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加更 你听话,乖一点。


    玄鳞伸手把李青辞扶正,缰绳塞在他手里:“慢慢骑过去,离得不远了。”


    “好。”李青辞忍下心里的不舍,慢慢松开抓着的手,一身失落地垂头坐着,驾马小跑。


    庇护的怀抱没了,周围的冷风像是伺机而动的猛兽,叫嚣着冲马上的人扑过来。


    没了那只能笼罩住整只手的大掌,手上那点暖意很快流失。


    李青辞心情抑郁,第一次这么期待天黑。


    身后,玄鳞拧着眉看他,蔫头耷脑的,也不知又怎么了。


    自己也没逗他,玄鳞头疼地叹气。


    ……


    没多久,前方出现纷乱的人群。


    李青辞挺直腰身,敛去脸上神情。


    到了帐篷近前,他翻身下马,解下腰间的符牌。


    “李大人!您来了,快端热茶来!”徐子禄几人上前簇拥他,扶着他坐下。


    李青辞抬手制止:“免了,我就不坐了,先把公事办了。”


    他朝漕军千户出示符牌:“有人胆敢决堤引水,妨碍河道堤防,本官现调二十名官兵,随我前去查处。”


    千户一早得了同知大人的授意,他二话没说,当即着人点兵:“李大人随意差遣,他们莫敢不从。”


    李青辞扫视他们,笑着颌首:“诸位在此歇着吧,差使在身,我就不奉陪了。”


    “好说,好说。”郑其正笑得和蔼,亲自送他出帐篷。


    徐子禄脸上挂了些讪然,低着头没和他对视。


    李青辞翻身上马,领了兵和工匠,直奔汇济渠。


    到了土坝,李青辞命令小旗官,带一队人去张有良的宅院,把人提过来。


    又吩咐两人,去一趟阳源县衙。


    李青辞沿着河堤行走,观察这里的河水,水色清亮透明,河底泥沙浅。


    河水潺潺向东流去,荡起层层漪波。


    李青辞低头用力嗅了嗅,很清新的湿润气味。


    他怎么看,都看不出脏来。


    不由得想,玄鳞才娇气。


    等了片刻。


    一个身穿暗红色绣福字绸衣的白胡子老头,洋洋得意地骑在一头驴上,慢悠悠地朝土坝过来。


    身后一队人马压着步子缀在他身后。


    张有良身边跟着四五个家丁,皆是壮汉。


    到了跟前,张有良也不下驴,坐着跟李青辞说话,嘴角撇着,一副轻视之态,似是看不起他这六品小官。


    “这个大人不知如何称呼,老朽年迈,行动不便,就不向大人见礼了,想必大人也不会怪罪于我吧。”


    李青辞挑了下眉,笑道:“好说,好说。”


    张有良脸上得意之色更甚。


    李青辞打量着他也不会自行拆除土坝,便朝身后的小旗官看去:“咱们自己动手拆吧。”


    “是!大人!”


    见他们真敢动手拆坝,张有良急了,他抬脚去踢身旁的家丁,喝斥道:“还不快扶我下来!”


    “是,老爷您慢点。”家丁搀他下来。


    张有良怒气冲冲:“没用的东西,养着你们干什么吃的,没看旁人在拆我的坝吗!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一番指桑骂槐,怨毒的眼神瞪着李青辞。


    李青辞视若无睹,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面上带着淡淡笑意。


    家丁们低头不语,谁敢和官兵斗啊,他们手里有刀,随意砍死他们,也没人替他们做主。


    周围一片沉默,只余土块倒塌的声音。


    张有良猛一甩袖,走到李青辞面前,用鼻孔看人:“这位大人是新来阳源县的官吧?看样子不认识老朽。”


    李青辞呼出一口气,懒得纠缠了,他冷下脸,沉声道:“本官乃工部都水司主事,奉命前来监管沙英河检修,你私自决堤引水,犯了大雍律法,待土坝拆除,本官就押你去阳源县大堂问罪、判刑。”


    工部?都水司?那不是京城的官吗?


    张有良内心惊疑不定,但是看见他青袍上绣的鹭鸶,内心安定下来。


    京官又如何,再厉害不过六品而已。


    他亲家可是正四品大员,管着遂宁府五十多万口人,穿的是绯色官袍,上面绣的云雁那才叫精神、漂亮!


    张有良瞧着被拆除的土坝,面露心疼之色,这可是花了几十两银子建的啊,他忍住怒意朝李青辞开口:“这位大人,我是此地的乡约,汇济渠本就是衙门为阳源县的数万百姓所建,我是阳源县的百姓,我引水有什么不对!”


    理直气壮,丝毫不觉自己有错。


    李青辞心知,与他分辨,纯粹浪费口舌,便抿嘴不语。


    张有良也不在意,区区几十两银子,他花得起,等人走了再建一个就是。


    片刻后。


    小旗官上前:“李大人,土坝已经拆除完毕。”


    李青辞点头:“好。”


    他朝身后数十名工匠道:“你们前去修补河堤,今日必须完工,缺少什么,我命人骑快马去取。”


    工匠领命:“是,大人,天黑前,绝对能完成您交代的差使。”


    “好,去做事吧。”李青辞朝向小旗官,“把此人带走。”


    张有良闻言怒目,扬手给领头的士兵一拳,甩着胳膊后退,一副无赖的样子:“我哪都不去!我今年六十有九,年迈腐朽,若大人强行逼迫我离开,我在半道出了意外,我家人定要告你鞭挞百姓、草菅人命!”


    就知道是这样,李青辞翻了下眼皮,没怎么意外。


    他抬手挥退士兵:“别碰他,先等着。”


    小旗官听完,一脸如蒙大赦的表情,赶紧领着自己的人退到李青辞身后。


    这么不讲理的老头,家里又有靠山,到时候讹他一把,真是平添无妄之灾。


    张有良鄙夷哼笑,他理着袖子,揣手要走,这么冷的天,他才不在这吹冷风。


    李青辞高声喝道:“拦住他!”


    “是。”


    一行十几个士兵,围成圈将他定在原地。


    张有良恼怒,大为光火:“好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数十官兵竟然欺负我一个糟老头子,朝廷还有没有人管!”


    他小跑着撞向一名士兵,那人快速后退。


    张有良扑了个空,踉跄一下。


    士兵见他站稳,伸出一半的手又缩回来,没去扶他。


    张有良扶正脑袋上的瓜皮帽,朝着家丁怒道:“去!把我闺女、女婿喊来!再晚些,他们就没我这个爹了。”


    家丁迟疑时,李青辞开口了:“不必多此一举,我事先已经派人去了阳源县衙,想必不出一刻,他们就该回来了。”


    张有良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行,我今日就在这候着,等着衙门给我主持公道。”


    李青辞笑道:“好说,您擎等吧。”


    不久后。


    远远传来马蹄声,一人数十人皆骑快马,朝着众人迟来。


    为首的穿一身青色官袍,补子上绣着鸂鶒,正是阳源县县令。


    他四十出头的年纪,长着一张严正的方脸,只不过下颌多出的几圈肥肉,消弭其几分威严。


    屠少敏下马后,朝众人扫视一圈,视线定在李青辞身上,不紧不慢地朝他走过去:“李大人,您这是何意?”


    就算李青辞是都水司的郎中,也管不到他地方县衙头上。


    因此他语气不算恭敬,颇有轻慢之意。


    李青辞心里已有厌烦之意,他拧着眉心,面露冷沉,开门见山道:“屠县令,你岳丈私决河堤,公然与律法、朝廷作对!”


    “本官念他年事已高,想从轻发落,奈何他油盐不进,撒泼闹事!”


    屠少敏眼神飘忽一瞬,露出心虚之色。


    李青辞朝前迈了一步,行至他身前:“你,有玩忽职守、懈职之责,另有包庇之嫌!”


    “不止你。”李青辞扫视他带来的衙役,“还有阳源县负责河防巡逻的所有官吏,皆有罪责!”


    语气骤然威严,这声高喝,听得屠少敏心惊,他抖了个激灵,心道不好,这是碰上愣头青了!


    还是个硬茬子。


    他赶紧做小伏地,面上堆起笑,和缓道:“李大人别动怒,且听下官慢慢与你说来。”


    李青辞嗤了一声,到底给他留了几分薄面,压低声音道:“屠县令要说什么,说府台大人吗?”


    屠少敏愣住,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轻视。


    李青辞眼帘上挑,下巴微抬,一副矜傲神态:“屠县令,你还是不用废这个口舌了,这件事最好到你为止,不然牵扯到府里……”


    李青辞笑了一声:“恐怕你以后就要丢了一门好姻亲。”


    “河防是何等重要之事,事涉京畿安危,我想,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屠少敏神色凝重,见他态度如此强硬,不由得又气短几分,斟酌道:“李大人,何必跟一老叟计较,这样吧,临近晌午,我让拙荆在家里略备薄酒小菜,邀您吃个便饭。”


    李青辞侧目,冷眼看他。


    屠少敏顿时闭嘴,心中一凛。


    李青辞压着不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适可而止,还是要把事情闹大,闹到工部尚书面前,闹到三法司面前,事涉府台,闹到圣上跟前也不无可能。”


    屠少敏惊得一身冷汗,他吞咽不成,抬起手抹了把额头,心思快速回转。


    不过两息,他朝着张有良怒喝道:“来人!将此刁民压回县衙候审,再敢决堤引水,本官严惩不贷!”


    张有良目瞪口呆,当即就要大骂他不孝,这时,跟来的衙役立刻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走。


    屠少敏恭恭敬敬地朝李青辞作揖,心中忐忑不已,语气格外谦卑:“禀大人,下官已知晓轻重深浅,定会处理好此事,修补河堤的工费,全由这刁民承担。”


    “另外,此事,下官确有失察之责,劳烦大人和诸位官兵跑这一趟,下官着实过意不去,愿拿出一年俸禄,为诸位添些餐饭。”


    李青辞瞥他,还是个明白人,抬手虚扶他一把:“屠县令知道就好,既然你有这个心意,本官也不好驳你的面子,你把银子捐给河道账房,大家都领你这份心意。”


    屠少敏听完,凝重的神色松散不少,他低低道:“此事,还望大人高抬贵手,轻拿轻放。”


    李青辞笑着应承:“好说,好说。”


    下一瞬,他敛起笑容,朝官兵开口:“此事已了,咱们回河道办差。”


    “是,大人!”


    屠少敏小跑着跟在马旁,目送他们离去:“大人一路慢行。”


    李青辞头也没回,扬起马鞭,策马离去。


    一行二十多骑,所经之处尘土飞扬。


    屠少敏抬袖掩面,灰头土脸地走到张有良跟前,朝衙役道:“松开他。”


    张有良一得了自由,张嘴就骂:“你小子!现在敢绑我!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屠少敏疲累地叹气,掀袍朝他跪下,恳求道:“爹,就算我求您,您以后别再决堤引水了,否则我保不住你。”


    张有良怔住,身子晃了晃,一旁的衙役赶紧扶他。


    他大喘两口气,推开衙役,怒声道:“我引水浇地怎么了!种的东西都是给你们吃!”


    “你官低,还有我外孙女婿呢!让他去处置刚才那个当官的。”


    屠少敏一脸颓然,哀声道:“爹,刚才那个人不是好惹的,他位低权重,是工部的官,府台大人也管不到他。”


    “事关河防,兹事体大,若他真向朝廷参一本,咱们全家都没好果子吃,轻则丢官罢职,重则抄家入狱。”


    张有良瞪大眼睛,嘴唇蠕动,指着他道:“你、你吓唬我是不是?”


    屠少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不再与他争辩:“这几日,您就先住在县衙后堂,对外宣称,我已将你入狱关押,等此次河道检修事了,李大人交差离职后,您再回来。”


    “屠少敏!你个白眼狼!”张有良上去锤打他。


    屠少敏疲惫地摆手:“带老爷子回县衙。”


    “是。”三四个衙役半拖半拽的,总算将人带走了。


    一上午兵荒马乱的,总算结束了。


    晌午放饭。


    徐子禄快步拦在李青辞身前,作揖道:“李大人,我们几人凑了些份子,又从家里带了些特色吃食,置办了一桌简陋餐食,请您吃个便饭。”


    李青辞摇头:“不必,无功不受禄。”


    徐子禄闻言,心里涌出尴尬,他言语不详道:“有功有功,我们都感佩大人的恩德。”


    李青辞淡淡道:“职所当为之事,你们自吃吧,我去打饭。”


    他绕过徐子禄离开。


    徐子禄站在原地踌躇,到了,也没追上去,他叹了一声,回到帐篷内。


    “他人呢?”郑其正朝后看去。


    徐子禄道:“去吃大锅饭了。”


    郑其正沉默一瞬,笑道:“那咱们自己吃吧,他不跟我们搅合一起,也是应该的,以后打交道的机会不多。”


    “也是。”徐子禄掀袍入座。


    郑其正扫视一圈,沉声道:“各自的差事都盯紧些,确保工期内完成检修,让李大人按时回去交差。”


    众人纷纷应和:“是,同知大人,卑职定当勉力为之。”


    傍晚。


    李青辞画了卯,策马离去。


    他一路慢行,朝着前方张望,远远的,也没看见人影。


    别是在家睡过头了吧。


    这时,他手里的缰绳被夺去,腰间一紧。


    李青辞立刻回头去看:“你来啦!”


    微凉的指腹擦过他弯起的眼尾,又蹭了蹭他翘起的嘴角,玄鳞扶正他的肩:“坐好,等会儿拧着腰又怪我。”


    李青辞歪头去看他,冲着他笑:“知道了。”


    笑得一脸傻样儿。


    玄鳞哼了一声,拢住他两只手,攥在掌心里揉搓。


    一路闲言,溜达着回了城。


    现在天冷,吃完饭,李青辞看书的时间缩短不少,简单收拾洗漱后,他就躺进了被窝里。


    玄鳞揉他的脑袋,带走头发上残存的潮湿水汽。


    随即揽着他的肩,把人拨在自己身上,低声询问:“你什么时候闲着?”


    李青辞颊边贴着温凉,脸肉被挤压,他垂着眼,嘴唇小幅度张合:“后天。”


    “行,到时候带你出去放放风。”玄鳞贴着他的脸,拢着他一只手揉捏,“有想玩的吗?”


    李青辞想了想,晃他的手:“没有,你决定吧。”


    “这么乖?”玄鳞捏他的手指头,侧过头,在他耳边阴恻恻道,“我把你带出去喂狼,好不好?”


    李青辞直翻白眼。


    他怀疑在玄鳞眼里,他只有五六岁的年纪。


    “真难看。”玄鳞嫌弃,朝他脸上吹了口气,“以后不许翻白眼,只有死鱼才这样。”


    李青辞逆反劲儿又上来了,他追到玄鳞脸前翻白眼:“我就翻。”


    玄鳞深吸一口气,指头戳着他的脑门往后推:“你看看自己的德性,挨打亏不亏,我真是下手轻了。”


    李青辞斜眼睨他,冷冷哼了一声。


    这模样,这语气,活脱脱就是另一个玄鳞。


    玄鳞扯着嘴角哼了两声:“你就嘚瑟吧,哪天我不顺心了,给你来顿狠的,打完不给你舔,好好让你疼一阵子。”


    李青辞抿了抿嘴,嚣张的气焰像是兜头浇了盆凉水,倏地灭了。


    他低着头,郁闷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打我?”


    玄鳞听完也发起愁来,孩子大了不听话,除了打,还能怎么管?


    “你听话,乖一点。”玄鳞揉了揉他的嘴唇,“小嘴少巴巴几句,都像你认错的时候那么撒娇卖乖,我怎么会打你。”


    “凭什么?”李青辞冷笑,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不听话?你怎么不乖一点?”


    玄鳞闻言挑眉:“行啊,李青辞,胆子又有长进,现在都想骑到我头上来了!”


    李青辞推开他,撑着手臂坐起来:“你总这样,不讲理,光说我,自己却做不到。”


    “不服气?”玄鳞起身,从身后扳过他的脸,眼神一凌,“不服气也憋着,这辈子你都只能被我压着。”


    没有一头雄蛟能忍受这种挑衅,尤其是还处在春情期。


    玄鳞手臂横在李青辞颈前,箍住他单薄的双肩,下巴压在他头顶。


    一个极其霸道、强横的圈禁姿态。


    李青辞低着头没说话,气息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他茫然地睁着眼,心里思绪纷杂。


    玄鳞什么时候能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大人看呢。


    脑袋越垂越低,李青辞垮下肩膀,额头抵在膝盖。


    浑身萦绕着失落和难过。


    床上一片沉默。


    与此同时,另一道倨傲的气势也低迷起来。


    神色露出一丝沮丧。


    昂着的头颅低垂下来。


    “又不高兴。”玄鳞低声嘟囔,手掌托住李青辞的下巴,轻轻往上抬,拉低衣领,凑在他裸露的脖子上舔了一下。


    “这样行了吧。”玄鳞语气低沉,透着一股郁闷和不情愿。


    李青辞懵住。


    柔软的触感,脖子上的湿润极其明显,他嗅到了很浓的清冽气味,是玄鳞的味道。


    他小声道:“玄鳞,你在干什么?”


    玄鳞垂着头,一副悒悒不欢的样子,好像做了很没有尊严的事情。


    一头威风凛凛的千年雄蛟,却在向一个凡人小崽子献媚讨好。


    玄鳞越想越憋闷,语气凶恶道:“咬你!我想吃你的肉!”


    李青辞听了没恼,反倒抿嘴笑了起来,轻轻哦了一声。


    “哦什么哦!”玄鳞气急败坏,恼羞成怒,“闭嘴!”


    李青辞疑云满腹,他困惑道:“你这是干嘛呀?哄完我又凶我,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了。”


    玄鳞抬手捂他的嘴:“闭嘴!不许再说话!”


    李青辞心里叹气,哪有这样的事,哄别人结果把自己哄生气了。


    他又觉好笑,少见玄鳞这么生气。


    想了想,他摸着玄鳞的手背,轻轻拍着。


    少顷。


    脸上的桎梏松了。


    李青辞扭过去,忍着不自在,凑到玄鳞脖子上舔了一下:“这下咱俩扯平了,别气了。”


    猝然,腰间猛地一紧,他不受控地张大嘴巴,艰难地喘气,快速拍打玄鳞。


    玄鳞凑到他嘴边,嗅闻他呵出来的气息。


    李青辞难耐地蹙起眉心,涩然道:“松…松…开我。”


    断断续续的声音响在耳边,玄鳞迷乱的眼神清醒过来,他立刻松开手,语气急切:“勒疼了吗?”


    李青辞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玄鳞见状拧眉,神情懊恼,凑到他脸边,朝他嘴里徐徐吹了口气。


    很快,李青辞呼吸平稳下来,他软着身子倚在玄鳞怀里,摇着头说:“不疼,就是有点上不来气。”


    玄鳞搂着他没吭声。


    那是身体下意识的绞缠,幸好,李青辞在他身边待惯了,他知道怀里的人是很脆弱的,手上只会留一点力。


    但即使这样,小崽子还是受不住他。


    玄鳞蹭了蹭李青辞的脸,低低道:“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李青辞笑了起来:“我知道,刚才你怎么了?”


    玄鳞一脸气闷:“你突然舔我,我没反应过来。”


    是他想岔了吗?李青辞诧异道:“我以为这是示好的意思,想让你别气了,难道这是攻击的意思?”


    玄鳞别开脸没吭声。


    李青辞失落地啊了一声:“是我自作多情,原来你刚才真的想咬我。”


    “当然不是!”玄鳞抑郁不平,语气急躁,“我要真是咬你,你现在脖子已经断了,哪还能张嘴巴巴!”


    李青辞更疑惑了:“那你反应这么大,我以为你把我当成攻击你的敌人了。”


    “你?还敌人,得了吧。”玄鳞冷嗤一声,就算小崽子拿刀捅他,他都想不起来反抗,对着他压根生不起戒备心。


    李青辞抿了抿嘴,一时语噎,顿了顿道:“那你这是——”


    “好了!”玄鳞打断他,眉眼浮起羞恼,“让你的嘴歇会儿,别说话了。”


    李青辞努起嘴,怏怏道:“不说就不说。”


    玄鳞搂着他往后一倒:“睡觉吧。”


    李青辞拍这条蛟的胸口:“把你的手臂抽走,我不想枕着,太硬了,硌得我后脖子疼。”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玄鳞一脸不满,刷地一下撤回手臂,翻身背对人。


    李青辞没理他,摸索着抓他的手,刚攥住两根手指,就被甩开了。


    李青辞再去抓,又被甩开了。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如此五个来回。


    修长坚硬的手指终于安安分分待在温暖柔软的掌心里。


    第52章 乖,闭上眼。


    一夜好眠。


    次日凌晨。


    李青辞刚醒过来不久,就听见了外间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亮起微弱烛光。


    他迟钝地翻身,想起床,结果发现他侧趴着,脑袋枕在玄鳞胸前。


    怪不得他感觉自己少了只胳膊,原来是垫在底下,压麻了。


    缓了缓,他推开揽在后肩的手臂:“别抱了,我要起床。”


    “唉……”玄鳞长叹一口气,不情愿地松开人,“时间走快点吧,赶紧到你辞官的时候,到时候天天睡到天亮,省得起这么早。”


    李青辞想了想,笑了起来:“到时候觉也少了。”


    人上了年纪,就睡得少了。


    玄鳞压住心烦,拥着他起床:“走走,不然你又着急忙慌的!”


    收拾完,俩人一起上了马车。


    吃完饭,李青辞倚在玄鳞怀里醒神,结果眯过去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快到地方了。


    马走得很慢,他转头看着玄鳞说话:“你回家睡觉,哪都别去,晚上来接我。”


    “知道了,真啰嗦!”玄鳞掐他的脸,缰绳塞到他手里,翻身下马。


    李青辞忍下不舍,转过头朝前方去。


    到了帐篷内,先对了一下彼此的工程进度,没出什么纰漏,进展还算顺利。


    晌午。


    李青辞去打饭的时候,发现伙食好了一些,一人还发了一个鸡蛋。


    路上,夫役都在谈论,说这是阳源县令捐的银子,他不忍看自己辖下的百姓辛劳,特此慰问。


    大家都说他是个好官,纷纷赞扬。


    李青辞没在意,经过一个上年纪的男人面前,把手里的鸡蛋递给他。


    没等他感谢,李青辞快步离开了。


    往前走了一段,没什么人了,他寻了处干燥的地方,盘腿坐下吃饭。


    饼子刚举到嘴边,又被薅走了。


    李青辞赶紧出声:“别扔!”


    玄鳞手上一顿,即将落在地上的饼子,拐了个弯又回到他手里。


    李青辞接过他手里的饼子,端着碗起身:“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玄鳞不耐地啧了声。


    李青辞快步离去,就近把饭给了一个夫役,然后几乎小跑着回去。


    “你怎么来了?”李青辞挨着玄鳞坐下,伸手搭在他肩上。


    “给你喂饭。”


    男人太高,腰身挺得又直,胳膊架得难受,李青辞郁闷地放下手。


    耳边响起一声闷笑。


    李青辞不高兴,用手肘去捅。


    这时,他身体突然凌空,下一瞬,又落在实处。


    玄鳞将他搁在大腿上,往后倾身:“行了吧,这样你比我高。”


    李青辞翘起嘴角笑了笑,贴了下他的脸:“你做的什么好吃的?”


    “给你抓了头小鹿,烤了一条后腿。”玄鳞掏出一个盘子,上面摆着码放整齐的烤肉块,每块大小均匀,刚好一口一个。


    李青辞没去管肉,脸色一沉:“你又出去了?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明明答应我了!”


    玄鳞看着他阴沉的脸色,怔了怔,调笑道:“瞧这小脸绷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李青辞没心情跟他玩闹,直勾勾盯着他,语气质问:“你答应我了,为什么不听话?”


    玄鳞皱了皱眉,捻起一块肉喂他,低声哄他:“好了,吃饭。”


    李青辞别开脸,盯着他:“说!为什么!”


    玄鳞不耐烦地啧了声:“你小子差不多得了,还管起我来了!”


    李青辞移开视线,推开他的手,起身坐到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


    也是。


    他们之间,只有玄鳞管他、教训他的份。


    玄鳞被推,手晃了晃。


    他眉峰压低,敛去脸上的笑意,看着李青辞抗拒的背影,脸色阴沉:“你又闹什么脾气!我是去给你弄吃的,你不冲我撒娇卖个好也就罢了,还敢给我甩脸子。”


    “李青辞!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说到最后,语调猛地拔高,多日来,隐而不发的怒意暴露无余。


    李青辞惊悸,下意识抖了一下。


    玄鳞扬起盘子,狠狠砸在地上,碎瓷片溅得七零八落,冒着热气的肉块滚到地上沾满尘土。


    玄鳞伸手一抓,拽着李青辞的后领子,猛地把人拖过来。


    李青辞猝不及防,惊惧之下,他两条腿在地上用力踢蹬,扬起一片尘土。


    玄鳞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摁在腿上,脸色森然:“蹬鼻子上脸!从我来到这儿,你就这事、那事,总是无缘无故闹脾气,一言不合就给我耷拉脸、甩脸子!”


    “李青辞!你是不是以为我没脾气!”


    “你以为自己是谁!我凭什么哄着你、受你的气!”


    李青辞抬眼看他,眼神空洞,平静地问:“那你呢,你凭什么可以随意打我、训斥我,罔顾我的意愿,拖拽我、压制我。”


    玄鳞身形一僵。


    “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李青辞喃喃低语,不知道是在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


    “对啊,我为什么呢?”李青辞自言自语,神情恍惚,“我明明可以不这样的。”


    如果在那十年里,他放下这个男人,选择成婚生子,就不用经历这些,不用提心吊胆,生怕这个人突然离开,然后不知归期。


    “我告诉你为什么。”玄鳞将他提起来,搂在怀里,“因为你是我的小崽儿,我对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李青辞满心疲累,他闭上眼,不再辩驳。


    “睁眼!”玄鳞拍他的脸,“不许用这副姿态对着我。”


    他不喜欢小崽子抗拒他。


    李青辞抬手搭在额上,只觉无力,苍白的嘴唇溢出一句轻问:“玄鳞,在你心里,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玄鳞不解,扯下他的手,拧眉道:“你在说什么?”


    李青辞睁开眼,平静地看着他:“玄鳞,虽然你是妖,我是人,但我和你是平等的,我不能像一条狗一样对你摇尾乞怜,像奴才一样对你奴颜婢膝,事事讨好你、顺从你,我不能所有的事都对你唯命是从。”


    “如果你想要我顺服你,事事都迎合你的心意,我可以努力去做,但是我不开心。”


    他喜欢玄鳞,他愿意顺着玄鳞,可是他也有为人的自尊。


    玄鳞听得怔愣,等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青辞,怒声斥责:“你胡说什么!”


    “李青辞!你有没有良心!”


    “我说错了吗。”李青辞反问道,“你总让我听话,让我乖,让我顺着你,你有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人看待吗?”


    “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百依百顺,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只有养狗、养孩子的时候才会这样。”


    玄鳞愣住,看着他没说话。


    李青辞又问了一遍:“玄鳞,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玄鳞回过神,立刻抱紧他,贴着他的脸说:“你是我的小崽儿。”


    “小崽儿是什么?”李青辞追问,“儿子吗?”


