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北区的冬季寒冷且漫长,所幸的是阳光很好,一周里有五六天都会出太阳。
迟然喜欢将被子曝晒在阳光下,在阳台晒饱一天太阳的被子松松软软,晚上盖着仿佛能感受到阳光的余热。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观察自己的肚子,起初是他穿牛仔裤的时候觉得腰变紧了,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才发现,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在悄悄长大。
他没有透视眼,只能以这种方式观察宝宝的成长。
到孕九周的时候,迟然去市里的私立产科医院,进行产检。
他会在北区里选择北因市定居,原因就是这家私立医院没有全国联网的系统,绝对私密安全。
迟然使用假身份证在医院建档立案后,便拿着单子在检查室门口等待。
几排椅子上坐了许多孕妇及陪同的人,单独来做检查的人很少。戴着帽子口罩的迟然坐在角落里,显得奇怪且格格不入。
不过他并不在意,认真地看着医院发的孕期必读手册。
终于轮到他进诊室检查,医生是位中年女性,笑容和蔼,说话也温和。
再次在机器的显示屏上见到宝宝时,迟然心跳不由得加快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宝宝发育得很好喔,平时要注意补充营养,你现在太瘦了。”
迟然应了声“好”,忍不住问:“那是它的脚吗?”
“对,看起来像在翘脚脚。”
“好可爱。”迟然心里涨涨暖暖的,幸福感充斥全身。
从医院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将B超单子折好放进包里,打算回去好好收藏起来。
为了补充营养,迟然每天都会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菜和肉回来做,一日三餐,无一例外。好几天过去,人肉眼可见地胖了一点。
这天傍晚,他买完水果特意绕到另一条街。这条街上开着一家蛋糕店,是附近唯一的一家蛋糕店。
迟然站在店门口,透过玻璃往里看。
这里没有时髦的咖啡厅和网红甜品店,蛋糕店里的蛋糕也是非常普通标准的生日蛋糕,会用廉价的红色素奶油写“生日快乐”那种。
不过也是迟然吃过最多次的蛋糕。
他摸摸自己的小腹,小声嘀咕着:“我们今天买一个…蛋糕吃。”
说完,他推开蛋糕店的大门,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伴随着香甜的烘焙味道。
迟然闻得有点饿,他在橱窗前看了两圈,最后买了一个6寸的生日蛋糕。
回到家,迟然先是将阳台上的被子收回来,然后开始洗菜做晚饭。
糖醋排骨、胡萝卜炒土豆丝、清炒油麦菜,还有一份奶白色的鱼汤。
他摘掉围裙将菜和蛋糕在桌子上摆好,甚为满意。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天出生…”迟然坐下来,“二十年前的今天,奶奶把我带回家,也算是…重新给了我生命。
“没关系,等你出生之后,爸爸会好好记住,每一年都…都给你过生日。”
迟然大快朵颐地吃完饭,在蛋糕插上“2、0”的蜡烛,用打火机点燃引线。
烛火安静地跳动着,他小跑去把灯关掉又小跑回来,像是怕蜡烛等急了似的。
“嗯,许个什么愿望呢…”
迟然灵机一动,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在心里默念着自己的愿望。
——希望我的宝宝健康出生、平安长大。
蜡烛默默地燃烧融化,火焰在上面烧出一个小坑,方便盛放许愿者的心愿。
他睁开眼,鼓起嘴冲着蜡烛吹气,火苗便忽悠着熄灭了。
房间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嚓—”打火轮的摩擦声响起,在寂静的环境中有些突兀。
小小的烛火照出周围有限的景象,傅望昭那张落寞憔悴的脸,以及看起来精致美味的蛋糕。
在黑暗环境里待久了看到刺眼的光源,加上连日来的睡眠不足,alpha眼睛有些不适,酸涩发痛。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放在桌上,里头简单却别致的戒指借着火焰发出金属光。
更为刺眼。
狭小的空间内实在安静,傅望昭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无所遁形,他的情绪也无法掩饰。
他将那枚戒指取出,看着指环内侧刻的二人名字字母,目光久久无法挪开,像是陷入某种幻想。
蛋糕是迟然喜欢的芝士口味,此时那甜腻的味道钻进傅望昭胃里,让他疼得厉害。
蜡烛一刻不停地融化缩短,看起来像流逝的时刻,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挽回不来的东西。
直到燃烧殆尽火焰彻底熄灭,房间重新恢复黑暗,才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说:“生日快乐。”
傅望昭开了灯,整个房间亮堂起来,将每一处都映得清晰。
书桌、小台灯、简易到不能再简易的塑料衣柜,还有那张伸不开腿的床。
他转个身都局促的小房间,迟然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Alpha在床上躺下,即便是调整过长度,他躺着依然短了一大截。
傅望昭枕着迟然的枕头,看头顶泛黄的天花板。
刚刚他拎着蛋糕来的时候,正在开那道老旧生涩的门锁,还没打开后面那扇门先开了。
“你就是新来的住户?”邻居阿姨好奇地探出头,见对方转过来的脸有些惊讶,“你是明星吗,我怎么感觉在电视上见过你。”
这时傅望昭将门打开了,他顿了顿脚步拿出通讯器,调出照片给邻居阿姨看。
“你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啦,小然嘛,原先就住你这间房,他前几天还回来了。”
傅望昭黯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行将就木前的回光返照,急忙问道:“他回来的时候说什么了?”
邻居阿姨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如实道:“没说什么,他不知道这间房已经卖出去了,好像是想回来拿点东西。”
“他拿走了什么?”
“没进去门呐,估计是当初被段莱赶出来的时候没拿钥匙吧。”邻居阿姨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了,小然是个苦命的孩子呦。”
于是傅望昭听了许多迟然以前的事,大概的情况他都查过知道,但这一次像是给干巴巴的骨架添上血肉,让迟然的过往在他这里一下子鲜活起来。
比如迟然小时候因为身世和结巴被人嘲笑歧视、他从小到大的成绩都很好、他初中毕业开始就利用寒暑假打工赚钱、被段莱赶出来的那个晚上他什么也没带,孤零零一个人哭着走了。
邻居阿姨口才不错,将这些事讲得绘声绘色,只是她一股脑倒完觉得口干舌燥,抬头发现面前高大的alpha眼睛通红、脸上有泪痕,脆弱得仿佛一吹就碎。
“你…你没事吧?”
