薛淮璋满脸通红,是累得不行。


    姬合英回看他便笑:“你还不是很行啊,薛淮璋。”


    薛淮璋窘迫道:“是比不过合英你。”


    “不过今日很谢谢你,我心情畅快多了,京城烦扰太多,待得久了,就会想起诸多不快的事。”姬合英袒露了心声。


    薛淮璋以为两人又进了一步,扬笑道:“合英还是更喜欢岭西吧?”


    “是!”


    “合英,那就随你心走。”


    亲眼所见姬合英飞扬的大笑,薛淮璋的心口砰砰直跳。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会因一道高马尾、欢快纵马的女子,魂牵梦绕。


    为此,薛淮璋甘愿舍弃京城的繁华。


    “我也想去岭西。”薛淮璋直面了内心。


    他说给了姬合英听。


    “我愿意陪你一起去。”


    听得薛淮璋这句话,姬合英瞪目结舌,她刚要翻身要下马,可就是一个晃神,马匹不知怎么受了惊,双腿扬起,嘶鸣长哮。


    姬合英没抓稳,一头从马身之上翻滚栽下。


    姬时语还在望草坡那面,见姐姐滚落,放声惊呼。


    “姐姐!”


    “合英!”


    薛淮璋顾不上自己,跳下马飞身一个大扑过去,脸皮贴着草地,堪堪撞上姬合英的身体。


    他的脸着了地,火辣辣的疼。


    侧脸血肉模糊一片,疼得薛淮璋直呲牙。


    好在是把姬合英给接住了。


    薛淮璋紧张搀扶姬合英,担心的不行,“没事吧?”


    “你……”


    姬合英一抬头,薛淮璋半张侧脸已被血色浸透,草坡石子尖锐,猛然磕上,全化作了利刃。


    还是为了护她。


    姬合英胸口鼓囊,她眼里润了点,“傻不傻?我摔下来不会多疼的。”


    “你才傻,哪有人不会疼的。”


    薛淮璋将姬合英扶起来,没管自己的伤,反而给姬合英抚平衣角。


    他认认真真说:“就算你是战场之上英勇的女将军,在我心里,你也是个姑娘。”


    “我还是姑娘呢,都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姬合英自嘲。


    “不是。”


    薛淮璋还想说,可直起身,又被满脸划痕疼着了,龇牙咧嘴的。


    他满脸血淋淋,连带衣袍也被染红。


    姬合英哪里见得他这样,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旋即抓了他手便飞快往草坡下头跑去。


    “合英,你心疼我了。”


    “谁心疼你了?真没见过比你还要傻的!”


    薛淮璋被她牵着,只顾得傻乎乎笑。


    姬时语见到两人滚做一团,薛淮璋以身护住了她姐姐,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方才落了回去。


    但再一见薛淮璋半张血脸,姬时语蹙眉问:“薛淮璋不会有事吧?”


    “有你姐姐陪着,他不会有事。”


    江曜可是看得清楚,薛淮璋被姬合英牵住,笑得像百花朵朵开,他扭头冷哼,轻轻拉扯了一番缰绳。


    “可还要学?”


    马匹之上的姑娘蔫巴巴的,姬时语还在担忧着姐姐,听得这话,她那双明亮的眼随即睨了眼江曜,又飞快挪开了。


    姬时语低声道:“要的吧。”


    今日出府,她都还未骑马玩耍呢。


    江曜看她神情低落,沉思片刻,后道:“我带你去草坡一转吧。”


    “可那不是得会骑马了才能去?”


    “我们共乘,我骑马带着你。”


    江曜抬首,一双狐狸眼直勾勾的,姬时语被他灼灼的盯着,下意识耳热飞快偏了头。


    她打心底的,此刻不想要和少年太


    过亲密。


    秋日微风轻拂,好半晌江曜也没等到姬时语的应。


    姬时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眉间苦恼的很,朱唇蠕动了几回没能张开口。


    江曜等的没了耐心,身后却突然有人喊了两人。


    “五小姐,明威小将军。”


    姬时语瞥眼,两位少女骑马而来,是她不识得的姑娘。


    在前的那位少女骑着棕马神色淡淡,眼波平静,而后头的一位笑容绚烂,一张人间富贵花似的脸颊,落着四五颗小痣。


    四五颗小痣?


    姬时语突然感觉这姑娘有些眼熟了。


    舒氏给她的画像,在那些有意与江曜议亲的姑娘之中,好像就有这么一位。


    柳瑾柔主动上前来,“我们是太傅家的女儿,我是柳瑾柔,这是我大姐柳瑾瑜。”


    太傅府柳家,是柳贵妃的母族,这两位姑娘竟都是柳贵妃的侄女。


    柳瑾瑜为嫡出之身,而柳家送来给江曜议亲的,是太傅府的庶女柳瑾柔。


    姬时语笑应:“原是太傅府的姐姐们。”


    太傅府大小姐柳瑾瑜并不热络,她只和姬时语点点头。


    而柳瑾柔则倾身下了马,眼尾流转之间,温柔明媚的笑直睇给了江曜。


    江曜的狐狸眼阴冷,冷眼旁观,并不说话。


    柳瑾柔惊叹少年容貌绝色,走得近看得越清楚,她的脸颊悄悄红润,轻缓的,她来到江曜身边。


    “早听闻明威将军英勇无双,不知今日可否见识一番你的风采?”


    姬时语恍然,柳瑾柔看上她的云让哥哥了,想邀人纵马一番呢。


    江曜毫不犹豫回:“我没空。”


    柳瑾柔的笑一凝。


    “两位姐姐今日怎么来的马场?”


    眼看柳家姑娘脸皮挂不住,如花脸面抖动,姬时语赶忙接过了话,“京中会骑马的姑娘不多,我瞧你们马术像是极好的。”


    “我和姐姐自小便学过一些,虽不如江小将军和姬大小姐那般精通,可平日骑骑马游玩是可以的。”


    柳瑾柔投来感激一笑,她挑着眼向江曜轻笑,“小将军是教五小姐学骑马吗?京城都传你很是疼宠妹妹,如今一看,还真是。”


    “我很疼宠阿锁?”


    “是啊,小将军是五小姐很好的兄长呢,你待妹如此,待旁人应也是吧?”


    柳瑾柔离得近,说话间,她伸出手攀上了江曜所牵着的白马。


    “小将军可否也教教我们?”


    柳瑾柔含着羞,手这么一滑落,眼瞅着便要去抓江曜的衣角。


    姬时语看不下去了,提声道:“我先去骑会儿马,你们说着。”


    小姑娘拽了缰绳,从江曜手中抽了出来。


    少年迅速回头,马匹之上的小人儿佯装灿笑,姬时语又扬手摆摆。


    只是一刹,姬时语头也不回地调转马头,走了。


    没管柳瑾柔是牵上了少年还是没牵上。


    姬时语很烦,特别烦。


    前脚太傅家的姑娘才和她说,自己儿时便学过骑马,后脚柳瑾柔便去拉扯江曜,要他教自己。


    她是何意?


    柳瑾柔就是故意的。


    看着两人离得那样近,八成是牵上了。


    姬时语心头烦躁躁的乱。


    她知道自己不想看江曜身旁有了别的姑娘。


    也许是从前拉着江曜衣角的是她,不管委屈时、想哭泣时还是想要欢笑,她都爱牵着江曜的衣袖,同他撒娇,蹦蹦跳跳。


    哥哥也不会恼,待她又温柔。


    可这些事,她以后都做不得了。


    姬时语受不住被人满心温柔的对待,日子久了,她会眷恋。


    萍亭说过,她习惯了被娇宠着,若有一日哥哥不再待她这样温柔了,她一定很难过、痛苦。


    看见柳瑾柔献殷勤的刹那,姬时语突然懂得,若是江曜娶妻,他的身边再没了她的位子。


    想到这一点,姬时语委屈的念头又涌上来了。


    姐姐和薛淮璋一块走了,她为姐姐觅得好郎君而高兴,可姐妹俩的相处是愈发的少。


    她已是失去了姐姐的怀抱,现如今,江曜也要同别的姐姐走了。


    往后她身边又是空无一人。


    五年前,他们去岭西,抛下过她一回。


    回来才多久啊?


    就又要抛下她了。


    为什么每回都要这么对她呢?


    姬时语抹了把眼角溢出来的泪珠,咬了咬唇瓣,努力憋着心底的难受。


    她才不要哭呢,这时候哭出来也太没用了。


    可是越是想不哭,那股委屈劲儿就怎么也止不住。


    啪嗒啪嗒。


    泪珠跟断了线的珠串,一眨巴眼睛,全都落了下来。


    “呜呜……”


    姬时语根本捂不住眼睛,也止不住泪,咬住唇,委屈尽数化作了无声的抽泣。


    她是个倔强的性子,哭出来一下子又觉着好丢人。


    慌乱抬起手她不住的抹脸,一抹,手背全然是湿漉漉的一片水渍。


    她已是及笄了,又不是十岁的孩子了,哭哭啼啼让旁人看见还不是笑话她?


    姬时语强忍泪意,手中缰绳攥的更紧,她大喊了一声:“架!”


    白马纵身狂奔,狂风猎猎,打在姬时语两耳之边,风吹过,畅然之意在心口迅速蔓延。


    吹散了那些个烦躁的念头。


    原来纵马是这样的快活!


    莫怪姐姐喜欢骑马呢。


    姬时语越跑越快,她还在享受着欢愉的凉风,谁料前头突而出现一个山坡急转而下,她刹不住马,更拉不住缰绳。


    白马顿时失了控。


    “不要啊……”


    姬时语的脸都白了。


    后悔之意瞬间涌上心头,她不该擅自纵马的,就应该让江曜带着她骑。


    “救……啊!”


    马身后仰,姬时语被大力甩飞了出去,天旋地转,她听见一道嘶吼。


    “阿锁——”


    姬时语吓得闭上眼,等待坠落的疼痛。


    身子猛然着了地,后背却蓦地撞上一人,她没有落在地上,反将身后之人撞得闷哼。


    她被江曜接住了。


    江曜径直磕在了地上,疼得大喘气。


    “云让哥哥……”


    少年被撞的不轻,胸膛嗡嗡的痛,倒躺着直不起身。


    姬时语吓坏了,她赶紧爬起来,想看江曜可还好。


    “哥哥,你,你别吓我。”


    江曜睁开眼时,姬时语呆呆傻傻的坐在旁边,她惊慌未散,双手攀着他胸膛,一双眼蒙上了水雾,红红的。


    他一个起身,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安慰她,“我没事,倒是你……嘶。”


    “你真的没事吗?”


    姬时语忙扶住他肩膀,声色满是愧疚,“我知错了,我不该莽撞冒失的……”


    “阿锁,你真是吓死我了。”


    江曜一把将人紧紧摁住怀里。


    他一只手握住姬时语的腰,一只手抚在她的后脑勺,双手之下,禁锢着她狠狠用了力,是要把她整个人牢牢掌控于手中。


    好像只有这样,才感知到姬时语重回了他的身边。


    天知道看见姬时语从马身跌落,他是多么害怕。


    那样飞快的疾驰滚下,轻则重伤,重则殒命。


    他还能克制杀念,无非是小姑娘不喜欢他杀人,他便强行忍耐着。


    若她有事,他真的会杀掉所有人,再杀了自己。


    江曜的狐狸眼睁开又闭上,合起了染红的血色,他沉沉开了口,“不要再吓我了,阿锁。”


    “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听说柳姐姐想骑马,就不想打搅你们。”


    “提她做什么?”


    “她想要你作陪。”


    “她想要你便走?我说了我只教你,她一介外人,又算什么?”


    “我……是我错了。”


    姬时语低低垂首,一双水眸微红。


    咬住唇瓣她几度想道歉,可喉咙好似被堵住了,难受的很。


    若非柳瑾柔的出现,她不会恼怒冲昏了头,还害得江曜跟着受伤,是她太耍小性子了。


    自责之下,她懊悔不已,抬手便去拨弄江曜的衣襟,想要翻开襟口查看他的伤势。


    “哥哥,你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别看了。”


    姬时语的小手刚抓上去,便被江曜捉了指尖。


    “不要动了。”


    姬时语在他怀中扭着乱动,江曜声音顿时沙哑,一双狐狸眼染得暗色无边。


    他双手捧住了姬时语的脸,强横地止住她继续作乱的动作。


    “不,你让我……”


    姬时语不情愿反驳,她闷哼并不听话,恰好江曜垂首。


    一抬头,她柔软的红唇无意间碰上了江曜微凉的唇。


    娇嫩软甜,


    和冰凉微硬。


    两个人嘴唇相贴,齐齐是愣住了。


    离得不过咫尺,他们的呼吸像是一个人的。


    第63章


    少年的唇形刻薄且冷硬,但亲起来却不似想的那般,十分柔软好亲。


    姬时语回想起梦中的一幕,冰冰凉凉,贴着他的唇不禁一颤。


    差一点便伸了舌头。


    江曜的眼眸瞬间黑沉阴暗,箍着她腰肢的手腕收紧,唇上的力道随之加重。


    他在吻她。


    “哥哥!”