    玄鳞烦躁地皱眉:“有这层意思,但是我没有真把你当成儿子,我也不想要儿子,这就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他改为双手捧着李青辞的脸,语气珍重:“你是我最亲的人,就算你说的那条母蛟出现了,我也最疼你,跟你最亲,不是你说的什么狗什么奴才。”


    “我会好好养着你,我可以给你花不完的金子,吃不完的肉,我的头发、鳞片都可以给你。”


    “我还可以给你喂血,如果你想吃我的肉,我可以剜一块给你。”


    李青辞原本平静的脸,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眼泪突然喷涌而出,大颗的眼泪连成珠串往下掉。


    他不想要这些,他只想要玄鳞能平等地爱他。


    空洞的眼睛,涟涟往外边淌泪,看上去那么沉寂、悲伤。


    “小崽儿,小崽儿!”玄鳞茫然失措,手忙脚乱地抱着他,给他擦眼泪,“别哭,我不说了,别哭了好不好?”


    李青辞瘪着嘴,抬手搂住玄鳞的脖子,埋在他肩上哭得很无助:“我不想要你的血肉,我只想要你陪着我。”


    玄鳞听完松了口气,手掌抵在他后心轻轻拍打,压低声音哄他:“我不是一直都陪着你吗,早晚送你接你,这样好不好?以后晌午我都过来给你喂饭。”


    李青辞不说话,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缠,歪着脸去贴他的脖颈。


    玄鳞心里生起一股隐秘的快感,他喜欢小崽子乖顺地依赖他。


    颈侧贴上来的小脸,软乎乎的,本来还应该是暖的,却被泪水浸得泛凉。


    他不喜欢。


    玄鳞扣着李青辞的后颈摩挲:“脑袋抬起来,我给你洗洗脸。”


    李青辞先在他衣衫上蹭了蹭,才慢慢抬起头。


    玄鳞叹口气:“我的鳞片都快让你蹭成抹布了,直接抬头不行吗?”


    李青辞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擦眼泪。


    他不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让玄鳞瞧见,显得他很没出息。


    “好了,你那脏爪子别摸眼睛了,越擦越脏。”玄鳞扯开他的手,“乖,闭上眼。”


    李青辞垂着头,闭上眼睛。


    玄鳞引水给他洗脸、洗手,又清去他身上的灰土。


    整个人干干净净,就是脸上这红那肿的。


    玄鳞直起腰身,摁住李青辞,迫使他向下塌腰,俯首去舔他的眼睛。


    熟悉的柔韧、湿润触感,清冽的气味。


    李青辞身体僵住,腰身后折幅度过大,没着没落的,他下意识勾住玄鳞的脖子,想坐直身体。


    “乖,别动,马上就舔好了。”玄鳞托在他脑后,换只眼睛舔。


    少顷。


    哭红的眼睛被涎液安抚,恢复白皙,却在下一瞬又被舔红,柔韧湿润的东西一直流连在眼尾。


    李青辞耐不住了,他颤着嗓子开口:“好…好了吗?”


    “快好了。”玄鳞在他眼睑下舔了舔,又去舔红彤彤的鼻尖。


    眼神落在红润润的嘴唇上,玄鳞一时踟蹰,这处红些,好像也无妨,但是太艳了,像是涂了口脂。


    小崽子是个公的,嘴唇这么艳不合适。


    “还没好吗?”李青辞又一次催促。


    玄鳞揉着他的腰安抚,想让他别那么僵硬,不料,越揉越僵,他啧了声:“别催,就剩嘴唇,舔完就好了。”


    李青辞惊住,立刻睁眼,张嘴制止他:“别——”


    话语戛然而止。


    晚了一瞬。


    溢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


    玄鳞舔他的嘴唇,舌尖扫过时,唇缝刚好敞开,他顺势往里探去,刚伸进去没舔两下,下一瞬就被抵着往回推。


    李青辞用力挣扎,他抿着嘴,闭紧齿关,拍打男人的肩膀。


    玄鳞只好退出去,不解地拧起眉:“你到底怎么回事?让舔还是不让舔?”


    李青辞懵然,一脸怔忡,嘴里好像还有那种被塞满的充盈感。


    沉默良久。


    玄鳞等急了,拍他的脸:“说话啊,脑子哭傻了?”


    脸肉一颤,李青辞回过神,心里噌的一下翻滚起汹涌的羞赧,没等红晕蔓延到脸上,就止住了。


    因为他看清了玄鳞的神情,玄鳞拧着眉,眼里只有疑惑和担忧,一点都不知道他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


    李青辞突然脱力,挺着的腰背垮下来,脑袋无力垂着,他缓慢摇头:“我没事。”


    “那你说话这么虚,病怏怏的。”玄鳞揽住他的肩背,轻抬他的下巴,视线在苍白的脸上睃巡一圈,担忧道,“小脸这么白?嘴唇也不红了,你真没事吗?”


    李青辞大脑艰涩,一团浆糊,他胡乱开口应付:“哭累了,一会儿就好了。”


    玄鳞闻言,叹气道:“小崽儿,以后你闹脾气归闹脾气,咱别哭成吗?”


    李青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玄鳞又忍不住叹气:“我这次不是真想凶你,只是被你气的,你总是不开心,经常耷拉脸,我搞不懂为什么。”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我不喜欢你这副样子,看见就觉得烦躁。”


    也不管他说的什么,李青辞嗯嗯两声当作回应。


    玄鳞见状,拧起眉心,拨弄他的嘴唇:“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听了。”李青辞抬手搭在眼睛上,低低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尽量听你的话,少惹你生气,我会乖的。”


    玄鳞对他已经足够好了,连血肉都愿意给他,不能再贪心了。


    况且,有些东西贪也贪不来。


    听他这么说,玄鳞高兴的同时,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没等他继续往下想,耳边响起刺耳的敲锣声。


    李青辞闻声,闭了闭眼,他摒弃杂思,打起精神,撑着手臂坐起来:“你回家吧,我得上值了。”


    玄鳞不赞同道:“你看着病怏怏的,走,我带你回家歇着,这个活咱不干了。”


    李青辞扯唇,勉强带出一抹笑来:“我没事,坐太久乏了,一会儿走走就好了。”


    玄鳞揽住他的腰,将人带到怀里,脸上闪过一瞬不自然,声音很低道:“你还没吃饭呢。”


    炙烤的嫩鹿肉滚在地上,已经变脏、变凉。


    李青辞若无其事道:“早上吃得多,我现在不饿,而且再过会儿就该回家了。”


    玄鳞握住他一只手揉捏,声音低沉:“我那会儿气昏头了,以后不会再扔你的饭。”


    “没关系,应该的。”李青辞晃了晃被握住的手,“本来就是你弄的饭。”


    玄鳞垂着眼没作声。


    李青辞用脑袋磨蹭他的下巴,轻声道:“好了,你回家吧。”


    推开他,李青辞抬脚离开。


    突然,脸被捧住了,李青辞顿住,抬眼去看,玄鳞的脸在他眼里快速放大。


    他下意识闭眼,下巴掠过一抹湿滑,紧接着脸上的手移开了。


    视线清晰时,四周已经没有了黑色的身影。


    李青辞怔在原地,过了几瞬,他才慢慢抬手去摸自己的下巴,指腹沾染些许水迹。


    捻了捻手指,李青辞抬脚往帐篷走。


    下半晌。


    李青辞的任务比较简单,跟着工匠一块去堰口勘察,确定其损坏程度,修复所需的工费。


    这方面,他不太懂,主要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旁观。


    帐篷离堰口不远不近,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工匠们都是走着去,他也没骑马,远远缀在后面。


    身上的披风连着兜帽,往里一缩,几乎感受不到冷风。


    只不过,脚上有些凉,心想着,玄鳞蜕下的皮还有没有边角料,他想要来做双袜子穿。


    底下的河道正在清理淤泥,空气中缭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腥臭味道。


    索性,闻惯了,也不觉得难闻了。


    鼻尖有些痒,李青辞伸手揉了揉,深深吸了下鼻子,这时,他突然闻见一股浓郁的肉香。


    想到什么,他顿住脚,下一瞬,眼前多出一个瓷盘,上面的烤肉冒着热气和油脂。


    玄鳞绕到李青辞身前,弯下腰背看他。


    对上这双暗金色的眼睛,李青辞怔住一瞬。


    玄鳞手伸进帽子里,扣住他的后颈:“冲我笑笑,就给你吃。”


    李青辞扯着嘴角笑了笑。


    玄鳞拧眉,故意撇嘴道:“笑得好敷衍,眼睛也不亮。”


    李青辞抿着嘴没作声。


    玄鳞用指腹蹭他的脸蛋,声音温柔:“还气着呢?”


    “没有。”李青辞摇头,抓住脸边的手腕握了握。


    玄鳞努嘴,轻抬下巴:“舔我一下,我就相信你。”


    李青辞侧过头,往前边看,怕有人看见,眼神还没凝神,就被一张脸挡住了。


    玄鳞道:“放心,我在,没人看你。”


    李青辞看他,暗金色的眼睛里只有关切和担忧。


    李青辞没有扭捏,凑上去认真舔了他一下,弯着眼睛冲他笑着。


    “真乖,这才叫笑。”玄鳞也笑了起来,揉了揉李青辞的脸颊,用签子戳一块肉喂在他嘴边,“吃。”


    “好。”李青辞张嘴咬下。


    他揣手走着,腮帮子鼓鼓囊囊,嘴巴油亮亮的。


    玄鳞走在他身边,等他嘴巴瘪下去了,便戳一块肉喂他。


    一路慢悠悠走着,路程过半时,一盘肉吃得干干净净。


    玄鳞搂住李青辞的肩:“抬脸,我给你洗洗小嘴。”


    李青辞仰着头,朝他撅嘴。


    玄鳞抚着他干净的下唇:“好了。”


    李青辞笑了笑,脑袋一歪,枕在宽阔的肩上。


    俩人悠哉悠哉地走着,临到堰口时,嘈杂的声音传来。


    李青辞直起腰身:“我得上值了,你回家吧。”


    玄鳞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天黑前,我来接你。”


    李青辞笑道:“好!”


    玄鳞拍他后脑勺:“去吧。”


    李青辞踮脚贴了贴男人的脸,才转身离开。


    等转过头,李青辞敛去笑意,他闭了闭眼,散去懒散的神情,态度严正起来。


    朝着不远处的堰口走去,到近前,他接过杨景和递来的小册子和短笔,走在工匠身边观看、记录。


    沙英河的堰口建在三条河流的交汇处,便于调控水流,利用地势实现蓄水和分流。


    堰口拦河形成数里湖泊,远远一眺,很是壮观。


    堰体底部设有一人多高的方形排沙孔,并配有闸门,此行就是对孔洞和闸门进行清淤修护。


    李青辞一边听,一边记录,画下堰口的草图,心中不禁感慨,京畿附近的堰口修建得相当完善,细微末节处都存着巧思。


    李青辞聚精会神看了一下午,等到放衙的时候,他叹了口气,疲累一下子涌上来了。


    他松松握着缰绳,垮着肩膀,慢慢走着。


    忽地,腰间一紧,他立刻泄力,倒在宽阔的怀里,有气无力道:“可算是能歇歇了,明天我要睡个懒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玄鳞见状觉得好笑,又不免心疼,拢住他的手慢慢揉着:“当官这么累吗?不应该很享福吗?”


    李青辞想了想,道:“一半一半吧,有享福的时候,也有受苦的时候,朝廷不能平白给我们发俸禄。”


    “比起那些夫役,当官就不能称累了,要清闲太多。”


    玄鳞听完,庆幸地啧了声:“还好我没投成人,当妖真好。”


    李青辞仰头看他,目露羡慕。


    玄鳞察觉到他的眼神,挑眉道:“你这辈子是没办法了,下辈子说不定能投成妖。”


    李青辞笑了笑,转过头没说话。


    下辈子就算投胎成妖,也跟他没关系了。


    他伸手抱住玄鳞一条胳膊,倚在他怀里,闭上眼睡了过去。


    安安稳稳地眯了会觉。


    等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经在马车里了,玄鳞抱着他靠在车厢上。


    李青辞揉了揉眼:“到哪了?”


    玄鳞闭着眼道:“不知道,不过快了,喘口气就到了。”


    李青辞抿了抿嘴,决定推开窗子看一看,外面夜色深沉,他打量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走到哪了。


    估计还得两刻多钟。


    他没有这么大的口气。


    坐直身体,想好好伸个懒腰,结果两只手碰到车厢,懒腰戛然而止。


    李青辞郁闷地放下手,深深吸了口气:“我会好好当差的,争取早日升官!”


    玄鳞不解,睁眼看他:“突然豪情壮志的,又怎么了?”


    李青辞打量着狭小的车厢,不禁叹气:“等我官位高了,就可以坐三匹马拉的车,里头会宽敞很多,你在车里就不会觉得憋屈。”


    “咱们还可以住大房子,到时候在家里给你挖个湖,以后你泡水就不用出去了。”


    玄鳞听得眼睛一亮,伸手把人搂过来:“你什么时候能升官?”


    李青辞抿了抿嘴,面色讪讪,摸着鼻子干巴巴笑了两声。


    他现在才六品,最起码要升到正四品或者从三品,才能用那种规制。


    就算一路坦途,少说也要小十年。


    玄鳞见状哼哼,眼神黯淡下去,他啧了声:“非得等升官吗,直接花钱买行吗?我还有很多金子。”


    李青辞摇头:“不行,这算逾制,会受朝廷申饬。”


    “真麻烦!”玄鳞闭上眼,一脸不爽。


    李青辞认真想了想,车驾有严格规制,但是府邸有转圜的空间。


    正想着,玄鳞突然睁开眼,捧着他的脸问:“为什么隔壁那个胖点的姑娘,可以坐四匹马拉的车。”


    李青辞愣住,过了两息,才明白他口中的胖姑娘是谁,不禁好笑:“因为太夫人是二品诰命夫人,她的品阶很高,有资格坐。”


    玄鳞哼道:“那你加把劲儿,赶紧超过她。”


    李青辞闻言,很想斩钉截铁地答应他,但多少有些气馁,二品官员,离他太遥远了。


    李青辞敛着眼皮,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好,我努力,争取让你跟着我早日过上好日子。”


    玄鳞听完挑眉一笑,揉着他的脸道:“行,那我就跟着你沾点光。”


    李青辞道:“你现在是我的家人,算是官眷,若你是女子,明年我可以为你请封诰命,你就是命妇,每月朝廷会发给你俸禄。”


    玄鳞听得云里雾里,抓住重点问:“男的不行吗?”


    李青辞摇头:“不行。”


    玄鳞啧了声:“那我就当官眷吧,反正我也不缺那点俸禄。”


    李青辞抿嘴笑了起来。


    玄鳞见状拧眉:“你笑什么?跟偷了腥的猫似的。”


    李青辞抓住他的手,想了想,决定诳一下这条无知的蛟,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能当一个很好的官眷。”


    玄鳞眉梢扬起,神情自信:“那是!”


    随即,他侧目看着李青辞:“怎么,官眷有什么难当的吗?”


    李青辞晃了晃他的手:“没有,只不过官眷要一直陪在官员身边,这一点你有待进步,其他的你都做得很好。”


    玄鳞面露狐疑,思索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他伸手扣住李青辞的后颈,把人弄到眼皮底下,打量着他问:“我看,你是拐着弯想黏我。”


    李青辞翘起嘴角:“是啊,竟然被你发现了。”


    玄鳞挑了下眉,啧啧道:“若你是个鼻涕虫精,估计法力高深,我都不如你。”


    李青辞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歪头蹭他的脸:“想黏你,我想和你一块好好过日子。”


    家人和家眷,一字之差而已,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对于李青辞的黏糊,不得不说,玄鳞还是很受用的,他搂着人慢慢抚摸:“我不是正在和你过日子吗,还想怎么样。”


    李青辞愣住了,他偏过头,看着男人含笑的眼睛,认真地问:“玄鳞,那我们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好不好?”


    玄鳞拧起眉:“你怎么又问了一遍,真啰嗦。”


    李青辞诧异,不明白他的意思。


    玄鳞见他迷茫,不由得生气,掐着他的脸说:“之前你问过我了,就那俩小孩给你送甜瓜那天。”


    李青辞闻言怔住,脑海里的记忆飞速倒退,回到十七岁那年。


    他记起来了。


    当时,玄鳞嗯了一声。


    怔愣中。


    玄鳞越发不满,弹李青辞的脑门:“什么人呀,自己问完却不记得了,我当时真是多余理你。”


    李青辞猛地抓住他的手腕,眨了眨眼睛,抿去恍惚,满眼笑意地看着那张神情不悦的脸。


    “玄鳞,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玄鳞冷哼一声。


    李青辞手伸到他背后,慢慢顺着:“我给你认错,别气了。”


    玄鳞扬着眉,点点自己的下巴:“舔我。”


    李青辞抿了抿嘴,凑到他下巴舔了一口。


    玄鳞脸上的冷意,倏地散了,露出愉悦的神情,他微扬下巴:“真乖,小崽儿再舔舔我。”


    “好。”李青辞没有忸怩,捧着他的脸继续舔他下巴。


    玄鳞眯着眼睛,很惬意的样子,喉间溢出几声慵懒的轻哼,偶尔,会冒出一腔低沉的咕噜声。


    过了片刻。


    李青辞咽了咽口水,他垮下肩膀,埋在玄鳞肩上喘气:“不舔了,舌头好酸。”


    玄鳞满脸意犹未尽,摁着他的后腰往自己身上压,轻斥一句:“真娇气。”


    李青辞没说话,伸手捶他,又抬腿踢了一脚。


    “……好好,我们小崽儿不娇气。”玄鳞在李青辞腰上拍了拍,笑着说,“小崽儿舔得很好,等会睡觉的时候再给我舔舔。”


    第53章 看给我们小崽儿委屈的。……


    李青辞喘匀气,问道:“你为什么要我舔你的下巴?”


    玄鳞挑了挑眉:“当然是因为舒服。”


    这是一种示好,尤其是对处在春情期的雄蛟来说,会产生一种旖旎的快感,除了交尾,没有比这更舒服的事。


    李青辞不理解,舔下巴能怎么舒服,他皱着眉问:“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小崽儿真聪明!”玄鳞摸摸他的脸,“这代表你向我臣服,我做什么你都愿意接纳的意思。”


    李青辞想起下半晌,这条蛟舔他的那一下:“是不是还有道歉的意思?”


    玄鳞啧了声,似乎是嫌弃他的问话多余:“都愿意顺服了,还道什么歉。”


    也是,李青辞兀自笑了声。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书,狼群里,位低的狼,会舔舐位高的狼。


    跟玄鳞讲完,问他:“跟你们舔下巴是一个意思吗?”


    玄鳞立刻警觉起来,他盯着李青辞的眼睛,语气严肃道:“你别胡想,不是一个意思,我们蛟没有这种等级之分,而且,我长的是鳞片,不需要舔着顺毛。”


    李青辞越听越糊涂:“那你为什么要我舔下巴?没有等级之分,又为什么要别人臣服?”


    玄鳞也一脸困惑,让李青辞问得稀里糊涂的,他拧着眉道:“我也说不好,反正跟狼不是一个意思,我没有把你当成位低的蛟,更不是你说的奴才。”


    李青辞满腹疑云,还没张嘴再问,就被捂住嘴了。


    玄鳞烦躁地啧了一声:“你别瞎想,这就是一种示好的方式,是你情我愿的,没有逼迫的意思。”


    李青辞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玄鳞盯着他问:“你舔我的时候是不是心甘情愿的?”


    李青辞闭眼点头。


    “这还差不多。”玄鳞松开手。


    李青辞暗叹,无奈一笑。


    玄鳞好像不放心的样子,看着他又道:“这就是我们的天性,你舔我的时候,证明你愿意接纳我,是示好,不是讨好,你不要想岔。”


    李青辞虽然云里雾里,但是他能明白玄鳞的心意,玄鳞没有看轻他的意思,于是他认真点头:“好,我知道了。”


    玄鳞放心了,搂着他说:“你放心,过段时间就不让你舔了,不过你非要舔我,我也可以满足你。”


    “?”李青辞满头雾水,“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过段时间不让舔,而且我为什么非要舔你。”


    玄鳞道:“因为我春情期过去了,就不需要你示好,当然,如果你非要示好,我——”


    “等等!打住!”


    李青辞高喊一声,嗓子都劈了:“舔下巴跟春情期有什么关系?”


    玄鳞眉眼低垂:“春情期,我想交尾,想被舔下巴示好,想被接纳。”


    李青辞听着这番低落的话语,脑子都懵了:“你让我给你舔下巴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鳞语气悻悻:“我只能空想着,我的东西不被接纳,让你给我舔舔下巴,过过干瘾怎么了!”


    怒气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委屈。


    李青辞斟酌措辞,试探问:“舔下巴是有求偶的意思吗?”


    玄鳞拧起眉,哼了一腔:“有这层意思。”


    李青辞僵住了。


    玄鳞神色沉郁,脑袋搁在他头顶:“我身边就只有你,怎么,干瘾你都不让我过?你不情愿?”


    李青辞长长叹了口气。


    身边这条一千岁的蛟,只虚长年纪,不长阅历。


    出生前母亲就去世了,只见过一面的父亲被他杀了。


    没有亲友伙伴,同族都没见过几回。


    不通人事,也是常情。


    他少时觉得玄鳞很厉害,无所不能,其实现在看来,他只是一个心智简单的年轻人,想法直接粗暴,偶尔还很幼稚。


    李青辞没再纠结,手摸玄鳞的背,慢慢给他顺着:“让你过,我情愿。”


    玄鳞哼哼:“算你有良心。”


    片刻后。


    马车停住,两人从马车下来,并肩走进屋里。


    晚饭很丰盛,用鹿腿骨熬了一锅浓汤,炒了一盘鹿肝,外加两盘时蔬。


    李青辞吃饱喝足后,在院子里溜达。


    玄鳞就在他身边走着。


    等饱胀感下去,李青辞去浴房洗漱,只觉燥热,眼前总闪过黑色的身影,他弓着腰背,往下伸手。


    ……


    重新冲了一遍水,李青辞收拾好后,穿着轻薄的里衣快速朝屋里去。


    他刚躺进被窝,就贴过来一个冰凉的身体,好在没过多久,被窝里就暖融融的。


    李青辞不太自在,推了推玄鳞:“你往后挪挪,别抱这么紧。”


    “又没勒疼你,事儿真多!”玄鳞躺着不动,“我就要这样抱!”


    李青辞:“……”


    他艰难地挪动身形,侧过身,背对着玄鳞。


    后背紧贴着胸膛,玄鳞挑了下眉,几乎全压在他身上,舒服地眯了眯眼:“不许再动,老实睡觉。”


    “好。”李青辞歪了歪头,很快就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李青辞一觉睡到天亮,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床内视线朦胧。


    他推了推身上的人:“别抱了,起床吧。”


    结果搂在他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松,反而又紧了紧。


    下一瞬,视线快速颠倒,他被压在底下,头顶戳着一个坚硬的下巴,抵着他脑袋蹭来蹭去。


    李青辞无奈,这到底是什么习惯。


    他想起了笑笑,静婉挠笑笑下巴的时候,笑笑会很高兴,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开心地快速摇晃尾巴。


    怎么到了玄鳞这儿,喜欢用下巴磨蹭别人。


    想了一会儿,李青辞着实想不通,毕竟不是一个物种。


    他算着时间,眼看不能再拖了,便用力去撞玄鳞的下巴:“得起床了,你说好带我出去玩的。”


    沉默两息。


    玄鳞猛地翻身坐起,勒着李青辞的腰身下床:“走走!”


    片刻后。


    两人共骑一乘,朝城外去。


    出了城门后,李青辞问道:“我们去哪呀?”


    玄鳞答道:“带你去山顶玩。”


    两人策马,慢悠悠朝着城外的山上去,今儿是个晴天,阳光明媚,只不过刮在身上的风夹杂着寒凉。


    玄鳞拢着李青辞一只手,走在山路的石阶上。


    这座山不高,半个时辰就爬到山顶了。


    山顶寒风凛冽,但是李青辞只感觉到温暖,被裹住的左手像是泡在温水里。


    他顺着手上牵引的力道,走到崖边,探头朝底下眺望,只见一片云雾茫茫,蔚为大观。


    天边的旭日散发着璀璨的光芒,依旧照不散半山腰的缭绕云雾。


    玄鳞揉了揉李青辞的手,问他:“好看吗?”


    “好看!”李青辞盯着下方凝望,好奇道,“云雾好厚啊,莫名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可惜不能被接住。”


    说着,李青辞愈发跃跃欲试:“这云海看着很软的样子,真想跳下去试试,体会一下是什么感觉。”


    玄鳞笑了一下,挑眉道:“行,去跳个试试。”


    李青辞努起嘴,丧气道:“想试,可是我没有翅膀,不会飞。”


    玄鳞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过来,我带你飞一圈。”


    李青辞立刻大喜,开心地望着玄鳞,兴奋道:“真的吗?”


    “带你来就是为了玩这个,还能骗你不成。”玄鳞说完,当即伸手揽住李青辞的腰。


    没等李青辞反应过来,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朝着山下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让李青辞吓得哇哇大叫。


    “啊啊啊!!!!!!!”


    李青辞紧紧搂着玄鳞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肩上,一眼都不敢往下看。


    玄鳞见他这样,不由得啧了一声:“怕什么,有我在,摔不着你。”


    这时,下坠之势骤停,两人顿在空中。


    李青辞眯起一条缝,小心地往底下觑了一眼。


    只见他们两人现在立在云海之上,脚下紧挨着的就是浓浓云雾,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底下什么也看不见。


    李青辞拍了拍玄鳞的手臂,商量道:“你能不能慢一点,我想好好看一看,看云雾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玄鳞嗯了一声,表示答应了。


    他单手揽着李青辞的腰,一点点往底下落去。


    李青辞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脚下的云雾。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被白色的云雾笼罩、吞没。


    须臾。


    李青辞被迫闭上眼,他揉着眼睛,感受着满脸的湿凉,小声嘟囔:“白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又湿又凉,眼都睁不开。”


    玄鳞好笑:“本来云雾里面就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团水而已。”


    李青辞不禁失望:“我还以为它会很软,像躺在棉花上一样。”


    幻想破灭了。


    李青辞揉着湿漉漉的眼睫,抹了一把额角的水珠,抱怨道:“我身上都被打湿了,不舒服,好难受。”


    玄鳞啧了声,屈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随即朝他身上吹了口气。


    霎时间,李青辞觉得身上的湿气一扫而空,浑身都暖洋洋的。


    他开心地搂紧玄鳞的腰,昂起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玄鳞偏过脸,按住他的头顶,防止他乱动,斥道:“别乱蹭!”


    李青辞哦了一声,安分地枕在玄鳞肩上。


    玄鳞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还想不想在里头飞?”


    李青辞摇头:“不想了。”


    玄鳞眺望一眼:“行,眼下云雾太重,等哪天天气好,我带你在半山腰溜一圈。”


    听他这么说,李青辞也觉得好笑。


    哪有人大冬天顶着冷风在山腰飞。


    还好玄鳞用了法术,不然他现在都要被吹成冰棍儿了。


    李青辞揪了揪玄鳞的袖子:“咱们走吧。”


    玄鳞挑眉:“这就走了,不玩儿了?”