“没事。”傅望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声音嘶哑,“如果他回来,麻烦告诉我。”
“哦哦好。”
傅望昭走进迟然的家,门一关上,他像是被抽掉所有力气一样靠在门板上,手里的蛋糕沉得将他整个压垮。
他蹲了下去,后悔和痛苦让他窒息,几近崩溃。
第72章
除夕这天,迟然早早起床去市场买菜。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优点,逢年过节的氛围很足。走在街上的人像提前下锅的饺子,一个挨着一个。
叫卖声和吵嚷的说话声飘扬在空中,却让人有种落地的踏实感。
买完菜回家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储存好,迟然坐在桌前开始画画。
他在网络上找到一个画稿赚钱的渠道,赚得自然没有之前接约稿时多,但也是一份收入。
原先的账号已经积累了近十万的关注,就这样放弃迟然觉得很可惜,但也没办法。
有些东西,到了不得不放下的时候,再不舍得也要放下。
傍晚,迟然开始擀面调馅准备包饺子,三鲜馅儿的。
“我特别喜欢吃…吃饺子馄饨里的虾仁,可是虾很贵,平时没得吃。所以我小时候很…期待过年,奶奶包的饺子。”
“你是没口福了,我包的赶不上她哦。”
本就习惯自言自语的迟然眼下多了个小听众,话变得更多了。
“煮三十个应该够…够吃了吧,最近吃得越来越多,我是怀了一只…小猪吗?”他说着笑起来。
吃完饺子,迟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很快外面陆续有人放烟花鞭炮。
他走到阳台旁,望着那一束又一束窜上天空的五彩火光,想到之前在海边看到的烟花秀。
也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傅望昭。
来到北区的这一个月,迟然忙着安顿自己、忙着好好生活,偶尔闲下来对着窗外发呆时,想起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总觉得恍如隔世。
此时那张脸从记忆中浮现,他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迟然不知道自己走后傅望昭会如何,按之前定好的日子,他应该已经订婚了。
暂时的相交之后,两条线终究是要继续向前的。新的一年,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抬头看向天空,烟花划开长夜,绚烂短暂。
老旧的居民楼隔音很差,一星半点的声音都逃不过,更别提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傅望昭听得烦,点了支烟。
狭小的房间没有窗户,密闭得像一个盒子,与外界的热闹隔离开来。
Alpha坐在床上望着对面,整整一面墙都贴着鲜艳的奖状,他挨个看过,发现迟然还得过“吃饭积极”奖,在幼儿园时期。
他想象了一下,在其他小朋友闹腾着不吃饭只想玩的时候,小小迟然睁着大眼睛用勺子往嘴里扒饭,肉乎乎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嚼来嚼去。
因为长大之后的迟然吃饭也是这样的,总是食欲很好的样子。
傅望昭想到这眼中又浮出痛苦来,他不知道那段时间迟然该有多难过,才会连饭都不爱吃。
书桌上有一个架子,上面摆满了书和习题册,alpha试图在其中找到beta过去的相册,可惜没有找到,倒是翻出来一个不太一样的本子。
他隐隐有种预感,打开一看,果然是迟然的日记。不过,与其说是日记,倒更像是碎碎念,因为有些页连日期都没写。
——今天才知道我是奶奶jian回来的小孩,怪不得他们总是讲那些话。那么好的奶奶为什么不是我的亲奶奶呢?不对不对,奶奶就是我的亲奶奶。
——同桌抢了我的鸡tui,讨厌他!奶奶问我为什么不开心,我没有告诉她。
——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我…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有一点想去游乐园,只有一点点。
——如果没有我,是不是奶奶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海的照片好美,可是这里没有海,要去很远的地方才能看见。
——奶奶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
——需要再努力一点才行,等考上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画漫画的人特别特别厉害,我也想成为特别特别厉害的人。
……
迟然的字迹从歪扭到工整,大概是后来课业繁忙,中学时期的篇幅少了许多。
傅望昭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那些文字随着尼古丁被吸入他的心肺。
不同的是,尼古丁麻痹他的疼痛神经,而那些文字令尼古丁失效。
一盒烟抽完,傅望昭闭着眼靠在墙上。
没一会儿通讯器震动起来,他立马睁开眼,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接起来。
“舅妈。”
“今天不过去了,你们吃吧,我明天去给你们拜年。”
“嗯,吃了,我没事。”
傅望昭将通讯器放下,起身走到客厅的窗户前。外面家家户户都亮着光,有的窗户上还挂着小彩灯。
烟花和鞭炮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小孩子的嬉闹声。
外面是浓厚的年味儿,而他被困在这间屋子里,想一个这些天来想了的问题——迟然在哪?
今天是除夕,他会不会回来看一眼?自己还有没有可能等到他?
万家灯火通明时,他在等一不归人。
年后,傅望昭继续派人找迟然。
只是好消息没等来,等来一个坏消息。
那天他正在军区开会,韩一诚打电话给他。挂断一次,对方接着打过来。
傅望昭猜到对方有要紧的事,于是发消息说:在开会,什么事?
韩一诚只回了两个字:迟然。
傅望昭猛地站了起来,引得所有人注目,包括正在讲话的军长。
“抱歉,我有急事出去一下。”说完,他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Alpha出门之后立马拨给韩一诚,语气急切:“是有迟然的消息了吗?”
“是这样的,”韩一诚前所未有的认真道:“南区昨天抓了两个双头鲨组织的成员,例行检查他们的通讯设备,我在其中看到了迟然的照片。”
傅望昭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他攥着通讯器的手发白,似乎在等一把刀落下来。
“他们也在找迟然。”
韩一诚停顿片刻,才接着说:“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们为什么找他。”
“你认识段莱吗?”
傅望昭突然有些头晕,他扶住一旁的墙,哑声回:“认识。”
“他现在也是双头鲨的一员了,他没异能也没什么本事,估计是靠这个信息进的。不过你先别担心,他们目前也没迟然的消息。”
“然后我还查到了点别的东西,正好我们最近在翻阅近二十年的南区案宗,十几年前有一起破获的人体实验案,应该和迟然有关系,资料我等会儿发给你。”
“具体的你可以去问问顾叔,这案子当年是他办的。”
第73章
傅望昭会读军校当军人,有一部分原因是受顾如枫影响。
气派飒爽的军装、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及无数人的尊重和崇拜,这是包括傅望昭在内大多数人对顾上将的印象,也是许多alpha所向往的东西。
十八岁的傅望昭经历了分化、异能觉醒、家庭变故等等一系列事情,站在人生选择的岔路口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军校这条路。
除了想要得到权力和荣誉之外,他更需要释放。
Alpha骨子里的暴力和攻击性,在s+级别的傅望昭身上极致体现。对抗和战斗会让他感到酣畅淋漓,同时他也不畏惧血腥和死亡。
成为上将之后,他有时会想起顾如枫曾经对他说的话。
“阿昭,其实我并不希望你走这条路。但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吧,让你拥有了精神力。我知道许多alpha的梦想都是进军区,甚至成为权力的中心。可是别人看到的光鲜背后,是极其沉重的责任,要挑起来是很累的。尤其当你发现拼尽全力也束手无策的时候,会更痛苦。”
“因为不是每个坏人都能被绳之以法,也不是每个好人都能得以善终。”
之前傅望昭并不能理解顾如枫话里的含义,对他而言,破案抓人是他的工作,这份责任他有能力扛。至于其他的,他性子冷共情能力差,无法给予分毫。
况且,他认为同情带来不了任何帮助,分明没有意义。
可是现在,傅望昭看着韩一诚发来的资料,突然懂了顾如枫为什么会说那番话。
他的心脏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让人喘不过气。
双头鲨组织是三十多年前成立的,起初做些倒卖器官和违禁品的黑色生意,后来便盯上了异能改造这块肥肉。起这个头的人叫莫斯,一个分子科研领域的高材生,自身没有异能,却病态地热衷研究异能起源。
自那以后,便频频有异能者失踪,南区军区也开始介入调查。
十六年前,以顾如枫为首的南区军方端了双头鲨组织的一处实验室,解救出来一些遭受实验折磨的人,这个组织也终于暴露在大众视野。
然而,莫斯和许多其他成员带着实验数据逃之夭夭,线索全无。
傅望昭滚动鼠标滑轮,手指在发抖。
当年被救出来的人,除去已经精神失常的,都配合军方做了供述。包括自己被抓走的起因经过,还有在实验室里的可怖经历。
其中几页被标记了出来,傅望昭看到上面的一张照片时,脊背开始僵硬发冷,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这个女人的眼睛和迟然一模一样。
她叫池宁,被抓去实验室前是学校里的美术老师。她的丈夫是异能者,也是一名外科医生,名字叫方冉。
记录里没有方冉的照片,因为他已经死在了实验台上。
而池宁,记录的最后写着回访结果:自杀离世。
不过通篇没有提到过他们的孩子。
傅望昭将资料关掉,整个人像被灌入铅水一样动弹不得,自胸口蔓延开来的疼痛直抵身体的每一处,凌迟一般。
无力而痛苦。
二十多年来的成功顺遂让他骄傲自大,曾经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拥有。
现在现实给予了回击,他终于发现,人之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太多,而他也因此错过了太多。
追悔莫及。
傅望昭到顾家的时候,顾如枫正在和顾行蓝下棋,alpha之间的博弈,年轻者占上风。
“舅舅,我有些事想问你。”
胜负还未分,顾如枫便借此推脱着下次再玩,顾行蓝也应了,起身离开。经过傅望昭身边时,看到他那不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状态,低声道:“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
说完,她推了下金丝框眼镜,离开了书房。
“你有没有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顾如枫将棋都收起来,瞥了他一眼气就不打一处来,“过年的时候你舅妈不让我说你,我现在问你,你要为了那个beta这样到什么时候?”
傅望昭没有接这个话题,直接问道:“十六年前的6·13人体实验案,你还记得吗?”
顾如枫动作顿了顿,苍老的脸上出现一抹痛苦来:“当然记得,你问这个干什么?小韩让你问的?”
“那,池宁你还有印象吗?”
顾如枫“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一回想起来心里还是难受,她…”
说到一半,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傅望昭:“迟然他是…”
傅望昭表情认真,语气诚恳:“舅舅,当年的事,你能仔仔细细地告诉我吗?”