    姬时语的脖子梗住了,不光头颅僵硬,连身子也跟着如被磐石定住,动不了。


    不,她怎么亲上去的?


    她怎么就亲江曜了?


    缓慢地,姬时语扭动了下脖颈,而后飞快挪开了嘴唇。


    日光之下她莹白柔软的脸蛋似融入细碎微光,隐隐透出几分红晕。


    心跳声如擂鼓,她面红耳赤,不敢直视江曜。


    “我方才……”


    姬时语垂首,不敢抬起一分,干巴巴脸红道:“这,这是无意之举,哥哥,你别上心。”


    头顶来自少年的视线却更灼热了些,令姬时语一时难安极了。


    解释好像很多余,像是她故意为之还要掩饰自己的别有用心似的。


    “我不管了,云让哥哥,你先回去看伤。”


    姬时语羞恼之下,也不顾自己粉面滚烫,咬牙拽住江曜的手腕,拉着他便走,“刚撞的不轻,我想你后背定是青紫了。”


    “等会儿。”


    江曜却反手捉住了她,一下便将人扯住。


    秋风吹拂,姬时语乌发如云,今日束起了马尾,显得她很是干练。


    可经一遭折腾,几缕发丝顽皮地落下了耳边,一荡开便被江曜抓在了手心。


    微凉的指尖轻划过她柔软发热的脸蛋,姬时语的心怦怦乱跳,此刻更不敢回头看少年是何种神情。


    她觉着自己又不对劲起来了。


    这样心跳飞快的感觉,便好似自己心悸之症复发,像旧病还未痊愈似的。


    莫非她又要看病了!


    姬时语顿感不好。


    她张口就喊,心急又慌的很,“哥哥……”


    “嗯?”


    江曜不咸不淡地应她,姬时语眼尾流露的忐忑他看在眼中,见她急,他偏不走。


    心里起了顽劣的心思。


    想多欺负她一点。


    小姑娘侧着身子,就是不直面正视于他。


    左侧的小巧耳朵在光下泛着微红玉色,恰好在这时映入他的眼。


    江曜笑了,抬手便抚摸她的耳朵。


    姬时语生了痒,作势要躲开他手,奈何江曜扣住了她柔软的腰肢,拇指轻轻捏上了她的耳垂。


    只是一记摁压揉搓,那抹微红变得扉靡,小姑娘脸红,耳朵也红扑扑,是浑身羞得红透了。


    姬时语在他怀中抬眼,气鼓鼓地怒视他,“你做什么要这么欺负我呀?摸着我耳朵不舒服。”


    “谁让阿锁很好欺负的?”


    “我可一点也不好玩,你不要总想着欺负我啊。”


    “就想欺负你,怎么办呢,阿锁?”


    姬时语又不看他了。


    “你要推开哥哥吗?”


    江曜循循善诱地骗她:“把我狠狠推开再痛骂一顿,说我不要脸,不堪为你兄长。你要对我做下这样冷漠无情之事,阿锁忍心吗?”


    他早拿捏准了姬时语有多心软,是定做不出这等事的。


    只要他放的很乖,温温柔柔地黏着她,她是连他日夜纠缠也会纵容。


    果然,姬时语咬着唇瓣,眼睫打着颤,不吭声了。


    江曜弯下头,凑到了她耳边,他温顺地贴了过去。


    一股干净的气息打在姬时语的耳垂之上,他又呼了一口气,明明是凉爽的风,可白玉似的小耳垂颤了又颤,红得能滴血。


    她太可爱了,想一口吃掉。


    江曜的嗓子低低发出了笑声。


    姬时语被他惹得羞恼的厉害,尤其是听到这一声笑,她再也无法忍受。


    “你别太过分了,把我欺负狠了,我会以牙还牙的。”


    “嗯,那阿锁要怎么还我呢?打我还是骂我?”


    江曜竟生出几分兴奋之意,“来,阿锁,哥哥不动,任你左右,好不好?”


    他越是这样,姬时语越觉着少年是视若无恐地挑衅自己,真是给小姑娘气坏了。


    跟个暴躁小兔子似的,她抓了江曜的手背便是狠狠一咬。


    一道赫然的牙印落在了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上,明晃晃的,惹人眼。


    “疼不疼?”姬时语傲然看他。


    江曜道:“疼。”


    “你知道疼就好。”


    姬时语哼哼两声,举着他的手背显摆牙印,威胁他道:“这只是最轻的,你莫要逼我发狠,那样就不止是咬你的手了,我还要咬你脸,咬上你全身!”


    “阿锁要咬遍我全身?”


    江曜举起手腕,他垂眸目光落于咬痕,一抹阴暗的愉悦瞬间笼罩了他全身上下。


    他的身体每一处,如若都能被她那张娇嫩小嘴咬上、吻遍,打上她的印记,让他完完全全属于她。


    那该多美啊。


    等到阿锁咬完,他再去享受她的味道。


    做以同样之事,咬遍她的全身,哪一处也不放过。


    听她哭着求他不要了,在他怀中由白染粉,美的不可方物。


    啊,他可太期待了。


    不知为何,姬时语只觉得周身好似冷了许多。


    紧盯着她的少年化作了蛰伏已久的毒蛇,一双阴冷竖瞳亮起,灼热非常。


    听完她的话,是比从前哪一刻都要亢奋雀跃。


    她不会是说错了话,惹了少年的禁忌吧?


    姬时语被他墨色晦涩的狐狸眼凝望着,头皮隐隐发麻,她改口道:“我说的是玩笑话,做不得真。”


    “那不行,阿锁说过的话,我都会信以为真。”


    江曜紧揽住了她,手腕狠狠用了力,五根手指掐入姬时语腰间的软肉,他低声蛊惑道:“阿锁说过的,要咬满哥哥的身,你不能食言啊。”


    “这……我说的是真咬你啊!”


    “嗯,让你咬。”


    “你这什么毛病?竟还喜欢让人咬的?”


    姬时语说不出话了。


    她猜想可是江曜没让人咬着欺负过,平白便想从她这里得到一回被咬的滋味。


    江曜不语,阴郁的狐狸眼盯着她。


    姬时语被看得又是一缩脖子,她埋在江曜胸口,不愿抬头,喏喏问:“那我食言了怎么办?”


    “食言了……”


    江曜的大手摸上姬时语的后脖颈,他抚摸的轻轻,却带起一片鸡皮疙瘩,他低笑了一声。


    “我会千百倍的欺负你。”


    敢抛弃他,他就杀了她,一起去死啊。


    江曜只说了欺负,姬时语还是打了个颤。


    回过神后,姬时语抓过来江曜的另一只手,愤恨地又是一口咬下去。


    “江云让,你别太嚣张了,我真的会生气的。”


    小姑娘牙齿还挺尖,给他另一只手也咬了一道牙印。


    这便是她的还牙,如此之快。


    江曜被她咬了两口,也不恼,反而笑得欢。


    “阿锁,真乖。”


    “我要回了,不同你闹了。”


    姬时语觉着笑起来的少年好讨厌,她推了他一把,闷气还未散呢,才不要给他继续欺负。


    她摆了手要走。


    姬时语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从江曜的怀里钻出。


    只是刚迈开一步,脚腕登时发了软,整个人便往前坠落。


    还好江曜就在跟前,长臂一伸,又将她揽回了怀抱。


    “呃,嘿嘿,我腿软了,走不动路了。”


    姬时语谢过江曜,想扶着他手臂尝试站稳,但脚下未站定,江曜已是一个揽身,手臂从她腿弯穿过,抱了起来。


    “啊!等下,你的伤……”


    姬时语还在忧恐江曜胸膛受伤,她想下来又不敢乱扑通,万一给他弄得更疼。


    江曜瞥她,“走不了路便乖一点,别想有的没的。”


    “人家还不是关心你。”


    姬时语凝着少年紧绷的下巴,又冷又硬的,她哼道:“哥哥,太不解风情的话,是会被姑娘家讨厌的。”


    江曜身形一顿,阴冷的狐狸眼转而低下,他问:“阿锁也讨厌我吗?”


    “怎么会?”


    姬时语没有抬头,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若说出了“讨厌”二字,后果会是她不能承受的可怕。


    “但是你不想受京中姑娘们的倾慕吗?我瞧太傅家的姐姐就很中意你。”


    “天底下,其余人都不重要,只要阿锁不讨厌我就好。”


    江曜嗓音清冷,说的却很认真,他像十分在意这件事,“所以,阿锁讨厌我吗?”


    他太上心了,那股急切,让怀中的姬时语受到感染。


    她怎么忍心让江曜失望。


    这五年江曜一直走着正途,未入歧路,姬时语很坚信,她将少年养的很好,歪脖子树终究还是被她掰正了。


    她的哥哥江曜,会是意气风发的明威小将军,为人平和,清风明月,君子朗朗。


    这样的江曜,任谁不会喜欢?


    侯府这些个兄长之中,唯有江曜生得最得她心。


    是她最喜欢的少年将军,也有着她最心悦的品性。


    姬时语的双手抬起,很自然地环住了江曜的脖子,坐在他怀里,她黄鹂婉转的笑声荡开。


    “若说是哥哥,我当然不会讨厌你,若说是旁的,我才不要告诉你呢……”


    ……


    这一趟马场之行,去时四个人完好无损,回来时各有各的伤。


    姬合英心怀愧疚,姬时语说江曜身子骨结实,没几日便能养好,谈及此,她又问了薛淮璋的伤势。


    “伤口有些深,好在只是皮外之伤。”


    姬合英心情复杂,薛淮璋的心意她早已知晓。


    两人花朝节那日并未明说,但在马场时,薛淮璋表达了心意。


    他想陪姬合英一起去岭西。


    但薛淮璋已在京中领职,又如何能去岭西呢?


    姬时语看出姬合英眉头拧很紧,她劝了一句:“姐姐总为人考虑,也该为自己考虑一回了。”


    闻言,姬合英笑了笑,“是啊,我还没阿锁想得开呢。”


    姬时语内心腹诽万千。


    她只是觉着缘分到了,彼此两情相悦便在一起,有什么不可吗?


    没有。


    头一日沈安乐才来了信,说沈家已应了昌平伯,她和昌平伯次子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婚期就在明年年中。


    而接下来的十日,忠义侯府更是好事连连。


    先是何氏去面见了舒氏,道她为姬如萍、姬如蕊姐妹挑了相看的人家,想请舒氏过目。


    姬如萍与姬如蕊是三房庶女,出身并不高。


    何氏这个正房夫人待子女一视同仁,她并不苛刻庶女,为两人挑的也都是清白人家的公子。


    舒氏觉着并无不妥。


    三房的两门亲事很快便定了下来。


    紧接着,尚书府夫人的蒋氏再度上门求亲,五年的大雁是早老死不得用了,这回薛家又新买了两只更肥硕的。


    蒋氏直言,定是五年前的大雁不够胖,因而忠义侯府推了亲事,这回定要带两只肥嘟嘟的。


    大雁一入院子,嘎嘎叫声便没停过。


    不必说也知道,是为薛淮璋求娶忠义侯府的嫡长女姬合英。


    舒氏看了一眼姬合英问询于她。


    姬合英望着母亲,点了点头。


    她愿意嫁给薛淮璋了。


    第64章


    十月初八,正值浓秋,长云舒卷,是一年秋猎的好时候。


    弘文帝召旨前往西宫别院秋猎,此行亦有宫中妃嫔随行。


    虽陛下只命柳贵妃与容婕妤两位妃嫔前去西宫,但以见得陛下仍未有立储之意。


    朝中三品之上文武百官受了召,携家眷同行。


    其中忠义侯姬雄武任护行大统领,随队一路护卫弘文帝安危。


    因此忠义侯府需得前往西宫。


    清早,姬时语赖了床不愿离府。


    舒氏来韶华院攀扯了她许久,小姑娘嘟囔着撒了泼。


    “西宫别苑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是最喜欢出府玩耍吗,怎还不乐意上了?”


    “和哥哥姐姐一道出去,当然好玩过瘾呐,可西宫是什么地方?说穿了,这次秋猎不就是给三位皇子造势,说不准今年夺得头赏的,陛下大喜过望就册立为太子了。”


    姬时语看得如此明白,舒氏微微诧异。


    可弘文帝已是下旨,容不得忠义侯府抗旨,舒氏只能冷声不住催促小女儿起身。


    “好了,待去到西宫,我让你姐姐给你抓一只小兔子,可好?”


    “真哒?”


    小姑娘可好哄,听舒氏说允她养毛茸茸的兔子,她索性不困了,一刺溜便爬了起来。


    没的姬时语磨蹭,一行人终是收拾妥当。


    大清早晨露还未干,侯府众人便坐上马车启程往城郊西宫而去。


    姬时语困倦的不行,爬上马车又卷了薄毯,枕着姐姐姬合英的膝盖。


    才一刻,她便呼呼大睡起来。


    “还真是心大。”


    舒氏无奈拍拍姬时语的后背,哄着她睡,姬合英则笑了:“像阿锁这样没心没肺才好呢。”


    皇家之事才是繁琐,姬时语不喜西宫秋猎,焉知姬合英亦是不喜?