    李青辞点头道:“等夏天来玩儿吧,到时候从山顶往下飞,一定很凉快。”


    “行吧。”玄鳞搂住人,正想往上走,突然,他莫名起了坏心。


    他伸手把人往远处一抛,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哇哇叫声,一声比一声高,那叫一个清亮。


    玄鳞看着悬在空中、手脚乱扑腾的人影,忍不住笑了起来。


    愉悦、促狭的笑声传进李青辞的耳朵里,他登时大怒。


    “玄鳞,你这样真的好讨厌!!!!”


    李青辞整个人头昏脑胀的,视线眩晕,看不清远处的身影。


    朦胧中,他只见玄鳞的嘴唇动了动。


    下一瞬,他浑身被一股温暖的气息包裹,很熟悉的气息。


    李青辞整个人悬在空中,像被温水裹住一样。


    眨了眨眼,他想起来,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他在玄鳞的一口气里。


    明白过来后,李青辞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随即而来的是兴奋和开心。


    他满心好奇,试探地伸手去摸。


    很轻盈,没有阻力,像是一阵柔和的春风从身边拂过。


    李青辞感觉自己长了一双无形的翅膀,他伸展手脚,一副在水里游泳的样子,划拉着双臂,朝玄鳞游过去。


    “我会飞了!哈哈哈!我在飞哎!”


    李青辞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高高翘起,清脆、欢快的笑声像是浪潮一般朝玄鳞打来。


    玄鳞双手抱胸,暗金色的眼睛里充斥着笑意,他站在原处,好整以暇地看着朝他飘过来的人影。


    李青辞飘到近前,伸手去够他的袖子。


    这时,玄鳞脸上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冲李青辞挑了一下眉。


    李青辞一怔,暗道不好,急忙往一边躲。


    可惜晚了。


    下一瞬,他眼睁睁看着玄鳞张嘴朝他吹了口气。


    霎时间,李青辞觉得自己被一阵劲风吹拂,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后面飘去。


    一连翻了几个滚儿,李青辞才停住身形,他一脑袋扎在下面,好半晌才翻过身来。


    脑袋晕乎乎的,李青辞慢慢划着手臂,直起腰身,指着远处的人影大声控诉。


    “玄鳞,你真的好讨厌!你这样真烦人!!!”


    “哪有你这样的!你欺负人,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玄鳞轻挑眉梢,对李青辞的指责毫不在意,他抬了抬手。


    李青辞再度失去控制,手脚飞舞地朝着玄鳞飘过去。


    等到了近前,李青辞气得去捶玄鳞的肩膀,刚锤了一下,他脸上又是一股劲风,整个人又一次朝后倒去。


    一连两次被这样戏耍,李青辞大怒,气得牙根痒痒,他朝着玄鳞大喊:“你不要再这样了!太讨厌了!”


    李青辞低沉着眉眼,红润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双眼睛异常明亮,仿佛能冒出小火苗来。


    玄鳞见状挑眉,勾唇笑了一下:“行,不玩你了。”


    他抬了抬手,把李青辞招过来。


    李青辞一到近前,就攥手为拳,狠狠打他,结果把自己的手打得通红,掌根疼得要死。


    李青辞越想越气不过,开始抬脚踢他。


    “好了,一会儿脚又疼了。”玄鳞箍住人,转身往山顶上飞去。


    到了崖上,李青辞双脚踩在实处,一脸郁闷地垂头站着。


    “说好了带我出来玩,结果你把我当消遣玩了。”


    玄鳞牵起李青辞的手,揉搓他的手指头,低头问他:“待会儿想吃什么?”


    又是这个样子。


    每次把他惹生气了,都只会弄点吃的哄他,他有这么馋吗。


    李青辞更郁闷了,撅起嘴,不高兴道:“我什么都不想吃。”


    玄鳞咳了一声,压住笑意,拨弄他嘟起的唇肉,啧啧道:“瞧这小嘴撅的,刚才玩的时候,你不开心?”


    李青辞哽住了,偏过头不看玄鳞。


    “开不开心?”玄鳞扳过他的脸,低头盯着他问,“说!”


    李青辞紧抿着嘴,到了没绷住,泄出笑意来:“有一点点开心。”


    玄鳞哼笑,伸手捧住他的脸,好好揉搓一顿,斥道:“开心还撅嘴,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儿。”


    李青辞拍他的手:“一码归一码,你就是欺负我了,给我脑袋都晃晕了。”


    “是吗?哎呦……”玄鳞叹惋地啧啧两声,“瞧瞧,看给我们小崽儿委屈的。”


    最后一个字音将将落地,玄鳞俯身将李青辞打横抱起,往上抛了一下,稳稳接住他后,抬脚下山。


    “可怜见的,好好窝着吧,不让你走了。”


    乍一听心疼的语气,其实里头满是促狭。


    李青辞不高兴地踢踏两条腿,屈肘捣向身侧的胸膛。


    玄鳞低声哄他:“好了好了,消停会儿,再给手臂弄疼了,一会儿怎么拿筷子。”


    李青辞冷冷哼了一声。


    玄鳞颠了他一下,问道:“待会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李青辞扬起脑袋沉思,视线一瞥,看见远处那棵直冲云霄的大树,开口道:“我想去国芳观吃斋饭。”


    玄鳞听得直皱眉:“好端端的,去什么道观?”


    李青辞攥了攥他的手:“我娘的牌位在国芳观,我想去给她的长明灯添油。”


    “孔雀也在那里,有日子没见了,我想去看看他。”


    玄鳞听完,眉心蹙得更深了,质问道:“你为什么想去看孔雀?这么惦记他?”


    李青辞缓声解释:“我这段时间忙着河道监管,没顾得上去国芳观,今天正好空闲,就想去找孔雀说说话。”


    他打量着男人的神色,笑着开口:“每到冬天,道观里都会做炖菜,很好吃,我想让你尝尝。”


    玄鳞冷哼一声:“别找补了,你就是想去找孔雀说话!”


    “你嘴巴怎么这么能叭叭!你一个人跟妖有什么好说的,不许去!”


    李青辞搂住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脸庞,轻声说着话:“去嘛~我是真想让你尝尝那个炖菜,很好吃的。”


    “而且你也可以跟孔雀说话,毕竟你们是同类。”


    玄鳞嗤道:“我跟有翅膀的没话可说。”


    李青辞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得担忧,他回想起之前,玄鳞给他弄的吃的,大多都是带翅膀的禽鸟。


    他揽着玄鳞的脖子晃了晃,凑到他脸前,看着他说:“孔雀年纪好大了,身上的肉都柴了,不好吃。”


    玄鳞听出了他话里的小心思,冷嗤一声,侧目瞥他:“行啊,李青辞,我说要吃他了吗,你就胳膊肘往外拐。”


    他站住脚,一把将人撂下,面无表情道:“别挨着我,去找你的孔雀。”


    话音落地,玄鳞大步朝前走。


    背影透着一股怒气。


    李青辞赶紧跑过去追他,一把搂住他的手臂:“别生气嘛,我是怕你突发奇想,把孔雀烤了给我吃。”


    “是我不好,我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给你认错。”


    玄鳞抽出手臂,冷酷地推开粘在他身上的人:“自作多情,谁要给你弄吃的,你想得美!”


    李青辞赖叽叽地黏上去,抱着他的腰认错:“哎呀……这也不能全怪我,还不是因为你太疼我了,以前我多看两眼天上的飞鸟,你就要弄下来给我吃,孔雀也是鸟,我想瞎了心,一时糊涂,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玄鳞冷哼一声,没搭理。


    李青辞觑着他的神色,忽然明白过来玄鳞在气什么,他扬起脑袋,快速在玄鳞下巴舔了一下,认真道:“我和你才是最亲的,我的胳膊肘永远都朝你拐。”


    玄鳞依旧没说话,不过,神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李青辞握住他的手,轻声说着话:“孔雀是我的朋友,他帮我找过你的下落,还回到山前那个家里帮我带金子、给我摘果子,我很感谢他。”


    玄鳞闻言一顿,心里噌的一下又生起不快。


    李青辞叹了口气:“孔雀现在都是自个待在道观里,平时也没什么人说话。”


    玄鳞压下不悦,拧眉道:“他不是妖吗,怎么会待在道观里?”


    在他的印象里,道观里的那些道士,都是一心要除妖降魔,视他们妖为洪水猛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一只妖竟然待在道观里,这跟把脑袋主动搁在断头台上有什么区别。


    李青辞解释道:“孔雀还没化形的时候就待在国芳观里,对他来说,国芳观是他的家。”


    玄鳞没说话,眼神中流露出一股讽刺。


    一只妖,竟然??把道观当成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没兴趣了解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拍了拍李青辞的脑袋:“你想去就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对于道观,他谈不上深恶痛绝,但是打心底里不喜。


    当初他娘的尸骨就埋在一个道观的后院底下。


    听他这样说,李青辞道:“我很快就出来,只跟孔雀说说话,添完灯油,打了斋饭带出来,咱俩一块吃。”


    玄鳞极为不解,那个斋饭就这么好吃?让小崽子这么惦记。


    见他久不说话,李青辞晃他的手:“好不好呀?”


    玄鳞语气不耐:“好好!你去吧。”


    李青辞抿嘴笑了笑,拉着他往国芳观走。


    俩人往前又走了一阵儿,玄鳞停下脚步,拍了一下李青辞的后脑勺:“行了,你自个儿去吧。”


    没等李青辞反应过来,身边的黑色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过了几瞬,他平复好心绪,抬脚朝观里走。


    平时干净整洁的院子,此时地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被风一吹,刮的哪都是,乱七八糟的,看上去十分脏乱。


    见此情形,李青辞愣了愣。


    怎么回事?院子里怎么会这么脏?


    他抬头望去,只见光秃秃的树枝,寻摸好一会儿,也没在上面看到一片翠绿色。


    李青辞又在周围看了一圈儿,轻声喊了一句:“孔雀,你在吗?”


    这时,他脑袋一疼,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低头看去,只见脚边滚着一颗棠梨果。


    李青辞捏起果子,朝四周打量,忽然看见屋顶上多出一片浓烈的翠色。


    现下,孔雀背着太阳,身形晦暗,看不清神色。


    李青辞看着他问:“你怎么不扫地?”


    孔雀抬了抬手,李青辞顿时朝屋顶上飞过去。


    许是孔雀力道没控制好,李青辞一屁股跌坐在房顶上,身子晃了几下才稳住。


    他心里既无奈又好笑,他这一天竟净飞来飞去了。


    孔雀眯着眼睛,语气辨不出情绪:“扫地了,他就知道我在这里。”


    李青辞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肩上拍了拍。


    孔雀自顾自说着话:“他越来越不像薛陵了,性格天差地别,连长相都越来越不像。”


    “他的脸让我越来越陌生,不禁怀疑薛陵原本的样子,是我记忆模糊了吗?不可能啊。”


    “即使我已经用了三根尾翎,但是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淡,我都已经快感受不到薛陵的气息了。”


    孔雀的眼神一直落在树上,视线涣散着,低声喃喃自语。


    “薛陵,我好想你啊。”


    “即使每天都能见到你,我还是好想你。”


    声音很轻,模模糊糊的,李青辞听不清楚,他也没有开口问,默默坐着倾听。


    孔雀嘴巴轻轻蠕动,说着一些语字不清的话,但是能从中听出思念,他身上流露出一股很浓重的悲伤。


    李青辞也难过起来,可是他对于孔雀的悲伤毫无办法。


    突然,他肩膀被拍了一下,力道很重,整个肩膀都疼了。


    他强忍着没有喊出声,蹙眉看着孔雀:“怎么了?”


    孔雀回过神来,笑嘻嘻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刚才那副沉重的痕迹,他抬手把李青辞挪远了一些。


    “你身上那条水蛟的味道都快冲天了,熏得我头疼。”


    李青辞狐疑地看着他,低头在自己身上嗅了嗅,困惑道:“哪有玄鳞的味道?我怎么没有闻到。”


    孔雀深拧着眉心,在鼻尖用力挥了挥,抬手遮面。


    世人常说他们孔雀善妒,在他看来,这条蛟比他们孔雀的妒性大多了,占有欲简直过盛,恨不得用唾沫给李青辞淹了。


    越闻越难受,孔雀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嫌弃道:“你见过狗撒尿吗?”


    李青辞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见过。”


    孔雀道:“狗撒尿有时候是在圈地盘,你现在身上的味儿,跟那差不多。”


    第54章 (一更) 来,继续折腾


    李青辞听完呆住了。


    这叫什么话?


    一句话骂了他玄鳞两个人。


    李青辞郁闷地挥了挥袖子,朝孔雀看去,极其不赞同道:“你话说得好糙,真难听。”


    孔雀笑嘻嘻道:“话糙理不糙,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李青辞立即反驳:”你瞎说!才不是那样!”


    孔雀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也差不离了。”


    “明明就差很多!”李青辞不死心地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领,手掌在胸口按了按,突然想到什么,“可能是因为我身上有玄鳞的鳞片,所以味道很重,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孔雀揉着鼻子,搪塞过去:“行、行,你说得对。”


    李青辞一听他这语气,立刻从衣领里拽出那枚鳞片,朝他示意:“你看。”


    孔雀见状,不由得惊讶:“这是那条蛟主动给你的?”


    李青辞理所当然道:“那不然呢,我总不可能从他身上拔下来呀。”


    孔雀笑了一声:“也是,你哪有那个本事。”


    他在孔雀一族,已经算是道行深厚,但是跟这条蛟比起来,还差了一些。


    叹了声,孔雀道:“看来这条蛟对你不错。”


    连鳞片都舍得给李青辞,他们那一宗,最疼惜自己的鳞片,就像他这一族爱惜自己的羽毛一样。


    李青辞翘起嘴角笑了笑,用力点头:“他确实对我很好!”


    孔雀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内心有些羡慕:“那条蛟挺喜欢你的,你小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李青辞听完,眼中流露出失落,他没有跟孔雀解释太多,低着头,轻声嗯了一句。


    此时正值晌午,太阳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睁不开。


    孔雀眯起眼睛,朝李青辞问道:“你怎么这时辰过来了?”


    李青辞还没来得及回答,孔雀就恍然大悟,揶揄道:“你小子又是来讨饭的。”


    李青辞笑了笑:“是,那个斋饭真的很好吃,我想多打一份让玄鳞也尝尝。”


    孔雀面上带笑,心里却有一股落寞,他抬头看向树梢,思绪散漫。


    那个炖菜的方子,是薛陵弄出来的,当初,他吃不惯观里的饭食,一会儿淡一会儿齁咸,乱七八糟的菜一锅煮,看着让人毫无食欲。


    薛陵自己也觉得难吃,便在闲暇的时候,跑去厨房学做饭,每次做出来,都先让他尝。


    说实话,最开始的味道还不如观里的饭菜。


    不过,薛九陵越做越好,折腾了很久,才弄出这么一个方子。


    后来,观里做饭的人换了又换,方子还是那个方子,但是味道早就变了。


    什么都变了。


    这个道观里的每一块瓦、每一块砖、每一根梁木都换过,大殿里供奉的神像,记不清刷过多少次漆了。


    孔雀收拢思绪,半阖着眼,秾艳昳丽的面容笼罩一层散不开的浓雾。


    李青辞看了他一眼,转过头,静静坐着没吭声。


    沉默坐了一会儿,李青辞在孔雀肩上轻拍一下,开口跟他辞别。


    随后,李青辞来到偏殿,给母亲的长明灯牌添油。


    “娘,我现在过得很开心,玄鳞对我很好,像小时候你对我那样好。”


    李青辞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然后离开偏殿,沿着抄手游廊,朝中庭去。


    不远处的上空飘着袅袅青烟,一股微风吹来,带来一股浓郁的饭香。


    厨房里一名上了年纪的道士,正在用力挥舞着铲子。


    窗外,一双暗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李青辞到了院中施食的地方,这里聚集了很多香客,嘈杂声传入耳中,其中一名施食的年迈道士冲李青辞招手


    李青辞眼睛一亮,冲那名道士招了招手,快步走过去。


    那名道士挤眉弄眼,低声道:“我给你多打点儿。”


    李青辞笑得很开心:“谢谢张道长,这次我要两份。”


    “没问题。”张道长给李青辞打了满满两大碗,递给他时说,“你尝尝,里头的蘑菇、笋干是我今年刚采的,都特别鲜灵,酱汁是我自己腌的,味道比以前又好了一些。”


    李青辞听完,当即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送入嘴中,仔细嚼了嚼,用力点头:“确实!比以前更好吃了,张道长,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张道长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得意,自豪道:“那是!我这一辈子就忙活这一件事情,如今看来,做得还算不错。”


    李青辞摇头,不赞同道:“不是不错,是很好!”


    张道长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小子嘴巴比小时候更甜了。”


    李青辞也笑了起来,朝他颔首:“我先走了,饭要趁热吃。”


    “好,去吧。”


    李青辞端着两个碗,快步朝观外走,站在门口巡视一圈,发现了高处的黑色身影。


    他走近,仰着头看向树上:“你下来,我打完饭了。”


    玄鳞应了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


    李青辞递给他碗和筷子,期待道:“你尝尝,比以前更好吃了。”


    玄鳞接过来,不情愿地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嚼了几口后,眉头轻挑:“凑合。”


    李青辞笑了起来:“是吧,我就说很好吃。”


    玄鳞面无表情,没有回答,夹着菜往嘴里送。


    两人肩并肩坐在石阶上吃饭,李青辞看了一眼玄鳞渐空的碗,将自己碗里的菜拨了一半给他。


    玄鳞没做声,低着头自顾自吃饭。


    他吃得很慢,神色认真,倒不像是在吃饭,而是在鉴赏什么文玩一样。


    李青辞也吃得慢吞吞的,周围很暖和,不用担心饭凉得快。


    一顿饭吃了好久。


    玄鳞引着水,先将李青辞的嘴巴和手洗干净,又清洗碗筷。


    李青辞歪着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我去观里送碗筷,很快就出来。”


    玄鳞懒懒地嗯了一声。


    李青辞起身离开,送完碗筷往外走的时候,突然一片落叶吹到脚下,他止住脚步,想了想,转过身形朝后面的小院去。


    在一侧的偏屋里找到扫帚,李青辞从正房门口开始一点点清扫落叶。


    孔雀满脸笑意地看着他:“干得不错,奖你一堆果子。”


    李青辞抬眼去看,就见远处的石桌上放了一小撮棠梨果,他朝屋顶上的孔雀招手:“还有吗?再给我点儿,我想让玄鳞也尝尝。”


    忽然,孔雀身影消失,石桌上的棠梨果也不见了。


    李青辞疑惑地张望,过了几瞬,听见一阵噔噔的脚步声。


    他明白过来,立刻咽下嘴边的话,低头继续扫地。


    少顷。


    薛九陵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一脸不善地走到李青辞跟前,质问道:“他人呢?”


    李青辞摇头:“我不知道。”


    “骗鬼呢你!少糊弄我”薛九陵怒气冲冲,“不知道你干嘛在这里扫地!肯定是孔雀让你扫的。”


    李青辞一边扫地,一边解释:“是我自己要扫的,孔雀一向爱洁,院子里这么脏,他不喜欢。”


    “用不着你献殷勤!”薛九陵语气暴躁,一把夺过李青辞手中的扫帚,狠狠砸在一边,怒吼道,“说!孔雀去哪儿了?刚才他跟你说什么了?”


    李青辞暗叹一声,心里无奈,但是又没办法,只能缄默着上前捡回扫帚,继续扫地。


    薛九陵见状,怒气更盛,猛地抢过他手里的扫帚,扬手又要扔掉。


    李青辞抓着不放,看着他,放缓语气:“你就算朝我撒气也没用,我真的不知道孔雀去哪儿了,如果你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可以留在院子里,坦诚地和他讲明,或许孔雀能听见。”


    薛九陵沉着眉眼,没有说话。


    自从他弄死那只该死的松鼠,孔雀就对他越来越冷淡,近些时日,孔雀一直对他避而不见,不管他在院里说什么,得到的永远都是沉默。


    默了默,李青辞缓缓松开手,轻声道:“地虽然不是孔雀让我扫的,但是孔雀一定希望院子里干净整洁。”


    说完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沙沙的扫地声。


    李青辞走出国芳观,不由得心有惆怅,长长叹了一口气。


    结果一口气没叹完,脸颊被掐住了。


    玄鳞皱着眉,不悦地看着他:“你真能磨蹭,怎么不等天黑了再出来。”


    李青辞没有把这些不开心的事讲给他听,只道:“在观里遇见一个熟人,聊了几句话。”


    玄鳞冷冷哼了一声:“你小子人不大,认识的人倒是挺多。”


    李青辞抿嘴一笑,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咱们走吧。”


    玄鳞屈指在李青辞脑门弹了一下,没再计较。


    国芳观前头不远处有个小矮山,李青辞伸手指了指,问玄鳞:“听说上面长了一棵三百多年的青松,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玄鳞丝毫不感兴趣,他家山头上长的都是成千上万年的树。


    李青辞哦了一声:“好,那我们回家吧。”


    玄鳞垂眼瞥他,又看了一眼明亮的日头,啧了声:“算了,去看看吧。”


    李青辞一只手被牵住,他便顺着拖拽的力道迈上山阶。


    俩人走得很慢很慢,三不五时的停下来,李青辞四下环顾,他第一次来这里,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他觉得新奇的东西也要指给玄鳞看一看。


    在玄鳞看来,全都稀疏平常,他随意嗯嗯两声,当作回应。


    李青辞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敷衍,但李青辞没有生气,反而更开心了。


    敷衍有时候也是一种顺从。


    俩人晃悠着到了山顶,李青辞快步走到那棵三百年的青松跟前,惊讶地瞪大眼睛:“好粗的树呀,应该真有三百年了。”


    玄鳞不以为意,随口道:“一般,没比我粗多少。”


    这下李青辞真是彻底惊住了,他错愕地看着玄鳞,伸手抱住他的腰,不可置信道:“你原来这么粗吗?”


    这棵青松,最起码要两人环抱。


    玄鳞好笑道:“这才哪到哪,我还长呢。”


    李青辞“啊”了一声,惊讶道:“还长?那你真的好粗呀!”


    玄鳞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大惊小怪。”


    他以后还要化龙的,不仅会褪去一层皮,还会换鳞,身形最起码能粗一圈。


    李青辞摸着玄鳞的腰,心里忍不住好奇,不知道玄鳞的原形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威猛吧。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他的院子好像确实小了点。


    李青辞垂着眼皮沉思。


    玄鳞扣住他的后颈摩挲,另一只手按在他腰上搓摸,摸了两下,只摸到厚厚的衣裳,玄鳞低低叹了口气。


    李青辞整张脸突然被罩住揉搓,他被迫回神,往后一倒,倚在玄鳞怀里。


    这时的太阳嫣红一片,欲要西沉,李青辞凝神望去,只觉今日时光短暂。


    片刻后。


    李青辞屈肘杵了一下玄鳞:“太阳要下山了,咱们回家吧。”


    玄鳞闻言皱起眉,瞥了一眼远处泛着紫气的京城,神情泄出厌烦之意。


    他低嗯一声,牵着李青辞一只手,朝山下去。


    等两人慢悠悠晃到山脚,太阳已经下山了。


    玄鳞用指腹蹭了蹭李青辞的脸蛋,低头问他:”饿不饿?”


    李青辞摇头:”不饿,晌午吃得很饱。”


    “行,那不骑马了,走着回去吧。”玄鳞抬了抬手指,马儿顺服地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


    李青辞爽快地“哎”了声,伸手勾住他脖子,在他身上荡秋千。


    玄鳞身上挂着个人,身形依旧挺直,步伐始终保持一个步调,不紧不慢。


    李青辞玩得乐此不疲,一路上笑吟吟的,时不时还跳起来去摸玄鳞的头顶。


    玄鳞瘫着脸,面无表情走着。


    偶尔,李青辞举动过火了,玄鳞抬手在他屁股狠扇一巴掌。


    隔着厚厚的衣物,打得一点都不疼,李青辞一点没在意,依旧笑着凑上去,挂在他身上,让他驮着自己走。


    折腾一路,城里的路走了一半时,李青辞蔫下去了,他垂着两条勒酸的手臂,安安分分地走在玄鳞身侧。


    玄鳞抬手在他脑后扇了一巴掌,嘲讽道:“怎么停了?来,继续折腾。”


    李青辞抿着嘴,朝他讨好地笑着:“我错了。”


    玄鳞冷哼一声,没搭理。


    李青辞抱住他一条手臂,轻轻晃了晃:“我今天开心,乐过头了。”


    玄鳞推开他,不咸不淡道:“是该开心,毕竟见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孔雀。”


    “才不是!”李青辞立刻大声反驳,用脑袋撞他,绕到他脸前,认真道,“是因为你陪我一起玩,我才开心的。”


    玄鳞别过脸不看他。


    李青辞以为他不信,有些急了:“你不能误会我!跟孔雀没关系,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会这么开心。”


    玄鳞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微微低头敛目,觑着眼皮子底下巴巴望着他的小脸。


    下一瞬,他收敛神情,冷漠地转过头,避开那双焦急的眼睛。


    “玄鳞~”李青辞绕到他脸前,踮起脚,伸手捧住他的脸,直勾勾看着他,“你这是干嘛呀?”


    亮晶晶的眼睛渐渐黯淡,翘着的嘴角也抿成低落的弧度。


    真不高兴了,玄鳞啧了声,没再逗弄人,他伸手掐住李青辞的腰,把人抱在身上。


    李青辞瞥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促狭笑意,登时反应过来,立刻伸手捶他:“你这样真讨厌!好好的非要戏弄人。”


    玄鳞咳了一声,冷着脸道:“窝好,挡着我视线了。”


    李青辞立刻直起腰,故意挡在??他脸前。


    玄鳞抬眼看他:“越说越来劲儿是吧。”


    李青辞冷冷哼了一声,伸腿踢踏几下。


    冷脸没管用,玄鳞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单手托住李青辞的屁股,另一只手在他后肩拍了拍:“好了,梗着脑袋也不嫌累。”


    李青辞依旧不高兴,捻了捻手指,快速在他脑门弹了一下。


    第55章 玄鳞!呜呜呜……玄鳞………


    玄鳞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了李青辞这胆大包天的举动:“解气了?快点窝好,不然你下来自己走。”


    李青辞往前张望一眼,天黑夜寒,街上没什么人,他放心地趴在玄鳞肩上,轻轻晃悠俩腿。


    玄鳞走得很稳,李青辞在他身上眯了一会儿,醒过来时,刚好走到家门口,他拍了拍玄鳞的肩。


    玄鳞放他下来。


    俩人并肩走着进府,吃吃饭、散散步、洗洗澡,这一天算是彻底过去了。


    李青辞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忽然悲从中来,明日又要早起上衙。


    玄鳞皱眉,拧他腰上的软肉:“你唉声叹气干什么呢?”