“怎么会这样…”顾如枫疲惫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始讲述。
“那个案子的受害者挺多的,但方冉和池宁让我记忆很深刻。他们一个是医生,一个是老师,感情很好,在他们结婚的第三年,池宁怀孕了。”
“有一天,方冉晚上下班回家遇到别人被抢劫,上去见义勇为,不想被对方划了一刀,然后那个人就看见方冉的伤口在自己愈合。没过几天,方冉和池宁就失踪了。”顾如枫长叹一口气,“他们一开始只是想带走方冉,是看池宁怀孕了,才把她也带走了。”
“那个实验室就是人间地狱。方冉的体质特殊,莫斯对他很感兴趣,每天在他身上做研究。我不知道他作为一个外科医生,躺在实验台上被开膛破肚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自己的善良害了他。”
傅望昭拳头攥紧,怒火将他浑身的血液烧沸,抬头看见顾如枫的眼眶也红了。
“池宁说,她去到实验室的第一天就做了羊水穿刺,确定肚子里的胎儿大概率也是治愈异能携带者。她很绝望,她宁愿这个孩子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于是她开始不吃不喝,甚至捶打肚子,但是那群畜生不会让她如愿。”
“后来,她和方冉计划了一次逃跑。我不知道他们筹划了多久,耗费多少心血。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这个孩子谋一条生路。幸而上天眷顾,池宁在方冉的掩护下逃了出来。尽管后果是,方冉被暴怒的莫斯虐待致死。”
“那个时候池宁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怀孕的这段时间她心情抑郁加上营养不良,导致她逃出来没多久就早产。因为莫斯在她身上装了定位器,她生完孩子东躲西藏了两个多月还是被双头鲨的人找到了。”
傅望昭眼眶湿润,声音嘶哑:“但是他们没找到那个孩子。”
顾如枫:“对,池宁坚持说那个孩子死了。他们当然不信,去找到了给池宁接生的人。那人也不知道孩子去哪儿了,只说婴儿的大腿上有一个红色胎记。但仅凭这一线索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红色胎记…
傅望昭颓败地靠在墙上,他见过那枚胎记,他见过的。
“我见到池宁的时候,她才三十多岁,看起来却像是五十多岁。她没有异能,被抓回去之后,唯一的价值就是怀孕。”顾如枫擦了擦眼睛,“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一种残忍至极的补品叫胎腹儿。”
胎腹儿,是将存在于母体4-5个月的成型胎儿引产下来,作为滋补食品,具有延缓衰老的功效。
傅望昭在资料里看到过,实验室里的一部分女性被迫提供这一价格昂贵的“产品”,来让组织敛财。
“她当时有没有说,那个孩子去哪儿了?”
顾如枫摇摇头:“我问过她,本意是想找到这个孩子尽我所能帮助他,但是她没告诉我。她只说,让他当一个普通人好好活下去就行。”
傅望昭用手掌盖住眼睛,肩膀微微颤抖。
迟然在遇到他之前,过得正是普通平静的生活。
可惜,命运兜兜转转,他们在那个夜晚相遇,异能的秘密像多米诺骨牌的一端倒下,接下来发生的事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么迟然会不会也后悔过,后悔遇见他。
第74章
二十年前的冬天,格外寒冷,北风呼啸的声音像某位神明在悲伤地低嚎。
主城区的某间小旅馆,老板兼前台的中年女人在边嗑瓜子边看剧。
大门被人推开,一股寒风趁机钻进来,她抬头望去。
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个包裹严实的婴儿走进来,她被吓了一跳,因为这个女人的脸色十分苍白,没有半点血色。若不是在白天,她都要以为对方是鬼。
女人走到柜台前,说:“我要一间最便宜的房间。”
“最便宜的八十一晚,身份证让我登记一下。”
“我…”女人咽了下唾沫,“我丈夫打我,我带着孩子出来躲一躲,没带身份证,你能通融一下吗?”
“行。”
女人说了声谢谢,便开始从口袋里掏钱,先是拿出一张五十面额的,然后准备继续找。
“就给我五十得了。”旅店老板转身取了把钥匙放在台面上,“你这是刚生完孩子吧?买点东西补补,你的脸比墙都白。”
女人掏钱的手顿住,抿了抿嘴唇,真诚道:“谢谢你。”
去到房间,池宁锁好屋门,坐在床上把裹着宝宝的被子掀开些,露出一张白白软软的小脸蛋,还有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宝宝看见妈妈,咧嘴笑起来。
池宁也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
这是崭新的小生命来到这个世界,见过的第一场雨。
“妈妈刚才撒谎了,爸爸不打妈妈,爸爸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如果他能见到你该多好,哪怕只是一眼。”
刚知道池宁怀孕的时候,方冉激动又期待。他们像大多数父母一样,设想着宝宝的眼睛像谁、嘴巴像谁、性格像谁。
逃跑的这一路来,她想起过去二人陪伴甜蜜的画面,也想起在实验室里,方冉虚弱地跟她说对不起的样子。
池宁支离破碎,却又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强撑着将自己粘回原样。
晚上,她找旅店老板要来针线,对着昏黄的灯光,在宝宝衣服的领子上绣着,一针一线,十分认真。
宝宝就躺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眼睛睁得圆溜溜。
终于绣好,池宁将衣服给宝宝穿上,亲亲他的额头,声音哽咽。
“我的孩子,对不起,爸爸妈妈除了这个名字什么也没办法给你。我们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迟然,这是爸爸给你取的名字,就当作我们陪在你身边一样,我们会保佑你的。”
第二天下午,池宁带小迟然来到附近的老旧居民楼,她敏感地观察着四周,趁四下无人,将小迟然放进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里,在不远处躲起来。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朴素的阿姨走近,将婴儿从垃圾桶里抱出来。
池宁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紧紧盯着那人的样子,试图判断她是不是好人,能不能照顾好小孩。
“哎哟,谁这么狠心呐。”她听见那人说,语气慈祥惋惜。
眼看着阿姨将小迟然抱走,池宁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她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哭出声。
她多想看着自己的宝贝长大,听他叫“妈妈”,见证他每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
可她只能放手,只有这样他才能当一个普通人,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
走远的人已经消失不见,又过了许久,池宁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迟然不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小孩,他本该拥有许多父母的爱-
从顾家回来的当天晚上,傅望昭开始发热,易感期毫无征兆地突然来临。
睡梦中的alpha呼吸急促、墨蓝色头发被汗水打湿,颈后的腺体疼痛滚烫。
“然然,不要离开我。迟然,别走。”
身体像突然从高空坠落,失重感让傅望昭猛地惊醒,偌大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空空荡荡。
心口缺了一大块,他来不及感到失落,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叫他立马清醒过来,这种感觉很熟悉。
是精神力在全身的神经里暴动流窜。
他的精神力异能是罕见的s级,攻击性和破坏性都属于顶级,对外是,对内也是。
傅望昭皱起眉,强撑着从床上起来,去柜子里取出三支抑制剂,给自己的静脉注射进去。
从身体往外渗的痛感让他脱力地靠在墙上,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
迟然在身边这些日子,他差点都忘了精神力暴动起来是这么疼。
而这只是个开始。
很快,在易感期和精神力的双重作用下,傅望昭的自主意识开始模糊,精神力不受控地外溢,将周围的物品击落。
最后的时刻,他在现实和虚渺之间,仿佛看见了迟然,对他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当医生赶到的时候,别墅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东西碎的碎,倒的倒,除了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完好无损外,其余都有不同程度的破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两只手都鲜血淋漓,看起来像是锤击玻璃时留下的划伤。
自残一样。
医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有些怔住,和傅望昭那双漆黑的眼睛对上时,他有种被魔鬼盯上的危险感。
“迟然在哪?”
医生下意识后退一步:“我…我不知道。”
鲜红的血从alpha指间淌下,落在地板上,他垂下头,狠戾暴躁的眼睛里多出一抹无措来。
就在这时,医生眼疾手快地掏出注射枪,对着傅望昭打出一针镇定剂。
他现在这种情况,镇定剂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医生和齐叔趁着这个空档,急忙将傅望昭带回房间,像往常那样固定住他的手脚。
医生先简单处理了alpha的手,忍不住问道:“上将这次发病怎么这么严重,前段时间不是都好好的吗?”