    忠义侯府随行皇室马车,光这一路上,柳贵妃与容婕妤便叫停了几回车队。


    一个时辰的行程,是走了近两个时辰才抵达。


    有的折腾。


    西宫别苑坐落于枫林之上,搭建在山间半腰之处。


    而站在这处别宫的地段,放眼眺望,刚好可见山下的一处澄亮的月亮湖。


    湖面环如半月牙儿,听说是先帝命万人开凿挖掘渠水而造,只为别宫晨起便可见湖水清澈。


    姬合英只是瞥去一眼,惶惶回头,她不敢细想。


    头一日,弘文帝抵达别宫之后,各府便陆续来到猎场。


    除开皇室子弟,各家皆会住在搭设的营帐之中。


    围场之外,旗帜翻动,秋风猎猎,数不清多少营帐围蓬。


    不过姬合英眼向来尖,飞快瞟到竖着忠义侯府的旗帜。


    各府所住的营帐被扎系在一起,姬合英和姬时语各处一个小营帐,隔壁便是江曜的住处。


    姬时语微微抱怨,“唉,我说不想来便是这,还不如住在家中呢。”


    “有时候是该吃几顿噎食啊,阿锁。”


    姬合英摸摸姬时语头上的发揪。


    姬时语瞪着明亮的眼,问她:“姐姐可要下场狩猎?”


    “兴许会,我看父亲怎么说。”


    比起秋猎,姬合英更怕姬时语无趣,她便说:“江云让随同父亲护卫陛下,定是无法陪你,姐姐若也走了,我们阿锁要做孤身的小姑娘咯。”


    “姐姐不许取笑我。”


    姬时语老大不乐意被笑话,她哼道:“不是说安乐也来了?我还能去找她一起呢。”


    “好好,我们阿锁做什么都好。”


    不过听姬合英说江曜随同在弘文帝身边,姬时语拧眉有些担忧:“陛下竟还召见了江云让,哥哥不会有事吧。”


    “你在担心什么?”


    “姐姐,这回秋猎楚王府可有前来?”


    “来了,来的是世子江子墨。”姬合英道。


    姬时语的担忧不无


    道理。


    眼下的西宫别苑盛华殿,江曜刚随姬雄武入了大殿。


    弘文帝坐在上首,三位皇子皆在殿中。


    拜见过弘文帝,江曜立于侧旁。


    方一抬首,狐狸眼不过轻轻扫视,便对上了江子墨的探究目光。


    江子墨坐在三皇子江承北身侧,朝江曜冷嗤。


    江曜眉头刚皱起,这时上首弘文帝洪亮的声音响起。


    “姬爱卿培养的明威小将军在岭西是相当英勇,这番秋猎,可要让朕亲眼见识一下小将军的威风啊。”


    “臣定当竭尽全力。”


    江曜已是侧身正对弘文帝,再度朝拜。


    秋猎本是供皇家子弟嬉乐,今年的秋猎众人却心知肚明,弘文帝有意考教几位皇子,为立储而准备。


    可这个节骨眼,弘文帝亲下御口,命江曜一同参与秋猎比试。


    意味着什么?


    殿中,江子墨咬紧牙关,他面色狰狞,几度握紧拳头又转而松开手,是在强忍情绪。


    江曜入殿以来,江子墨便没挪过眼,眸中看得只有他。


    江子墨从未见过江曜。


    这些年过去,忠义侯府大胜大陇归京,江子墨才知道侯府出了一位风华绝代的小将军。


    江曜身姿挺拔,有武将大才之风,承袭忠义侯姬雄武,是风头大盛。


    江子墨惊觉,弘文帝已是对江曜看入了眼。


    二皇子江承德转动轮椅,轻而过来,“楚王世子看什么呢?”


    江子墨回头,洞察江承德的笑意,他黑着脸避开眼,“不劳二殿下费心。”


    秋猎的第一日,弘文帝命下臣们休整。


    当日不会进围场,皇子们便也携正妃回别宫休息。


    姬雄武先行离了别苑,他还需休整护卫队,确保秋猎围场一切妥当,不得出纰漏。


    江曜便独自从西宫踏上山道,打算往围场营帐折返。


    便在这时,有人在身后喊叫住了他。


    “江云让。”


    江曜回了身,江子墨一双眼生了火,他直喊他的名讳,“还是说我该喊你江曜?”


    西宫大院门前,两棵枫树高大冲天,秋风刮落簌簌的枫叶。


    这纷飞落下的朱红之色,竟比不过楚王世子江子墨眼中的半分怒火。


    江子墨站立于山道上方,俯瞰而下。


    他嗤笑道:“可真有意思,忠义侯府养大的孩子,竟会是我遗落在外的亲兄长。”


    “如果楚王世子希望此事闹得人尽皆知,那你就放大了声说。”


    江曜仰视江子墨,他的狐狸眼一片阴冷,丝毫无惧。


    “江云让,你在胁迫我?”


    江子墨霎时变了脸,却不是怕江曜。


    他害怕的是在西宫弘文帝眼皮子底下,事情会败露。


    江子墨没来由的清楚,这桩楚王府的丑事绝不能以这番模样,暴露在天底下。


    败露之后会丢脸的永远不是江曜,而是他江子墨这个楚王世子!


    江曜冷笑,他抱臂懒散状,“随你怎么想。”


    “江云让。”


    江子墨顿了顿,脸色稍缓,“我知道你想认祖归宗,我可以准许你……”


    “不,你不知道。”


    江曜抬手一摆,已然打断了他的话。


    他狐狸眼挑起三分暗色,“我对楚王府没半点心思,至于你这个世子之位,你能坐稳那就自己坐着。”


    两片枫叶在江曜眼前一晃而下,他执着刀,刀面一抹,便将枫叶挑去了一旁。


    “我不信你不想回楚王府,江云让,你有能力让我信服吗?”江子墨压低了声怒道。


    “信与不信在于你,而不在于我。”


    江曜别好长刀,他转了身背影凉薄,少年呵笑了一声。


    “江子墨,回去告诉你母妃,她欠我一条命,这笔帐我迟早亲自找她讨回。”


    话落,江曜大步潇洒沿着山道而下,再不回头。


    ……


    姬时语苦等江曜,直到日落西山,她才等到江曜从西宫回来。


    “哥哥。”


    少年并未有异样,姬时语稍稍安了心。


    她还拉着他去了旁的营帐,献宝似的笑道:“看,我和萍亭萍柳给你铺的,怎么样?”


    江曜没在营帐的时候,姬时语和丫鬟们帮着舒氏收拾打点秋猎用具。


    她是替江曜亲手打理,收拾好了住处。


    被褥枕头铺好在床榻,换洗的衣物折好落在床头。


    因要骑马狩猎,出门时姬时语让萍亭为江曜备了三套骑装,以便更换。


    “辛苦阿锁了。”


    江曜心中慰帖极了,姬时语如此贴心细致,操劳他之事,令他好生欢喜。


    “我本以为来这地儿会无聊透顶,转悠了一下午,你猜我见到了谁?”


    姬时语小脸明媚,“沈家人也到了,是安乐和她兄长沈大人,两人都在呢。太好了,我可不愁没人耍,总算是有人能陪着我啦。”


    “沈家人?”


    “是啊,可惜阿霜伤了脚来不了,沈家还给我们送来了几样小食,味道还不错,待会儿你尝尝,可好吃了!”


    姬时语是吃到零嘴欢欣雀跃了,江曜却黑沉了脸,墨瞳之中暗潮汹涌。


    “他们住在哪儿?”


    “安乐住在南面,我们在北面,离侯府有点远,不太好见着,她说走过来都得一刻钟呢。”


    姬时语如此说,江曜面色微霁。


    离得远好,见不到那更是最好。


    “我们在北面,可咱们挨着的,是太傅府柳家。”


    说起住处离得远近,姬时语兀自叉腰忿忿不平。


    “太傅府的两位姐姐都在,柳瑾柔午后还跑来寻你,问你在不在营帐,哼!”


    江曜牵住她柔软的手,蹙眉:“又说她作甚?”


    “也是,她找的是你,该苦恼的是你不该是我。”姬时语笑了。


    柳瑾柔的司马昭之心对着的是江曜,要烦让他自己烦去,她才不要管呢。


    姬时语想明白了,笑着便甩开了江曜的手,转身便去翻找沈南怀送来的零嘴。


    江曜受了冷落,整个人是一噎。


    他最受不住姬时语的冷落和疏离,这番却又是因为柳瑾柔。


    江曜阴沉着眼,若有所思。


    什么柳瑾柔不瑾柔的,不长眼的人,他就该直接去杀了。


    第65章


    江曜想杀柳瑾柔的心思并未遮掩。


    只是老天没给他机会。


    西宫别苑人多眼杂,各府又紧挨着住下,皇家禁卫军严防死守,若有贵女殒命,弘文帝定会彻查。


    江曜摸着刀柄若有所思,他想着柳瑾柔最好是安分守己一点,别来招惹他。


    想是如此想,岂料当晚二皇子江承德的侍从长林寻了过来。


    说是二皇子要见他。


    因而日暮西沉,柳瑾柔再度找来忠义侯府营帐之时,江曜又是不在帐中。


    姬时语待在营帐闲的发慌,她还在琢磨话本子的后头之事,帐外在这时传出萍亭的声音。


    “柳二小姐,江公子受了二殿下传唤,怕是不得回来,您还是回去吧。”


    “那他要多时才能回?大晚上的他们有什么可商议的,莫不是你这丫鬟故意刁难我吧。”


    柳瑾柔的嗓音在夜风之中显得柔媚,还带有一丝不满。


    姬时语秀眉一拧,起身便撩开营帐迈出。


    待见立于隔壁屋前的柳瑾柔,她清了清嗓子,走了过去。


    “柳小姐怎这样执着,我这今日可见你两回了。”


    “姬五小姐。”


    柳瑾柔见是江曜的妹妹姬时语,她还算客气,点点头又笑道:“我来也是为见小将军一面,你不要见怪。”


    “何事非要急着深夜来寻见他的?”


    姬时语一双水灵灵的眼上下打量柳瑾柔。


    江曜营帐之前只悬挂了一盏昏黄油灯,灯火稍暗,映衬着柳瑾柔身段朦胧。


    今夜的柳瑾柔身披一张素净的月白长袄,将全身裹得严实。


    偏偏在姬时语垂首之间,眸光顿然见她宽大衣袖之中泛着白光的皓腕。


    空荡的衣袖之中,她一双玉手绞在一块,好像还端着一杯茶。


    深更半夜的,柳瑾柔来寻江曜,想来送茶?


    不管做何事,姬时语都没打算让柳瑾柔久待。


    江曜不在,柳瑾柔等亦是空等,到时还要招来无穷无尽的闲话。


    麻烦。


    “柳二小姐,夜已深,请回吧。”


    姬时语给了萍亭一个眼神,边道:“萍亭,你知道去柳家的路吧。”


    萍亭应:“奴婢省得。”


    “我不要,我要在这儿等小将军回来!”


    “萍亭、萍柳,送她回柳家。”


    不管柳瑾柔愿还是不愿,姬时语已是下了不容置喙的命令。


    “慢着。”


    一见姬时语这般固执,柳瑾柔便觉


    着这个小姑娘性子不好惹,但是姬时语又是江曜护得紧的妹妹,她心有不快却不能发作。


    她还想在姬时语跟前搏一搏好感,以好换得她为自己在江曜那儿说好话。


    柳瑾柔心思百转,那张美艳容颜轻轻绽开了笑。


    “五小姐,我真要见小将军一面,还望你不要阻拦。”


    “那我偏要阻拦呢?”姬时语冷冷回。


    柳瑾柔语气不太好,“我定然是有事才要见他啊,你非要挡我,念在五小姐年龄小,我可以不和你计较。”


    “这事究竟是谁该不计较谁?江云让和二殿下面见是为商议要事。”


    姬时语蹙眉不悦,“而你,柳瑾柔,你执意等在忠义侯府的住处,外人见了又该道我侯府的不是,请你回太傅府柳家,不要在我们忠义侯府无理取闹。”


    “你真要这般想我!”


    柳瑾柔目光幽怨,夹带愤恨。


    姬时语回她:“不只是我,是谁见了都会做如此想。”


    柳瑾柔美艳绝色的脸,突兀地在昏暗之下扭曲怪异几分,她几度尝试平复,良久,才平稳住神情。


    她问:“五小姐,你不会不知道,柳家正在与侯府议亲,柳家择中的便是我。”


    “你想说的便是这事?”