    李青辞蛄蛹几下,垂头丧气道:“我不想上衙,想一直玩。”


    玄鳞听完,心中一喜:“行,你辞官吧,天一亮咱们就回那个家。”


    李青辞拖着嗓子长叹一声:“我就是随口说说,河道的差事还没完呢,年前衙署的总结才写了一半,还有——”


    “打住!”玄鳞神情不悦,“你到底辞不辞官?”


    “不辞啊。”


    “不辞?那你说什么!”


    李青辞理所当然道:“过过嘴瘾。”


    玄鳞:“……”


    他伸手捂住李青辞的嘴:“再多话,你就睡地上。”


    李青辞唔唔两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此时,他脸边扑过来一股悠长的湿热气息,眨了眨眼,他渐渐熟睡过去。


    一夜好眠。


    第二天,晌午放饭。


    李青辞走在河道上,远远的,他就看见了玄鳞的身影。


    他压着步子,朝着黑影疾走,到了近前,他小跑着扑上去,一把搂住玄鳞的腰,在他肩上蹭了蹭。


    “今天好冷,帽子老被风刮掉,吹得我脸都僵了。”


    玄鳞捧着他的脸摸了摸:“是不如平常暖乎了。”


    随即,玄鳞低下头,朝他脸上徐徐吹了口气。


    李青辞眨了眨眼,脸上暖融融的,他拉着玄鳞的手,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开心道:“今天是什么好吃的呀?”


    玄鳞掏出一个大海碗递给他。


    李青辞见状呆住了,吸着鼻子嗅了一下,惊诧道:“你去国芳观了?”


    “没有,我去那干嘛,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李青辞闻着熟悉的味道,还有碗里相似的食材,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是你做的吗?”


    玄鳞反问:“不然呢?难道是你做的?”


    李青辞抿着嘴,不知该做何反应,心头像是被小爪子挠了一下,酸酸麻麻的。


    玄鳞在他脑门弹了一下:“赶紧吃。”


    李青辞低着头,哦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仔细嚼着。


    玄鳞眼神移到一旁,神色漫不经心,很不在意地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区别大吗?”


    李青辞摇头:“只有一点区别。”


    没等玄鳞问出第二句,他就回答:“你做的好吃,我喜欢你做的。”


    玄鳞闻言,单边挑了下眉,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他揉了揉李青辞的脑袋,低笑道:“以后想吃,我给你做。”


    李青辞蹭了蹭他的掌心:“好!”


    玄鳞做的饭菜和国芳观的斋饭,在味道上的差别并不明显,区别在食材上,笋干没有那么嫩,蘑菇也没有那么爽滑,但这不是玄鳞的问题。


    李青辞一边吃一边想,玄鳞在厨艺一途,称得上是天资卓绝,只吃了那么一次,就能复原七八成相似,真的太厉害了!


    吃一口,李青辞就忍不住夸奖:”玄鳞,你做的真好!”


    玄鳞语气嫌弃:“吃你的饭吧。”


    尾音却忍不住泄出笑意来。


    接下来一连五天,每天晌午,玄鳞都过来给李青辞送斋饭。


    再好吃的饭,李青辞也吃不消了,他握着玄鳞的手晃了晃:“不想吃这个了,换一个吧。”


    他拉着玄鳞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你摸摸,我的脸都饿瘦了。”


    玄鳞捏了捏他的脸,哼道:“瞎说,我看你小脸肉又多了。”


    李青辞讪笑两声,还不是晚饭吃得太多、太丰盛,在院里溜达十几圈,肚子依旧胀得不行。


    别说脸了,感觉他腰身都胖了一圈。


    玄鳞掐在他腋下,拎着他掂了掂,啧了声:”吃胖了还是这么轻,你真难喂,养大一点儿好难。”


    李青辞无奈一笑,没说什么。


    他不是一两岁的孩子,个头噌噌往上蹿,一天一个样,他身形已经定住了,很难有大的变化。


    玄鳞拢住他暖乎乎的小手,低头问他:“困不困?我抱着你睡会儿。”


    李青辞点头:“有点困,想眯一会儿。”


    “行,睡吧。”


    玄鳞半阖着眼躺在一股水流上,李青辞闷脸趴在他怀里,睡得很沉,他下巴压着李青辞脑袋,双臂环在他腰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这天晚上。


    李青辞一回到家,身子一软,倒头瘫在榻上,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沙英河冬季检修的差事,于今日下晌签字交差,他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缓了片刻。


    李青辞爬起来,凑到玄鳞身边,脑袋枕在他肩上,笑道:“你也可以好好歇着了,以后晌午就不用给我送饭了。”


    与李青辞的喜悦不同,玄鳞脸上没什么高兴之色,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这时门外下人来喊:“老爷,太夫人叫您过去用膳。”


    “知道了。”


    李青辞晃了晃玄鳞的手:“今天是小年,我要去东院吃饭,你和我一起去吗?”


    “不去。”玄鳞抽出手,摁了摁眉心,“我去打个盹儿。”


    这阵子法力用多了,有点乏。


    李青辞点头道:“好,你去睡吧,??我吃完饭就回来给你暖床。”


    玄鳞三两步走到床边躺下了。


    李青辞给他掖好被子,往火炉里又添了几块炭,窗户开了一条缝,合好门后,才转身离开。


    到了东院,吃完饭后,高琼枝示意李青辞留下。


    她拿出一叠纸递给李青辞:“我遣了五个人跑遍全城挑出来二十处,前五处是我亲自去过的,都还不错,你自己挑挑吧。”


    李青辞接过纸,先朝她笑了笑:“有劳太夫人,您受累了。”


    高琼枝摆手:“没什么累的,就当游玩了,你给的钱多,事情好办。”


    前些日子,李青辞突然来西院,大手一挥,直接搁下两大箱金子,给她吓了一跳。


    就算是买房子,也用不着这么多钱呀。


    等她听完李青辞的要求后,想法就变了。


    这两箱金子估计还不够呢。


    无他,只因李青辞要买的不是房子,是园子!


    这叠纸上载有每座房子的尺寸、布局以及院内详情,下面均附有院落图纸。


    李青辞一张张纸认真看着,等全部看完,他直接定下了城南那处霖泽园。


    高琼枝喝了口茶,面上没有意外之色,她就知道李青辞会选这个。


    “霖泽园是前朝一位亲王的别院,里头那个月湖,连着苇滨河,夏天清凉不假,但是潮湿多蚊虫,秋冬湿寒,平常只在夏季待客、宴请用,院里的房子多为竹舍,不实用,长时间住人不好。”


    李青辞笑了笑,没在意:“无碍,房子重建即可,到时候挑些好木材,多刷层漆料。”


    有玄鳞在,蚊虫不是问题,水多潮湿是好事,玄鳞住着开心,他也开心。


    他将那张纸挑出来,递给高琼枝:“我就要这处院子,劳烦太夫人帮忙过割房契,后续修建事宜,我自己来。”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高琼枝瞥他,哼道,“没事多泡泡脚、熏熏艾,省得害了一身风湿,老了还要我们娘俩照顾你。”


    李青辞失笑,点头道:“行,多谢太夫人好意。”


    房子的事彻底定下来,李青辞心头一松。


    那处院子里头房屋简单,好拆除,年后动工,多雇些工人,估计小半年就能完工。


    重点是里头的月湖,要好好收拾一番。


    得先深挖湖底,免得玄鳞待在里面,一眼就让人瞧见了,再清淤疏浚,岸边种些高大的树木,夏天好乘凉,湖边栽些荷花、芦苇用以洁净湖水。


    最好在河湖连接处建个堤坝,设闸门调控水位,省得冬夏水位不稳。


    嗯……还要建个水榭,以后玄鳞在湖里泡水,他可以在榭里看着。


    画好图纸,加紧施工,明年夏天玄鳞就可以在家里泡水了。


    越想越开心。


    李青辞脚步轻快,朝着房内走去。


    他快速脱去身上厚重的衣物,穿着轻薄寝衣钻进被窝里,躺下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玄鳞抱他。


    他打开蚌壳,支起身子去看玄鳞。


    原来是睡着了。


    李青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酸涩,他眨了眨眼,凑过??去紧挨着玄鳞躺下了。


    第二天清晨,玄鳞依旧睡着。


    李青辞握了握他的手,合好帷帐,自己一个人去上衙。


    玄鳞这一个盹打了很久,李青辞虽然想跟他说话,但是心里并无急躁,毕竟人就躺在自己身边,随时都能看见。


    玄鳞一连睡了七日,直到年节当天,窗外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他才睁开了眼睛。


    “什么动静?吵死了!!!”玄鳞语气暴躁,神情极为不耐。


    李青辞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放下手中的图纸,快速朝他跑过去:“玄鳞,你醒啦!”


    玄鳞抬手搭在额上,掩去那双烦躁的眼睛,低嗯一声。


    李青辞趴在床边,伸手在他胸前轻轻顺着,缓声道:“今天是年节,大家都在放爆竹烟花,以庆佳节,等过了子时就好了,最多还有半个时辰,马上就不吵了。”


    屋外持续响着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爆竹炸裂声,这时,西院也放起了爆竹、焰火。


    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人声鼎沸,沸反盈天,孩童尖笑声、大人的呼喝声响成一片,仿佛千百个破锣同时在耳边炸开。


    玄鳞的忍耐到达了极限,他猛地坐起来,阴沉着脸,下床朝外走去。


    李青辞被他捞着腰,拎在手里,身形一晃一颠的。


    李青辞去拍他的手,不明所以道:“玄鳞,你这是要干嘛呀?”


    “出去找清静!”


    没等李青辞再回应,他突然被一片黑暗罩住,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呼啸的风声,视线再度亮起时,他站在高处,远处是亮着万家灯火的京城。


    爆竹声模模糊糊,传到耳边不甚清晰。


    玄鳞拼好石头,往上一躺,招呼李青辞过来。


    李青辞收回视线,他转身坐下,伸手抚摸光滑温热的石头。


    在心里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石头一角搁着的夜明珠散发着柔柔的光辉,照亮这一小片天地。


    玄鳞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眉眼间的烦躁散去不少。


    李青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俯身凑过去,趴在他怀里,轻声道:“这是你第一次陪我过年。”


    玄鳞不甚在意:“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过它干什么。”


    李青辞缓缓同他解释:“年节是我们凡人最重要的节日,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在这一天都会放下劳碌的事情,与亲朋好友团聚,庆贺佳节,它是一个很好的东西。”


    玄鳞敷衍地嗯了一声:“好好……是好东西。”


    李青辞笑了笑,没再多说。


    周围安静下来,只有细微的风声,二人身上笼盖着星辉和珠光。


    在这一片祥和静谧中,李青辞抱紧身边的男人,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


    玄鳞摸了摸枕在胸前的脑袋,低声道:“放心睡吧,等清静了我带你回去。”


    李青辞仰脸冲他笑了笑:“好。”


    爆竹声彻底消弭,时间缓缓流淌。


    街上擦肩而过的人群,都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轻薄的衣衫。


    春天到了。


    李青辞从衙署出来,脸上带着凝重,直到看见马车里的黑色身影,才神色稍霁。


    玄鳞拉着他的手,把人抱在腿上,皱眉道:“怎么了?小脸皱巴巴的,看着比蛇胆都苦。”


    李青辞郁闷地扣着手指头,止不住的唉声叹气,他先前做的打算全都成空了。


    “我的任职调令下来了,朝廷让我去春源州任知州,为期三年。”


    玄鳞问:“春源州在哪?是很不好的地方吗?”


    李青辞摇头:“春源州离京城很远,在两千多里的大西边,不算富庶,但也不贫苦。”


    “只不过,它靠近千澜江的源头,州内流经一条支流,河水经常泛滥,每年都闹水患,农田、房舍被淹,百姓造成不少损失,朝廷派我去治理。”


    玄鳞只听见两句。


    一是离京城很远。


    二是有附近有江有河。


    他心中高兴,当即问道:“那这是个好地方呀,咱们什么时候去?”


    “等我把手头上的差事交割完毕,估计也就一个月了。”李青辞攥住他的手,忍不住失落,“咱们的新家才刚刚开始修建,我这一走,就没办法盯着了。”


    “等任期满回京,房子都放了两三年,又成旧的了。”


    玄鳞毫不在意:“这有什么的,放几年又不会塌。”


    李青辞没说话,低着头,情绪持续低落。


    虽然知道这次去地方是为了攒资历,等他回来,主官正好致仕,他便可以顺利成章接任主官的位子。


    可是,眼下刚开始建新家,要和玄鳞好好过日子了,结果一竿子给他支出那么老远。


    早知道就提前找太夫人打个招呼,让他在京留任。


    玄鳞看着李青辞一脸愁苦的样子,十分不解:“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李青辞叹了一口气:“我到任后,只能住在州衙后院,地方不会很大,可能都没有我们现在的院子大。”


    玄鳞蹙起眉,语气嫌弃:“这么小?”


    李青辞点了点头,随即朝他保证:“你放心,等我到任摸清楚情况后,就租一处大宅子,尽量找一条临河的,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玄鳞挑了挑眉,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愉悦,他捧着李青辞的脸揉了揉:“不错,小崽儿真有良心。”


    李青辞笑了笑,没说话。


    玄鳞问他:“你什么时候闲着?”


    李青辞翘着嘴角,笑着开口:“明日是万寿节,我不用当值,有三天假期。”


    玄鳞道:“行,你之前不是想游船泛舟吗,正好最近天暖和了,明天带你出去玩。”


    “现在的鱼最是肥美,给你抓几条河豚吃。”


    “那些带翅膀的鸟也都该下蛋了,摸几窝给你炖蛋羹,你多吃点,再长得长一些。”


    李青辞现在身形匀称,体态适中,双颊丰腴,脸色红润。


    着实没必要再补了。


    但是玄鳞致力于把李青辞养长、养胖,李青辞说过一回,说他不会再长高了。


    玄鳞听完很不高兴,捏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从那以后,李青辞也没再说过,玄鳞喂什么,他就吃什么。


    好在他晚上经常走动,下衙后就和玄鳞跑出城玩,这才没有吃得富态圆润。


    到家后。


    在一双暗金色眼睛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李青辞又多添了半碗饭。


    晚间睡觉时,李青辞握着玄鳞的手,商量道:“你能不能缠松一点?有几次你都把我勒醒了。”


    玄鳞眼神飘忽一瞬,随即绷紧下颌,理直气壮道:“那是你自己半夜睡醒了,少怪在我头上,我尾巴只是随便一搭,哪就缠紧了。”


    李青辞被噎了一下,甩开他的手,背过身不理他。


    “娇气得没边儿。”玄鳞伸出手指头,戳李青辞的后脑勺。


    脑袋一连被戳了好几下,李青辞不堪其扰,伸脚踢他:“我要睡觉,你别再弄了。”


    话音刚落,背后立时压上来一具黑沉沉的身体,脑袋像托了一块硬木疙瘩,坚硬的下巴抵着他发顶戳来戳去。


    李青辞无奈地叹了口气,推了两下没推动,只好闭上眼不理会。


    这时,他腰侧被用力握了一下,耳边响起低沉的不悦嗓音:“你还嫌弃上我了!当谁稀得抱你!”


    玄鳞冷冷哼了一声,当即转过身,背对着人。


    李青辞当作没听见,自顾自睡觉。


    结果,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睡意,身边空落落的,很不适应。


    默了默,他若无其事地凑上去,紧贴着玄鳞的后背。


    “滚,别挨着我。”


    李青辞调整了一下姿势,伸手搂住玄鳞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脖子。


    鼻息间全是熟悉的清冽气味,心安定下来,很快困意上涌,李青辞缓慢地眨动眼睛,意识逐渐涣散,安然睡了过去。


    床内只闻清浅的呼吸声。


    背后贴着的身体,很暖、很软。


    很想用尾巴圈在怀里,好好把弄。


    舒缓、湿润的热气呵在后颈,轻轻痒痒,心头像被蛛丝勾住一般,又像飞絮飘然掠过。


    呵出的呼吸晕散出一股好闻的气味,让蛟忍不住想凑近嗅闻。


    高大的身形,悄无声息地翻转过来。


    侧躺的人影失去支撑,往底下倒去,却在半道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怀里的人触手温软,像是晌午刚采下来的棉花,带着暖暖的阳光。


    忽然,很想尝尝棉花的味道。


    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红润润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吸,流溢着好闻的味道,不一会儿,嘴唇被舔得红肿,顷刻间又恢复原貌,本想就此止住,可是总忍不住想舔。


    凡人的嘴唇架不住这么亲,再加上蛟龙涎液的效用变缓,唇瓣靡丽红肿,薄薄的一层??皮肉再经不住蛟的舔舐,仿佛下一瞬就要破皮。


    好娇气的小嘴。


    寂静里,响起一声不满的叹气,透着浓浓的无奈。


    次日清晨。


    李青辞从睡梦中醒来,察觉手脚都被捆住,大半边身子都被压在底下,他拨弄脑袋,满心无奈:“玄鳞,你松开我,抱太紧了。”


    玄鳞没松,搂着他的腰往身下压,缠住他两条小腿的尾巴缓缓绞紧。


    李青石缓缓吐出一口气,忍耐着禁锢。


    四下很安静,身旁的一切细微感受都放大许多。


    李青辞感受到紧贴着他后腰的鳞片正在翕张,时快时慢。


    李青辞不禁疑惑,难道鳞片也要呼吸吗?


    他转了转手腕,伸展手指,去摸玄鳞的腰。


    指尖触到的是冰凉的鳞片,似乎没有尾巴的鳞片坚硬,没等他再认真感受,头顶突然响起呵斥声。


    “爪子瞎摸什么?”气息有些粗重。


    下一瞬,浑身禁锢全消,李青辞恢复自由,动了动手脚。


    他扭头看向趴着的黑色身影,倒头躺在宽阔的肩上,揪着一股散在手边的漆黑长发,询问道:“什么时候起?”


    李青辞脑袋压住玄鳞半截脖子,一条腿肆无忌惮的横在他身上,时不时蹬一脚。


    看看!


    都娇纵成什么样子了!


    就差骑在他脑袋上了!!!


    玄鳞鬓边的头发传来拉拽力道,没轻没重的,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下了。


    见他一直不说话,李青辞又蹬了他一脚:“起不起呀,我不想睡了,想出去玩。”


    玄鳞怒火丛生,什么人呀!自己睡好了不让别人睡!


    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往他脸上吹气,让他夜里一直醒着,现在就不会闹着要早起。


    玄鳞反手把人推开,语气烦躁:“走走走,不睡了!”


    李青辞开心的“哎”了一声,立刻爬起来,下床洗漱收拾。


    片刻后。


    城外宽阔的河中央,浮起一叶黑色翩舟,上面并排躺着俩人。


    隔着薄薄一层鳞片,李青辞能感受到身下潺潺流动的河水,泛起的波澜将他颠来荡去。


    两岸延绵数里的桃林,竞相开放,浓郁的桃花香味儿盈满鼻尖,随意瞥去,都能看到花枝上飞舞的蜜蜂和蝴蝶。


    岸边临水而生的柳树,次第冒出一颗颗翠色嫩芽。


    风一吹,浅粉花瓣纷飞,柳枝轻轻飘动。


    头顶煦日融融,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身旁闭着眼睛的男人,神情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惬意。


    李青辞听着耳畔河水的流动声,不禁担心起来,这时正值春汛,河水流动的速度很快。


    他抬手在玄鳞脸上晃了晃:“我们都漂半晌了,太远的话,晚上能回得来吗?”


    玄鳞眼都不睁:“净操心些没用!”


    李青辞哦了一声,放心了。


    黑色蛟鳞载着两个人,顺着水流远去。


    不知过去多久。


    等上了岸,李青辞踩在地上,只觉得脚下虚软,脑袋晕乎乎的。


    玄鳞去找吃的了,李青辞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去捡柴火,走走路散去不适。


    地上堆的都是落叶,好不容易找到一根大点的树枝。


    李青辞握住树枝拎起来。下面突然冒出一道响动。


    枯叶被碾压得沙沙作响,动静很大,李青辞惊了一下。


    他凝神看去,只见两条足有他小腿粗的灰褐色长蛇,正昂起脑袋,快速吐着信子,阴冷的竖瞳盯着他,欲要朝他蜿蜒游来。


    看清这一幕,李青辞头发都要立起来了,他简直被吓得魂不附体,腿软得不行,都忘了叫喊。


    两颗拳头大的蛇首,一高一低,交错起伏,冲着李青辞嘶嘶吐信。


    李青辞掐紧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抖着手臂,摇摇晃晃地拿着树枝,和这两条蛇对峙,气虚喊道:“……别过来,快走开!”


    蛇头越昂越高,信子吐得几乎晃出残影,其中一条蛇猛地朝李青辞蹿过来。


    李青辞浑身汗毛都激起来了,他惊慌失措地挥舞树枝,下意识尖叫一声:“玄鳞!呜呜呜……玄鳞……”


    呜咽的喊叫声随风飘散,远远的,玄鳞听见动静,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掐诀朝李青辞遁去。


    “怎么了!”到了跟前,玄鳞一把搂住李青辞,用臂弯把人护在怀里。


    李青辞吓得不行,勾住他的脖子,抬腿往他身上爬:“呜呜呜……我害…怕,有蛇要咬我。”


    玄鳞没听清他咕哝的什么,见他怕成这样,立刻托着他的屁股,把人抱在身上,拍着他的后肩,低声安抚:“小崽儿别怕,我在这呢,到底怎么了?慢慢说。”


    李青辞心里一松,大口喘着气,他快速拍着玄鳞的肩膀,急切道:“快走快走!有两条蛇要咬我,好大的蛇!不知道有没有毒。”


    这回玄鳞听清了,他侧目扫过去,就见两条没他一根爪子粗的小玩意儿。


    这么小的蛇都怕,要是小崽子见到他的原形,是不是胆都要吓破了。


    怀里的人一直在抖,玄鳞垂下眼皮,心情莫名,顾不上多想,低声哄着人:“不用怕,没毒,他们没打算真咬你,也没办法游过来咬你。”


    “他们在交尾,你突然出现,身上还带着我的气味,那条公蛇是条没开智的蠢货,以为你要和他抢媳妇儿,他很不高兴,所以想把你吓走。”


    玄鳞说完,释放了一丝气息,那条公蛇的气势顿时萎靡下去,安静如鸡,缠住那条乖顺的母蛇,继续沉浸交尾。


    他抱着李青辞又哄了哄:“好了,别怕了,他们已经窝回去了。”


    背后的宽阔的手掌和鼻间清冽的气味,让李青辞找回理智,他平静下来,思绪回笼。


    对呀!


    玄鳞是蛟!好大的蛟!比这俩蛇大很多很多!


    有玄鳞在,应该是这俩蛇怕他!


    李青辞立刻心安了,同时生起一股好奇心,他还没有见过蛇交尾呢。


    他从玄鳞肩上抬起头,转头去看。


    就见两条蛇缠在一起,灰溜溜的两条,什么也看不出来。


    李青辞不禁诧异:“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交尾,从哪看出来的?”


    玄鳞的语气更为诧异:“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吗?”


    李青辞努着嘴,蹙着眉心,眯眼仔细盯着那两条蛇看,好半晌,一无所获。


    他凑到玄鳞耳边,小声说话:“你能分清哪个是公的?哪个是母的吗?”


    玄鳞被他这蠢问题搞无语了,耐着性子回他:“李青辞,你自个是傻子,别把我也当傻子看,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我。”


    李青辞迷茫了,难道真是他的问题吗?


    可是这两条蛇长得一模一样呀,怎么能看得出公母呢?


    玄鳞抬眼看他,见他呆呆地瞪着眼睛,微张着嘴巴,一脸迷茫的蠢样儿。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上面那条是公的,刚成年,下面那条母蛇年纪比他大一半。”


    李青辞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也太厉害了吧!年龄都能看出来!”


    对于他夸赞,玄鳞狐疑地皱起眉,他觉得李青辞是在讽刺他,这玩意儿一目了然,扫一眼鳞片就知道了。


    小崽子不会是在阴阳怪气、嘲讽他吧?


    玄鳞撩起眼皮,盯着李青辞端详,亮晶晶的眼睛里,确实是真心的惊叹和夸赞。


    玄鳞:“……”


    这也夸,小崽子真会奉承他。


    李青辞拍了拍他的肩,小声道:“放我下来。”


    玄鳞照做。


    李青辞躲在他身后,扒着他的肩探出脑袋,害怕又好奇地打量那两条蛇。


    只见两条蛇上下摞在一块儿,上边那条公蛇几乎全压在母蛇身上,尖尖的下巴戳着母蛇的脑袋,嘴里的信子时不时弹在母蛇身上。


    母蛇垫在底下,身形一缩一缩的,很僵硬地抽动。


    李青辞看得直蹙眉,他凑到玄鳞耳边小声问:“这真的是交尾不是打架?为什么公蛇一直压在母蛇身上?它是在欺负这条母蛇吧,驮着这么一长条东西,母蛇就不嫌沉吗?”


    耳边喷洒的潮热气息,逸散到口鼻边,玄鳞一连嗅了两下,里头却混杂着一缕其他雄性的气味。


    玄鳞眼神一凛,心里不受控地涌出怒意,一股邪火蹭的一下窜上来。


    难闻死了!


    他当即搂着李青辞的腰,把人拎走,同时用力挥手,散去李青辞身上恶心的的气味。


    李青辞刚被放下,还没等他站稳,就见玄鳞拧着眉,神情不悦,朝他脸上重重吹了口气,眼睫都让他吹歪了。


    李青辞觉得莫名,眨着眼睛问:“怎么突然走了?我还没看清楚呢。”


    玄鳞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好奇!这会儿又不怕了?”


    李青辞上前抱住他一条胳膊,笑了笑:“有你在,我当然不怕了,我那不是没见过吗,确实有点好奇。”


    玄鳞低下头,瞥李青辞一眼,冷着脸,没言语。


    李青辞歪头,蹭他的脑袋:“你就跟我说说嘛,我好奇。”


    柔软的发丝蹭到下巴的一刹那,暗金色的圆瞳突然变成鎏金色的竖瞳。


    玄鳞身上陡然生出一股躁气,他一把推开李青辞的脑袋:“我怎么知道!天性就是这样!”


    “要不你现在回去,问问那条公的到底在干嘛,顺道再问问那条母的,问她嫌不嫌沉!”


    很不耐烦的语气,李青辞抿了抿嘴,没吭声,他抬头瞟了一眼,只看到一张阴沉的脸。


    “不说就不说,凶什么。”李青辞低着头,努嘴嘟囔一句,起身挪到一边。


    玄鳞没理他,走到一旁处理河豚。


    第56章 害怕我了?


    在一片沉默中,吃完了饭。


    两人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李青辞没贴上去,玄鳞也没搂他。


    顺着河堤往回走,两岸的桃花一夕间失去了颜色,没有早上那样娇艳了,连花香都淡了很多。


    从太阳在正南时就开始走路,一直走到日头偏西。


    李青辞估摸着最起码走两个时辰了。


    腿脚泛酸,他抿着嘴,努力调整呼吸,不想让自己的气息显得混乱急迫。


    玄鳞眯了眯半阖着的眼睛,冷沉的脸色消融,他长舒一口气,身上那股躁郁总算压下去了。


    回过神,玄鳞揉了揉掌心软乎的小手,往自己这边一扯,揽住一截紧窄的腰身,将人打横抱起。


    “死心眼子,走累了也不叫我,腿不嫌酸?”