齐叔只是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短暂安定下来的傅望昭再次躁动起来,发出痛苦的低吼,间或叫着迟然的名字。
曾经他一度觉得alpha的易感期很像毒|瘾发作,只不过要的不是毒|品,而是omega。
“不行啊上将,你体内信息素含量太高了,没办法用药。”医生急得额头都冒出汗,“要不然找个omega来。”
傅望昭双眼猩红,额头和颈间的青筋暴起,明明看起来凶猛而强大,却透着股脆弱。
“我要迟然来…我想见他…”
齐叔实在不忍心,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就先压一压他的精神力,不然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等到晚上信息素降下来再说。”
“只不过今天就得辛苦上将遭点罪了。”
时间一刻不停地前进着,被压制的精神力依旧不安分地涌动,带来刀割般的疼痛。
直到傍晚,傅望昭终于恢复了意识,身体已经痛得麻木。
他望着天花板,眼神黯然。
Alpha作为这个社会里绝对强大的存在,轻松便能获取很多资源和机会,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身份。
可那又如何呢?
傅望昭闭上眼睛,眼尾湿润。他没办法标记喜欢的人,也没办法让他闻到自己的信息素。
只能任由漫无目的的信息素寻找着不存在的目标,在痛苦中回忆消逝的甜蜜。
而beta没有易感期,没有发情期,所以迟然想走便走了。
被牢牢困住的只有他自己。
第75章
迟然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是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
当时他正在画画,肚子里的宝宝突然动了动,类似于小鱼在掌心游动的感觉。
静寂许久的小生命终于有了生动的回应,迟然先是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将掌心放在已经鼓起来的小腹上。
紧接着小家伙又动了一下,像是隔着肚皮蹭了蹭迟然的手。
他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将两只手都覆在肚子上,可惜再没动静。
上周产检的时候,医生就告诉他,很快宝宝就会在肚子里面活动,动作可能不会太大,让他细心留意。
当天晚上,他对着肚子碎碎念了好一会儿,让小家伙动一下,但是毫无反应。
第二天迟然便放下了这件事,该干嘛干嘛,眼下突然的互动让他惊喜不已。
这也让他对和自己血肉相连的鲜活生命有了实感。
开春后便一天天的暖和起来,单薄的衣服已经盖不住迟然的肚子。
为了避免引起太多关注,他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孕中期的迟然饭量很大,身上也跟着长了点肉,整个人看起来软乎乎的,和离开别墅时瘦骨嶙峋的模样不同了。
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大部分时间画画赚钱,闲下来就看看电影、在网上买小朋友的衣服和玩具。
时间匆匆如细沙从指缝溜走,到了做四维彩超的日子,他照旧是戴着帽子和口罩出门。
迟然已经期待了好几天,之前的检查只能看到宝宝大概的轮廓和形状,而四维彩超可以照出宝宝更为清晰的样子。
躺在检查仪器的床上时,他心跳加快起来。医生看出了他的紧张,安慰他:“没事,放轻松。”
很快,仪器屏幕上出现图样,和以前的黑白图像不同,这一次不光有了颜色,呈像也更立体了。
“很好哦,宝宝发育没有异常。”医生说。
迟然看到屏幕里的小人闭着眼睛,攥紧小手,似乎睡得很香的样子,他下意识连呼吸都放缓了。
“宝宝鼻梁很高诶,好看。”
听到医生的话,迟然盯着宝宝的脸,蓦地想到了傅望昭。
Alpha的鼻梁就是这样,又高又挺直。
不知道孩子生出来会像谁多一点,他当然是希望像自己多,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此时的傅望昭正疲惫地捏着鼻梁,头也涨疼。
他已经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吃安眠药也不好用,反而醒来会更加困乏。
韩一诚正在全力调查双头鲨组织的踪迹,寻找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但他们行事狡猾,像抓不住的泥鳅,事情便陷入了瓶颈。
而傅望昭要一边找迟然,一边盯着双头鲨的动向。目前双方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失落痛苦地想要找到人,那么现在他还要承受着恐惧,他害怕迟然出事。
这也是他睡不好的原因。
傍晚,他起身正准备离开办公室,通讯器震动了一下。
Alpha顿了顿,点开屏幕,是一条陌生人发来的短信。
——如果想知道迟然下落的话,今晚八点到西廊别墅1-13号。
傅望昭皱起眉,他敏锐地察觉出其中可能有问题,但眼下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赴约。
事关迟然,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甚至哪怕这是个陷阱,他也要去。
西廊别墅是主城中心区里较为偏远的别墅区,远离城市的喧嚣,依山傍水,适合疗养散心。
这里晚上十分寂静,偶尔一阵风吹过都是大自然的气息。
傅望昭的风衣衣摆被刮得翻飞起来,发出簌簌的轻响,在黑夜里显得突兀。
他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里安保还算可以,他查到1-13号别墅的主人是一位做点小生意的商人。
终于走到1-13号,别墅的大门虚掩着,似乎正在等待客人的到来。
Alpha没有任何犹豫地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但并不影响他视物,可以看到一个人也没有。
“咔哒。”大门关上并落了锁,傅望昭试了试,打不开。
他往里走,到大厅:“出来,别故弄玄虚了。”
没有人回应。
很快,傅望昭注意到这个空间没有窗户,他立马进入作战状态,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可能来人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的麝香味混着柑橘的信息素味道逸散开来,很快充斥整个房间,密网一样裹住alpha。
颈后的腺体开始升温、变得滚烫,傅望昭身体里一直被压抑的欲望轰然破堤,快速蔓延至全身,小虫似的啃噬他的理智。
“高子彧!”他青筋暴起地怒吼,“你他妈又玩这种把戏。”
啪地一声,灯光亮起,只穿了件浴袍的omega站在台阶上,脸上带着潮红。
那股麝香味来自高剂量的催|情药,能够快速让人产生强烈的情欲,属于违禁品。
“这次我不会让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高子彧一步一步走近,脸上满是疯狂,“你别想离开这里,除非标记我。”
傅望昭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不受控地有了生理反应。
他最近几次的易感期都是靠抑制剂度过的,本就十分难捱,加上精神力暴动愈发严重,盘踞在身体里的暴躁和欲|望,被一下子点燃,快要将他烧化。
对方高匹配度的信息素像是近在眼前的甘泉,勾着他去品尝解渴。
Alpha狠狠将omega推开,快步走到大门口开始撞门,但大门纹丝不动。
他近期一直在接受精神力压制治疗,现在没法使出满级的攻击,加上药物和信息素一直在麻痹他的神经,迫使他的大脑做出标记omega的决定。
“找迟然找的很辛苦吧,果然一提到他你就会来。”也陷入发情状态的omega越发痴狂,双眼通红,“他已经走了,他不爱你,你还找他做什么?我爱你啊,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不知道被哪个字眼刺激到,傅望昭突然激动起来,他转身对着高子彧抬腿,一脚狠狠踹在omega的肚子,后者痛苦地倒在地板上。
“给我开门!”傅望昭拽着高子彧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信不信我杀了你。”
高子彧泣不成声:“你到底喜欢他什么?我们明明匹配度这么高,我们才应该在一起啊。”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敢说你不想标记我吗?”