    “我在家中仅是庶女之身,比不得我大姐柳瑾瑜,父亲母亲并不看重我,那时亦是我毛遂自荐,父亲才觉着江云让是不错的夫婿。他希望我能嫁入侯府,做江云让的妻子。”


    姬时语越听越听不下去了。


    柳家是把江曜当物什看。


    若柳瑾柔不提,太傅柳大人还看不上江曜,既然觉着江曜配不上柳家女,这番作态着实太作贱江曜了。


    姬时语一番思忖下来,看柳家的眼神更是厌烦。


    “你想嫁给我哥哥,这件事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


    柳瑾柔说了那样多,无非就是想姬时语看清楚,她柳瑾柔,是江曜可选之下极好的人选。


    她希望侯府能应准两人亲事。


    但姬时语根本不在乎。


    柳瑾柔径直问她:“你没从中作梗?”


    姬时语冷哼:“原来你一直以为你没能和江云让议亲,是我在其中作妖,坏了你的好事啊。”


    “我并未这样想,我只是见江云让很护着你,猜想多半是你不愿意他成亲娶妻。”


    柳瑾柔说的大言不惭,是一点也没顾及姬时语。


    “柳瑾柔,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姬时语厌烦至极了,摆手便道:“从前我确实未碍过你的事,可你今日惹我不高兴了,从此往后,你想嫁给他这件事,我偏要阻拦。”


    “你,不要!姬时语,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柳瑾柔一下子就慌了,眼波泪水涟涟,瞅着姬时语满腔委屈。


    姬时语的心中没生出半分波澜,她只觉得可笑。


    在她被恶意揣测之后,柳瑾柔假惺惺跑来怪罪她,还不容许她不乐意了?


    “请回吧,我不想看见你了。”


    “姬时语,你真当如此绝情!”


    柳瑾柔捂嘴没让自己泪水落下来,“你知道江云让不能娶我,是将失了多大的助力吗?整个太傅柳家,你竟看不上!”


    姬时语嘲弄地看她,一言不发。


    就在这一刻,柳瑾柔甚至觉着自己活像一个跳梁小丑,她是一出戏之中的丑角,百态尽出,全给姬时语看入了眼。


    让她笑话自己。


    自尊心受到巨创,柳瑾柔眼巴巴望了一眼江曜的营帐,再又泄愤似得愤愤然瞪姬时语。


    小姑娘毫不退缩,直直瞪了回去。


    姬时语一双黑葡萄眼,灵动玲珑,是比柳瑾柔的又大又亮。


    任谁看了,都比不过她的眼睛大而漂亮。


    柳瑾柔不动,萍亭、萍柳也不好真的上手去抓一介太傅府的小姐,只得候在两旁,随时有意上前。


    姬时语又一次冷然启唇,“柳瑾柔,你还不走,非要我去请侍卫你才肯是吗?”


    威胁之意之大,由不得柳瑾柔说不。


    柳瑾柔见彻底无望,也不愿事情闹大在秋猎西宫围场丢大脸,她还是随丫鬟们离去了。


    姬时语瞧着柳瑾柔翩跹的背影,十足的可笑。


    她说柳瑾柔怎么看她不顺眼呢。


    那日马场便有些阴阳怪气之意,原来她早觉着自己从中作梗,坏了她嫁给江曜的好事。


    就这样的姑娘,即便江曜喜欢她,她都会想法子把两人亲事给搅黄了。


    她不可能让江曜娶这样的女人为妻。


    姬时语定了定心,抬手掀了营帐帘子,复而转身回屋。


    ……


    江曜还当二皇子江承德夜深寻见他是为何要事,谁知江承德竟领着他一路来到西宫的青玉宫。


    这是当朝贵妃娘娘柳贵妃在西宫的住处。


    甫一入殿,上首一身妃色宫装的柳贵妃押了押蔻丹,笑意盈盈启了红唇,“是德儿来了。”


    “儿臣见过母妃。”


    江承德先行开口道:“明威小将军我可是带来了,母妃想问他何事直接问吧,夜深了我还要送他回侯府。”


    “瞧你,本宫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护上了,也不知你们何时关系这样好了。”


    柳贵妃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好似是为江承德不顾她,“德儿,母妃又不会吃了他。”


    江承德并未直言,只是道:“只是近来母妃很是关切忠义侯府,我心有忐忑。”


    “好了,你不必再说,今日不是为了姬家五小姐来的。”


    柳贵妃面露不虞。


    江曜猜到江承德许为了正妃一事和柳贵妃生了口角,柳贵妃执意要江承德娶忠义侯府的小姐为妻。


    江承德定是不愿意了。


    他没有骗自己,二皇子江承德当真对姬时语无意,也没想过迎娶阿锁为妻。


    那么他也可以暂且不杀江承德。


    江曜在这时上前,拜道:“江云让见过贵妃娘娘。”


    “明威将军江云让。”


    柳贵妃美目一转,落于江曜那张清冷的容貌之上,她端详几许,很是满意少年的冷清自若,抬手便道:“近来陛下总提及你,你很是赫赫有名啊。”


    “不敢当。”江曜垂首。


    “母妃。”江承德喊了一声。


    柳贵妃被江承德直愣愣的笑眼看得头疼。


    她的儿子江承德虽身子孱弱,常年坐轮椅,可是他只要笑眯眯看着谁,这个人即便是柳贵妃,她也架不住。


    江承德是在催促柳贵妃。


    “明威将军。”


    柳贵妃心觉烦躁,与江曜便说:“本宫今日找你来,也是见你年岁到了,快要十九,便有意给你说一门亲事。”


    江承德率先蹙眉,他又喊:“母妃?”


    “都说成家后立业,你先立业再成家也不迟,正巧本宫看中了一个姑娘,与你很是相配。”


    江承德飞快瞥江曜,只见江曜面上凝起黑雾,眼里霎时阴冷起来。


    江曜冷笑问:“贵妃娘娘指的是柳家的姑娘,柳瑾柔?”


    “你已是见过她了?”


    柳贵妃微微诧异,还有几分欣喜,“太傅府的姑娘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柳家女可谓是一等一的好。”


    “多谢贵妃娘娘美意。”


    就在柳贵妃喜悦之意上了头,还以为江曜是应下这门亲时,少年冷哼抬起一双阴沉沉满是郁色的眼,周身杀气凝结成了冰。


    江承德顿时觉着不好。


    “柳家二小姐,柳瑾柔,我无福消受这等美色。”


    江曜单手执刀柄,掌心摸了摸他吃过无尽鲜血的爱刀,说出口的话是那样的森寒,“不过贵妃娘娘若执意要将柳家女送给我,我会留下的。”


    “是吗?你……”


    “到时我先砍了她手,再砍她双腿,后拔去舌头,再一刀一刀给她剐了,放干了血,丢进大缸里任她自生自灭,如何呢?”


    末了,江曜翘起凉薄的唇,好像是笑了,“娘娘觉着这样也无所谓的话,那便将人送来吧。”


    柳贵妃听得胆战心惊,脸色骤变。


    这是比做成人彘还要丧心病狂、惨无人道。


    灭绝人性!


    江承德却


    是面色凝重,他从不怀疑江曜话中有假。


    这个少年除却在姬时语跟前看着乖顺,换作旁人,他从不顾及一丝一毫。


    因此,江承德没想过对姬时语动心思,这事便也一早和江曜清楚的说开。


    两人才可相安无事。


    第66章


    翌日一早,围场之外朝野上下难得聚首。


    禁卫军整编列队,姬雄武骑着高马走在前首,护送弘文帝亲临围场。


    秋日凉风席席,旌旗翻飞,舞动生风。


    弘文帝坐在高台之上,柳贵妃与容婕妤坐在下首,目迎皇子们与各府世家子弟骑行而来。


    大皇子江承运和三皇子江承北骑马一前一后,两人的神情眉飞色舞,一个赛一个的志在必得。


    跟在其后的便是楚王世子江子墨,与朝廷新秀明威将军江曜。


    姬时语立在外侧,远远的,便瞥见了江曜和姐姐姬合英身骑马匹,静候陛下旨意。


    清晨之时,姬时语还问过姬合英,今日狩猎她可要去。


    那时姬合英揉揉她的脑袋,笑说她身为当朝唯一的女武将,怎能不去呢?


    不过这场秋猎本就是皇子们的大秀之地,姬合英虽会同去,但绝不是去争风头的。


    因此她跟在最末,随时待命。


    “父皇,儿臣们已是一切就绪。”


    大皇子江承运兴致盎然,只等弘文帝发号皇令,传达准许。


    “陛下。”容婕妤喊。


    弘文帝轻瞥一眼容婕妤,容婕妤见陛下看过来,立马笑着说:“您看老大还是这么急切,他想多狩猎大的猛兽,给陛下您长脸呢。”


    “容婕妤这话可不对了,今日入围场的,哪个不是为了陛下而战?”


    柳贵妃不动声色睨容婕妤,眼眸划过讥嘲,“本宫相信各家公子亦会狩猎凶兽,亲自献到陛下跟前。”


    “贵妃娘娘说的是。”


    弘文帝没理睬二妃的是非,扬了生便道:“今日这围场之地,朕翘首以盼,看尔等狩猎收获几何,祝愿尔等行事顺利,得载猛兽,朕定赐下头筹,当众赏赐。”


    “多谢父皇。”


    大皇子江承运领头,众人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很好,看尔等士气正盛,朕大悦之,明威将军可在?”


    弘文帝高声喊了江曜的名字,在后的姬时语听见了,整个人是浑身一颤。


    江曜骑马上前,抱拳拜道:“臣江云让听侯圣命。”


    忠义侯府的少年将军一个亮相,令众人纷纷瞩目。


    清清冷冷的容貌,一双如寒刃的狐狸眼,江曜一身墨色骑装,脊背挺拔,傲骨冷寒。


    江曜那股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感,竟是把大皇子江承运和三皇子江承北都比了下去。


    皇室贵胄,不过如此。


    江承运忆起少年不屑一顾的冷眼,恨得脸色扭曲咬了牙。


    而江承北则眼眸深深,盯着江曜的后背。


    便听弘文帝开了口道:“来人,给明威将军赐弓!”


    大太监喳了一声,匆忙让人将御赐的黄金长弓送到了江曜身前,笑说:“明威将军,请。”


    “江云让。”


    弘文帝大为满意,大笑道:“朕命你为秋猎开道。”


    众人便直见江曜手握金灿灿的黄金大弓,他双腿夹马,一只手取来箭矢。


    那副姿态恣意潇洒,惹人注目。


    顶着江承运和江承北几乎要射穿他的目光,江曜拉弓、上了弦。


    箭如冷风,唰得穿破一众人等。


    高高的,直朝围场大门的那只旌旗射去。


    旌旗滚动,箭矢正中旗中央。


    “好箭法!”


    弘文帝看的过瘾。


    江曜已将长弓摆回盘面,交还回去,以示完命。


    做完这些,他又摆头静静退到了两位皇子的身后。


    “父皇。”


    江承运冷哼,只觉得江曜还算识趣,没抢他的风头,他又看弘文帝,“就让儿臣来领路吧。”


    这次入围场,大皇子江承运身为长皇子,由他带队入场,最适合不过。


    江承运等着自己威风凛凛走在最前,赢足风光。


    “老大慢着。”


    谁料皇帝却话锋一转,“朕改主意了,今年的秋猎朕打算让老三领队。去吧,老三。”


    “是,父皇,儿臣领命。”


    一直跟在江承运的三皇子江承北,忽而被弘文帝点了名,他那张沉默的面庞再难抑制笑了起来。


    拉了缰绳调转马匹,江承北便是改走到了江承运身前,他终于可以高傲的昂起头颅了。


    相当春风得意。


    江承运眼中的阴鸷再压不住,可上首的弘文帝已下了命,“朕宣布,尔等即刻便入秋猎场,狩猎!”


    “是!”


    一干人等等候不急,江承北领队,众人便也跟在他之后。


    江承运虽不甘心,但只能暂且罢休。


    弘文帝亲眼看着,江承运还要做表面样子,想着入了场斩落大家伙便可让父皇改观。


    江承运迅速驱马跟上了江承北。


    弘文帝目送众人入围场,再又目光一转,落在下首的江承德身上。


    二皇子江承德坐于轮椅之中,不得参与此次的秋猎。


    柳贵妃还未说话,容婕妤有些耐不住,委屈诉苦:“陛下,您为何不让老大领队?”


    弘文帝霎时觑眼。


    帝王犀利的眼投来,容婕妤忽感自己闯祸,便要从座椅里爬起来跪下去。


    “往年都是老大领队,今年朕让老三领一回怎么了?”弘文帝哼道。


    容婕妤赶忙赔罪,“臣妾知错,陛下恕罪。”


    “你既是老大的母妃,等着他狩猎归来就是。”弘文帝道。


    看容婕妤被弘文帝敲打,柳贵妃嗤笑:“不错,容婕妤啊,你该庆幸我的老二不能入场,不然本宫定恳求陛下做主,让老二领队。”


    柳贵妃哪里不知道,容婕妤早做了春秋大梦,大皇子占个长,真把自己当嫡长子看待了?