    李青辞垂着眼皮,摇了摇头,没说话。


    到了城门外,李青辞下来自己走,擦着昏暗的天色,两人走进了家门。


    屋内弥散着浓郁的饭香,李青辞低头舀着蛋羹吃,玄鳞双手抱臂,沉着眉眼审视他。


    一眼看过去,几乎看不到变化,还是这么细长一条,感觉他尾巴绞紧一点,小崽子就会断成很多截儿。


    玄鳞不死心地上手摸他。


    李青辞捏着勺子满心茫然,看着两只大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一边摸,一边发出烦躁的啧啧声。


    李青辞觉得莫名其妙,他搁下勺子,拍开小腿上的手:“你干嘛呢?”


    “没什么,吃你的饭吧。”玄鳞深深叹了口气,语气夹杂着明显的失望,他抬手扶额,起身离去。


    李青辞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暗中腹诽。


    好端端的也不知怎么了,自己又没惹他。


    收回视线,李青辞没再理会,认真吃饭。


    第二天不上衙,李青辞在书桌前多呆了半个时辰,整理手上的图纸式样。


    寂静里,只听床上传来沉闷的踢踏声。


    李青辞一听,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床边走去,心中不免担忧,他这床板经得住玄鳞折腾吗?


    等他躺在床上,玄鳞还在不高兴。


    李青辞在他胸口顺了顺,轻声道:“好啦,这就睡了。”


    玄鳞没说话,抬手不经意一搭,手臂刚好横在李青辞腰间。


    李青辞握住腰上的手掌,缓缓睡了过去。


    睡梦中,李青辞总觉身上哪里不适,他蹙着眉心,眨动着眼睛要醒过来。


    眼睛湿漉漉的,眼皮像是被黏住一般,李青辞用力闭了下眼睛,努着嘴咕哝一声。


    意识刚清醒些许,颈侧扑过来一道热热的气息,甚至有些烫,李青辞缩了缩脖子。


    这时,他的脸被捧住了,耳边响起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


    “小崽儿,舔舔我的下巴。”


    李青辞困得不行,惺忪着眼睛,漆黑的床里什么也看不见,他忍不住拧眉:“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呀?”


    似是不满他质问一般的语气,玄鳞用力揉了揉他的唇瓣,命令道:“舔!”


    李青辞不高兴地撅着嘴,眯缝着眼睛,看不见玄鳞的脸,更找不见他的下巴。


    他啊了一声,叹了口气,伸手去摸索:“你头低一点,我够不着。”


    刚说完,就砸下来一具黑沉沉的身体,李青辞被压得喘不过气,他凑上去胡乱舔了两下:”好了,你挪开吧,我想睡觉。”


    回应他的是略显急促的兴奋低喘声,玄鳞揉摸他的脸,低低笑着:”小崽儿好乖,再舔舔我的下巴。”


    李青辞满心无奈,不知道玄鳞这是怎么了。


    脸肉被掐住,耳边响起催促声。


    “磨蹭什么呢,快舔我!”


    李青辞瘫着脸,翻了下白眼,不大乐意地扬起下巴。


    陡然间,他大腿被扇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为响亮。


    又疼又麻,李青辞怔愣着还没反应过来,下巴又被钳住了。


    “你那什么表情?不情愿?”玄鳞语气冷沉,“给我笑着舔!”


    李青辞双眼瞪得大大的,满脸错愕,连疼都忘了。


    黑暗里,他的一切表情都无所遁形,瞪圆的眼睛里流露出委屈和茫然。


    玄鳞仰着脖子,喉结略显急促地滚了滚,他放轻声音,低头贴了贴李青辞的脸:“你乖一点,好好舔我,一会儿就让你睡觉。”


    李青辞抿着嘴没作声,意识到玄鳞能看见他脸色,便闭上了眼,恢复平静的表情。


    玄鳞贴着他的脸厮磨,声音异常低哑:”小崽儿……”


    怅惘的低喃声,听得李青辞心头一颤。


    他立刻伸手搂住玄鳞的脖子,一边舔他下巴,一边在他后背慢慢顺着。


    漆黑的瞳仁透照着认真和顺服。


    这副顺从的姿态极大取悦了猛兽。


    玄鳞愉悦地挑着眉,鎏金色竖瞳半阖着,腰间鳞片翕动,尾巴尖儿紧紧缠在一条光滑洁净的小腿上。


    李青辞勾着脖子的手臂渐渐松散,眼皮迟钝地眨动。


    玄鳞一边用嘴唇磨蹭李青辞的脸肉,一边揉捏那截窄腰。


    正在得意处,戛然而止。


    不上不下,卡在中间,玄鳞几乎要呕出一口血,他拧眉,凝神看向底下的人。


    白净纤长的脖子软塌塌垂着,脑袋歪成一个别扭的弧度,阖着眼帘,水红的嘴唇敞开一条缝隙,清浅、均匀的气息从缝里呵出来。


    看清这一幕时,玄鳞咬紧牙,一股气血噌的上涌,眼睛都逼红了。


    他气骂一句!


    小崽子竟然睡着了!


    这时候他竟然睡着了!!!


    刚给他舔两下,这就睡着了??????


    玄鳞阴沉着脸,竖瞳冰冷地盯着眼皮子底下的人。


    李青辞神情恬适,睡得安然。


    玄鳞憋得难受,满心躁郁,咬牙切齿地瞪着那张可恶的小脸,恨不得一口咬穿他的脑袋。


    越想越气,他一巴掌甩过去,扇在那张沉睡的脸上。


    丰腴的颊肉轻颤一下,那颗极不顺眼的脑袋歪了歪,大半张脸闷在宽大的掌心里。


    玄鳞发出不屑的冷嗤声。


    想挨着我?


    做梦吧!


    漆黑的床榻内充斥着一道更黑的黑气,简直能化为实质将李青辞从头到脚裹在里面,狠狠绞碎他。


    一片静谧里,呼吸声更加平稳。


    安睡中。


    李青辞忽然被戳醒了。


    他脸颊一凹,有什么东西戳在他脸上,还时不时磨动。


    很硬,带着凉寒。


    李青辞觉得不舒服,他从困顿中睁开眼,意识清醒的瞬间,就感觉浑身被禁锢。


    沉重的身躯覆在他身上,腰间、后肩的手臂圈得很紧,膝盖以下,两条腿都被尾巴裹缠住。


    李青辞张着嘴,深深呼了口气。


    他眯了眯眼,朝外打量,床内床外俱是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


    天还没亮,这一顿觉真是睡得稀碎。


    这时,戳在他脸上的东西又动了动。


    李青辞心里惊诧,这到底是什么?


    玄鳞两只手都在他身上,不可能是手指。


    正思索着,那东西又戳了一下,都顶到他嘴里的牙了。


    李青辞偏头避开,伸出手去摸。


    手指刚挨着,身边的男人噌的一下弹开了。


    动静太大,被子都掀飞了,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李青辞吓得心头一跳,他正想开口询问。


    就听见一声暴躁的吼声:“你瞎摸什么!”


    李青辞愣住,不明白玄鳞为什么凶他,抿着嘴没吭声。


    顿了顿,他打开枕畔的蚌壳,夜明珠的亮光倾泻出来,照亮床上情形。


    下一瞬,啪嗒一声,蚌壳被暴力合上。


    “你就不能老实会儿!”


    伴随着喝斥声落下,视线重新归于黑暗。


    恍惚中,李青辞只看见玄鳞单手撑着额头,露出的下半张脸紧紧绷着,透着很明显的不悦。


    莫名其妙,无妄之灾。


    不想去触霉头。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李青辞爬起来,摸索着撩开帷帐,起身下床。


    突然,腰间猛地一紧,一股很重的力道将他往后拖,勒得他腰疼。


    李青辞攥紧拳头,狠狠砸过去:“松开我!”


    他不管不顾,扬起手就砸。


    一连砸了三拳,直到拳头被一个宽大的手掌裹住,才被迫收力。


    “好了,也不嫌手疼。”玄鳞语气低缓,拢着他的手慢慢揉搓。


    李青辞挣扎,语调冷沉:“松开,我现在不想让你抱!”


    黑暗中,他眼睛极其明亮,里头装的全是怒意,还有委屈。


    玄鳞低下头,贴他的脸:“别气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我不吃!”李青辞怒喊,一把推开脸边的脑袋,“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我又不是狗!”


    玄鳞听得一头雾水,搂着他轻拍,无奈道:“我没说你是狗,只是想哄你,让你别生气了。”


    李青辞再度推开腮边的脸,沉着脸问:“为什么凶我?还勒我,我腰都疼了。”


    “勒疼了?我看看!”语气急切。


    话音落地,视线明亮。


    玄鳞撩开李青辞的衣摆,只见白皙的腰侧,浮现着清晰的淤红指痕。


    玄鳞心虚地吞咽,轻轻抚了抚,低声道:“我不是故意凶你,你摸我,我没反应过来。”


    李青辞听完笑了,语气讽刺:“到底谁跟谁不亲,我摸你一下,你就这样对我,你整天搂着摸我,我有反应过激对你这样吗!”


    “再说了,是你那东西先戳的我的脸,我不知道是什么,想摸摸有错吗!”


    结果,劈头盖脸吼他、凶他。


    李青辞越说越委屈,拧着腰挪开,不想让这个讨厌的人碰他。


    玄鳞叹口气,头疼又无奈,小崽子摸错地方了。


    那是他的角。


    想起来,他也很郁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个盹竟然露出角了。


    小崽子的手指又热又软乎,摸得他脊骨一颤,浑身不自在,鳞片都要炸开了。


    玄鳞用力揉了揉额头,垂眼瞟去。


    小崽子脸绷得紧紧的,漆黑的眼珠一直在喷小火苗,看来是气狠了。


    他啧了声:“至于吗,我让你摸摸,别耷拉脸了。”


    说完,顿了两息,他才慢吞吞地变出自己的角,忍着别扭凑到李青辞跟前。


    李青辞愣住了。


    光滑的额角突兀的长出一对挺拔的角。


    黑褐色的角,根部粗壮有力,覆盖着细密的鳞片,角身光滑莹润,逐渐向上收细,顶端圆锐。


    角中间有一个小分叉,颜色偏浅,凑近看,能看见很细小的绒毛。


    呵出的热意打在角上,玄鳞忍受着怪异,坐在原地没躲。


    李青辞忽然有些紧张,他擦了擦掌心的细汗,蹭干净手,轻轻握住右边那只角摩挲。


    手感凉润,像玉石。


    李青辞越凑越近,盯着上面的纹路看,喃喃道:“好漂亮啊……”


    “差不多行了!”玄鳞猛地推开他,鎏金色竖瞳蕴着羞恼,眼周泛起红色,“别没完没了。”


    手心倏地一空,角没了。


    李青辞被推的跌坐一旁,坐稳后,他小声抱怨:“好小气,就让摸一下。”


    玄鳞别开脸不看他:“你别占便宜没够!我正难受呢,你别招我!”


    李青辞闻言错愕,直呼冤枉:“我就轻轻摸了两下,不可能给你摸疼,这也要怪我?”


    玄鳞翻身躺下,声音又低又闷:“我现在情况特殊,摸我的角就是在向我求偶,会导致我发情。”


    李青辞瞳孔一震,整个人呆若木鸡,他看着黑色的背影,简直要崩溃:“那你还让我摸!”


    玄鳞闻言转过身,没好气地瞪他:“不是你非要摸!”


    “我哪有!”李青辞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是你自己变出角让我摸的,再说了,你戳我脸的时候,我又不知道那是你的角,更不知道摸了会……”


    面上一热,李青辞说不下去了,低着头不作声。


    玄鳞抬手扶额,深深吐出一口气,腰间的鳞片按耐不住,蠢蠢欲动,惹得他躁烦难忍。


    这时,李青辞突然惊呼一声:“玄鳞,你的手!”


    玄鳞忍着烦躁,举起手扫了一眼。


    原本光滑的手臂突兀长出一片片漆黑细鳞,从手背开始,快速朝上蔓延,一眨眼的功夫,鳞片已经长到小臂了。


    李青辞惊诧的语气,错愕的神情,使玄鳞的烦躁达到鼎盛,他伸手拽住李青辞的手腕,猛地把人拖过来。


    掐着他的脸问:“害怕我了?”


    李青辞咽了口吐沫,没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玄鳞的小臂。


    漆黑的鳞片紧密排列着,被柔和的珠光一照,暗光流动,闪烁着绚烂的辉光。


    他情不自禁地摸上去,两只手握着玄鳞的小臂缓慢摩挲,仰头冲他一笑:“玄鳞,你的鳞片好漂亮啊!会发光哎!亮晶晶的,真好看!”


    玄鳞身形僵住,怔愣地对上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


    手臂上再度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轰地一下,理智全面崩塌。


    玄鳞额上倏地冒出两只角,粗壮的蛟尾在一瞬间盘踞整张床榻,尾巴尖儿快速摇摆,猛地一下缠住李青辞的腰身。


    在变故陡然发生时,玄鳞下意识捂住李青辞的眼睛。


    视线突然被遮住,李青辞不明所以,茫然问:“怎么了?”


    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


    腰间传来桎梏感,有什么在缠着他蠕动。


    李青辞伸手去摸,指腹触到的都是坚硬冰凉的鳞片。


    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蜿蜒的蛟尾一寸寸绞上他的身体,冰冷的鳞片擦过他裸漏在外的肤肉,带着情欲的潮热气息灌进他的衣领。


    李青辞懵然不知,迷茫地眨动眼睛:“怎么了呀?”


    密长的眼睫簌簌扫在掌心,轻微的力道,却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玄鳞难耐地昂起脖子,他歪头压在李青辞发顶,嗓子低沉闷哑:”小崽儿,我发情了。”


    压抑的近千年的情欲,一朝突然爆发,来势汹汹,无可阻挡。


    玄鳞陷在猛烈的欲望里,无法抽离,也不想抽离。


    低沉的嗓音如惊雷炸在耳侧,李青辞顿时愣住,瞪着眼不敢动,他僵着两条手臂,耳畔传来一道道沉哑的呼息声。


    缓了缓,李青辞小声询问:“那,你发情会怎么样”


    玄鳞从身后拥着李青辞,贴着他发顶磨动,眼神迷离,哑着嗓子低喃:“难受……想交尾……小崽儿我好难受……”


    李青辞攥紧手,惶然失措,他要怎么做呢?


    玄鳞低头在他唇边嗅闻,搂在他腰间手臂一紧再紧。


    忽地,响起一道压得极低的闷哼声。


    紧接着逸散出一缕血腥味。


    玄鳞眼神一凛,他眯着眼,凝神去看,就见自己锋利的爪子,在李青辞腰侧划开一道口子,指尖挑起裂开的衣衫,露出里面浅粉的皮肉,殷红的血珠一颗颗渗出。


    那抹鲜红刺激着玄鳞的心神,强迫他从迷乱中恢复神智。


    他深呼了几口粗气,咬破自己的舌尖,将李青辞的脸摁在自己肩上,腾出右手快速掐诀,勉强压下情欲。


    恢复人身后,他俯身趴下,去舔舐李青辞的腰侧。


    一颗颗血珠被卷进嘴里,浅长的伤口在温柔的吮。舔下,渐渐愈合。


    李青辞紧抿着嘴,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伤口附近的大片肌肤浮起细密的颗粒,绷紧的腰身轻轻战栗。


    玄鳞见状,无奈地叹气,他起身坐直,手掌扣在李青辞腰侧抚摸,试图安抚他:“还疼不疼?”


    李青辞摇头。


    玄鳞搂着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喉结滚动,发出低哑的嗓音:“我出去一趟,睡一觉就回来。”


    睡一觉?睡多久。


    十天半个月,三五个月,还是十年八年。


    忽然,头顶的大掌离开,腰间一松。


    李青辞心神一凛,立刻扑过去,死死抱住玄鳞:“不出去不出去!”


    玄鳞刚起身,此时他单腿跪在床上,低头去看腰间搂着的手臂。


    李青辞攥紧拳头,掩藏在袖子下的小臂,爆出一条条青筋,指尖过于用力,泛起苍白。


    玄鳞随手一扯,缠紧的手臂如同软面条一般,被轻易搁在一边。


    他推开背后黏着的人,压着火气,低声说话:“你乖乖听话,我睡醒了就回来找你,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不要!”李青辞抖着嗓子,立刻又缠上去,搂紧他的腰,惶然地开口,“为什么非要出去?”


    玄鳞耐着性子同他解释:“小崽儿,我发情了,需要出去解决一下。”


    李青辞胸口急促起伏,艰难地吞咽,嗓子涩得他说不出来话来。


    他用力闭了闭眼,勉强找回声音:“别走,我,我可以帮你解决。”


    玄鳞掐诀的手顿住,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想象。


    视线一瞥,落在那截光裸的小腿上时,想入非非的念头倏然终止。


    玄鳞深深喘了口气,背对李青辞,哑声开口:“小崽儿,你帮不了我,松手。”


    “能,我能!”李青辞语气急切起来,立刻跪爬到玄鳞身前,羞怯地朝他抿了抿嘴。


    玄鳞怔住了,愣愣盯着那张水红的嘴唇,失神几瞬,随即闭眼叹气。


    他用力咬着舌尖,逼退脑中的迷乱,低头捧住李青辞的脸,温声开口:“小崽儿,你太小了,接纳不了我。”


    李青辞语气坚持:“能接纳,我可以张大一点。”


    玄鳞眼神有一刹那的迷离,转瞬即逝,他按在李青辞唇上揉了揉:“这么小,再张也大不了哪去。”


    李青辞抽了下鼻子,努了努嘴,抱着他不松。


    白净脸颊上罩着的手掌又渐次浮起细密黑鳞。


    玄鳞快压不住了,他推开人,冷下脸道:“你听话,别再闹脾气了。”


    李青辞置若罔闻,再度凑过去抱他:“没闹脾气,我真的能接纳你,我会努力做好的。”


    “好了!”玄鳞加重语气,把他推开,“你听话,在家好好待着。”


    李青辞跟没听见一样,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玄鳞一缕头发,扬着手臂去搂他的脖子,无助地喃喃:“别走,我能,能接纳。”


    “你怎么接纳!”玄鳞积压的火气猛然爆发了。


    他掐着李青辞的后颈,把人拖到自己脸前,冷漠地命令:”张嘴。”


    李青辞立刻照做。


    玄鳞双指并拢,伸进他嘴里毫不留情地搅弄。


    李青辞眉心登时蹙起,脑袋下意识往一旁躲,玄鳞扳着他的脸,定住他的脑袋。


    手指压住舌头,强硬地往更深处探。


    李青辞眯着眼睛,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眼尾登时滑下来两行泪珠。


    对上那双漫着水色、满是无措的眼睛时,玄鳞心里又酸又软,还泛着细密的痛楚。


    他抽出手指,别开脸,深深喘了口气。


    右手快速掐诀,强行压下身上的鳞片,吞咽中,嘴里充斥着血腥味,舌头快被他自己咬烂了。


    玄鳞抱着李青辞安抚,擦去他眼尾的水痕,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看到了吗,小崽儿,你真的太小了,两根手指都受不住,更何况我的其他,我的原形很庞大,比你大很多很多。”


    “别说一根,就连上面一根倒刺,你都吞不下去。”


    喉结滚动,玄鳞缓了口气,继续说:“你嘴巴又嫩,多舔几下就要破皮,你根本不可能接纳我,你会被我捅死的。”


    李青辞忍着喉间的干呕,泪眼朦胧地回望玄鳞,蠕动嘴唇想说话。


    下一瞬,他脸上拂过一股热气,意识快速被拉入黑暗。


    彻底昏过去前,他听见一道低沉的话语。


    “乖乖听话,我过两天就回来。”


    意识再度清醒时,李青辞茫然地眨动眼睛,不知今夕何夕。


    缓了须臾,他才猛然想起昏睡前的事情。


    李青辞立刻爬起来,瞪大眼睛,焦急张望。


    满目漆黑,他摸索着找到枕畔的蚌壳,柔光倾泻而出。


    室内空无一人。


    又走了。


    又走了!!!!!!


    李青辞一把抄起蚌壳,连同那颗珠子狠狠砸在地上。


    霎时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夜明珠在蚌壳里剧烈弹跳,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心头猛敲。


    蚌壳被砸到地上,反弹到墙角,里头的珠子咕噜咕噜滚出来。


    室内视线渐渐黯淡。


    李青辞垂首,扶额静坐。


    他攥紧手,竭力平复心绪。


    静默中,天亮了,惨白的微光一点点照进室内。


    李青辞放下僵硬的手臂,心下惶然,他快步走到墙角,捡起地上的蚌壳和滚在柜底下的珠子。


    他拿到眼前仔细察看,蚌壳完好无损,那颗珠子中间却像霜花一样,遍布着细细密密的裂纹。


    李青辞急促地喘了口气,他拿着珠子走到床边,钻进被窝里。


    一片暗色。


    那颗珠子只散发着莹莹的微弱光芒。


    啪嗒!


    一颗热烫的水滴砸在冰凉破碎的珠子上。


    啪嗒,啪嗒……


    一声声极低的呜咽,闷在被子里,无人可闻。


    ……


    风吹过,落下漫天花雨,枝头花瓣凋零,结出一颗颗黄豆大小的青色果子。


    李青辞站在门口,转身回望。


    室内空无一人,但好像哪里都有那个黑色的身影。


    有时候倚在榻上,有时候坐在桌前,有时候躺在床上。


    “老爷都收拾好了,该启程了。”


    赴任调令已经下达三天,没办法再等了。


    李青辞转身离去,跟太夫人交代诸多事宜。


    随后,他走到李巧妤身边,看着她盘起的发髻,感叹道:“都是大姑娘了。”


    李巧妤撅着嘴,抽了抽鼻子,低头没说话。


    李青辞打趣道:“再过不久,你就是有品阶的女官了,可不能在外面随便哭鼻子。”


    “我没哭!”李巧妤气恼地瞪他。


    李青辞笑了一声:“好好,没哭。”


    他摸了下李巧妤的脑袋,叮嘱道;“在宫里好好当差,遇见难平之事,不用委屈自己,回来跟你娘说,也可以给我寄急信,我虽然人不在京城,但兼着工部员外郎一职,在官场也有几个朋友,更何况咱们有钱,用钱砸也行。”


    李巧妤破愁为笑,忍着离别的难过,咧嘴笑了起来:“知道了,哥!你到那边一定要好好的。”


    李青辞点头,微微一笑。


    高琼枝挥手,让车队启程:“走吧,别耽误了时辰晚上赶不到驿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过两三年就又回来了。”


    话说得爽快,高琼枝眼周却泛起了红晕。


    李青辞颔首,朝她恭敬一拜。


    与母女二人辞别后,李青辞登上马车,孤身一人赴任。


    这一行,从春走到夏。


    第57章 第57章(加一更) 兴风作浪的妖物而……


    李青辞到任后,正赶上夏汛水患,淹了几百顷良田,地里颗粒无收,房屋倒塌,近千户百姓流离失所。


    事涉生民存亡,李青辞身为知州,总揽州务,肩承重担,近五万户百姓的生计,全交托他一人之手,李青辞心有惴惴,丝毫不敢懈怠,事必躬亲。


    月余来,他时常奔波在河道、乡野间视察民情,设粥棚赈灾。


    等此灾难过去,又迎来秋收,李青辞没得片刻闲暇,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有八九个时辰都在忙碌。


    要负责征收田赋、丁税,督促里甲、粮长完成税粮上缴,调节粮价,并核查账目以防贪腐。


    要定期巡查辖境,考察农桑、治安,记录民情上报。


    到任不过两三个月,整个人瘦了两圈。


    这年,一入冬,就连下了三天暴雪,许多百姓冻伤、牲畜冻死。


    州里的粮仓只够吃七天了,着实没办法,李青辞冒着大雪天,策马前往府里请求拨粮赈灾。


    饶是他身上穿着玄鳞给他做的披风,回来仍是病了一场。


    好在冬日州衙里的公事不多,李青辞也算因祸得福,忙里偷闲了三五日。


    第二年开春,刚解了冻,李青辞就督促人修整河堤、堰坝。


    春日里一切进展顺利,岂料一入夏,就诸事不顺,意外频发。


    筑坝用的工具总是无缘无故的损毁,农夫做工时,也经常莫名其妙落水。


    李青辞几番令人查探,什么都没查出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夜里处理公文,白天待在河堤盯着。


    走在坝上巡察时,他总觉得背后有窥伺之感,可几次猛地转身,皆一无所获。


    李青辞只好按下那股莫名的怪异。


    这天。


    李青辞骑着马,照例在堤坝上巡视。


    远远的,他听见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


    是喜乐。


    李青辞心里不禁疑惑,怎么会有人在河堤上成亲。


    他策马走近去看,只见场面闹哄哄的。


    一架嫣红小轿走在前头,后边跟着三辆驴板车,分别拉着猪牛羊。


    在嘈杂声中,李青辞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子哭喊声。


    紧接着,人群中出现骚乱,一个身穿红色嫁衣的姑娘,挣脱手上的麻绳,从轿子里跳出来。


    新娘子哭着闪躲,她拼命挣扎,摆脱众人的拖拽,朝着李青辞飞奔而来。


    “大人!大人!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新娘子一把扑倒在马前,砰砰磕头。


    李青辞当即翻身下马。


    新娘子立刻爬起来,躲在他身后。


    李青辞挡在前面,沉着脸,看向朝他逼近的人群。


    前来拉扯新娘的村民,见李青辞穿着官服,神色严肃,都踟蹰着没动。


    这时一位白胡子的老头,手持拐杖,从众人身后缓缓走出。


    他朝李青辞拱手:“小民见过知州大人。”


    李青辞扫他一眼,神情威严:“发生了何事?”


    白胡子老头朝身后指去:“小民张子禄,是此地甜水乡的乡约,我们这是在祭河神,以求今年风调雨顺,不闹水患。”


    李青辞拧眉:“祭河神?怎么祭,详细禀来。”


    张子禄三言两语交代一番:“大人刚上任,对此事不了解,其实祭河神此事简单,只需要上供猪牛羊各三头,投入河中后,在河边唱诵,跪地焚香祷告,河神看到我们的诚心,便会收下祭礼,今年我们乡就不会闹水患了。”


    李青辞对当地民俗不做评价,只问:“这新娘子是怎么回事?”


    张子禄答道:“半月前,河神显灵,说他看我们乡诚敬,便赐下恩赏,愿意纳我们乡的女子为妻。”


    他指了指新娘子,笑道:“这个姑娘,真是得了天大的福气,被河神挑中,今后就位列仙班,有享不完的福喽!”


    李青辞敛下眼皮,掩藏那股呼之欲出的鄙薄。


    这么厚颜无耻、冠冕堂皇的话,他实在听得恶心。


    缓了缓,他抬起眼,神色如常道:“本官着实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位河神?该如何拜会?”


    谈及此,张子禄神色紧张起来,他语焉不详,含糊交代几句,身后众人也一脸怯色地望向河边,面带惊恐之色。


    含含糊糊的,李青辞就听出来这条河里住着一位法力高深的河神,至于河神长什么,从哪里来,怎么得见,一无所知。


    见他们那副畏惧的模样,李青辞也没再追问,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笑意,看着张子禄,缓声道:“你是这次祭河神的主事吗?”