傅望昭脱力地松开了高子彧,他承认,他想标记眼前这个omega,想咬破他的腺体,获取甜蜜的信息素。
他望着流泪的高子彧,想到不知道为他哭了多少次的迟然。
心如死灰。
一直以来,他拒绝omega的信息素,讨厌因此失控,也不信什么ao天生一对的说法。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屈服于alpha的本能,想要标记一个根本不喜欢的omega。
或许迟然早就认清了这一事实,所以选择退出、离开。
傅望昭回想起他们俩第一次遇见的那个晚上,迟然说他只是个beta,不是omega。
无法标记的不安全感不是只有他才有,而他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拼命地占有迟然,消磨尽了他的爱意。
颈后的腺体仍在发烫,傅望昭起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慢慢消逝,很快他就会沦为只知道交|配的野兽。
他走到大厅,将柜子上的花瓶掷在地上,捡起其中一块尖锐的碎片。
是,迟然走了,迟然不爱他了,他把人弄丢了。
他活该。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时光机,他再努力也不可能弥补迟然受到的伤害。
没人规定悔悟必须要被原谅接纳。
傅望昭闭了闭眼,将碎瓷片的尖角深深刺入自己的腺体里。
Omega刺耳的尖叫声响起,不过相比于腺体传来的疼痛,还是温和许多。
温热的血液顺着脖颈流淌下来,滴在地板上,一个圆圈越来越大。
他低声喃喃:“迟然。”
这一次不会有人傻乎乎地哭着跑来担心他了。
第76章
“迟然。”
迟然猛地睁开眼睛,心脏跳得急促剧烈,大多数时候都安静的宝宝此时动来动去,似乎有些躁动不安。
在他苏醒的那一刻,梦境立刻消失不见,除了隐约听见有人叫他以外,什么也不记得。
已经许久没有人叫他“迟然”了。
月亮透过薄纱的窗帘映进来一点光,让房间里不至于漆黑一片。
迟然有些艰难地坐起来,一只手扶着发酸的后腰,失掉睡意。
钟表显示现在时间是四点多。
他耐心地一下一下摸着肚子,轻声安抚:“宝宝怎么不睡…觉呀?乖一点爸爸给你讲…故事。”
动个不停的小家伙逐渐平静下来,倒真像是在等着听故事。
“好宝宝,真乖。”迟然从旁边床头柜上的一摞书里抽出儿童故事书,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个小猫抓鱼的故事。
最佳听众毫无反应,迟然就当它被自己哄睡了。
坐得浑身酸痛不舒服,他便躺下来看通讯器上的招聘软件,想找一个月嫂兼保姆的阿姨。
毫无经验的迟然低估了怀孕对自己生活的影响,他本来计划等生完孩子再找阿姨,但是随着肚子越来越沉,很多日常行为都受限,连弯腰穿鞋捡东西都十分不方便。
除此之外,他更怕自己一个人在家出点意外,没人照应。
迟然刷着刷着,刷到一条招聘漫画助理的帖子。
他仔细一看,眼睛睁圆了些,点进详情页面查看。
发布帖子的是漫画家南风菌的工作室,工作内容是辅助南风菌老师创作新漫画,需要应聘者发送自己的作品集到工作室邮箱。
迟然有些心动。
之前他会拒绝周老师的引荐,一是因为自己当时状态很差,不知道能不能承担这份工作。二是不想再接受傅望昭给他的东西了。
现在他想试一试,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被认可。
迟然放下通讯器,小心地翻了个身,望向窗外。
天边已经升出一道亮光来,将漆黑的夜幕调成墨蓝色。
医院。
在手术室待了一整晚的傅望昭,终于被移至普通病房。
他的脖子上缠了好几圈纱布,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额前的发丝散乱着。
“老高,你不必再说了。对,订婚的事是我们理亏在先,但阿昭已经道过歉,将所有的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现在外面的闲言碎语也都是落在他头上。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顾如枫生气地挂掉电话后,走进病房。
他看着病床上瘦了许多、憔悴不已的alpha,长叹一口气,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各人有各命,他费尽心思不希望傅望昭和顾若蔓走到相同的境地,却忽略了,执拗也是会遗传的。
“你和你妈都不让我省心。”顾如枫无奈道。
直到日上三竿,麻药劲儿过了,傅望昭才清醒过来。
触目是单调刺眼的白色,alpha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的事。
“阿昭醒了。”许梦云急忙凑上来,眼睛一下子红了,“还疼不疼啊,你这个孩子,对自己也能下这么大狠手。”
顾如枫在一旁板着脸:“alpha当够了,你是想变成beta了啊?”
“你知不知道你再多喇一点,腺体功能就要严重受损了?腺体残疾的alpha,beta也不如。”
许梦云忍不住怼他:“少说两句!阿昭这不是没大事吗,再说了,这都是高家人作出来的祸,阿昭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都怪你!给阿昭挑的什么未婚妻。”
顾如枫说不过自己老婆,甘拜下风。
傅望昭看着这对老两口斗嘴,心生羡慕,眼神显出些落寞来。
腺体上神经多且敏感,麻药劲儿一过,颈后的疼痛很是折磨。alpha纵使之前身上受过不少伤,已经习惯了,眼下也有点难捱。
一呼一吸都泛着刺痛。
许梦云把说话难听的顾如枫赶走了,她用吸管让傅望昭喝了点水,然后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你舅舅其实很担心你的,在这守了你一夜呢。”
傅望昭“嗯”了一声,声音沙哑道:“我知道。”
“他不好意思说,但我看得出来他挺后悔给你安排这门婚事的,不过我相信你也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许梦云抿抿嘴,“今后他不会再干涉你感情上的决定。”
“舅妈听说了你和迟然的事,怎么样,还没有消息吗?”
傅望昭感觉疼痛好像更强烈了,他回了句“没有”。
许梦云给他理了理头发,说:“慢慢来,既然喜欢就努力追。我和你舅舅等着你带人回来看看。”
傅望昭很轻地点了下头,但他的视线从温柔的许梦云脸上挪开后,眼中浮出失落和不确定。
向来强大自信的alpha头一回产生了自我怀疑。
他真的能把人追回来吗?
Alpha的恢复能力强,傅望昭入院不到一周就出院了。
出院时,他的腺体上还贴着纱布。
回到别墅,傅望昭径直去了院子。
最近春意正浓,院子里的花开得很好,郁金香、蔷薇、玫瑰、水仙等等,这些都是顾若蔓生前种的,但这只是很小一部分,许多都在移植的时候死掉了。
还有藤萝。
傅望昭拿起园艺剪刀,给架子上蓬勃盛开的藤萝修剪杂草和枯枝。
粉紫色的藤萝花实在美丽,洋溢出来的花香也沁人心脾,这是顾若蔓的信息素味道。
顾若蔓曾说:“养花要用心,它是能感觉到你的心意的,可能一点怠慢都会促使它枯萎。”
傅望昭想起小时候,从他手里飞走的那只蝴蝶。又想到顾若蔓说过,只要他把花养好养漂亮,蝴蝶就会再回来。
他对着那串藤萝,神情是鲜少流露出的脆弱:“妈,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也在改了,可以改好的。”
“他会愿意回来吗?”
第77章
迟然发送作品集之后,一直没有收到工作室的回复。
不过失望并没有占据他的情绪太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步入孕晚期阶段,身体所承受的负荷越来越大,迟然经常半夜被压醒,便再也睡不着。
虽然十分辛苦煎熬,但他一看到那些超小号的衣服鞋袜,心就软成了棉花糖。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和宝宝见面了,他想。
迟然在网上找了一个经验丰富的阿姨,负责做每天的营养三餐以及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阿姨姓马,个字不高但中气十足,有时迟然待在家里都能听见马阿姨在楼下买菜砍价的声音。
距离预产期还有半个多月的时候,迟然住进医院,准备做剖腹产手术。
马阿姨每天变着花样地给他做饭和滋补的汤,吃得人又胖了一圈。
最后一次产检结果依旧显示没有任何问题,这大概率会是一个十分健康的宝宝。
迟然将之前每一次的B超报告拿出来,按时间顺序排好,看着宝宝从一个小不点,逐渐长到现在这么大,他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手术前一天,医生把迟然叫到办公室,讲注意事项。
“虽然你孕囊的发育情况和omega没有太大区别,但你毕竟是beta,我们自建院以来,也就给两个beta做过剖腹产手术,你是第三个。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我只是按惯例讲一下手术风险,你前面那两个beta手术都是成功的。”医生将一张纸放在迟然面前,“这是手术同意单,没有家属的话,就本人在上面签个字。”
迟然仔细将上面的字都看了一遍,捏着笔签了名。
手术当天早上,马阿姨看起来比迟然还要紧张,说要出去打水却连暖壶都忘了拿,逗得迟然忍不住笑。
“您不是经历过好…好多回了吗,怎么比我还紧张?”
马阿姨抱着暖壶,脸上的担忧明显:“哪儿能不紧张呢,这毕竟也是个手术不是。”
她没说的是,看迟然小小年纪做这么大的手术,身边没有一个家里人陪着,她心里难受。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迟然安慰道。
手术室的绿灯亮起,医生护士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剖腹产手术是半麻醉,迟然打过麻醉针之后,胸部以下就没了知觉。
望着手术台上刺眼的顶灯,他尽管刚刚安慰了马阿姨,但其实心里也是紧张忐忑的,甚至还有一点害怕。
不过同时也有期待。
复杂的心情一直搅和在脑子里,让迟然不由得开始放空,直到婴儿的啼哭声划破这一切。
一刹那,什么紧张和害怕统统见鬼去了,鼓鼓涨涨的喜悦和激动将迟然击打得晕眩。
监视器上的心率加快起来,他听见医生说:“宝宝平安出来啦,是个小姑娘。”
处理好脐带,护士将婴儿抱到迟然跟前:“看看,你的女儿。”
刚出生的小婴儿皱皱巴巴,浑身泛着青,还脏兮兮的。
迟然双眼通红,眼尾濡湿,一下子被逗得破涕为笑,带着鼻音吐槽:“有点丑。”
“刚出来都这样,洗洗就好了。”护士说完便抱着婴儿离开。
迟然的视线一直紧紧黏在护士背后,情绪无法平复,迫不及待地想要抱抱他的女儿。
蓦地,他听见对面的医生问道:“你是异能者?”