    做什么梦呢!


    柳贵妃轻蔑看她。


    “贵妃娘娘。”


    容婕妤被柳贵妃刺得下不来台,她又咽不下去这口气,当即回道:“可惜二皇子殿下的身子……只怕要让娘娘这颗心落空了,不若殿下定会亲自孝敬陛下和贵妃娘娘。”


    “容婕妤,你好大的胆子!”


    “臣妾只是期盼二皇子殿下安康如意,并未有他想。”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别以为我不清楚你那点心思。”


    大庭广众之下,容婕妤胆敢嘲讽江承德残废之身,柳贵妃决计不会让她太好过的。


    “你以为本宫的儿子坐着轮椅,便不可为陛下长眼了?”


    柳贵妃径直冷笑:“容婕妤,你最好期盼大皇子能安然回来,本宫会亲眼看着。”


    容婕妤气得浑身发抖。


    柳贵妃却畅快极了。


    江承德是柳贵妃的逆鳞,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容婕妤的好大儿还没坐上太子储君之位呢,便在她跟前嚣张炫耀。


    不知道的还以为容婕妤飞上枝头,已是皇后之身了。


    柳贵妃讥讽一笑。


    二皇子江承德坐在下头,是一字不落将二妃争执听入了耳,他隐隐有种不安的错觉。


    昨夜柳贵妃特意寻见江曜,是为将柳家女嫁给他,江曜执意不肯。


    扬言要把柳瑾柔碎尸万段,这才让柳贵妃歇了心思。


    可这短短数日,母妃不是有意为他求娶姬时语,便是给江曜做媒。


    为的便是拉拢忠义侯府。


    是要争一争储君之位?


    江承德想不明白了,他一个将死之人,连活命都活不了几年了,有什么可争的。


    如今柳贵妃屡次不给容婕妤好脸色,更是明里暗里打压大皇子一党。


    朝中三党,以大皇子和三皇子对峙而平衡,若二皇子党插一脚,这股平衡不日之后便会被打破。


    江承德抬眼看上首的弘文帝。


    皇帝好似对二妃之言视若无睹,压根没上心。


    帝王之术在于衡。


    弘文帝不见得希望江承德入这场局。


    思罢了,江承德转动


    轮椅,病弱地咳嗽几声,虚弱着说:“父皇,儿臣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回营帐休息了。”


    “外头秋风可太凉了?”


    弘文帝蹙眉,“老二,你先回去,身子为重。”


    “谢父皇。”


    得了应,长林便推着江承德离去。


    二皇子主动请离,是为远离这场争端。


    他的态度便是绝不愿入这祸水之中。


    ……


    各府子弟随皇子们入了围场,沈安乐在沈家营帐闲着无趣,便来忠义侯府寻姬时语。


    两个姑娘攀谈着,沈安乐将从沈家带来的小吃食摆在了她手边。


    姬时语觉着很稀罕,这些零嘴她还未在京中见过。


    “你都是哪里得来的?”


    姬时语拿起一颗酸甜的豆果,问沈安乐:“这果子外头酸甜脆壳,里头竟是包了山楂果,味道好新奇呢。”


    “是呀,我


    第一回吃到时,也觉着是说不出的味道,可就是好吃。”


    沈安乐笑嘻嘻道:“这些是我母亲家中托人送进京城的,她出身漳州,在最南之地,那里喜酸,和咱们口味确实不一样。”


    “你继母也来围场了?”


    “是的。”


    姬时语看沈安乐并未流露不耐之色,她安了心,莞尔道:“现在放心了吧,你继母应是个好性子的。”


    “是我先前有些错怪母亲了。”


    沈安乐的眼浮现内疚,“我没想到她费尽心思为我选了一门婚事,是想我日后过的好些。”


    “兴许这是你与你继母之间的缘分。”


    “是啊,时语,我是更信你了,你在我心中无所不能!”


    “我哪有你说的这样厉害?”


    姬时语被沈安乐晶亮的双眸盯着脸红,偏沈安乐还在赞不绝口。


    “你话本写的真,连琢磨消息也灵通,脑子转的又快,我是觉着天底下无你办不好的事。”


    “照你这么说,我连《浮尘》还不知道怎么写呢!”


    “我信你一定会给小公主写一个圆满结局。”


    沈安乐调皮一笑,她换了话端,问姬时语:“这几日兄长们都要在秋猎待着,时语,你可有想抓的小东西?”


    姬时语含笑道:“我想要一只小兔子。”


    她同江曜说了,她很想要一只毛茸茸的红眼小兔子,不知道他秋猎可能遇到,抓一只给她玩儿。


    “小兔子啊。”


    沈安乐转动眼睛,“原来你喜欢这个。”


    离行前,沈南怀特意托沈安乐来问姬时语,看她可有想要的猎物,他想亲自去抓捕一只。


    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安乐终于懂得了。


    自家兄长花朝节拼命猜灯谜,还多换了一只花灯,只为亲自送到姬时语手上,究竟为了何意。


    沈南怀爱慕着姬时语。


    他想娶她为妻。


    沈安乐有心想帮哥哥一把,她又睇了一眼咬着酸果子的姬时语。


    小姑娘皮肤玉白,十六岁的年纪,生得如粉面桃花,海棠罗袖,软玉生香。


    她的眼睛是最好看的,凝望着你时,如有秋水拂过。


    连心口都被挑动了。


    沈安乐支着下巴胡乱想,这样的姬时语若是有朝一日能嫁入沈家,做她的嫂嫂。


    她是一百个愿意!


    只是上回听杜南霜说,姬时语被她的云让哥哥护得紧,若非两人是兄妹,外人该说一句堪佩了。


    沈安乐又犯了愁,她闷声问:“时语,你哥哥可有婚配?”


    “没呢。”


    姬时语差点咬了舌尖,怎么一个二个都来问江曜的亲事呢。


    柳家的来,沈家的问,在这京城之中,江曜这个明威将军就真的这么香饽饽?


    酸果子在她两颊来回滚动,一会儿一边鼓起一个小包。


    “那你呢,侯夫人可为你相看了?”


    “也没呢。”


    姬时语犯难的很,小脸皱起,酸果子也不吃了。


    “唉,我娘是想为我相看人家了,上头几个姐姐已定了亲,很快便要轮到我了。”


    “那好啊,好啊!”


    “我哥哥的亲事一时半会应还定不下来,我娘兴许会先给我挑着。”


    “那你怎么想的?”


    沈安乐一喜,姬时语要考虑人家了,她的哥哥沈南怀岂不是就有机会了。


    “我想寻个方方面面满意的夫君,要能让我婚后过得顺心,家中杂七杂八事少些,我每日还想多睡几时的懒觉呢。”


    姬时语抓了两把酸果子,嚼了一颗,咯嘣咬碎了,碎果子渣嘎嘣直响。


    “性子太暴虐残忍的我不喜欢,惟恐半夜梦魇睡不安稳。安乐你知道的,我偏爱君子之风的公子,他待人得清风,举止要温柔,我吃不住这样的人,就很喜欢。”


    正说着,姬时语脑海里不自觉冒出了江曜的身影。


    少年性子清冷的厉害,可对待她时,小心呵护极致温柔。


    每回他摆出这样视若珍宝的态度,同她亲近,她不免会多想,连耳尖都要红上几分的。


    若有朝一日她的夫君会是江曜,这个念头一生出,她好像不曾抵触半分。


    江曜便是很合她心意的人选啊。


    她是想江曜做她的夫君吗?


    姬时语无端的胡思乱想。


    瞧见姬时语眸子布着无措,沈安乐却笑个不停:“时语就跟个小兔子似得,可爱。”


    第67章


    “你怎么又射歪了?瞧你这个烂弓法,太臭了。”


    “能怪的了我吗?我又没耍过弓箭。”


    营帐之外偶有喧闹声传来,沈安乐径直起身去瞧。


    “时语,各家小姐们似在比试弓法呢。”


    沈安乐脑袋朝外一探,回身时带了抹顽皮的笑,“去瞧瞧?”


    “赛弓箭?”


    姬时语随沈安乐出了营帐。


    屋外秋日烈阳,日头正暖,远处的枫林火红映日,在眼帘之中是一片红、一片绿,连绵不绝。


    不远处正摆着几架木桩,其上各系着小物什,几个姑娘家举弓尝试,箭射歪了言笑尔尔。


    离得太远,姬时语看不太清,只是木桩泛着金光闪闪的色泽,她猜应是挂了小姐们的首饰做彩头。


    在这时,欢呼声袭来,姬时语定睛一瞧。


    是翰林院学士家的小姐射中了一只木桩。


    姑娘们纷纷道喜,三皇子妃柳眉笑道:“祝贺朱小姐了,这梅花簪便是你的了。”


    “多谢三皇子妃娘娘。”


    朱颜欣喜拂了礼,欣而收下了柳眉赐下的花簪,她往头上一戴,顿时引来几番投目。


    又是好一阵的艳羡不已。


    三皇子府所出的焉能差的了,柳眉来为射箭添了彩头,出手的只会是好玩意,在场谁不想夺个头名?


    沈安乐看得兴味,“还怪有意思的啊。”


    刑部侍郎之女,如今已嫁为人妇的宋依然拍了拍手,侧头点了身边的柳瑾瑜,“瑾瑜可要玩儿?我知晓你弓法很是不错。”


    “不要。”


    几个人齐齐看了过来,柳眉亦是在瞧。


    众目睽睽之下,太傅府的嫡女,柳贵妃的侄女柳瑾瑜甩了几人的脸色,她冷冰冰的脸面无表情,转身便离开。


    姬时语亲眼所见,柳瑾瑜走入的那张营帐。


    是二皇子江承德的。


    朱颜小声嘀咕:“柳小姐还是这么孤傲。”


    “却也不知她为的什么劲儿?”


    “应是性子使然吧。”


    宋依然挂不住笑,掩饰尴尬,说:“不说瑾瑜了,她多半兴致不高,三皇子妃可要射一只?我们都想见识娘娘的好弓法。”


    “我哪里会什么射箭?”柳眉没好气瞥宋依然。


    两人一向交好,即便都已出阁,可交情却不减,宋依然又道:“娘娘无需谦逊啊,今日都是来一玩一耍,图个乐不是?”


    几位姑娘跟着应和,柳眉推拒不得,只得上前拿了弓。


    姬时语瞧着柳眉拉弓射箭。


    第一支箭落了空,第二支脱了靶,射了十支箭,柳眉的箭才中了一个木桩,还是擦木桩皮掠过的。


    弓法确实不怎么好。


    柳眉收了手,面露羞愧,”


    给各位献丑了。”


    “怎么会?三皇子妃娘娘准头不错,已是极好了。”


    宋依然领头拍了手,朱颜等人欢呼,贺喜之声不断,恭维的还都是柳眉的好弓法。


    姬时语叹了口气,看累了,没了兴致。


    她回头想喊沈安乐回营帐,然而就在这时,柳眉的目光忽地瞥向了她们这面。


    “姬五小姐?”


    柳眉笑着喊了姬时语的名字。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在了她身上,柳眉说道:“忠义侯府的小姐今日也在,各位可想见识我朝将门之后英勇绝伦的弓法?”


    “想!”朱颜附和。


    有人道:“只听过姬大小姐一身武艺高强,却没听说其妹拿的起刀剑。”


    “五小姐生的柔弱,能举得起长弓吗?”


    宋依然看好戏的笑:“所以我们才想亲眼一见啊,五小姐不如一试好了。”


    “你们可不要揶揄五小姐过了头。都说人不可貌相,别看五小姐瘦弱,她出身忠义侯府,姐姐是当朝唯一女武官,兄长又是陛下册封的明威将军。”


    柳眉再度笑说:“今早秋猎出发,你们是没见到明威将军那一箭吗,连陛下看得也直夸!父兄长姐如此,五小姐只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时语。”


    沈安乐抓住了姬时语的手,心头焦灼不安。


    三皇子妃柳眉一番话径直把姬时语捧上了天,是架在火上烤。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骑虎难下的很。


    姬时语拂开沈安乐的手,给了她一记安抚的眼神,后又朝柳眉走去。


    “三皇子妃既然要我来射一箭,我来就是了,省的有的人说三道四,还要对我忠义侯府指指点点。”


    姬时语意有所指,她面色平静,路过大皇子妃苏氏之时,朝她礼貌的含笑点点头。


    苏氏欲言又止,还是回了笑。


    “五小姐,请吧。”


    柳眉让出道,姬时语离她近了些,也就越发能看清柳眉眼底的不屑。


    可巧,姬时语亦是无心与柳眉虚为委蛇,她命萍柳去取襻膊来。


    今日的姬时语未换骑装,而是一袭海棠花齐腰襦裙,大袖纷飞,几近垂于地面。


    这样一身繁琐衣裙,是无法拉弓射箭的。


    身为忠义侯府之女,姬时语自小得爹娘、亲姐宠爱,家中无人逼迫她习武。


    但儿时姬时语贪玩,瞧见长姐日日扎在练武场,小小的雪团子闹着也要跟去。


    刀剑她拿不稳、用不好,姬合英便哄着她拉弓射箭。


    姬时语小手力道小,举不起弓,姬雄武便命人造了一把软弓,取上好的软木所制。


    因此,五岁的姬时语便摸了弓箭。


    只是后来她身子不好,病气加重,这练箭一事便也歇了,再未提起过。


    萍柳捧着襻膊折回,喊她:“小姐。”


    “来吧。”


    姬时语让两位丫鬟替她将大袖缠起,襻膊绕着手臂几圈,纷飞烦扰的袖口尽数绑在了胳膊之上,宽袖眨眼成了窄袖。


    而后,姬时语从箭篓里取出一只乌黑铁箭,双脚微开,稳住身子。


    少女身形纤细,单手拉弓,脊背在这一刻绷得挺直。


    一股蓄势待发之态。


    忠义侯府的五小姐举止如此潇洒自然,不像是不会射箭之人。


    朱颜看得目瞪口呆。


    姬时语手执长弓,箭稍微偏移,对准了一只金灿灿的木桩。


    恍惚间,她忆起了江曜归京之后的一日。


    那时江曜在练武场教习姬时成习武,而她闲来无事便去练武场陪着两人,三弟姬时成扎着马步,江曜却取了弓来。


    少年眼眸绽了笑,问她:“阿锁可要同我比试?”