    张子禄神色缓和下来,眉眼流出得意之色,他捋了捋胡子,笑着回答:“正是,小民不才,仗着年岁大些,略识得几个字,被乡亲们推举为此地的乡约,常年主持祭河神一事。”


    李青辞点头,神色倏地一冷:“不管你们有何隐情,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投入河中,此乃戕害人命,有违大雍律法,本官绝不能坐视不管!”


    他抬手,命令身后衙役:“拿下此人,带回大堂审讯!”


    这时,河道的巡检长,快速凑到李青辞耳边低语。


    原来此地闹水患,除去天灾外,还有人祸。


    说人祸也不太恰当,因为兴风作浪的是妖物。


    虽说这里河水常年泛滥,但若是加固河堤,修整堰坝,水患是可以避免的。


    可是近十年来,无论河堤修得多高,堰口多坚实,一到汛期,就跟纸糊的一样,频频决堤。


    奇怪的是,每次水患波及的区域,都控制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内,没有伤及村民的性命,但是农田、房屋屡屡被淹,百姓有家有地却形同虚设,都搭建草棚子住,衣食不保。


    河里打鱼的渔夫,好好呆在船上,经常无故掉进水里,上一瞬还是平静的水面,下一瞬却漩涡骤生,将整条船往水里拖。


    渔夫呛水昏死过去,等醒来时却又莫名其妙躺在岸上。


    类似的事,常有发生,直到一位渔夫,说他见到了河神,河神不满他们吵闹,这才降下惩罚,要是想平息河神怒火,便要虔心上供。


    此事慢慢传开了,众人将信将疑,在夏汛来临之前上供,果然他们那几个村子没再闹水患。


    从此以后,河神一说落实,当地村民节衣缩食,兑钱年年上供。


    李青辞听完,多日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


    他在查探往年案卷时,发现甜水乡这一带所受水患最小,农田只淹没浅浅一层,不影响秋收。


    原来如此。


    若是能以猪牛羊等牲畜,换来此地太平,李青辞也就认了,但是涉及人命,他绝不姑息此种恶行。


    李青辞扬手一挥:“将这人连同新娘子一起带回州衙。”


    衙役班头是甜水乡的人,见李青辞要破坏祭祀,妨碍河神娶亲,不免担忧。


    他朝其余几人使眼色,众人踟蹰起来,不知该听谁的。


    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知州大老爷。


    李青辞神情严正,沉声道:“本官是此地知州,本官绝不允许自己辖内,出现这种罔顾律法、戕害百姓的恶行。”


    “今日,你们谁敢不听令,往后就不用在州衙供职,且你们往下三代,皆不许在州衙任职!”


    众人一听,知晓李青辞是铁了心要管此事,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他们心一横,立刻上前将人拿了。


    张子禄拒不抗命,挣扎着大喊:“知州大人!你这样做会触怒河神,他会降下惩罚的!”


    “你得罪了他,不会有好下场,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都会受牵连的!知州大人,您三思啊!”


    李青辞眼神讽刺,冷眼看着不远处的河面。


    什么河神,驱使百姓上供、践踏人命的东西,也配称作神,兴风作浪的妖物而已。


    况且,此地的水患本就是这妖物推波助澜,要不是它暗中破坏堤坝,何至于水患不止。


    给它上供,跟认贼作父有何两样!


    对于众人的叫骂声,李青辞置若罔闻,翻身上马,朝州衙驰去。


    等他们回到州衙,大门口被甜水乡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怒容,可谓群情激愤,皆一脸不善地盯着李青辞,仿若视他为杀父仇人一般。


    众人拦在李青辞马前,纷纷叫喊着要李青辞放人,立刻把河神的新娘子还回去,不要妨碍河神娶亲。


    李青辞命令衙役列队而出,将众人阻拦在大门外。


    他不疾不徐穿过人群,走进正堂。


    李青辞端坐上首,猛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跪下!”


    张子禄登时吓得哆嗦,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李青辞冷眼扫他,置之不理,转而抬手:“将这名女子的家人唤来。”


    不久后,这名女子的父亲来到堂上。


    新娘子一看见他爹,吓得发颤,流着泪往衙役身后躲。


    李青辞发问:“你女儿被投河,此事你是否知晓?”


    刘麻子是个混不吝,现下又喝了酒,他醉醺醺道:“知道,卖了她,我得了二十两银子呢。”


    新娘子哀哀哭了起来。


    李青辞瞥她一眼,身形单薄,面容稚嫩,小姑娘也就十四五岁。


    他收回视线,盯着堂下的刘麻子,狠拍一下惊堂木:“大雍律法,载有明文,父母卖子女者,杖一百,没收家产,流放三千里,你有违律法,本官断不能饶你!”


    刘麻子的酒劲儿被这一声惊响,还有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沉喝声,吓得魂飞魄散。


    他登时跪在地上,大声喊着冤枉:”我卖的是自己闺女,碍着别人什么事了,我怎么就犯法了。”


    李青辞对他的叫喊声置之不理,抬眼望向一旁的书吏:“你去大门外,把罪名念给众人听。”


    书吏照做,走向堂外,站在门口,高声诵读大雍律法。


    “拐卖良民者,主犯处绞刑或斩首,家产没收,家眷流放,买家、窝藏者同罪。”


    “父母卖子女者,杖一百,没收家产,流放三千里。”


    “……”


    百姓为了生存被迫卖儿卖女的事,常有发生,虽有违律法,但经常被轻拿轻放。


    一些官员、富商常以过继为名,买卖家丁、婢妾,打死了人,草席一卷往河里一扔了事。


    官府对此态度暧昧,可以说是默认。


    李青辞眼里容不得沙子,律法煌煌,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此事比买卖人口更为恶劣,是直接逼着活生生的人去死。


    李青辞站起来,朝着堂外,扬声道:“今后,胆敢有明知故犯、挑衅律法者,本官必定严惩不贷!”


    刘麻子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大声哀嚎:“小人大字都不识一个,哪里知道律法呀,大人!你着实冤枉小的,我这闺女不卖了还不成吗,我把钱退回去。”


    李青辞冷眼看他。


    官府每年都到村中教化百姓,即使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像这种罪行律例都是耳熟能详的。


    这男子分明为了推诿自己的罪状,耍赖不认。


    这时,新娘子哭了起来:“大人,你别流放我爹。”


    李青辞沉默不语。


    刘麻子哭天抢地:“大人!小的冤枉啊!我真不知道卖自己的闺女竟然犯了律法,小人再也不敢了,我这就把银子退回去。”


    李青辞摩挲着惊堂木,暗叹一声。


    他抽出两支红色令签,掷在地上:“念你是初犯,认错态度良好,且事先不知律法,本官便对你网开一面,免你流放之苦,罚你二十杖,外加十年劳役。”


    刘麻子一听,又要喊冤。


    李青辞啪的一声,拍着惊堂木:“你服是不服?”


    刘麻子抿了抿嘴,没敢再言语。


    李青辞抬手。


    衙役立刻拖走刘麻子,拽在一旁行刑,厚重的木板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人心头直跳。


    刘麻子的嘴被麻布塞得严严实实,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直流泪。


    大门外的百姓见状都心有戚戚,其中一位身着蓝色道袍、头戴冠巾的中年男人,略有所思地盯着李青辞打量。


    李青辞转眼看向那名新娘子:“你可愿同你父亲归家?”


    新娘子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只一声一声哭泣。


    她爹在家对她非打即骂,眼下更是不顾亲情,要把她卖了去送死,她就算归家也捞不着什么好,可是不回家她又能去哪儿呢?


    大堂内回荡着凄切、绝望的哭声。


    李青辞叹了一声:“先将这名女子带到后堂。”


    哭声渐远。


    李青辞看向堂下的张子禄:“方才的事,你都看见了,怎么做就看你了。”


    张子禄吓得一身冷汗,浑身哆嗦,他这一把老骨头,几十板子下去,他还有命活吗?


    他当即磕头,磕得砰砰响:“大人,这姑娘不是我买的啊!是刘麻子自己说,他女儿自愿嫁给河神,但是他少了一个女儿侍奉,怕晚年凄凉,所以我们乡里几个村子兑出二十两银子弥补他。”


    “这都是他们父女二人自愿的,我们可没有强行逼迫。”


    李青辞冷笑一声。


    张子禄立即改口:“但是小民已经意识到这种行为不妥,我决计不再犯,小民愿意拿出十两银子,弥补那位姑娘受到的惊吓,并且愿意再拿出一百两银子捐给州衙,以供修建河堤。”


    李青辞挑眉,还算识时务。


    这人是乡约,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不好把人逼得太过,此后,州衙行文下令,还需要他配合。


    李青辞缓下神色:“你虽行为恶劣,但诚心悔改,本官便宽佑你一次,回去你要约束乡里,确保此事不会再犯,若有第二次,抄家流放,本官定不饶你!”


    张子禄连声应和:“是是是,小民记住了,绝不敢再犯。”


    一番兵荒马乱,直到日落,才终于了去此事。


    稍作歇息。


    李青辞走到后堂,喝了口茶,朝那名仍在哭泣的新娘子道:“州衙后厨缺一个帮工,每月薪酬一两二钱银子,你可以与其他两位做工的妇人,同住州衙的偏房里,不知你是否愿意?”


    新娘子闻言大喜,当即跪下磕头:“愿意愿意!民女愿意,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民女实在无以为报。”


    李青辞起身不受:“不用跪,本官无恩与你,这是本官职所当为之事。”


    第二日天不亮。


    李青辞就早早起床,稍作收拾后,策马朝河堤去。


    刚到近前,就有三四个人来禀报。


    “大人,刚买的一批铁锹,棍子莫名其妙全被掰断了。”


    “大人,我这也是,这一排二十个竹筏,全都齐刷刷被劈成了两半。”


    两个人湿漉漉的互相搀扶着,朝李青辞哭诉:“大人,这活计,我们是不能再干了,再干下去,小命都要没了。”


    他们眼中的畏惧呼之欲出,还有掩藏在暗处的埋怨,心里都在指责李青辞得罪了河神,连累他们遭殃。


    人怎么能斗得过妖啊。


    李青辞扫他们一眼,沉吟片刻:“河道工程先暂停一天,本官会解决此事。”


    当日下晌。


    李青辞去当地驻军卫所,调来五百名兵丁,驻守在河堤。


    这些兵丁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一身杀伐之气,身上盔甲泛着幽光,手握的长枪,枪尖寒芒闪烁,萦绕着散不去的血气。


    第二天,工程照样进行,工具损坏、民夫落水之事,频次骤减,但仍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李青辞心下恼怒,他在这里监工三月有余,只见被损坏的东西,不曾见这妖物的身影。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也敢大言不惭称自己为河神,一个只敢暗中使坏,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龌龊东西。


    李青辞朝着河中探看,越想越气。


    他低着头,拧眉思索,骤然,脚下石头松动,土地塌陷。


    这时,他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拉拽力道,他不受控地连连后退,直直朝水下跌去。


    身旁跟着的衙役,见状惊呼,连忙去拉他。


    可是衙役离得颇远,鞭长莫及。


    李青辞咬紧牙关抵抗,仍是被这股力道往河中拖拽。


    电光火石间,从斜刺里突然蹿出一个蓝袍道人,只见他三两步越过众人,一把将李青辞拉了回来。


    他右手手指翻飞,几乎能见残影,他眼神一凛,嘴唇蠕动,朝河面低喝一声。


    泛起波澜的河水,霎时平静下去。


    李青辞一脚深陷在淤泥里,冰凉的泥水没过小腿,深沉的寒意从他脚底一路窜升至头顶。


    李青辞惊魂不定地喘着气,刚才那种感觉他很熟悉。


    拽他的东西是妖。


    平复呼吸后,李青辞拱手朝蓝袍道人道谢:“多谢您出手搭救。”


    张书亭还礼,低声道:“知州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青辞用力抬腿,拔出深陷淤泥里的脚,朝他伸手:“请。”


    两人行至一旁僻静处。


    蓝袍道人直言:“贫道张书亭,是京郊国芳观的道士,两个月前,我游历到此,偶然发现,这里有一只水妖在兴风作浪,奈何贫道法术不精,凭一己之身不能将它降服,却又不忍它在此为祸百姓,只好逗留此地,思索解决之法。”


    李青辞诧异:“你是国芳观的道士?”


    这人他在国芳观从未见过,看着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慈善,眼神坚毅,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张书亭同样诧异:“怎么?知州大人同国芳观有渊源?”


    李青辞道:“我母亲的牌位供奉在国芳观,是以我常去贵观。”


    张书亭轻叹一声:“原来如此。”


    李青辞面容带笑:“贵观冬日的斋饭极佳,后院有一棵棠梨树,果子甚是甘甜。”


    张书亭也笑了起来:“我观的斋饭确实闻名京畿,那棵棠梨树是我观薛陵薛先祖手植,距今已有四百七十余年,那时,还引来一只孔雀住在树上。”


    李青辞捏了捏手指,没有谈及孔雀的事情,转而问道:“你此番喊住我,是想到应对之法了吗?”


    张书亭坦言道:“是,我已经想到办法,但是需要知州大人配合。”


    李青辞道:“张道长请说,我愿倾力配合。”


    张书亭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这法子简单,知州大人去一趟巡抚衙门,向巡抚大人陈情,借来王命棋牌,我再以大人为阵眼,布下捆缚阵法,借您的官威和王命紫气降服此妖。”


    这叫简单?


    李青辞听完,忍不住皱眉。


    张书亭当即解释:“知州大人不必担心,此法不会对您造成危害,我可保大人安然无虞。”


    李青辞一怔,意识到他想岔了,便摇头轻笑:“我是在思索如何向巡抚大人借来王命棋牌。”


    王命旗牌由一面上书“令”字的蓝色旗帜外加一个圆形牌子组成。


    王命旗牌是皇帝授予地方大员,如总督、巡抚或钦差大臣的一种特权信物,象征代行皇权。


    这种东西怎么会随随便便交给他一个五品官呢。


    张书亭也知道此事不易,但他着实出不上力。


    他一个云游道人,一介白身,巡抚大人怎么可能见他。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


    张书亭拱手道:“此事只能劳烦知州大人,若您都借不来,其余人更没办法了。”


    李青辞低头,碾了碾脚上腐臭的淤泥:“我会想办法借来王命棋牌,这几天请道长先住在州衙吧,若您白日无事,可来河堤镇一镇这妖物。”


    张书亭肃然道:“大人放心,贫道与这妖物交手过几回,虽不能降伏它,但震退它还是能做到的。”


    李青辞不禁起了好奇的心思,询问道:“这河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张书亭捋了捋胡子,沉吟道:“若贫道所猜不错,它应当是条鳝鱼精,最起码有两百年的道行了。”


    两百年,比凡人的寿命高出两三倍,可李青辞听完,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屑,才两百年,玄鳞可是一千年的蛟。


    李青辞问道:“两百年的妖很难降伏吗?”


    张书亭道:“这不能一概而论,就像人一样,我年逾四十,却不如白云观那位未及冠的师弟厉害。”


    “每只妖也不同,一百年的熊妖天然就比两百年的兔妖厉害,这条两百年的鳝鱼精,道行不算很高,但它借着水势之利,威力得以大增。”


    李青辞一脸受教地点头。


    张书亭又道:“妖精这东西既简单又复杂,道行深浅不能决定降伏它的难易程度,刚开智的狐狸就极难捉拿,而有些千年大妖,只要找准死穴,刚入行的道士也能将其降伏。”


    李青辞垂着眼皮,沉默不语,神色若有所思。


    “大人。”


    得到一片沉默。


    “大人!”张书亭又唤了一声。


    李青辞猛地回过神,歉然一笑:“张道长有何事?”


    张书亭掏出一枚符纸递给他:“大人带上这个,这一袭击落空,难免那鳝鱼精不会暗中报复大人。”


    李青辞接过,诚挚道:“多谢张道长。”


    第58章 ……好好好,去去去!……


    接下来,一连两日。


    李青辞一直待在州衙,翻阅底下人呈上来的情报。


    认真准备一番,他拿着一本册子,站在一处民宅外,伸手拍门。


    此处,住着一位已逾七旬的老妇人,是巡抚大人的长嫂。


    巡抚大人自幼由这位长嫂抚育长大,长嫂如母,巡抚大人几次跪地请求,想将长嫂接到省里去住,由他奉养晚年。


    妇人皆不受,独自寡居于此。


    拍门声响起后,里头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谁啊?”


    李青辞道:“晚辈李青辞,目前在咱们这儿任知州一职。”


    “不见!快走!“原本和蔼的声音登时冷漠下去。


    李青辞没走,他拿着册子,站在门外高声朗读。


    语速缓慢地念着近五年因水患致死、致伤的百姓人数和被淹没毁坏的农田庄稼。


    念了半晌。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位面容庄严的老妇人,视线锐利地盯着李青辞:“你想要老身做什么?”


    李青辞深深揖拜:“恳请您给巡抚大人写一封信。”


    五日后。


    李青辞和一队押运王命棋牌的亲兵,回到了春源州。


    已近晌午,天色依旧阴沉。


    李青辞站在河堤上,望着翻涌的河水。


    他居于阵法中央,一手执旗,一手握令牌。


    周身萦绕着一股凡人肉眼看不见的紫气。


    张书亭手持桃木剑,立于河畔礁石之上,他道袍猎猎,目光如炬地盯着河中那团翻滚的晦影。


    他朝河中掷去一张燃着烈焰的符纸,大喝一声:“孽障!你在此兴风作浪,害人性命,今日贫道便替天行道!”


    河水骤然炸开,一条巨大的黑影破水而出——那是一条通体暗褐色、脊背泛着幽光的鳝鱼精。


    它被迫现身,心中恼怒非常,双目赤红如血,尖牙细密锋利,望之森然,令人不寒而栗。


    李青辞眯眼打量,鳝鱼精昂在水面的身躯,还没他的腰粗。


    李青辞撇嘴嫌弃。


    真细。


    “又是你!臭道士,多管闲事!”鳝鱼精嘶吼着,掀起丈高的浪头扑向岸边。


    张书亭不慌不忙,脚踏七星步,手中桃木剑凌空一划,一道金光迸射而出,将巨浪劈成两半。


    他左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雷神助我,诛邪灭妖!”


    霎时间,乌云密布,雷声轰鸣。


    鳝鱼精左右闪躲,扭曲着身躯快速逃离,奈何,自李青辞身上溢出的紫气将它定在丈圆之间,无法逃脱。


    一道闪电劈落,正中鳝鱼精脊背。


    鳝鱼精吃痛,发出凄厉的惨叫,见逃回水底不成,它弓着脖颈,朝李青辞怒吼:“你是个什么官,糊涂昏聩,是非不分,我又没杀人!你凭什么拿我!”


    “还有你!”赤红的眼睛射向张书亭,“冤枉我害人性命!你有什么资格替天行道!”


    李青辞面色冷沉,迎着猎猎狂风,高声道:“你是没有直接害人性命,可因你无辜枉死的百姓达百余之数!”


    “你暗中毁坏堤坝,兴风作浪,屡屡掀起水患,造成农田、房屋被淹,多少人因你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你还敢狡辩,妄称自己无辜!”


    鳝鱼精气急败坏道:“反正我没有直接杀人,你们少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按在我头上,我不服!”


    李青辞冷嗤一声,正欲开口,张书亭打断他:“大人,不用跟这种冥顽不灵的孽障废话,待贫道引雷,直接殛了它。”


    河流上方,滚滚天雷欲要降下。


    “你不能杀我,我没有杀人!”鳝鱼精嘶吼,身躯疯狂拧动。


    张书亭置之不理,一挥桃木剑,朝天引雷。


    李青辞稍作犹豫,断然喝止:“道长且慢!”


    张书亭手上一顿。


    李青辞道:“它已经做下恶行,造成恶果,杀了它也于事无补,不如留它一命,让它将功补过。”


    张书亭拧眉沉思。


    鳝鱼精当即朝李青辞垂首:“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官,我愿意归顺你,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求你饶我一命!”


    李青辞没理他,面朝张书亭:“有法子制住它吗?让它留在此地平息水患,减缓汛潮,若水中落人,也可让它搭救。”


    鳝鱼精立刻顺着李青辞的话说,表彰自己的能力:“我很厉害的,我还能帮你们筑坝,有我在,你们的河堤绝对不会再决口。”


    张书亭略一沉吟,叹道:“罢了,那就留它一命,让它将功折罪。”


    一听自己不用死了,鳝鱼精大喜过望,它冲着李青辞和张书亭俯首:“我一定好好改过!”


    张书亭从袖中甩出一张朱砂符箓,借一股李青辞身上的紫气溶于符纸。


    又甩出一条锁链,将符纸附在其上,锁链顿时闪烁金光,如利箭般射入水中,正正锁在鳝鱼精脖颈处。


    张书亭神情严正,语气严厉:“念你诚心悔过,贫道便饶你一命,镇你于此处,你要一心向善,若你再兴波澜,登时便会降下天雷,劈散你的魂魄,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鳝鱼精脖颈被锁链捆束,语气艰难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听话,好好弥补过错。”


    张书亭朝李青辞问道:“大人,您还有什么要和这孽障交代的吗?”


    李青辞正盯着鳝鱼精身上的锁链,回过神来,询问道:“这锁链能困住它多久?”


    张书亭自信道:“此链借了紫气,它受困无法继续修行,少说也能困他百年。”


    李青辞嗯了一声,低头敛目。


    张书亭补充道:”大人不必担忧百年之后的事,此妖所犯恶行,已上达天听,若他届时再犯,自有天谴等着它。”


    李青辞微微一笑:“如此再好不过。”


    张书亭剑指一引,锁链拖着鳝鱼精沉入河底,水面渐渐恢复平静。


    他收起桃木剑,掸了掸道袍,朝李青辞拱手:“此妖已除,贫道要去别处游历了,大人,日后有缘再会。”


    李青辞颔首,作揖道:“张道长一路坦途。”


    蓝色道袍渐行渐远,岸上只余李青辞一人,他盯着平静的河面,站立良久。


    ……


    没了妨碍,河道工程如期顺利完成,当年夏秋没有再发过水患。


    李青辞终于有了空闲的时间。


    他穿着便服,一个人走在城中的青砖路上。


    刚下过雨,空气异常湿润,他推开朱红大门,走进屋里,拿着湿帕子,慢慢擦洗房间的物什。


    这是他一年前租的房子,只不过一直空着,隔十天半个月来一趟擦洗。


    一直没人住,李青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晚间。


    下起了鹅毛大雪,李青辞忙完公事,一时又没有困意,就坐在廊下看雪。


    青灰的石砖很快被雪白覆盖。


    一转眼,雪化了。


    桃花绽放,柳枝吐芽。


    傍晚。


    下起了雨。


    雨丝又细又密,下得又急,像是起了一层雾。


    青砖黛瓦被薄纱般的烟雨笼罩着,远处的山峦在雨中若隐若现,青石板上泛着湿润的光泽,屋檐下的雨滴串成晶莹的珠帘,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


    李青辞坐在廊下看雨,视线暗昧不清,他起身去点灯。


    突兀的。


    一道墨色身影穿破白茫茫雨雾,朝着廊下款款走来。


    男人神色慵懒,步调不紧不慢,却三两步走到了李青辞近前。


    天色晦暗,泛黄的烛火不甚清晰,只照亮周身一角。


    朦胧中,李青辞仰起头,怔怔地眨了眨眼。


    玄鳞弯下腰,掐在他腋下,把人抱在身上,抬脚朝屋里走。


    一边走一边数落:“下雨不知道躲吗?一脑门子小水珠,还坐在外边吹冷风,你怎么想的!”


    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李青辞的心疯狂跳动,剧烈得他心都疼了。


    心爱的珍宝失而复得。


    一股强烈的心悸席卷而来,让他几乎克制不住地发抖。


    没有十年八年,两年零一个月又三天,这就回来了。


    到了榻上,玄鳞放下李青辞,摸他的脸:“抖这么厉害,冻着了?”


    李青辞嗓子涩得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玄鳞剥去他身上的外衣,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手掌附在他后背,忍不住掐他的腰:“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等我,自己一个人就走了,让我一顿好找。”


    他一路连飞带游,鼻子不停地嗅,尾巴尖儿、鼻尖儿都疼了。


    对于这番埋怨,李青辞没做解释。


    他抱紧玄鳞的腰:“下次等你。”


    玄鳞笑了一声,揉了揉他的脑袋:“这还差不多。”


    忽然,他瞥见一片漆黑里掺了一丝雪白。


    玄鳞捻起那根头发,疑惑道:“这根头发怎么白了?”


    李青辞眯了眯眼,凝神去看眼前的白色发丝。


    然后视线上移,去看那张依旧年轻的脸。


    跟十五年前没什么两样,还是看着二十岁左右。


    李青辞垂下眼皮,捻住那根头发,用力一扯,平静道:“没什么,拔掉就好了。”


    “成吧。”玄鳞没纠结这个事情,心思都落在掌下的身体上。


    他掐着李青辞的腰,皱眉道:“怎么回事?身上的肉又少了,还少了这么多。”


    李青辞道:“我现在是知州,要操心很多事情,经常要跑来跑去,路走多了,自然就瘦了。”


    玄鳞沉着脸,神色不愉。


    李青辞笑了笑,拍着自己的肚子说:“其实也不是瘦了,是结实了,你摸摸,我的肉比以前硬了些。”


    玄鳞睨他一眼,摩挲着那截腰肢。


    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


    手掌上移,来到胸膛一侧,指腹微微用力就能触到里头的肋骨。


    玄鳞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李青辞搂住他的脖子,贴了贴他的脸:“现在辖内风调雨顺,没灾没患,以后操心的事就少了,我多吃点饭,肉很快就能长回来了。”


    玄鳞压着满心的烦躁,低声命令:“张嘴。”


    李青辞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他下颚被掐住,嘴巴不受控地张开。


    玄鳞咬破舌尖,逼出一滴精血,喂进他嘴里。


    不同于指尖血,舌尖血所含精元太强,血珠刚进到李青辞嘴里,李青辞浑身都热了起来,小腹充斥着滚烫的热意。


    他蹙着眉心,忍不住呻吟一声。


    玄鳞手掌贴在他肚子上揉了揉,安抚道:“别怕,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在这轻柔的抚摸下,小腹内那股热烫,很快就转化成了一股暖流,流进四肢百骸。


    多日以来的疲惫和倦怠,像岸边礁石上的灰尘,浪头一打,被完全抹去。


    李青辞感觉浑身暖洋洋的,异常舒适,他睁开眼,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珠,整个人看起来脸色红润,容光焕发。


    玄鳞捏着他的下巴,左右打量,勉勉强强点了个头:“这样看着还凑合。”


    李青辞无奈叹了口气,一言不合就给他喂血,真是的,拦都拦不住。


    血都咽下去了,也吐不出来。


    李青辞没有纠结,笑着说:“你真好,我现在好舒服。”


    玄鳞哼笑,捏了捏他的鼻子:“我来的路上,抓了两条河豚,你在这呆着,我去给你做。”


    话音刚落,李青辞心头剧烈一颤,他立刻抓住玄鳞的手。


    “我不吃,你别去做!”过于惊惶,导致他发出来的声音有些尖锐。


    玄鳞怔了下,轻轻摸他的脸:“这是怎么了?不想吃河豚?”