刚刚正准备缝合创口的医生发现,那一层层被剖开的口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诡异得吓了她一跳。
而迟然也被医生的问话吓了一跳,他知道一定是医生看到他的伤口愈合了,只好“嗯”了一声。
医生很快调整好,说:“我之前也遇到过几个异能者,还是数你这个最实用,很多人麻药过了之后,伤口愈合期间疼得都受不了。”
“我能拜托你帮…帮我保密这个…事情吗?”迟然抿抿唇,“我可以给你钱。”
“钱就不必了,请我喝杯奶茶就行。”
从手术室出来,马阿姨立马迎到床边,温声道:“辛苦了孩子。”
迟然笑着摇摇头。
回到病房没多久,清理干净的小婴儿也送来了。
小小一只被裹在薄被里,虽然还是有点皱巴,但是粉粉嫩嫩的,可爱极了。
马阿姨将她抱起来,给迟然看:“哟,这娃娃睁眼挺早诶,来,看看爸爸。”
小婴儿不哭不闹,睁着眼睛看迟然,似乎在建立初始认知。
迟然也看她,嘴角满是笑意,眼神里的喜欢和爱都快溢出来了。
待到胳膊恢复了知觉,他将宝宝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摸着她攥紧的小拳头,心想她怎么这么小啊,抱着都感觉轻飘飘的,又不敢用力,真怕一不小心把她碰坏了。
看见宝宝一直在盯着自己,迟然眼眶发热,轻轻地亲了下她的头顶。
我的宝贝,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马阿姨擦了擦眼睛,问道:“给娃娃起好名字没啊?”
迟然笑道:“想了几个,还没想好,但是小名已经…定了,叫小满。”
小满胜万全-
盛夏蝉鸣,令人心烦气躁。
傅望昭第看到他派出去的人,反馈回来令他失望的结果。
迟然离开已经七个月了,而他的日历仿佛定格在了迟然离开的那一天,永远翻不过去。
一年眼看着就快过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这天,alpha收到一通来电,看到是周老师打来的,有些失望。
“喂?周叔。”
“望昭,你最近还好吗?我听你舅舅说,你状态不好。”
傅望昭“嗯”了一声,目光低垂:“迟然离开了,我找不到他。”
“啊…这样啊。”周老师有些支吾,“我看之前迟然不开心,或许离开会好一些呢,你找他做什么。”
“我有话对他说。”傅望昭暗淡的眼神蓦地亮起,“周叔,你知道迟然在哪儿对不对?!”
周老师被吓住,他完全没想到alpha会敏锐到这种程度,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求您告诉我,这真的对我非常重要。”
周老师有些犹豫:“他肯定是不希望你找到他,我不能害他。”
傅望昭的胸腔剧烈起伏着,那个他日思夜想的答案就在眼前,激得他眼眶发红。
“周叔,我有耐心和动力找他一辈子,这是我求仁得仁。但是现在,如果我不能快一点找到他的话,他就会有危险。具体的我没办法告诉你,但是请你相信我。”
Alpha的言辞恳切,周老师犹豫了下,说:“我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但是前几天我朋友打电话给我,就是那个当初我要引荐迟然去给他当助理的朋友,说是收到了一份应聘的作品集,感觉和我当初给他看的迟然的画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我只能把那个人的邮箱提供给你,剩下的就看你自己。”
第78章
小满的大名叫作迟青雅,是迟然纠结了两天取出来的。
他总觉得一个人的名字很重要,毕竟要跟着一辈子。就拿他自己来说,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来自于衣领上的刺字,应该是他的爸爸或者妈妈绣在上面的。
迟然猜是妈妈,他小时候幻想过自己的妈妈和爸爸长什么样,可不管怎么幻想,都逃不过一个既定事实,他们不要他了。
这样的幻想也就失去了意义。
当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幼时的那些遗憾和难过似乎被温柔包裹,有了新的落点。
迟然什么都想给小满最好的,姓名只是个开端。
术后第三天,迟然就办理了出院手续。一是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二是异能被发现的事总让他有些在意,他不想在医院待下去了。
家里已经备好了所有小孩儿需要的东西,婴儿床、衣服玩具、尿不湿、奶粉等等。
迟然没有产奶,只能给宝宝冲奶粉喝。
小满不爱哭闹,喝奶的时候尤其乖。嘴巴嘬个不停,但黑葡萄似的眼睛一个劲儿盯着迟然看,睫毛又浓又长,都快给迟然的心盯化了。
出院前,医生送来小满的检查报告。
“小丫头身体指标都正常,体重六斤三两。基因检测显示,她长大后有95%的可能性分化成alpha。”
听到可能分化成alpha,迟然愣了下,脑中出现傅望昭的样子。
他摇摇脑袋,让自己不再去想,可现实并不让他如愿。
刚出生的小孩子变化快,一天一个样,小满渐渐长开后,迟然发现,她的眉眼和鼻子越来越像傅望昭。
尤其是眼睛,虽然没到一模一样的程度,但一看就是双桃花眼。
迟然宽慰自己,孩子还小,再长大一点说不定就像他了。
满月那天,迟然给小满换上崭新的小裙子,拍了许多照片,其中好多张都是笑着的。
小满长得玉雪可爱,又几乎很少哭闹,特别好带,这可给马阿姨稀罕坏了,自掏腰包给她买了好些故事书和玩具。
不用等到孩子长大,现在家里的东西都已经多得堆不下了,迟然在考虑要不要换个大一点的房子。
入秋之后,天气渐渐凉起来。
每天早上九点多钟,迟然就坐在婴儿床边,和小满一起晒太阳。
躺在婴儿床里的小满举起白白软软的小手抓来抓去,用那双酷似傅望昭的眼睛看一旁的迟然。
迟然喜欢将食指伸到小满的手前,因为小满一定会紧紧握住,一种独特的连接感油然而生,这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的。
“小满,笑一笑。”
小满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某种心有灵犀,咧嘴笑起来,露出光秃秃的牙龈,以及嘴唇右边一点浅浅的凹陷。
迟然被自己幼稚的行为逗笑了,他摸着她的脑袋,柔声道:“没关系,不管小满像谁,爸爸都喜欢。”
这天,迟然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正讲着故事,从客厅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没多想,以为是马阿姨来拿什么东西,放下书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拉开,迟然的头像是被闷棍击打一样“嗡”地一声,心跳仿佛停止了一秒,然后剧烈地跳动起来。
站在门外的傅望昭直直地望着他,不敢相信一般轻声叫他:“然然。”
迟然攥紧门把手,猛地动作要将门关上,却被alpha用胳膊抵住。
“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
他用身体的力量推门,但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门被彻底打开,迟然被迫退后,眼看着傅望昭走进来。
他知道,自己努力挣来的新生活要结束了。
在来之前,傅望昭将自己好好打理了一番,心里想着见到人要说什么,不能吓到然然。
但是当迟然鲜活地站在他面前,所有的计划都被抛之脑后,行为彻底脱缰。他将迟然抱进怀里,感受到这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只存在于梦境的幻像。
傅望昭不禁眼眶泛红,过去近一年的痛苦和失望都被这一刻喜悦冲淡,变得微不足道。
“然然,我好想你。”
迟然像木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任由alpha抱着,他的大脑和身体都已经麻木,一时间无法做出反应。
直到里屋传来婴儿的哭声。
傅望昭一愣,紧接着他被猛地推开,看着迟然跑回卧室。
小满很少会哭得这么厉害,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一见到迟然就伸手要抱。
迟然也跟着流眼泪,他连忙将小满抱在怀里,拍她的后背,轻声哄着。
被抱起来的小满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她趴在爸爸的肩头,好奇地望向站在门口的陌生人。
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睛对视着,一双稚嫩单纯,一双震惊苦涩。
眼神相接时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在傅望昭心里,他瞬间就明白了之前一直疑惑的,迟然离开的契机。
迟然回身看到alpha的表情,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是没有预想过这个结果。
“小满乖,等爸爸一会儿。”
他把小满放回婴儿床里,走到傅望昭跟前:“我们出去说。”
两人离开卧室,迟然将屋门关好,走到阳台边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傅望昭不难想到迟然怀孕之后为什么会选择不告而别,此时纵有千般万般的后悔也无济于事,他艰涩开口:“这个孩子…”
“孩子是我的,跟你没有关系。”