    论武艺,姬时语唯有拉弓射箭准头极好,可拿得出手。


    一听江曜要比,她哪有不应。


    不光要比,她还要江曜输的心服口服。


    小姑娘骄傲昂首,当场便应了战。


    可后来站到练武场中,举弓射靶,输得彻底的却是她。


    江曜笑声爽朗,姬时语通红一张脸,又羞又愤,举着弓便捶打他一通。


    小姑娘气恼便会骂他欺负人。


    “你明知道自己弓法好,还要和我比?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


    “江云让,你得站着让我打十顿!”


    “阿锁。”


    江曜只是一抓一捏,一只手便握住她的左腕,另一只包住她拉弓的手,他的胸膛贴住了她的,他的硬,她的软,相触之时,两人却无半点不适。


    独属于少年清冷的气息将姬时语满满包裹,她回过神,红着脸要退步。


    江曜反手锁住了她的腰肢,不给她退缩任何,是直抱着她拥进了怀里。


    “你放开我。”


    姬时语动弹不了,不悦瞪他,嗔怪起来:“不讲道理,还要占我便宜。”


    “哪有?”


    江曜笑她,又作了无辜样,“阿锁错怪我,我是要教你准头。”


    “当真?”


    姬时语还在狐疑,腰上那只遒劲的手臂带着她转了半圈。


    江曜在她身后半拥着她,另一手包着她的手将长弓举起对准一个靶子。


    “女子力道小,你要这样取巧劲,看好了……”


    少年清冷的嗓音在耳后缭绕,好闻的味道勾得姬时语气息不稳,薄唇轻轻擦过了她的耳廓,细微的触感霎时放大。


    她又害羞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之多,箭射飞出去了,姬时语才惊觉回神。


    “阿锁不乖,我说的话你怎么全当了耳边风,是想我怎么罚你呢,嗯?”


    头顶上又是低低沉沉的笑声,江曜似用下巴蹭着她的发,鼻尖也磨蹭了几下。


    他冰凉的唇只是贴了一下她的发丝,凉气便顺着一丁点儿的缝隙钻入她的头皮。


    凉的她发颤。


    姬时语一个晃神,不愿去多想,忙道:“方才有只鸟,我走神了。”


    “好,那我再教你一回,阿锁可要专心了。”


    可姬时语根本拿不稳长弓了,若非江曜裹着她手,这弓箭是得掉落在地的。


    后来的后来,她只记得江曜笑了许多,他说要六分侧身,手臂借力,手腕垂下,再去拉弓。


    姬时语拉弓上弦,手指一松,箭瞬间射出。


    她的动作干净漂亮,一气呵成。


    嗖得一声,箭尾吹开细碎的白雾,一刹那,直中木桩之上那根璀璨的翎羽花冠。


    “中了,真中了!”


    “还是射穿了花冠之上的翎羽,得多好的弓法?”


    “不愧是忠义侯府的姑娘,一出手便是一绝。”


    “天呐,时语你真是太厉害了!”


    沈安乐一把冲过来抱住姬时语,惊呼她弓法太好太绝,让她好生钦佩,刮目相看。


    柳眉和宋依然很是吃惊,朱颜等几位姑娘亦是不敢相信。


    姬时语看似娇弱不堪,那身段像连长弓都拉不开的,准头竟这样的好。


    唯有大皇子妃苏氏端视着这一幕浅笑。


    她想着,忠义侯府五小姐的弓法,是与今早上的明威将军江曜,不逞多让。


    第68章


    “如此,三皇子妃满意了吗?”


    姬时语甩了甩手臂,遂解开襻膊。


    一瞬间,大袖之上金线绣着的海棠花尽数绽放,秋光微旭,映衬着如玉美人无端明艳四方。


    看似娇气的忠义侯府五小姐风光大噪,在场无人再敢置疑。


    柳眉的笑绷不住,是她先开了这个口,姬时语狠狠回击,让她成为众失之的,才是难堪。


    “三皇子妃娘娘。”


    宋依然赶忙点醒柳眉:“五小姐武艺高超,又射中您的头筹翎羽花冠,您该和她道喜,赐给她奖赏了。”


    “也好。”


    柳眉勉强摆出笑脸,心思落空,她略有不满,却只能这样。


    喊来侍从去取花冠,柳眉亲自将翎羽花冠交到了姬时语的手上。


    “五小姐让人大开眼界,我是见识到了。”


    “多谢三皇子妃谬赞。”


    “这座花冠乃是贵妃娘娘御赐之物,今日是你夺下头奖,我便赐给你,望五小姐往后好生珍爱。”


    柳眉笑得亲切,姬时语去接花冠时,柳眉还轻巧的握住了她的手,“三皇子一向敬重


    忠义侯,朝堂有忠义侯府大将军和小将军这样的肱骨之臣,京城才可安定。我盼望着,忠义侯府能日后顺遂平安。”


    姬时语听得嗤之以鼻。


    柳眉舍不得给她翎羽花冠,那便莫要给。


    偏要说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她这作态自己不累吗?


    姬时语都觉着累得慌。


    楚王府与安国公府同为三皇子党,乃是一丘之貉。


    安国公府深知江曜真实身份,柳眉和国公夫人白氏身为江曜的嫡亲血亲,不庇护江曜便罢了,为了私利,竟告发给楚王妃。


    致使楚王妃与胡家,暗地追杀江曜,百般想除掉他。


    天底下竟有这么心狠歹毒的血亲?


    姬时语万幸当初柳眉来讨要江曜时,江曜没有跟着她去往安国公府。


    这会儿柳眉还要明面上假惺惺示好,姬时语无话可说。


    也不愿多笑,姬时语抽回了手,命萍亭接过翎羽花冠。


    柳眉目送姬时语的背影离去,眼眸的笑渐渐散了。


    ……


    “噗嗤——”


    一只铁箭直入麂子身体,麂子一声尖鸣,林中四窜之下被江曜射了个正着。


    “公子,可还要深入?”


    “今日才第一日,便在前围,不去深林了。”


    眼见猎物倒地,江曜拉了缰绳,他骑马靠近,林一在旁不时问两句,江曜翻身下马就要去抓麂子。


    却在这时,一只铁箭穿过树梢,直冲江曜而来。


    少年敏锐察觉,头颅一偏,铁箭便射中了倒地的那只麂子。


    两根箭羽尽插在麂子身体之中,江曜回了头,狐狸眼阴郁沉沉。


    不远处,江子墨一身骑装,高傲地骑着马走来。


    江子墨居高临下,自高处俯视江曜,目光轻蔑不已。


    “那是我的猎物。”


    江子墨喊身后的侍从,“去,将麂子抓来。”


    林一怒极:“楚王世子,这是我们公子先射中的猎物。”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还轮得到你说话?”


    江子墨温润的面庞沉着黑雾,他搭弓拉弦,没有半分犹豫,一根铁箭便射向了林一。


    林一身为暗卫出身,这点警觉怎会没有?


    他睨了一眼江曜,江曜却比他还要先动了。


    “啪嗒——”


    江曜飞快掏出一枚飞刀,犀利出了手。


    两只铁物相碰撞,在半空迸溅出火花,直直落了地。


    “江曜!”江子墨双目燃了火。


    “你敢动我的人?”


    相比之下,少年冷的可怕,他一双狐狸眼阴阴沉沉,锁住马上的江子墨,一动不动。


    好似那双瞳孔全是黑漆漆的,看不见一点光。


    “我就是动了又能怎么样?你一个野种,能得了忠义侯的看重,带你去岭西拼得军功,就算你有点气运吧。你不会以为陛下册你为明威将军,你便是真的皇亲贵胄了吧?”


    江子墨再度拉了弓,这次对准了江曜,“你说我若是在这秋猎场杀了你,父王和陛下是会降罪我,还是降罪于你?”


    “呵。”


    阴冷的笑声从江曜嗓里溢出。


    江曜在嘲笑江子墨的窝囊恼火、无能狂怒。


    一个不精通武艺的废物,还敢当着他面,威胁起他来了?


    “江子墨,有胆子你就放箭,我还真想看你有几分能耐。”


    江曜嘲弄之意显而易见,“杀我?杀不了我的话,要死的就是你了。”


    “你竟敢看不起我?”


    江子墨一怒之下,瞬间放了箭。


    “公子!”林一飞身要挡。


    江曜却从袖中再抽一只飞刀,寒光一闪,铁箭在半路便被截断,劈里啪啦地掉落。


    “没用的东西,弓可不是你这么拉的。”


    江曜吐了一口气,白雾喷洒在他脸颊,露出某种阴冷森寒的意味,他反手抽出一只箭,搭弓、上弦、拉了弓。


    一只冰冷铁箭如白虹贯日,自低处朝上直冲而去,朝江子墨命门射来。


    江子墨瞳孔骤缩,慌乱四起,已来不及躲闪。


    “啊!”


    林中尖叫声回荡,惊起数只鸟儿,江子墨只觉着脖子一痛,伸手去摸。


    手心血淋淋的全是血。


    江曜那只箭穿过了他的脖侧,划开一道血口,后钉住了枝桠之上的一只红喉鹧鸪。


    瞧着江子墨丑态百出,惊慌乱叫,江曜冷笑,“江子墨,说你窝囊废还真是不错,我还没要你命就怕成这样,真要你命了,你还能反抗得了?”


    “你竟敢、竟敢戏耍本世子!”


    “想杀我,你得多找些人手,只你一人我杀起来都不过瘾,没意思啊。”


    “江曜,你该死!”


    江子墨见状又要去摸后背的箭篓,江曜却再度笑了出声:“还看不明白吗?你奈何不了我,江子墨,我今日放你一条狗命。”


    “江曜,你别口出狂言,哪日暴毙荒郊野外了,有你好受的!”


    江子墨被彻底激怒。


    “是啊,我忘了啊,你们楚王府可是在算计我的性命呢,那我今日要不要先杀了你?”


    江曜摸了摸腰间的爱刀,他笑意深深,蛰伏的毒蛇已是迫不及待了。


    偏他耐心十足,能等得起。


    “你想做什么!”


    眼见江曜又抓箭拉了弓,江子墨后背顿时起了一身冷汗,他“驾——”地一声吆喝,扭头就跑。


    江曜朗笑,手里箭一甩,箭头顷刻刺入江子墨的马匹。


    马儿受惊,嘶鸣百转。


    “啊!”


    江子墨忽地被甩下了马,猛烈坠落之下,他的身子骨撞上了一处巨石,骨头嘎嚓断裂,像要散架了。


    疼意从五脏六腑传来,江子墨冷汗淋淋,眼皮子在打架。


    可在这时,黑色的暗影笼罩在他身上,江子墨努力睁开眼,江曜已来到了他的跟前。


    少年又笑了,阴郁又愉悦。


    江子墨慌不择路,偏疼得动不了,只能嘶吼:“江曜,你不能杀了我,我是楚王府的世子!”


    “啊,是啊,我还不能让你死了,让你轻易死了可不好,那样楚王妃不会太悲惨难过,我要慢慢折磨你们啊。”


    江曜翘起唇角,他轻飘飘地说着,江子墨还以为自己的话真起了作用,谁料下一刻——


    “啊!”


    凄厉的惨叫自江子墨口里响彻,咔擦咔擦两声,是腿骨断裂的声音,他的腿,他的腿!


    就这么被江曜生生掰断了!


    江曜脚踩着他的大腿,脚面碾压而过他断裂的腿骨,他停了脚,找到了那处断口伤处,颇有耐心的碾了一遍又一遍。


    江子墨被踩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江曜的折磨还不如当场让他去死。


    他吼道:“江曜,我要杀了你!”