    李青辞用力攥了攥手,竭力平复心绪,他找回自己正常的声音:“你做完饭,是不是还要出去洗澡?”


    玄鳞挑眉,心里明白过来,小崽子这是舍不得他离开。


    真黏人,成精的鼻涕虫也没有这样的。


    他低笑一声:“不洗,一会儿还想搂着你眯会儿觉呢。”


    李青辞僵硬地扯着嘴角,跟着他一同起身:“我也去,我帮你烧火。”


    玄鳞不同意:“烟熏火燎的,你凑过去干嘛?在屋里等着吃吧。”


    李青辞死死攥紧他的手:“我就要去。”


    “……好好好,去去去!”


    州衙的厨房建得不算高大,玄鳞的身影往中间一杵,显得空间逼仄起来。


    他抬了抬手指,屋里生起的青烟,顺着门口一溜烟跑出去。


    李青辞生火生得磕磕巴巴的,腮帮子鼓得比河豚还圆,用力吹着灶口。


    玄鳞看了他一眼,心生无奈,不着痕迹地抬了下手指头。


    灶膛里的火慢慢燃起来,愈燃愈烈。


    李青辞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好啦!我生起火了,你可以做饭了。”


    玄鳞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脑袋,夸奖道:“不错,有长进。”


    李青辞抿嘴,浅浅笑着,幽黑的瞳仁又亮了不少。


    片刻后。


    浓郁的香气扑在鼻尖,让人不禁口味大开。


    李青辞坐在玄鳞膝上,捧着碗埋头吃饭。


    玄鳞从身后拥住他,两条手臂松松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笑着问:“好吃吗?”


    李青辞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他顾不上说话,含糊嗯了一声。


    玄鳞轻轻戳了戳他鼓起的脸蛋儿,眼里的欢喜和宠溺简直要溢出来。


    低沉的嗓音透着呼之欲出的温柔:“好乖的小崽儿,以后就要这样大口吃饭。”


    耳畔响起的话语,让李青辞身形一僵,他感觉脸颊烧得慌。


    他已过而立的人,让人当小孩一样夸,脸皮着实有些遭不住。


    “下一顿想吃什么?我抓来给你做。”玄鳞拍了拍他的肚子。


    李青辞嘴里的饭不上不下,他慢慢转过头,视线对上那双暗金色的眼睛。


    僵硬的身躯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心境好像在一刹那回到了年少时,脸皮也随之变厚不少。


    与此同时。


    李青辞又忍不住想,等到他华发丛生,脸上沟壑遍布时,玄鳞还会把他当孩子看吗?


    李青辞停止咀嚼,在这一瞬间,他想和玄鳞讲明,让他理解凡人的寿命。


    犹豫中,嘴唇上传来一股轻柔、温热的感觉。


    玄鳞在给他擦嘴。


    李青辞忽然泄气,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就算和玄鳞讲明白又怎么样呢?


    他会一直衰老,这是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何必提前说出来,徒添困扰。


    这样就很好,玄鳞本就该一无所知的轻松活着。


    李青辞继续咀嚼,笑着说:“都行,你弄什么我吃什么,不过你去抓的时候要带上我。”


    玄鳞挑眉:“你不是还在当官吗?白天不用干活了?”


    李青辞的笑意里又多了几分真诚:“这里天高皇帝远,离省里也远,早起点卯,往后推迟了一个时辰,下晌不到太阳落山,我就不用干活了。”


    玄鳞点头:“不错,这地方来对了。”


    李青辞一边喝汤,一边点头应和。


    饭后。


    李青辞拉着玄鳞往外走。


    玄鳞抬手搂住他的肩膀,懒洋洋道:“天都快黑了,这是去哪儿啊?”


    李青辞道:“去我租的房子,在靠近城门口那一带,门前就是一条宽阔的水渠,连通着城外的河。”


    玄鳞挑眉,眼中露出几份喜悦和期待,脚步快了不少。


    李青辞无奈,只好迈开步子跟上。


    等走到近前,玄鳞大失所望道:“这就是很宽的水渠?跟小溪有什么区别?”


    他左右翻滚两下就到顶了。


    李青辞茫然地看着水面,这条水渠足有三丈半宽。


    耳边又响起嫌弃的话语:“你瞅瞅!你闻闻!这里边什么味儿都有!”


    鼻翼翕动,玄鳞深拧着眉:“谁家的涮锅水倒进去了?”


    玄鳞直犯恶心:“还有谁家的尿罐子也丢进去了!”


    “我洗脚都不用这种水!”


    李青辞无措地抠着手指头,心中迷茫极了。


    水渠里的水,看着明明就很清亮,他什么味儿也没嗅到啊。


    他看看水渠,又看看黑沉的脸,小声问:“那我们还进去吗?”


    玄鳞啧啧两声:“算了,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等进去之后,玄鳞简直眼前一黑,大为光火。


    还不如不进来。


    “李青辞!”玄鳞指着他的鼻尖质问,“这就是你给我租的房子?你就让我住在这种地方?你看看,全是灰尘,你不如让我直接睡在地里!”


    李青辞抿了抿嘴,心下懊恼,这段时间他忙着春种,心思也等淡了,以为等不来人了。


    没想到玄鳞突然回来了。


    上次来打扫还是两个多月前。


    李青辞轻轻顺着玄鳞的后背,好声好气道:“是我不好,我忘记来打扫了。”


    他用袖子抹去一只凳子上的灰土,又用手心擦了擦,拉着玄鳞坐下:“你先坐着,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说着,他立刻端着木盆去打水。


    “瞎折腾什么!”玄鳞长臂一伸,揽住他的腰,把人捞回来。


    玄鳞丢掉他手里的木盆,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就住刚才那个地方吧,也省得你早晚来回跑。”


    李青辞握住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哦一声。


    两人溜达回去的时候,天彻底黑透了。


    李青辞洗漱完,顶着一头滴水的头发往屋里走。


    玄鳞眯着眼睛,斜躺在榻上,见他回来了,便冲他招手。


    李青辞听话地走过去,一到近前,脑袋就被摸了两下。


    坚硬修长的手指插进干燥顺滑的发间,指腹擦过头皮,带来一阵颤栗。


    腰眼儿倏然发麻,李青辞踢了踢腿,在腰间捶了几下。


    “好好的,你打自己干什么?”玄鳞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李青辞平静道:“腰有点难受,我捶捶。”


    “过来我摸摸。”玄鳞扯着他的手,把人拉到腿间,手掌贴在他的腰骨上摸索。


    时隔两年,陡然亲密接触,李青辞不大习惯,身体下意识僵了僵。


    直到呼吸间全是熟悉的清冽气味,李青辞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攥着玄鳞一绺头发扯了扯:“我没事,咱们睡觉吧。”


    听他这么说,玄鳞皱着的眉头松散下来,他也没摸出什么异常,皮肉没破,骨头也没有裂开。


    “行,睡觉。”


    玄鳞略一俯身,托着李青辞的屁股,把人抱在身上,三两步走到床前,仰头往下一倒。


    两只大掌在柔软的腰身、大腿处用力搓了搓,寂静里,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


    原本就舒缓的心跳,变得更加缓慢。


    玄鳞闭着眼,喉间溢出低沉的咕噜声,一副很自在舒适的模样。


    李青辞低头深深看着他。


    下一顺,烛火熄灭,帷帐散下,暗金色的眼睛彻底合上。


    李青辞视线一片漆黑,他依旧睁大眼睛,望着黑暗。


    仰着的脑袋缓缓垂下,他趴在玄鳞身上,脑袋枕在一片宽阔的胸膛上。


    过了会儿,李青辞往上蹿了蹿,脸埋进温凉的颈窝里。


    很快,颈窝暖和起来,李青辞浑身被浓郁的清冽气味儿裹住,他眨了几下眼睛,就沉睡过去。


    夜里。


    李青辞睡熟后,玄鳞摸着他削薄的腰身,眼底漫上来疼惜。


    玄鳞点了下他的鼻尖,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站在河岸边,朝河中丢了一小股气息,感受这片河水里的族群。


    想着抓几条有灵气的鱼,给小崽子好好补补。


    不一会儿,一条灰褐色的鳝鱼,快速朝岸边游过来。


    玄鳞皱眉看过去,怎么招来这么一个玩意儿。


    鳝鱼精一见到玄鳞,当即跪地哭嚎:“祖宗!您老人家救救小的吧!”


    玄鳞脸色一黑,隔空扇了他一巴掌:“瞎叫唤什么,谁是你祖宗!”


    鳝鱼精被扇得晕头撞向,一栽一栽的在水里上下浮动。


    玄鳞不耐烦了,又扇了他一巴掌:“给你一句话的功夫,说不清你就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鳝鱼精用尾巴托着自己晕乎乎的脑袋,赶紧开口:“小的在此地好好修炼,一个道士不由分说就要杀了我,我虽侥幸留下一命,却被拴住了,再也不能修炼。”


    “老祖!求您老人家救救我!”


    鳝鱼精弓着身躯,脑袋压得极低。


    玄鳞没理会,眼神落在他脖子上的金色锁链,心里涌出一股厌恶。


    第59章 万字大章 有得必有舍,我不后悔,


    鳝鱼精赤红的眼睛,滴溜溜快速转着,它哭得肝肠寸断:“老祖!我好不容易修炼了两百年,这刚刚能化形,求求您老人家,救救我吧!”


    玄鳞嫌恶道:“我最烦哭哭啼啼的,再嚎一声,我抽烂你的嘴!”


    鳝鱼精立刻用尾巴塞住嘴,疯狂摇头。


    玄鳞打量他一眼,一条小鳝鱼能修炼到这一步,着实不易。


    他招了招手。


    鳝鱼精立刻游过来。


    玄鳞问他:“你做什么了?道士为什么要杀你?”


    鳝鱼精高声喊道:“我什么也没做!那些臭道士见到咱们就喊打喊杀的,老祖您应该知道的。”


    玄鳞垂眼,看着他脖子上的锁链。


    一股清正之气,这是个有本事的正统道士,不是那种邪肆滥杀的。


    玄鳞冷嗤,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糊弄我是吧!”


    鳝鱼精蒙头转向,一整条直转圈,就这,他还不忘辩解:“小的说的是实话,就是因为一个当官的看我不顺眼,他跟那个道士联手捉我,老祖,我真没骗您!”


    玄鳞问:“哪个当官的?”


    鳝鱼精嚷嚷:“就是这里最大的那个官儿!”


    最大的官?


    玄鳞瞬间沉下脸,五指一攥,鳝鱼精登时来到他眼皮子底下。


    鳝鱼精用尾巴勾着锁链,张口喊冤:“那个当官的不是好东西……我……唔……”


    玄鳞没耐心听他废话,闭眼复又睁开,一双冰冷的鎏金色竖瞳盯着鳝鱼精看。


    只一瞬,鳝鱼精就呆滞不动,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一样。


    玄鳞拧着眉,探查他的记忆,越看脸色越阴沉。


    等玄鳞全部看完,他攥紧鞭柄,拦腰朝鳝鱼精猛地一抽。


    鳝鱼精连一声嚎叫都发不出来,整条身子像是断成了两截,他痛苦地在岸边扭曲。


    玄鳞神色暴怒,一鞭子抽在他头上,语气极为森寒:“我的人,你也敢碰!”


    鳝鱼精疼得不行,脑袋直往土里钻,他心里懊悔不止,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老祖有这本领,还认识那个当官的,他就不惹这个煞神了。


    玄鳞一鞭子甩在他身上,厉声道:“你敢拉李青辞下水!”


    “还敢诓骗我!我非抽碎你的骨头!”


    鳝鱼精低低哀嚎:“老祖,您饶了我吧,我当时不知道那当官的认识你,要不然,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冒犯他。”


    玄鳞轻蔑一嗤,要不然嫌这玩意儿脏,非得扒了他的皮,给小崽子炖汤。


    这时,鳝鱼精赤红的眼睛,飘忽地滴溜溜乱转,张嘴挑拨离间:“老祖,您可得当心呀!那个当官的今天敢抓我,明天说不定就要抓您!”


    “老祖,我是您的同族,我才是和您亲近的那个,凡人是最不可信的!”


    玄鳞暴怒非常,咒骂一声。


    一条脏兮兮的臭鳝鱼也敢跟他攀扯,还敢跟小崽子比。


    “老祖,那个当官的……”


    玄鳞内心的嫌恶几乎要化为实质,这脏玩意儿的一个字他都不想听。


    他挥起鞭子,鞭梢卷起鳝鱼精的尾巴,猛地往下一砸。


    坚实的地面,登时砸出一条深沟。


    玄鳞越想越生气,鞭子挥出去的力道陡然加大。


    鳝鱼精口吐鲜血,强撑着一口气高喊道:“老祖!你不能杀我,那个当官的要留着我的命,我还有用呢!”


    玄鳞怒火一滞,扯着鞭子将他从沟里拽出来。


    鳝鱼精见自己的话奏效了,立刻表忠心:“老祖,我一定改,我一定听那个当官的话!”


    玄鳞讥讽:“你刚刚不还要我给你解开锁链吗?”


    慌乱中,鳝鱼精灵机一动:“我那是为了更好的给这片地方做好事呀,我的修为止步不前,能做的事情有限。”


    玄鳞啧了一声,心里对这条鳝鱼竟然涌出一丝敬佩。


    这玩意儿连鳞片都没有,皮却比穿山甲都厚,这么不要脸的话,他也能说得出口。


    还说得正义凛然。


    玄鳞手指敲打鞭柄,眯眼思索。


    小崽子话,说得有道理,这个脏东西的话,也有几分歪理。


    想了想,玄鳞低头看去。


    那条金色的锁链,越看,他心里越不舒坦。


    他扬手一鞭,那条禁锢着鳝鱼精让他痛苦、难以解脱的锁链,像软面条一样被抽得稀碎,断成数截。


    鳝鱼精重新得到自由,忍不住痛哭,潸然泪下。


    还没等他高兴起来,腰骨处又多了一条黑色锁链。


    玄鳞收起鞭子:“这东西不影响你继续修行,从此以后,你的因果与我相牵,你做下好事,福报归你,若你做下恶事,我这边立刻就能感知到,到时候……”


    玄鳞森然一笑:“你不会想知道自己的下场。”


    鳝鱼精心中大骇,浑身哆嗦,立刻以头抢地:“小的知道了,感谢老祖慈悲,小的绝不敢再生坏心思,一定多多做善事,早日还清我身上的罪孽。”


    玄鳞抬了抬手:“行,你滚吧,把这条沟抹平。”


    “哎哎,小的这就滚。”鳝鱼精立刻抹平沟,纵身一跃,跳进水里后忙不迭游走了。


    玄鳞嫌弃地看向这片河水,转身往上游去。


    挑挑拣拣一番,抓了两条鱼,折身打道回府。


    玄鳞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李青辞,伸手把他蜷缩的身子打开。


    李青辞发出一声细微的咕哝,整个人侧躺着,往身边一扒。


    玄鳞看着缠在自己身上的人影,嫌弃地低哼一声,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来。


    双臂一环,他搂着人,惬意地眯上了眼睛。


    ……


    玄鳞刚来一天,整个州衙都知道知州大人的弟弟来了。


    不足三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俩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李青辞坐在大堂审讯问案,他弟弟就在大人身后站着,看着大人还吓人。


    虽然知州大人和他弟弟长得不像,听说也不是一个爹娘生的,但是关系比一母同胞的兄弟都亲。


    每天傍晚,都有人碰见大人和他弟弟,两人手拉着手在城外散步。


    一个刚跟自家哥哥吵架的男人,看见他们那样,忍不住羡慕的说了一句:“这兄弟俩感情真亲。”


    远远的,声音传进玄鳞耳朵里。


    玄鳞压抑已久的不满和怒气,终于爆发了。


    他捏着李青辞的脸皮,怒声质问:“这些人是不是眼睛都瞎,不说我是你爹就算了,哪怕说我是你哥也行啊,他们竟然说我是你弟弟!”


    越说,玄鳞语气越暴躁:“真是气死我了!”


    他竟然沦落到给一个小崽子当弟弟!


    李青辞看着这张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脸庞,一时无言。


    他看着比玄鳞大了十来岁,没说侄子,说是弟弟已经不错了。


    见李青辞一直沉默,玄鳞拧着他的脸,眯着眼,语气阴测测道:“小崽儿,听别人这么说,你是不是心里偷着乐呢?”


    李青辞摇头否认。


    玄鳞松开他的脸,往他脑袋扇了一巴掌:“叫爹。”


    李青辞满心的愁绪登时散了,极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他一把甩开脑袋上的手,拔腿就走。


    玄鳞嘿了一声,照着他屁股踹了一脚。


    李青辞往前趔趄一下,极有骨气地开口:“你就算一脚把我踹进河里,我也不叫。”


    “行啊,你小子长志气了。”玄鳞慢悠悠的走在他身侧,屈指弹他的脸蛋,“不叫爹也行,叫哥,反正这个亏我一定要补回来。”


    李青辞满心不解:“你哪吃亏了?你又没叫过我哥。”


    玄鳞高扬下巴,一脸油盐不进:“我不管,反正别人是这么认为的,只要我听见别人说一回,你就叫我十次哥。”


    李青辞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做无谓的争辩,妥协了。


    他语速极快地叫完了十遍。


    玄鳞一边忍俊不禁,一边嫌弃地捏他的嘴唇:“你公鸡打鸣呢?”


    李青辞淡然道:“我不管,反正我叫完了。”


    “成吧。”玄鳞一副大度仁慈的姿态,饶恕了李青辞。


    往后半个月里,李青辞经常公鸡打鸣。


    每次玄鳞都憋得不行,脸都笑皱了。


    有时候,李青辞气狠了,上去照着他胸口打几拳。


    结果玄鳞笑得更肆意了。


    李青辞无计可施,一脸气恼地快速走开。


    ……


    “别走了,过来躺会儿。”


    玄鳞扔出鳞片抛在河面上,揽着李青辞的腰,一个旋身,俩人躺在其上。


    这时正值暖春三月,温度不冷不热,天边的夕阳散发着柔和的光辉,望过去也不刺眼。


    玄鳞手心里搁着一捧刚摘下来的淡红樱桃,水嫩嫩的,十分鲜灵。


    李青辞垮着肩膀,低头坐着,一边儿捏着樱桃往嘴里搁,一边朝河里吐籽儿。


    红润润的嘴唇张张合合,颜色看着比樱桃还好看。


    一对暗金色眼珠里投出来的视线,牢牢固定在翕动的嘴唇上。


    李青辞吞咽一下,舔了舔嘴唇上沾染的汁水。


    忽然,他嘴里塞进来一根手指,不怎么温柔地搅了搅。


    李青辞皱起眉,脑袋直往后仰,舌尖抵着坚硬的手指往外推,同时抬脚去踢烦人的家伙。


    软热裹上来时,玄鳞眼神一暗,喉结急促滚动,他猛地搂紧李青辞的腰,当即将人压在身下。


    春情期已经过去了,可是心里仍是无法自抑的蠢蠢欲动。


    玄鳞忍不住想,如果这张小嘴儿能接纳他有多好。


    这么嫩,这么湿、这么热,这么软,他想象不出来,他被接纳的时候该有多舒服。


    越顺着往下想,那种落寞和失望就愈发强烈。


    玄鳞暴躁地搓了搓自己额头要按捺不住的角,低骂一声。


    他沉下身体,压在人的身躯上。


    嘴里的手指出去了,李青辞微张着嘴巴,深深喘了口气,对玄鳞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一头雾水。


    他歪头去看肩上搁着的大脑袋,拧着眉,带着怨气询问:“为什么突然这样对我?我哪惹你了,嘴里都给我弄疼了。”


    玄鳞闷着脸不吭声。


    李青辞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回答,也没再追问。


    男人浑身透着一股黑气,看着很不高兴的样子。


    李青辞无奈的叹了口气,两只手搂着他,在他后背轻轻顺着。


    玄鳞嘴边溢出极低的呢喃,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和浓烈的不甘。


    “你怎么就是个人呢,还是个公的。”


    李青辞没有听见这句话,即使听见了,他也无法改变。


    温热的手掌耐心轻缓地在宽阔的背上顺着,没一会儿,就安抚了暴躁的雄兽。


    玄鳞咕哝一声,翻过身平躺,跟李青辞肩并肩。


    大手牵小手。


    李青辞的指腹被搓揉按压,虎口被掐来掐去。


    他看着气息平和的男人,开口提要求:“我还想吃樱桃。”


    平和的气息陡然翻滚起来,在一刹那又偃旗息鼓。


    玄鳞抬手搭在眼睛上,低声命令:“张嘴。”


    李青辞依言照做。


    水嫩的樱桃悬在空中,排着队,挨个跳进李青辞嘴里。


    李青辞吃得很开心,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嘴里溢出一连串轻盈的笑声。


    玄鳞放下手,露出同样带着轻松笑意的眉眼。


    过了一会儿。


    天色暗淡,玄鳞询问:“等会儿想吃什么?”


    李青辞捏着肚子上长出来的软肉,突发奇想:“我想吃炒田螺,多放花椒和辣子。”


    玄鳞一听,就嫌弃地直皱眉:“那玩意儿脏得不行,还没肉,吃一盆也不当饱。”


    李青辞咽了咽口水,舔着嘴皮子说:“我想吃。”


    “就非得吃吗?”


    李青辞默了默,又咽了咽口水:“嗯,我想有一点点想吃。”


    玄鳞深深吸了口气,认命地去给他摸田螺。


    他刚起身,李青辞立刻就抓住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玄鳞低声训他:“你去什么去,水这么凉,好好在这儿待着。”


    李青辞道:“水不凉,现在都快夏天了,我想和你一块儿。”


    玄鳞不说话,扭过头不看他这副眼巴巴的样子。


    李青辞当他默认了,扯他的手,开心道:“我们赶紧去摸,回去正好能当晚饭。”


    设想的很美好,但实际操作起来误差很大。


    本来玄鳞抬抬手指头就能摸出一筐田螺,俩人当即就能回家炒了吃。


    但是李青辞非要跟他一起用手摸,导致速度大幅衰减。


    天色暗下去时,两个人才摸了一小撮儿田螺。


    视线晦暗,看不清楚,眼睛用起来很吃力,李青辞用力眨着眼。


    “你那俩眼珠子别瞪了,再瞪也看不清。”玄鳞照着他脑袋扇了一巴掌。


    李青辞干笑一声,抿嘴不吭声。


    玄鳞拉着他往岸上走:“你在上面待着,我回去拿夜明珠,对了,那珠子你放哪了?这段时间我没见你用过。”


    李青辞攥紧手,语气平常:“我不小心摔碎了,它不亮了,我就放在箱子底下了。”


    玄鳞嗯了一声,也没在意:“碎就碎了吧,以后给你弄个更大的。”


    李青辞道:“咱们走吧,明天再来摸。”


    玄鳞朝他脸上吹了口气:“你不是吵着要吃,亏什么也不能亏了你这张嘴。”


    李青辞噎住,不知道怎么回话。


    玄鳞微微张嘴,吐出一颗明亮的金色珠子。


    原本只有指头大小的珠子,在缓缓上升至空中后,变得如脑袋大小。


    投下来的光线极其明亮,一时间,晦暗的河边恍若白昼。


    要不是李青辞亲眼看见这颗珠子是从玄鳞嘴里吐出来的,他还以为天上的太阳掉下来了。


    这种景象太过惊奇,李青辞目瞪口呆,都忘了惊叹。


    玄鳞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别在这当傻子了,赶紧摸,回去还要炒熟呢。”


    李青辞合住嘴,眼睛直勾勾盯着头顶的金色珠子:“它怎么会这么亮?也太漂亮了!真好看呀,金灿灿的像太阳一样,但是光线又不刺眼,像月亮。”


    “哇!真的太好看了,越看越漂亮,上面还有很漂亮的纹路,好漂亮啊……”


    一通抑扬顿挫满是惊叹的夸赞,玄鳞还算受用。


    他挑眉,哼笑:“再夸,这玩意儿也不能给你。”


    李青辞还在直勾勾盯着珠子看,期待道:“我没说要,我摸摸行吗?”


    玄鳞听完脸色一黑:“不行,你那俩脏爪子真是看什么都想摸,快点摸田螺,不然我把这玩意儿收起来,你就自己一个人在这黑灯瞎火地摸吧。”


    “真小气。”李青辞,撇嘴咕哝一声,“不摸就不摸。”


    玄鳞眯起眼睛,弹他的嘴唇:“嘟囔什么呢,大点声,让我也听听。”


    李青辞立刻住嘴,讨好地朝他笑了笑,快速弯腰去摸田螺。


    见人还算乖觉,玄鳞没计较,他捏捏手指,让那些个头肥大的田螺,全滚到他们脚边儿。


    不一会儿。


    李青辞系好袖子,拎着满满一大堆田螺,满脸笑容地看着玄鳞:“我们回家吧!”


    玄鳞接过他手里用衣服做成的包裹,面无表情道:“这件衣服以后不许再穿。”


    这件衣服穿四五年了,确实也旧了,李青辞顺从地点头。


    到家后。


    玄鳞将碍事的人推到一边,操纵水流清洗田螺,来来回回洗了无数遍,把田螺都晃头晕了,肚子里的泥沙吐得干干净净。


    他握着铲子翻炒,鲜香麻辣的味道直扑面门,李青辞一边烧火一边止不住地咽口水。


    玄鳞听着他的吞咽声,简直没脾气了。


    真没出息,竟然馋这种玩意儿。


    送上门来进他嘴里,他都要吐出去的东西。


    “哐当”一声!


    玄鳞把盛着田螺的盆儿放在桌上,看着一旁眼巴巴的人,没好气地说:“赶紧吃你的吧,别馋得把自己舌头嚼了。”


    李青辞嗯嗯点头,拿起筷子,夹起盘子上挑好的螺肉。


    一旁身旁的黑色身影,脸色比衣服更黑,捻动手指快速挑着螺肉。


    李青辞吃了十几颗螺肉,皱了皱眉,抬手制止玄鳞:“我自己嘬着吃吧,这样吃起来不得劲儿。”


    “你事儿真多!”


    玄鳞也懒得伺候,双手抱臂,斜眼看着李青辞吃。


    手笨得要死,没想到嘴巴舌头挺灵活,嘬得真起劲儿,啧啧作响。


    玄鳞盯着他嘟起的嘴唇看,思绪慢慢散开。


    这么会嘬,要是嘬的是他的……


    玄鳞别开眼,滚了滚喉结,抬手扶额,低低骂了一声。


    耳边持续响着嘬嘬声,时不时响起吸溜声,隔一会儿,还会发出一道长长的嘶嘶声。


    艳红色的舌头伸出一截,在唇边上下弹动。


    李青辞冲着玄鳞吐舌头,嘴里直嘶嘶:“好辣好辣!你快给我倒口水。”


    玄鳞眯着眼睛,心里突然窜起一股邪火,他戳着李青辞的脑门,咬牙切齿道:“有时候我是真想扇你。”


    李青辞辣得不行,接过他递过来的凉茶,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他浮起一脑门的细汗,白净的脸上布满红晕,嘴唇更是红肿得几欲滴血。


    玄鳞见他还在往嘴里搁田螺,实在看不下去了:“别嘬了,嘴还要不要!去照照镜子,看看嘴都肿成什么样了!”