Alpha心中一痛,走上前将迟然转过来,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她是我们的孩子,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
迟然无法再直视傅望昭的眼睛,他挪开视线,冷静道:“孩子是意外,我没有故意怀…你的孩子。”
“我可以保证,今后她不会出现在…在你和你家人面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跟你有关系,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你放心。”
傅望昭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他抓着迟然的胳膊,救命稻草一般,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然然,我取消了订婚,我知道以前是我混蛋,我在改了,你给我一个机会。舅舅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你和孩子跟我回去,我们结婚好吗。不,没关系,不结婚也行,你先考察我,多久都可以,我愿意等。”
迟然看着傅望昭消瘦许多的脸颊,和泛青的眼下,想必这段时间被精神力暴动症折磨得厉害,他抿抿唇,心生不忍。
“我知道,你有精神力暴动症。当初你让我去…去军区抽血,是为了制特效药,对吧。”迟然将傅望昭的手扯开,给出让步,“我愿意配合制药,制成之后,你放我们离开。”
自从离开那一刻起,迟然就料到自己会被傅望昭找到,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傅望昭的病不解决,他就无法彻底解脱。
好在眼下小满已经平安降生,只要他在一日,就护她一日。
而且值得庆幸的是,小满并没有遗传到他的异能。所以这个孩子对傅望昭来说,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如果他想要孩子,会有无数人排着队给他生。
迟然的眼睛里平淡如水,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更没有爱,傅望昭感觉整个人被抽空了一样,心情从喜悦瞬间转为绝望。
他的噩梦成真了。
他挽回不来那只美丽的蝴蝶,一生只绽开一次的花朵无人欣赏,只能等待枯萎。
第79章
人大概是很难知足的。
找不到迟然的时候,傅望昭想着只要找到人确定他安全就好。知道迟然的消息之后,他又期望迟然跟他回去,好保护他。
现在迟然愿意跟他回去了,他又因为迟然不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而感到沮丧绝望。
傅望昭要让自己回到上一层的想法中去,可是被剜得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外,无法愈合,疼得他动弹不得。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
“我答应你。我们需要尽快回主城。”
迟然说“好”。
“我能…看看她吗?”alpha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声音忽而低下去,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的孩子。”
刚刚的相见实在短暂,他太过于震惊这个孩子的存在,以至于没能好好看看她。
迟然点点头转身走进卧室,刚刚哭过的小满正在抓空气玩,看见迟然就兴奋地发出“啊啊”的声音。
傅望昭走到婴儿床旁边,看见十分可爱的女儿,他心里的痛苦竟然消减了几分。
这是他和迟然的孩子,身体里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是他们之间谁也不可替代的连接。
他以前并不喜欢小孩子,觉得吵闹麻烦,也没有耐心教养他们长大成人。
可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柔软脆弱的小家伙,打从心底里想抱抱她,摸摸她的小手和脸蛋。
因为这是迟然生的小孩,是他们的孩子。
小满歪着脑袋看傅望昭,像个小天使,傅望昭不自觉露出浅浅的笑,对迟然说:“她的嘴巴像你。”
“嗯。”
迟然冷淡的回应将傅望昭从暂时的喜悦中拽出,alpha的目光落在迟然身上,难以挪开。
他比离开的时候胖了一些,看起来更健康、状态也更好了。
傅望昭眼中满是落寞,他当然希望迟然过的好,但这也说明迟然在他身边过得很差。
当他的思念融进骨血里,又长出刺来,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时,迟然大概根本不会想起他。
毕竟他带给迟然的,只有痛苦的记忆。
该被丢掉。
刮骨般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傅望昭抓紧婴儿床的栏杆,原来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求而不得的感觉,刺得他五脏六腑都痛。
“看完了吗?”迟然问。
傅望昭回过神来,窗外的夕阳橘红似火,将大半个天都染红了,他听见自己说:“嗯,那我先走了。”
他挪着僵硬的脚步走到门口,转过身来,看见迟然拿着一个兔子玩偶在小满眼前晃来晃去,逗得她手舞足蹈、咯咯笑,迟然的脸上也是温暖柔软的笑意。
迟然好像变回了受到伤害之前的样子,但又有些不同。
傅望昭看他熟练地抱孩子哄孩子、逗孩子玩,恍然意识到迟然已经嵌入到父亲的角色之中。
而迟然所经历的怀孕、生产,嵌入角色过程中的艰辛和难过,他统统都缺席了,无法再弥补。
他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好像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
傅望昭关上大门,站在老旧的楼道里,许久才迈步下楼。
他派了两个人盯着,保证迟然的安全。坐回车里,他迟迟没有启动车子,掏出一根烟,点燃。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不久前那个拥抱的触感,重度上瘾患者终于碰到了渴求的东西,但是远远不够。
直到居民楼上的某间屋子灯光熄灭,傅望昭才驱车离开。
为了不暴露行踪,傅望昭是乘私人飞机来的北区,返程亦然。他提前申请好了航线,准备一切需要的东西。
到第三天,他去接迟然和小满。
迟然已经收拾好行李,依旧是他来时那一个行李箱。他望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有些失神。他好像永远在搬离,永远没办法安定地在一个地方扎根生活。
傅望昭来时看只有一个箱子,问:“就这一个行李箱?”
“嗯。”
租的这间房子距离到期还有些日子,迟然把钥匙给了马阿姨,等他在主城安顿下来之后,再让马阿姨帮忙把东西邮过去。
他的东西不多,基本都是小满的衣服和玩具。
小满第一次出远门,从坐车到上飞机,一直都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趴在迟然怀里好奇地观察世界。
因为小满才两个月还不会坐,傅望昭在飞机上准备了一张临时的婴儿床,但是大概陌生环境给小孩子带来了不安的情绪,小满一被放在床上就哭,抓着迟然的衣服不松手。
迟然舍不得,晃着她哄了一会儿,说:“没事,我抱着她吧。”
准备完毕,飞机开始滑翔,轰然起飞升空。
小满伸出小手指着窗户外面快速变化的场景,兴奋地“啊啊”叫。
迟然温柔附和她:“呀,我们起飞啦。”
一大一小互动着,坐在一旁的傅望昭不由得想,如果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出来玩该有多好。
航程过半,小满趴在迟然胸口睡着了。
“累不累?”傅望昭朝迟然伸出手,“我抱一会儿吧。”
“不累。”
Alpha只好收回手,脸上满是落寞。
他没抱过孩子,也不会抱,叫迟然凭什么信任他。
又凭什么重蹈覆辙。
飞机顺利抵达主城机场。
机场外,王岭已经等在门口了,他远远看见走近的两个人,虎躯一震。
因为仔细一看,不止两个人。
好家伙!惊天八卦!
待迟然和傅望昭陆续开门上车时,王岭已经调整好了表情。
“把我送到附近的…酒店或者旅馆,就行。”迟然说。
傅望昭闻言心里难受得要命,但眼下保护好他和孩子才是关键。
“已经中午了,先跟我回别墅吃饭休息一下,好不好?”飞机飞了三个小时,迟然就抱了三个小时孩子,肯定累坏了。
“不用。”
傅望昭继续温声争取:“孩子也该饿了,你放心用酒店的水给她冲奶喝吗?”
迟然抿紧唇瓣,他低头看乖乖窝在他怀里的小满,大概是刚睡醒的原因,小满状态恹恹的。含嘬着下嘴唇,这是想喝奶的征兆。
Alpha见迟然态度松动,便让王岭驱车回别墅。
时隔一年,回到主城,再次经过熟悉的街道马路,迟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怅然,大概是因为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别墅的外观一如他离开时的样子,迟然抱着小满跟在傅望昭身后,走进大门,他的心底是有一点不安的。
“小然回来啦。”刘姨激动得一下子迎上来,看见他怀里抱的孩子,愣住了,“这是?”