    “对了,我忘了你还能开口。”


    江曜倾身捉住江子墨的头发,扯着他头皮强迫他抬起头,而后又扒开了他的嘴,江子墨狂乱的吐着舌头。


    “万一你回去告密怎么办?所以江子墨,我要拔了你的舌头。”


    江曜阴冷的笑道:“你不会怪我这个兄长太残忍吧?”


    “你……不要,江曜,我错了,放过我,我不要拔舌,求你了……”


    江子墨真是害怕了,他心中一百个后悔独自来找江曜,招惹了这个病的不轻的疯子。


    “行啊。”江曜松开手,应了他。


    江子墨狐疑,江曜能这么好说话?


    江曜喊了林一过来,吩咐道:“给他喂药。”


    林一掏出一瓶药来,取了一个药丸便强硬塞入了江子墨口里,江子墨惧怕疯狂挣扎,怎么也不肯吃。


    江曜再一次踩上他断裂的腿骨。


    “啊!”


    一声惨叫过后,药丸入了江子墨的口。


    江子墨想呐喊,想撕了江曜,可骤然发觉,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我这个兄长的最后一点仁慈呢,就是我只让你做十日的哑巴,而不是一辈子。江子墨,你要感激我啊。”


    江曜满意地甩开江子墨。


    这次换做他居高临下,看着这断了腿骨,又被他毒哑了的楚王世子江子墨。


    江子墨倒躺在地,愤恨无处可发,最后全化作了呜呜的喊叫。


    江曜怜悯几分,睨江子墨的眼染着暗色,他自言自语地笑着。


    “不能张口的话,狗叫也就不好听了呢。”


    ……


    姬时语在营帐之中等江曜归来,却听萍柳禀报,说江曜护送楚王世子先行回来了。


    楚王世子江子墨猎场林中惊马坠落,被马匹踩断了腿骨,江曜见到后,特意命人将他抬了回来。


    姬时语还在纳闷:“江子墨惊马断腿了?”


    “阿锁。”


    萍亭、萍柳还未接话,江曜已是倾身入了姬时语的营帐。


    姬时语起身和他笑:“云让哥哥今日回的可早。”


    “今日出了点事。”


    “你真的撞见江子墨惊马了?”


    江曜一袭墨袍,身上整齐,看不出有半分凌乱的痕迹。


    回营帐寻姬时语之前,江曜特意上下整理了着装许久,他抚平衣襟褶皱,再嗅嗅自己的护腕衣袖,确保自己一身干净,没沾上外头脏狗的气味。


    干净的回来,姬时语便也看不出异样。


    “怎么,阿锁好奇这事了?”


    “我还不是担心你啊。”


    小姑娘嘟了嘟嘴,她眼瞳秋水荡漾,明媚的很,笑起来又娇俏,“楚王府拿你当眼中钉,我怕江子墨在秋猎之地对你不轨。”


    “阿锁担心我,我很高兴。”


    江曜眉宇舒展,他最喜欢姬时语为他忧愁的模样。


    能再多一点,满心都是他的事,他会更愉悦、兴奋。


    只想他的全部都充斥入她的心,挤占她。


    “不过,我没出事。”江曜笑道。


    姬时语看江曜确实像没事人,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阿锁,我还给你带了这个。”


    江曜突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毛茸茸的团子,他摊开手心,里头竟然是一只小幼兽,还在抖动耳朵,一鼓一鼓的。


    姬时语双眼放了光,欣喜不已,“哎呀,你真给我抓了小兔子?”


    第69章


    姬时语蹙眉,“为什么是灰色的?”


    “灰的怎么了,这不是你要的小兔子?”


    江曜眼眸弯了一刹,狐狸眼挑了起来,“这小东西瞧着才出生不多时,同阿锁极像。”


    “你拿它比作我,可我不觉得我像这小兔子啊。“姬时语不悦鼓脸。


    江曜明晃晃的笑便挂在脸上,他的笑说着:你就是一只小兔子。


    看着他的笑容,姬时语面皮燥热,她一把抓过他手里的小兔子,动作强横,却没用多少力道。


    还是怕揉坏了小兔崽崽。


    捧在手里,姬时语摸了几把小兔子毛茸茸的小脑袋,又生出了几分喜爱。


    因这小兔子还是幼兽,头顶胎毛未褪干净,摸起来几分柔软还有点硬,手感稀罕。


    江曜看她一会儿喜悦一会儿又蹙眉发愁,看得人很想笑。


    他有些明白了,“阿锁是想要白色毛发的?”


    “是啊,我想不通,为何兔子还能是灰毛的,它好丑丑的,不是那种伶俐可爱的兔子。”


    姬时语郁结了,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兔子雪白毛茸茸的一团,跟个生了毛的雪球似的,圆滚滚胖嘟嘟,那样才可爱嘛。


    “这是小野兔,野兔生来灰毛,以躲避天敌。”


    江曜道:“若是白毛,窜在树林中,不肖一刻就被抓去吃了。”


    言之有理,姬时语点点头。


    只是姬时语对灰毛兔兴致不高,遂将兔子放在地上,由着它在营帐棚里跑动,也不去管了。


    江曜瞧出姬时语有几许失落,他又说:“你若是喜欢白毛的,回京我去买一只。”


    “还是不要了吧,那日我就是那么一说,没想到你真的去抓了。”


    姬时语捧着下巴,弯眼扬笑道:“我还怕养久了动物便生了感情,等日后分别又要徒生悲伤了呢。”


    “想那么多。”


    江曜抬起手指,一点便点在了她的额心。


    少年手指冰冰凉,戳了她一下,她“哎哟”地抱着脑袋又去睨他。


    只见江曜那张冰雪似的俊容之上,写满了认真,“阿锁养大的东西,不论如何,长大了都会喜欢你的。”


    虽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可极大取悦了姬时语的心。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姬时语很开怀,作势爬起便扑到了江曜身侧,抱着他手臂摇晃,不住撒娇。


    “哄得我太高兴了,怎么办?我会变得娇气又贪心,往后还会恃宠而骄的。”


    “那就再娇气一点,又有什么不好?”


    江曜垂眸,他的手掌缓慢地包住了她的,牵过她的身子,半带入自己的怀抱。


    每回他暗藏恶劣的心思得逞,姬时语没有察觉却十分纵容他时,江曜真的异常兴奋。


    全身的血液都在暗地里悄悄沸腾。


    正如此刻。


    江曜的笑意温柔带了愉悦,“我还想多宠些阿锁,阿锁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机会啊。”


    姬时语沉吟片刻,眼瞳细碎亮光明媚,“好啊,我准许你了!”


    “那我可不要别人,没有第三人的,只有我和你……”


    “为什么?你不想别人宠我吗?”


    姬时语笑出了声,“云让哥哥醋意真大,这种事你也要计较啊。”


    “自然是要算的,我不喜欢还有旁人,那种感觉不好,令我忍不住想要摧毁什么。阿锁你知道的,我若不好了,我便会让旁人不好过,你也不喜欢我这样,不是吗?”


    江曜的手指慢慢爬了上来,轻触了姬时语的脸蛋,他手心微凉,眼眸却沉着迷醉的柔情蜜意。


    姬时语心神一晃,好似被蛊惑了。


    “阿锁想我做的,我会听从,阿锁不想我做的,我也极力克制。所以,你是不是该奖赏我了?”


    “是呀,你这么听我的,是得要奖赏你呢。”


    “阿锁要奖我什么?”


    江曜说的认真,两根手指揉捏姬时语柔软的侧脸,小姑娘歪了歪头,虽觉着有些疑惑,可还是偏头在他的手心回蹭了几下。


    她如此乖巧又顺着他的心意,江曜被莫大的满足了。


    这被他握在手中的人,便是他此生的珍宝。


    不论需要多大的代价,他都不会让任何人觊觎。


    姬时语还不知道眼前少年的心思有多深沉。


    他的话在她听起来有些怪异,但并未起疑心,姬时语只当是江曜很在乎她。


    因此,小姑娘俏生生笑道:“那好吧,等我姐姐出嫁,你便可以是最宠我的那个人啦!”


    “大小姐没出嫁之前,不行?”


    江曜冷了点,不满意这个回答。


    姬时语“唔”了一声,她支起脸:“这还要看你怎么做,姐姐待我可好,你得比姐姐对我还要好,才是最好的那个。”


    “没有第三人了?”


    “没有。”


    “好。”


    江曜隐去眼中的阴郁,愉悦地勾了唇。


    他的手指又往上爬,指尖抚摸在了姬时语的眼上,一点便是她浓密的眼睫毛。


    姬时语下意识地闭眼,指尖摸着她的睫毛,后滑落至她眼尾,用力一捻。


    “阿锁这么好看的眼睛,可不许去看旁人啊……”


    少年的笑声沉沉的,“不然等看不见了,得多可惜,多疼呢。”


    他说的太轻了,似乎好像一件寻常之事,而非真要挖了她的眼睛。


    姬时语听不懂,他也没想让她明白。


    ……


    秋猎两日已过,随着众人往猎场林中深处探寻,第二日皇子们带了几个大猎物归来。


    江曜给姬时语抓了一只小野兔,自己也打了几匹麋鹿和鹧鸪。


    而姬合英显得两手空空极了,她抓了三只山鸡,姬时语问起来时,她笑得很欢,说着逗她的话。


    “今晚上会有篝火,到时候给我们的小馋猫做烤鸡吃啊。”  ”


    姐姐!”


    姬时语还想回姬合英那句“馋猫”,可又被她话里的篝火缠住,“姐姐,你说有篝火?”


    “是,明日就是秋猎的最后一日了,今夜各府门前都要摆宴燃起篝火,为明日祈福满载而归。”


    这次秋猎,姬合英便是骑马在林中兜圈转悠,不时靠树上小憩半晌,抓几只山鸡也是为了应付了事,怕陛下怪罪她太松散了。


    只是这夜间篝火,她心知姬时语定会喜欢,她便多说了些。


    “不只是烤鸡,陛下会赐下鹿啊、麂子、兔肉等等,放火上炙烤,两面焦香,兹拉冒油……”


    “好啦好啦,姐姐快别说了。”


    姬时语连忙止住姬合英的话,姬合英回笑道:“已经馋了?”


    “我饿了,好想吃。”


    姬时语实诚地点头,脸红红的,不好意思的很。


    从前她身子虚,烤肉这等大油之物,舒氏是明命不准她用太多的。儿时和姬合英偷摸在小厨房烤过几块五花肉,吃得满嘴流油。


    姬时语还馋着呢。


    戌时一刻,日近黄昏,各府门前摆架木柴,待篝火燃起生旺,已到了夜风寒冷之时。


    秋日的夜晚寒风凉飕飕的,姬时语缩着搓了搓手,萍柳又取来一件斗篷,替她系好。


    头一偏,江曜从隔壁营帐走出,姬时语的眼睛瞬间亮了。


    今夜的江曜外罩一件银灰色狐裘,衬得身形颀长,裘衣襟口掩至下颌,少年眉宇清冷,狐狸眼凛冽,如寒风一般。


    “云让哥哥。”


    姬时语喊他,江曜径直走来,眉眼弯了一分。


    “很冷吗?”他问。


    江曜的手已爬上了衣襟领口,是要解开自己的,脱下给她。


    “还好呢。”


    姬时语却裹好斗篷,笑嘻嘻跳过去,“方才有点冷,这不,我又穿了一件,这会儿好多啦!”


    见她神色活泼,江曜安了心。


    “篝火燃起来了,我们去那边,娘和姐姐等着我们呢!”


    姬时语拉着江曜的手便往忠义侯府的篝火堆跑去,这头舒氏和姬合英还在命人再添木柴将火烧起来,火堆有近人高,火势轰大。


    凑得近了,姬时语只觉得整个人都暖烘烘的像能化掉。


    好温暖啊。


    姬时语伸出双手,靠着火烤了烤,搓搓指尖,是要把每一根手指烤得彻底暖和了。


    舒氏笑问:“阿锁很冷啊,可是穿的不够多?”


    “一点都不冷了。”姬时语笑着扯她的斗篷,给舒氏瞧看自己穿的多厚实,“娘,我可暖和、暖和了。”


    “母亲,不用管她,阿锁就是喜欢玩火,她哪里是真冷。”


    另一头的姬合英正在切肉。


    一只鹿摆在铁架之上,姬合英拿了匕首过来,从鹿的肚腹处平整地切下几块肉来。


    江曜也来帮忙,少年轻呵出一口气,白雾化作水汽洒在他脸颊两边。


    天是有些冷的,越是冷,姬时语便越渴望火堆,眼馋香喷喷冒油的烤肉。


    江曜手起刀落,下手迅猛,唰唰唰几下,干净利落地将鹿肉剔好,丢入盘中。


    他沿着骨头划开,骨肉分离,手法是那样的老道,一点也不生疏。


    姬时语觑眼,不自觉“咦”了一声。


    “云让哥哥切的这么好,哪里练的刀法?”