小满这会儿恢复了精神,好奇地看着宽敞漂亮的别墅内设。
而那双和傅望昭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让刘姨和齐叔立马猜到了事情原委。
迟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傅望昭率先将行李箱递出去,说道:“刘姨,麻烦你给孩子冲点奶粉喝。”
“哎好好好。”刘姨笑容满面,走到迟然跟前,“小然放心给我吧,我之前也当过月嫂呐。”
迟然犹豫了下,还是将小满交过去,他的胳膊实在累,几乎快要抱不动了。
刘姨见小满长得可爱,更感亲呢:“好宝儿,奶奶带你吃饭饭儿。”
大概是刘姨身上的气质和马阿姨相似,小满没哭没闹,乖乖被抱去喝奶了。
“上去休息一下,等会儿就开饭了。”傅望昭柔声对迟然说。
迟然一进别墅里,许多不好的回忆涌上来,他头重脚轻地上了楼,回到曾经的房间里,看到熟悉的一切。
“这里的东西我没让人动,还是你走时的样子。我订了个婴儿床,这个房间估计放不下,我想着放主卧吧,你和孩子住那里,有浴室也方便,我搬到这个房间睡。”
迟然退后一步:“不用麻烦了,我会找房子住,我不住这儿。”
“这里不比外面好吗,主要是安全,而且…”
没等傅望昭说完,迟然的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他的眼神里满是警惕。
傅望昭停下来,关心道:“怎么了?”
“你什么意思?”迟然瞪着他,眼睛潮湿,“让我待在这儿,像以前一样,被你玩,是吗?”
“傅望昭,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说完,他的眼泪滚落下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些日子。
傅望昭怔住了,他的手先大脑一步覆上迟然的脸颊,想要给他擦掉眼泪,却被狠狠打掉。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样想。”
他宁肯递上一把匕首,让迟然捅他几刀,捅出血淋淋的洞来,也不要叫他像现在一样痛苦。
“然然,我从来不是玩你,以前我也没有这样想。”傅望昭抓住迟然的手,眼眶泛红,“我喜欢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讲这句话,但请你相信好吗。你走了之后,我每天都很想你,我很后悔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事。错了就是错了,我不辩解,但我真的有在改好,所以我不求你很快原谅我,但你可不可以看看我,给我一点机会。”
迟然垂着眼,他心里头是震惊于傅望昭居然会说喜欢他的。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目的,他不得而知,但其实也不重要。
因为就算是真的,迟然也不想赌了。
他刚出生没多久就被遗弃,奶奶去世之后他被赶出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后来又彻底离开主城。
随之而来的是不确定性带来的不安全感,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主宰过自己的生活。
现在他有了小满,只想要一个安稳的家。
而他和傅望昭之间的差距大得显而易见,他不相信隔了一道天堑的两个人可以长久。
血脉亲情都可以说抛弃就抛弃,更何况是嘴上说的喜欢呢?
他不想到时再被赶出来,那就是彻底的无家可归。
他曾经已经为这份喜欢付出了许多代价,现在他放下了,更不想再赌了。
迟然缓缓将手抽出来,轻声说:“对不起。”
傅望昭手中一空,心里也空了,原来失望过的人还可以更失望。
第80章
以前的傅望昭不知道如何标记一个beta,现在的傅望昭不知道如何将迟然挽回。
垂在身侧的手虚握成拳,掌心似乎还残留了一点温度,让他想抓住。
却终将会逝去。
傅望昭抬手快速揩了下眼尾,睫毛低垂,喃喃道:“你不需要道歉,是我太贪心了。”
“现在外面有异能者组织的人流窜,你的体质特殊,你一个人带孩子出去住我真的不放心。你和小满在这住下来,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如果你还有顾虑的话,我晚上去军区睡。”
迟然抬头望向alpha,发现他的眼睛不像以前那么冰冷,仿佛被什么涤洗过了一样,变得湿润柔和。
他有一瞬间觉得,如果小满长大有这样一双眼睛,好像也很好。
犹豫了一会儿,迟然才点点头。
其实他不想住在这里,但又不敢拿小满冒险。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确是非常安全的地方。
“我就住这间,你不要搬了。”
迟然说话依旧软软的,看他时琥珀色的眼瞳会向上偏移,傅望昭此时大脑像被抽了真空,只剩下一个十分不合时宜的冲动:想亲他。
他垂下眼,失落地按下这个大概不会再有机会实现的念头。
“听你的,婴儿床的尺寸我再去协调。”傅望昭从柜子里抱出来一床薄被放在床上,“这些都清洗过了,你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小满喝完奶没有。”
说完,傅望昭就离开了房间。
迟然望着alpha的背影,微抿嘴唇,觉得他的的确确和以前不一样了。变得有了一些温度,不那么冰得扎手了。
他将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房间打量一圈,视线落在床头上的那幅画,心绪复杂。
楼下,小满喝完奶精神十足,刘姨正把她逗得笑个不停,见傅望昭走过来,难掩欣喜,道:“这孩子太可爱了,我感觉她和你小时候特别像,太太那有相册,有时间拿出来对照对照。”
“不过你小时候没有这么爱笑,只有太太逗你才行。”
傅望昭低头仔细看着笑得开心的小满,眼神变得温柔起来,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又软又滑。
“性格像他。挺好的,不像我就好。”
刘姨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清楚迟然走后傅望昭有多焦虑痛苦。现在看他们两个人的状态,好像还没有重归于好。
她见傅望昭明明脸上带着笑意,却好像从深处透出无尽的悲伤,看得人揪心。
“抱一抱她吧,喏。”刘姨意图将小满递过去。
“我不会抱,别伤了她。”
“不会就学,这有什么难的,来。”
在刘姨的坚持之下,傅望昭紧张地搂住了小小一只的人类幼崽。
特别特别软。这是他的全部感受。
小满睁着大眼睛看抱她的庞然大物,有一点陌生,但是不确定,再看看。
待紧张的情绪散去,傅望昭更加清晰感受到怀里传来的温度和触感,令他觉得有一点幸福。
他低头看了小满一会儿,讲悄悄话似的问:“你在他肚子里也这么乖吗?”
“他怀你的时候会难受吗?会哭吗?会害怕吗?”
“他有想起过我吗?”
“其实我有一点羡慕你,你在他身边的日子比我要久。”
小满安静地打了个哈欠,嘴巴张得很大。
傅望昭笑了一下,说:“好吧,带你去找爸爸。”-
在别墅里住了一周,迟然感觉和他在北区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每天照顾小满、画画。
除了一日三餐由刘姨准备好以外,没有任何人干预进他的生活。
甚至见到傅望昭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
他还记得自己要配合alpha制特效药的事情,但是对方一直没提,他以为傅望昭是想给他足够的休息时间,于是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主动提好了。
可是傅望昭早出晚归,他找不到人,看来最近军区的工作又多了起来。
这天,迟然将小满哄睡着,边画画边等傅望昭回来。
左等右等,直到接近凌晨,他才听见大门口传来汽车的声音。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傅望昭也没上楼来,迟然觉得奇怪,掀开被子起身,下了楼。
一楼只开了几盏小夜灯,整个光线十分昏暗,迟然找了一圈,才在露台的椅子上看到傅望昭。
深秋的夜晚温度已然和冬天差不多,alpha穿着外套坐在那里,指间夹着一根烟,橘红的点点火焰在黑暗里尤为显眼。
一根烟抽完,傅望昭就安静地看着前方。
露台的对面是院子里的小花园和藤萝架,只不过现在已经是枯萎荒芜的样子了。
迟然记得以前傅望昭是不抽烟的。
他走近,缓缓移开推拉门,发出嘶啦的声音。
傅望昭闻声回过头,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惊讶。
“怎么还没睡?孩子闹你吗?”
“没有,她已经睡了。”迟然瞥到一旁小茶几上的烟灰缸,里面已经有好几个烟屁股了,“你怎么坐这儿,不回去睡觉?”
“睡不着,坐一会儿。”傅望昭站起来,推着迟然一同回到室内,“穿这么少就出来,冷不冷?”
说着他要去摸迟然手的温度,最后还是中途落了回去。
迟然以为傅望昭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睡不着,于是引入正题:“我答应你要配合…制药,我准备好了,你安排时间吧。”
结果傅望昭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积极或是松了一口气,反而肉眼可见的黯然颓败了一点。
“好,明天我先带你去做个体检。”傅望昭挤出一个浅笑,“回去睡吧。”
两个人上了楼,正准备分开朝相反方向走时,迟然停下来,说:“抽烟对肺不好。”
傅望昭脚步停顿,目光在迟然脸上流连,应声回:“嗯,是该戒了。”
但是真的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