    姬时语无意一句,引得姬合英和江曜齐齐看来。


    江曜随意道:“当然是在岭西杀多了。”


    “啊?”姬时语蒙了。


    “咳咳。”


    小姑娘眼眸明亮澄澈,很是纯真的发问,姬合英赶紧抱拳猛咳了一声,暗示江曜不要多话。


    她不准江曜吓唬她的妹妹。


    更不能说是江曜杀人杀多了,像话吗?


    姬合英道:“他在岭西野外杀鸡杀猎物多了,熟能生巧。”


    姬时语浅浅应:“哦。”


    姬合英见她无异样,眼睛只是盯着鹿肉麂子端详打转,她微微松气。


    第70章


    姬合英和江曜两人一人切鹿肉,一人切麂子,肉片薄薄,摆满一盘之中,姬合英便架到篝火之旁炙烤。


    姬时语端了个小木凳过来,凑到火堆边坐下,捧着脸瞧火上的烤肉滋滋冒油。


    姬合英洗了一把手后,坐下来给肉片翻了个面。


    她抓了一把盐巴,洒了少许,火在肉片之下烧了起来,她握着铁架来回翻面。


    姬时语好奇探脑袋,问姬合英:“姐姐,这几时能熟啊?”


    小姑娘想探手去摸肉片,姬合英捉住她的手腕,笑了又笑,“等会儿。”


    “你们当心点火,莫要烧着了。”舒氏叮嘱。


    “娘,你就安心吧,我在。”姬合英笑回。


    舒氏正吩咐丫鬟们搬来桌椅和碗筷,不时瞥两个女儿,姐妹俩贴在一块,围着火烤肉不亦乐乎的很。


    姬时语瞧了一会儿姬合英手里的铁架,觉着肚子饿的咕咕叫。


    她咽了口水,复而转去江曜的身侧,端着小木凳便挪了几步凑过去。


    “云让哥哥。”


    少年神色专注,手里纤细竹签串着麂子肉片,架在火上烤时,他像是在做一桩极其重要之事。


    连姬时语喊他,都没听入耳。


    姬时语又喊了一遍,江曜方才回头。


    小姑娘用手臂撞了下他的,亲近地贴过来问:“你烤肉手法怎样,会好吃吗?”


    “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你要说自己能烤的好,因为我可是一心一意盼着你的烤肉啊。”


    姬时语是那么期盼,她直勾勾盯着江曜手中的竹签,“麂子肉我还没吃过呢,云让哥哥,我就等着你的了。”


    谁料她才升起一分期盼,下一刻少年手中的竹签便在火上点着了。


    火苗一冲而起,是直将江曜手里的麂子肉两面都烧了个彻头彻尾的焦。


    江曜手臂僵住不动了,姬时语窘迫难安,想安慰他几句。


    “云让哥哥没事的,刚只是火太大了,没掌握好火候。”


    江曜轻轻“嗯”了一声,狐狸眼阴郁下来。


    他又重新拿了一把竹签,再度架在火堆之上,想要一洗雪耻。


    姬时语便也不挪小凳子了,抱着脸就坐在他这面,看少年反复折腾竹签和烤肉。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姬合英端盘来寻两人,见少年和小姑娘还在探头在篝火旁烤着肉。


    姬合英走近些,喊道:“阿锁。”


    “姐姐,你烤好啦?”


    姬时语一回头,鼻子可灵,一下嗅到了姐姐手里的烤肉香气,刺溜便站了起来。


    姬合英将手里端盘递过去,小姑娘都快馋疯了,夹了一块便放入嘴里。


    肉片两面微焦,火候正好,肥而不腻,瘦而不柴。


    咀嚼之时油香四溢,和姬时语儿时在小厨房偷吃的口感一般。


    不,比那时还要香,因为今日是她正大光明的吃!


    姬时语连吃了三片,明亮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缝。


    姬合英打量了一眼她的身后,惊觉两人待了足有一刻钟,竟没烤出一片能吃的肉来。


    江曜身边那张端盘,里头肉片焦黑梆硬,食欲大减不说,无一片能吃下肚。


    莫怪姬时语一直饿着肚子了。


    “阿锁,怎么回事?”


    姬合英太想笑了,尤其是见到江曜长久阴沉的脸写满了挫败,她更想大笑。


    从前江曜眼底总是目中无人,行为不可一世,他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今日竟倒在了小小的烤肉之下。


    还是为了姬时语能吃上好吃的,少年忙活了许久。


    全白忙活了。


    “哥哥掌握不好火候,不是烤不熟,便是烧过了头。”


    姬时语叼着一块肉,小口咽下,她无奈朝江曜后背睇眼。


    “姐姐,他真的在岭西烤过肉吗?我怎么瞧着江云让不像会烤肉的。”


    “姐姐烤的可好吃?”姬合英自满问她。


    “好吃,这一盘我都要吃光光。”


    姬时语吃了大半,是真美味到了嘴边,吃得心满意足的很,“姐姐烤的肉可香了!”


    “你吃过他烤的没?”姬合英又问。


    “那我哪敢吃?看着全黑了,定跟木炭似的,又老又柴可能还苦。”


    光想着,姬时语一张玉色小脸都皱起了,她吃不了半点苦。


    姬合英哈哈大笑,走过去从摆盘里揪起一片肉片,塞入了嘴里。


    “姐姐!”姬时语直喊。


    姬合英已是吃了下去,嘎吱嘎吱咬碎。


    这肉片不是一丁点儿难吃,是难吃到令人发指。


    遂她吃不下去,直接是吐了。


    “江云让,你这烤肉也太难吃了。”


    姬合英抱臂嘲笑江曜,“肉都成了炭,怎么给阿锁吃?”


    江曜抬首看她,眼眸黑沉沉的,阴冷的怖人。


    “好好烤肉吧。”


    姬合英回了大大的笑脸,她可丝毫不畏惧他的眼神,反而拍了少年的肩膀,“要让阿锁喜欢,你还要差的远呢,少年。”


    姬时语拽住姬合英,“姐姐,他手生不会,你别说他了。”


    “走吧,阿锁,你的云让哥哥烤不出好肉,姐姐给你烤,想吃什么和姐姐说啊。”


    姬合英能在这上面压江曜一头,她可是乐意为之。


    谁让江曜总想霸占她的妹妹,她是十足的不爽快。


    真以为她看不出狼崽子绿油油的眼神?


    在姬时语跟前乖得像幼崽似的,偏她的妹妹还很吃软,总喜欢袒护江曜,连她这个姐姐也说不得。


    但姬合英还没真正认可江曜。


    因此,姬合英牵住姬时语便带离了这面,小姑娘低声说着:“姐姐,哥哥在岭西征战,没得空生火烤肉吧,我听说你们过的很苦。”


    姬时语又在担心两人了。


    “早过去了,不要想那些。”


    姬合英笑着和她说:“烤肉这种事江云让确实做的少,但不是说他不会,他想给你烤,你就让他去,看他能烤出花儿来不。”


    姬时语狐疑的想,姐姐怎么有种幸灾乐祸的错觉?


    两人正说着,沈安乐和她兄长沈南怀找来了,两人一人手里执着一只端盘。


    “时语!”


    “安乐,你也来啦?”


    沈安乐笑着小跑而来,沈南怀跟在她身后,一个抬眼便和姬时语的眼睛对上了。


    篝火旺盛,照亮了姬时语皎洁的脸盘,小姑娘朝他笑笑,眼眸好似天边的月。


    “大小姐,五小姐。”沈南怀做了礼。


    好在夜色已深,旁人看不清他微热的耳根。


    “时语,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沈安乐边将手里端盘递过去,又忙给沈南怀睇眼,让他快上前来。


    沈南怀笑了下,走来伸手递给姬时语。


    “这是什么肉?”姬时语看着嘀咕。


    “陛下赐给沈家的是兔子和麂子,都是我兄长烤的。”


    沈安乐笑道:“我给你挑了兔腿和麂子肉排,你尝尝看?”


    姬时语夹了一块麂子肉。


    沈南怀的烤肉比姬合英要更生两分,肉片留有汁水还很嫩,而且沈家肉片洒了一层腌制的作料,和肉香混杂,吃入口还要更鲜美。


    “好好吃!”姬时语忍不住赞叹。


    沈南怀亦是开怀了,他觉着只要姬时语喜欢便好。


    沈安乐也高兴了,不住夸自家兄长,“我兄长手艺好吗?”


    “沈大人烤肉一绝,可太好了。”


    姬时语是真觉得好吃,她递给姬合英让她一尝,还又跑去江曜身边,想给少年吃一口沈家的麂子肉。


    “哥哥,你也吃一口嘛。”


    然而江曜的余光轻瞥,见到沈南怀清秀的脸映衬在篝火旁,他黑漆漆的眼珠子动了。


    “不吃。”


    面对小姑娘的献殷勤,江曜甩了冷脸,他回:“你觉得好吃,那你便去吃吧。”


    他是那么吃味,同样是麂子肉,沈南怀烤出来的令姬时语欢喜,而他的却难以下咽。


    凭什么?


    她还要拿旁人之物,捅他的心。


    江曜想要姬时语再多哄哄他,兴许小姑娘说两句好话,再哄他一会儿,他就什么也不气了。


    他是小气的要死,可也只对姬时语这样。


    江曜思绪纷乱,等了良久,却没等到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再开口。


    一偏头,身侧哪还有姬时语的身影?


    江曜远远一眺,姬时语已是回到了沈安乐身边,吃着烤肉,边和沈南怀言笑晏晏。


    少年清冷的脸顷刻间,变得阴冷黑沉。


    手里竹签尽数被捏折断了,他一把全丢入了火堆,劈里啪啦的大火连带肉片一起点着。


    熊熊燃烧。


    阿锁,你怎么能又抛下我?


    明明应了他的,不会多看外头的野男人,不是吗?


    怎么可以对野男人笑得那么开心呢?


    江曜压抑在心底的杀念迅猛涌起。


    他从地上抓起几颗小石子,嘎吱揉碾磋压,后又在手心颠了颠。


    “安乐,你们用了腌料?味道还有些咸香。”


    “嘿嘿,这是我母亲从老家带来的,漳州那地做炙烤时总喜欢洒孜然,和盐巴一起调味,味道很是不错。”


    沈安乐推了沈南怀一把,将人送到了姬时语跟前,“来秋猎前我兄长便和母亲提过,母亲便将孜然带来了这里。”


    “沈大人心细,多谢你们今日送来的烤肉。”


    沈南怀神色一顿,微微带了几分期许,“五小姐或许喜欢吗?”


    “当然,我很喜欢。”


    姬时语注视着沈南怀,发自内心的夸赞,她看过去笑时,沈南怀不好意思地侧了脸。


    沈安乐暗暗腹诽,总想她哥哥太腼腆了,这样下去何时能给她讨个嫂嫂回来?


    思及此,沈安乐便想帮沈南怀一把,可还不等她动作,姬合英已是大喊。


    “当心!”


    姬合英猛力推开了沈南怀。


    沈南怀被推倒在地。


    只见他所站之处落下了大片的火把,篝火倒塌,火光冲天。


    烈焰火花还在烧着,沈南怀脚边的火把不断散发滚烫的灼热,那股热气甚至能传递至他全身。


    熊熊大火差一点就将他点着了。


    他差点死了!


    “兄长!”


    沈安乐被吓坏了,搀扶起沈南怀,担心不已,“你没事吧?”


    “无事,还好大小姐救了我。”


    沈南怀惊魂不定,脸色苍白。


    事出在侯府之地,姬合英脸色有些愧疚,“沈大人当真没事吧?”


    “我无事。”


    沈南怀已拍了衣角,起了身,他除却脸色发白,身上落了脏污,是瞧不出受伤。


    摇了头,沈南怀瞅了一眼落下的火把,“火把掉落下来,没伤到五小姐就好。”


    姬时语却疑惑环顾火堆,面露古怪。


    她记得姬合英架火时,还特意还探察过,确信是捆绑系紧了,火堆不该这样轻易散架坠落啊。


    沈南怀扫视了一眼姬时语,眸光突然飞落,跃过了身前的小姑娘。


    在篝火后方的江曜不知何时已起了身,一双阴郁的狐狸眼朝向这面看着。


    少年双手空空,石子早已消失。


    篝火余光燃烧,微弱的火照亮了少年清冷的面庞,他一身银灰色狐裘是明亮的,只是那亮色压根罩不住他脸面凝聚的阴沉。


    他那双狐狸眼毫不避讳的,满眼杀意。


    沈南怀从未洞察过少年的心思,今日却顿悟了。


    是江曜做的。


    他想杀了他。


    江曜盯着他,眼中阴暗不减。


    一股冷寒自沈南怀脊椎爬上,他总想着江曜有可能成他的大舅子,可这一回,唇边的笑不论如何也凝不起来。


    江曜狐狸眼之中的阴郁更深了。


    姬时语还在琢磨,却听身后江曜冷冷的嗓音靠近。


    “阿锁,火烤完了,肉也吃了,火熄了,你该回去歇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