    李青辞不在意,嘴里不停,含糊道:“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玄鳞匪夷所思:“你怎么这么馋!辣成这样还要吃,你就不嫌难受吗?”


    李青辞快速拨楞脑袋,吐出空的螺壳:“不难受,吃得好爽!你做得太好吃了!”


    他舔着嘴唇,朝玄鳞游说:“你试试,真的好吃,越吃越上瘾。”


    玄鳞一点兴趣都没有,丝毫不心动,冷漠拒绝:“你自己吃吧。”


    李青辞吃得兴起,没再管他。


    晚间。


    李青辞躺在床上,抿着自己红肿泛着疼意的嘴唇,还有嘴里又疼又麻的舌头,尤其是舌尖儿。


    他唔唔两声,耷拉着脸,唉声道:“吃的时候挺爽,现在难受死了,舌尖儿好像破皮了,真疼。”


    玄鳞躺在一边落井下石:“活该!让你嘴这么馋,说你你不听,非得吃。”


    李青辞哽了一下,释然道:“算了,疼就疼吧,有得必有舍,我不后悔,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炒田螺,我愿意天天晚上舌头疼。”


    玄鳞听完,登时翻了下眼皮,脸上的匪夷所思和嫌弃难以名状。


    李青辞小声抽气,吐出火辣辣疼的舌头,用手在嘴边扇风。


    扇了一会儿发现不怎么顶用,他推了推玄鳞:“你能给我变一小块冰吗?我搁嘴里含着。”


    玄鳞深吸了口气,往他嘴里扔了块冰。


    李青辞嘶了一声:“哇,好冰,好凉好凉。”


    坚硬的冰块和牙齿来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冰块儿融下去一半儿,李青辞嘎吱嘎吱咬碎咽下去,叹了一声:“这下好了,嘴唇开始麻了,都没知觉了。”


    玄鳞转头看他,本就红肿的嘴唇,这下变得更肿,那层薄薄的皮仿佛要破掉一般。


    他用指腹蹭了蹭,摸上去很烫。


    李青辞嘶了一声:“别碰别碰,有点疼。”


    玄鳞看他,一副蹙着眉头,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儿。


    叹了口气,玄鳞拿开李青辞捂在嘴上的手,低头去舔他。


    李青辞怔住,攥着手没动。


    嘴唇上传来轻柔的舔舐,很快,他就感觉那股肿胀消减下去了。


    明知道这个举动没有暧昧意味,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情动,心跳剧烈起来,胸膛急促起伏。


    李青辞抿着嘴,呼吸不畅,气息变得混乱。


    嘴唇上的舌头稍稍挪开,玄鳞几乎贴着他的嘴说话:“嘴张开,我给你舔舔舌头。”


    理智轰然倒塌。


    李青辞忍耐不住,伸手勾住玄鳞的脖子,凑上去亲他。


    他亲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亲吻中带上了一种莫名的怨恨意味,开始啮咬。


    玄鳞托住他的后颈,含着他的舌尖儿舔。


    一时间,寂静黑暗的帷帐里,回荡着李青辞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他“砰砰砰”的心跳声。


    玄鳞皱了皱眉,他稍稍抬头,空出嘴来询问,语气里带着疑惑和担忧:“小崽儿,你怎么了?心跳这么快,还一直喘。”


    说着,玄鳞手指搭在李青辞颈侧。


    李青辞抿去嘴唇的水渍,咽了咽口水。


    他没回答,抬手遮住眼睛,掩去难堪。


    玄鳞不明所以,拉开他的手:“这是怎么了?”


    嘴唇上的肿消下去了,身上却有另一个地方肿起来了。


    李青辞哑着嗓子,低声开口:“没事,我有点热了,出去冲个凉。”


    “行吧。”


    李青辞快速离开。


    一连冲了两盆凉水,身上那股燥热居高不下,心里的燥热更是无法排遣。


    李青辞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笑容带着苦涩的自嘲。


    他闭了闭眼,靠着墙边,往下伸手。


    近乎自虐的抚摸,李青辞弓着身子,额头抵着自己的手背。


    他怎么就活到了这个份上,三十岁的人,还跟十几岁的时候一样。


    没出息。


    ……


    李青辞净完手,又冲了下凉,面色如常地回到屋里。


    玄鳞一挨着他,就皱起眉头:“身上这么凉?以后不许用凉水洗澡,生病怎么办?”


    李青辞道:“没事,现在是夏天,一会儿就热了。”


    玄鳞没搭理他,从柜子里抽出一张薄毯子,扔在他身上。


    李青辞搓着手,等手心暖和之后,去握玄鳞的手。


    玄鳞回握,问他:“嘴巴舌头还疼不疼?”


    李青辞轻笑一声:“不疼了。”


    玄鳞捏他的手指头:“行,睡吧。”


    “嗯。”


    清晨。


    李青辞起床推门一看,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霜雪。


    他洗漱完回到屋里,玄鳞还闭着眼躺在床上。


    李青辞问他:“今天起吗?”


    玄鳞拉过被子蒙在头上:“不起,外面风好大,空气干就算了,还有沙子。”


    李青辞没说旁的,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胸口。


    他散下帷帐,把屋里五个水盆里的水换上一遍,里面又多加了一些气味清新的草药。


    做好这一切,李青辞整理好官帽,朝外走去。


    现在天冷了,傍晚他们就不出门散步了,就手拉着手在院子里慢慢转悠。


    适逢年节。


    第二天不用当值,李青辞多点了一盏烛火,坐在桌前翻看图纸,他想着在门口建造一个小型水车,省得屋里干燥。


    怎么解决上冻的问题呢?


    李青辞拧着眉思索,如果周围都点上炭盆的话,消耗太大,太过奢靡。


    而且室外的空间空旷,还有风,炭火燃烧得很快,时不时就要换炭,既费时又费力。


    直到过了子时,李青辞也没想出解决的办法,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摁着眉心朝床边走。


    他一上床,玄鳞就踢开了身边的水袋,一把搂住他。


    这些水袋是李青辞自己做的,里头那层是用羊皮囊做的,外面又用柔软的布料缝了个类似荷包的布袋套在其上。


    李青辞从初秋就开始做,直到入了冬,也就做出了四个。


    但好在做出来的成品差强人意,李青辞不在的时候,玄鳞勉强接受了水袋。


    今儿白天忙活许久,李青辞现下很疲惫,他趴在玄鳞身上,脸埋在他颈窝,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玄鳞搂着人满心烦躁,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


    床脚的尾巴甩来甩去,频率越来越快,在玄鳞又一次睁眼时,戛然而止。


    尾巴变成一双长腿,玄鳞起身,轻轻拍着李青辞的脸颊:“小崽儿,醒醒。”


    李青辞困得不行,闭着眼咕哝一声。


    见他醒了,玄鳞低声说了一句:“我出去泡个澡,一会儿就回来。”


    李青辞只想睡觉,胡乱嗯了一声。


    缓了缓。


    等他反应过来,玄鳞说的是什么话时,心里霎时一惊,困意全消,他猛地睁开眼。


    室内已空。


    李青辞急促地眨了眨眼,像是赤身裸体置身于冰天雪地,吞了一肚子的冰,浑身都凉透了。


    直到天亮,他一直睁着眼。


    从这晚以后的数十天,他夜夜不得安寝。


    直到冬去春来,李青辞才恢复正常的起居。


    跟之前一样,一切如常,一个人生活。


    等到夏初,京城的调令下来,他要启程返京了。


    李青辞照常收拾行囊,一刻都没有多等,时辰一到,他就乘着马车离去。


    没什么好等的,玄鳞总会来找他的。


    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一路颠簸折腾,马车换成船只,船只又换回马车。


    行到一处,天气实在炎热,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马儿也累得抬不起蹄子。


    李青辞便让人在原地修整,旁边恰好是一条河流,他牵着马去喝水。


    这时正值夏汛,河水泛滥浑浊。


    李青辞牵着马,有些纠结,别把马儿喝坏了肚子,回去他自己怎么走。


    可是手里的马儿喷着热气,刨着前蹄,脑袋一个劲儿地往河边伸。


    李青辞叹了口气,稍微松开一些缰绳。


    马儿喝水的间隙,他下意识地打量此处的地势,不远处就是成片的村庄,这河堤修得有些浅了。


    思绪漫无目的,直到一声尖锐的哭喊声响起,李青辞才回过神来。


    “囡囡!囡囡!别怕!娘这就来救你!”


    河中有人落水,抬眼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姑娘在浑浊的河水中上下起伏,身影若隐若现。


    扑通一声,小姑娘的娘也跳进了河中,但是她离得远,河水流动较快,离小姑娘还有一大截儿距离。


    岸上有两三个汉子在快速奔跑,想从岸上跑到小姑娘身前拦截她。


    李青辞快速扫视一眼,当机立断。


    他朝水中纵身一跃,快速游到河中,拦在小姑娘前头。


    小姑娘虽然只有十一二岁,但是她个头长得不低,有些重量,再加上她落水惊慌,手脚一直扑腾,李青辞抱着她踩水有些吃力。


    这时,岸上赶过来的几个汉子,扑通跳进水里,游到近前把他二人拉过来。


    前头泅水的汉子,一看就是个浪里白条,水性十分好。


    他接过李青辞手里的小姑娘,一边抱着人踩水,一边还能张嘴跟李青辞道谢。


    “多谢您救命之恩,上岸后您一定要来家里吃顿饭,让我们好好感谢您。”


    李青辞抹了把脸上的泥沙,眯着眼摇头。


    一行四五个人朝岸边游去,李青辞缀在后面。


    突然,他小腿抽筋,一个浪头打过来,他登时被淹在水里。


    手脚一旦失去控制,整个人就像轻飘飘的一张纸,李青辞顺着湍急的河水,快速朝下游漂去。


    李青辞沉在水中,竭力保持镇定,想恢复手脚的控制,奈何前头捞小姑娘时,力气耗了大半,现在他手脚绵软无力。


    挣扎许久,他嘴里呛了几口水,意识渐渐昏沉。


    在意识弥留之际,李青辞生出一股浓烈的绝望和不甘。


    他不想死,他还不能死。


    岸边大声呼唤着:“救人!快救人!!”


    这时,一根长长的桅杆横在李青辞身前,但是李青辞却没有力气抓住了。


    肺里的空气耗尽,他整个人彻底失去控制,顺着河流而下。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猛地攥住他的脚腕,拽着他往岸边拉扯。


    岸边的百姓纷纷出力,抛杆子的,伸手拽人的,好一会儿忙活,终于把李青辞从河里捞了上来。


    李青辞在河里呛了几口水,被人拉上来时躺在岸上昏死过去。


    附近的百姓和他的随从,立刻将他抬上马车去城里看大夫。


    等李青辞再度恢复意识时,离落水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身上起了高烧,他脑袋昏昏沉沉,觉得嗓子干渴无比,身上忽冷忽热,但李青辞却在心里笑了起来,他还活着。


    太好了,感谢上苍垂怜。


    在此地停留了五天,李青辞身上的烧反复两次,终于彻底退了下去。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一场风寒,李青辞清瘦不少,眉眼透着一股很深的倦怠。


    他坐在马车里,忽然瞥见了胸前发丝里的一根银白,他拔掉白发,挑开帘子望着车外,眼神虚散着,落不到实处。


    凡人的生命很脆弱,寿命也真的很短暂。


    世事无常,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突然死去。


    李青辞摸着心口的鳞片,心想,如果他这次死了的话,玄鳞该去哪找他呢。


    他原以为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陪着玄鳞挥霍,但其实不是的,他不再年轻了,一场意外,就有可能夺去他的生命。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日薄西山。


    他不想把人生里最美好的时光,都浪费在空等上。


    ……


    回到京城后,李青辞任工部都水司主官,奉皇命,督造皇宫西苑重建。


    晚间。


    李青辞坐在桌后,环顾一圈空荡荡的房间。


    他攥着心口的鳞片,垂头沉思良久。


    直至后半夜,他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提笔书写,去信给白云观。


    ……


    自从回京后,李青辞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到晚很少有空闲的时间,他既要忙着皇家西苑的督造,又要操心霖泽园的事宜。


    霖泽园之前修建的工程全部推倒重来,一应布局和用料全都由他亲自过目。


    这天。


    李青辞休沐,他请白云观的赵玄真喝茶一叙。


    赵玄真听完李青辞的话,当即皱起眉:“你到底要做什么?是要对付谁?”


    李青辞淡淡道:“这重要吗,赵道长只需要提供阵图即可,剩下的事我着其他人去办,不会让你担干系。”


    赵玄真嗤了一声,没说旁的。


    李青辞看出了他眼里的鄙薄,但是并不在意。


    这个赵玄真今年二十有一,在道术方面可谓是天赋异禀,有能力又是个年轻人,年轻气盛些、轻狂些,也实属正常。


    赵玄真懒得跟这种俗人废话,他搁下茶杯,当即就要起身离开。


    李青辞道:“你有能力不假,可白云观日渐式微,在当地受两任知府打压,现在观里每天的香客不过十数,大殿的神像金身斑驳,照你们观目前的情况来看,五年内也别想重塑金身。”


    赵玄真身形僵住,维持着半起的身形。


    李青辞道:“此番是我向朝廷请命,让你过来为皇家别院堪舆,不出五日,你师父给你寄报喜的信件就会送达。”


    赵玄真当即就要质问他,为何对他们白云观了解得如此清晰。


    视线一转,落在他身上的官袍,顿时明了。


    他是都水司主官,掌天下水系,漕运比陆路快了两倍不止,消息最为灵通。


    李青辞并不想威胁赵玄真,令他心生抵触,因此放缓声音:“你安心留在京里为皇家效命,顺道帮我一个小忙,此后你们白云观定会香火鼎盛。”


    “小忙?”赵玄真语气讥讽,怒吼道,“你让我布的是缚龙阵!稍有差池,我会受到反噬,到时候万劫不复,你能帮我解脱吗?”


    第60章 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了


    李青辞道:“这个阵法只是有备无患,很大概率是用不上的,赵道长不必为此担忧。”


    赵玄真觉得他不知所谓,转过头,冷哼一声。


    李青辞道:“听闻赵道长手里传下来一根雷击木,专克妖邪,我想要一截儿,不多,一乍即可。”


    赵玄真听完,登时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怒声驳斥。


    李青辞的声音又响起了。


    “我愿意为白云观捐一千两黄金,当做香油钱。”


    赵玄真一时哑然,默了默,他咬牙切齿道:“雷击木在观里,我没带在身上。


    李青辞轻笑道:“不妨事,你写一封书信,我着人送回白云观,来回也就半个多月,正好顺道把黄金运回去。”


    赵玄真气势低下去,不情愿地点头。


    不过,他也有要求。


    赵玄真旋身坐下,与李青辞相对而坐。


    “世上真龙难寻,常人难以见其踪迹,但近龙者,如蛟、螭等常出没于水泽处,别人或许察觉不出来,但是我能察觉到你身上有一股水蛟气息,你要抓的就是这条蛟。”


    李青辞沉默,不置可否。


    赵玄真从身上掏出一个两指宽一指长的瓷瓶:“等你事成之后,我要一瓶它的血,还有三枚心口的鳞片。”


    李青辞眼神一凛,眉眼压得极低,阴沉地盯着赵玄真。


    赵玄真怔住,莫名气虚,他吞咽一下,稍稍错开眼,避开李青辞的视线。


    李青辞一改方才温和的态度,神色阴鸷,眼神带着浓重戾气:“赵道长想必听说过一句话,叫民不与官斗,我能调动白云观附近的漕军,赵道长再厉害,能以一当十,能以一当百吗?你观里的师父师叔伯、师兄弟能挡得住吗?”


    赵玄真闻言大怒,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猛地拍案,朝着李青辞厉喝:“你敢!你敢乱杀无辜、草菅人命!”


    李青辞神情轻蔑,下巴微抬,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什么叫无辜,白云观里藏有邪佞歪道,蛊惑百姓,按律依法查处,这叫明正典刑!”


    “我自然不会造下杀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府衙里有的是空闲的牢房,关个三五十载,不成问题。”


    赵玄真怔愣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青辞。


    他万万没想到李青辞竟然是这种人,亏他之前还以为李青辞是个好官。


    赵玄真几番挣扎,终是低下了头,他掀起衣袍,跪在李青辞的身前:“算我求你,给我半瓶血,一枚鳞片行吗?


    李青辞沉默,他低头看着眼前弯下去的脊背,暗叹一声:“你要血和鳞片做什么?”


    赵玄真抬起头,眼睛红了一圈,语气哽咽道:“我师父才四十二岁,降服一只吃人的虎精时,腹部被獠牙咬穿了,虽然留下一条性命,但年岁不永,最多能撑两三年。”


    “你要抓的这条蛟,道行不浅,已有化龙之势,我想用他的血和鳞片炼丹,为我师傅续命。”


    李青辞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决:“我现在做不了主,等日后我再答复你。”


    赵玄真急忙问:“要多久?”


    李青辞眼神迷茫一瞬,轻声道:“多久?我也不知道,等着吧。”


    赵玄真满腹怀疑:“你莫不是在诓我?”


    李青辞嗤了一声:“亏你还是修行之人,命运一事,何必强求,你师傅有这个福气,他就等得到,没这个福气,死了也不亏。”


    赵玄真同样嗤之以鼻:“话说的好听,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强求,那你抓这条蛟干嘛?”


    李青辞怔了怔,莞尔一笑:“也是。”


    赵玄真见状脸色复杂,难以名状。


    两人不欢而散。


    ……


    燥热的天气,渐渐过去,迎来清爽的秋天。


    李青辞站在月湖旁,低头看着清澈的湖水,伸手掬起一捧,凑到脸前嗅了嗅。


    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整个园子的地基重新铺就一遍,所用的木材和石料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远远的,赵玄真一看见李青辞,就气不打一处来。


    早知道他就不来京城了,现在每天只能睡两个半时辰,白天在皇宫西苑当值,晚上还要来这儿赶工。


    李青辞走到他近前,问道:“还有多久能完工?”


    赵玄真绷着脸道:“最快也要三个月,我就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就算我一天不吃不睡,也只能画十张符,你这个园子这么大,那位又是个了不得的,少说也得要上百张符才能压得住。”


    李青辞没有操之过急,缓声道:“有劳赵道长,不急,你仔细着来,别出了岔子。”


    赵玄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我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个准话?”


    李青辞没回答,他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没有人会给他一个准话。


    赵玄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恨不得引一道雷劈了他。


    晚间。


    李青辞满身疲惫,头发擦到半干,就撂下帕子上床安寝。


    他脸朝里,保持一个侧躺的姿势,身子微微蜷缩着。


    在他熟睡之际,合拢的帷帐被挑开,被窝里钻进来一具泛着凉意的身躯。


    他蜷缩的身子被打开,整个人落进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里。


    李青辞睡得半梦半醒,觉得鼻息间充斥着熟悉的味道,好真实的感觉,不同以往做梦的时候。


    心有所感,李青辞从昏沉的意识中醒来。


    他刚一有动作,玄鳞就照着他屁股扇了一巴掌:“真是没良心的,又不等我,说话不算话。”


    李青辞此时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很快,多种情绪被掩在怒意和怨恨之下。


    他扯了扯嘴角,神情讽刺:“你几时说话算话过?”


    黑暗中,他的所有神情都落入一双暗金色的眼睛里。


    玄鳞感觉他不太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小崽儿,怎么啦?”


    李青辞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小心,闭上眼,敛去眼中的一切情绪,平静道:“就是好长时间没见到你,有点想你。”


    玄鳞啧了一声:“那附近的河水好多泥沙,一点都不干净,我就往远飞了一点,也就泡了一会儿,这不很快就回来了。”


    确实。


    很快。


    跟十年八年比起来确实快了很多。


    九个多月就回来了。


    李青辞伸手搂住玄鳞的脖子,在他耳边问:“你隔一段时间就要出去泡水,是必须要泡吗?不泡会怎么样?”


    玄鳞语气随意:“不怎么样。”


    李青辞攥了攥手,维持平静的语气:“所以你不泡水并不会死。”


    玄鳞登时皱起眉,嫌弃道:“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我是蛟,又不是离了水不能活的鱼。”


    李青辞吞咽一下,声音有着细微的颤抖:“那你每次出去泡水是为了什么?”


    玄鳞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为了舒服,这就跟你冬天喜欢泡热水澡一样。”


    李青辞抬手扶额,笑了一声,笑容极为苦涩和嘲讽。


    原来只是为了舒服。


    只是为了舒服!!!


    并不会怎么样,不会死、不会伤。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那些贫苦百姓可能一辈子也泡不上一次热水澡,不照样好好活着。


    舒服不舒服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李青辞双手攥得很紧,一股压抑许久的怨怼翻腾上来。


    他抬手在玄鳞背上狠狠砸了一拳,凑到他脖子上毫不留情地咬下去。


    玄鳞语气诧异:“好好的,舔我干什么?”


    李青辞怒极,气得理智全无,他摸着玄鳞嘴唇:“嘴张开,舌头伸出来。”


    玄鳞一头雾水:“你要干什么?”


    李青辞提高音量:“伸出来!”


    玄鳞听得直皱眉,拧他的腰:“你瞎叫唤什么,怎么了?是哪疼想让我给你舔吗?”


    李青辞沉默不语。


    玄鳞拍他的脸颊:“说话,是哪疼吗?”


    李青辞垂下眼皮:“我想让你给我舔舔舌头。”


    “舌头怎么了?破皮了吗?还是你又吃田螺了?”


    说着,玄鳞低下头,探进李青辞嘴里,还没开始舔,他的舌尖骤然被咬住了。


    玄鳞愣住了。


    好陌生的感觉,他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疼。


    他已经很久没疼过了。


    舌尖传来一阵细密的疼痛,鼻翼翕动,嗅到一股血腥味儿。


    玄鳞后知后觉,他好像流血了。


    寂静里,一声吞咽的咕嘟声显得十分刺耳。


    玄鳞立刻退出来,快速掐住李青辞的脖子:“别咽!”


    可惜晚了。


    话音刚落,李青辞就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叫,他整个人痉挛起来,蜷缩着身子,紧紧捂着腹部。


    好烫!太烫了!


    玄鳞一把扯开他的手,手掌贴在他腹部,缓缓用力,同时低头覆在他唇上,轻轻吹气。


    过去好一会儿,那股仿佛要将李青辞烧成灰烬的烈焰,终于消弭。


    李青辞浑身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是汗,脸色青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极了。


    玄鳞松松抱着他,不敢用力,手忙脚乱,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李青辞感受着嘴里的腥甜,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玄鳞,疼吗?”


    玄鳞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李青辞是想咬疼他。


    玄鳞气得牙根痒痒,戳着李青辞的脑门说:“你个傻子!你提前跟我说啊,我伸出舌头让你咬,心里也有个准备,就不会让你把血咽下去了。”


    李青辞挑衅的笑容僵在脸上,默了默,鼻尖酸涩难忍。


    玄鳞见他眼圈红了,连忙把他搂进怀里:“你到底怎么了?身上哪还疼吗?是肚子还难受吗?”


    李青辞抽了抽鼻子,抬起酸软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跟他紧紧贴着脸:“我没事,就是突然想闹脾气。”


    玄鳞松了一口气,同时气得不行,上下扫了他一圈,最终拧了一下他的屁股肉:“你真是吃饱了撑的,非得找揍,不挨打心里不痛快是不是!”


    李青辞不说话,手脚并用,紧紧缠在他身上。


    玄鳞摸着他汗湿的脖子,叹了口气。


    他操纵水流把人清洗干净,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


    李青辞趴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睡得很沉。


    第二天清早。


    李青辞刚睁开眼。


    耳边就响起一声叹息。


    “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每次回来你身上的肉都要少,就这么一会儿,也不知道你怎么折腾的。”


    李青辞道:“我升官了,现在操心的事情比较多,瘦一点也正常。”


    玄鳞语气悻然:“什么破官儿,都把人当瘦了,还不如不升。”


    李青辞不置可否,只含糊嗯了一声。


    心想,还是要升官,升官之后权力更大,能做到的事情更多。


    他想改变京城内的河渠流向,将百姓倾倒的生活污水与正常的河流区分开来,形成两套河渠水系。


    前两日,有几位大臣联名上奏,说他们宅院后的水渠臭气熏天,上游百姓家里的粪水都往河里倒,他们希望都水司能够整改。


    这正好是个契机。


    正想着,他的脸颊被戳了戳,玄鳞问他:“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天快亮了,你今天要不要出去干活?”


    李青辞点头:“去。”


    玄鳞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


    两人坐上马车,玄鳞伸开腿踢了踢:“马车是换了一个吗?感觉比之前大了些。”


    李青辞点头。


    玄鳞啧了一声:“行吧,不过还是好小。”


    李青辞道:“先忍一忍,以后你就不用坐了。”


    玄鳞听完高兴:“怎么,你又要升官了?可以给我换大马车?”


    李青辞轻笑一声,没说话。


    玄鳞双手捧着他的脸揉搓,眼中满是笑意:“小崽儿真厉害,以前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官当得有模有样的,挺像那回事儿,小脸一板,还挺唬人。”


    李青辞勾了勾嘴角。


    玄鳞轻声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怅惘:“虽然你个头没长,但我总觉得你好像长大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的,小崽子的眼睛没有以前亮了,身上那股幼态彻底褪去了,现在是个成熟的大崽子了。


    小崽子只到他胸口的时候,两个眼睛圆溜溜的,又明又亮,巴巴地看着人,别提让人多稀罕了。


    现在的小崽子,眉眼萦绕着一股倦怠,感觉很累的样子,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玄鳞说完良久,李青辞敛着眼皮没言语。


    玄鳞也没再说话,指腹抚摸他的眼尾,很认真、很专注地凝视着他。


    李青辞对上深沉的视线,弯着眼睛笑了笑。


    玄鳞忽然皱起眉头,他凑近李青辞眼前:“你脸怎么了?怎么有这么多条细纹?是划到哪了吗?还是谁打你了?”


    小崽子笑的时候,眼尾会泛起几条褶皱,就像他鳞片上的划痕。


    两人离得很近,悠长湿热的气息打在眼睛上好一会儿。


    李青辞闭着眼,语气平静:“没什么,笑多了就会这样,人都是这样的。”


    玄鳞扳过他的脸,指腹一直在他的眼周刮擦,像是在试图抚平他的皱纹。


    玄鳞压着眉眼,神情不虞,语气烦躁起来:“这玩意怎么回事?压不平吗?”


    李青辞缓声道:“你还记得咱们之前在河里见到的那只乌龟吗?它壳上有很多划痕,就像我脸上的这些细痕一样,这些痕迹一旦留下,就永远没有办法再祛除了。”


    玄鳞疑问:“那你会蜕皮换鳞吗?这张脸会换一个新的吗?”


    李青辞摇头。


    玄鳞抿了抿嘴,语气大失所望:“你们人怎么这样,用旧了的皮竟然不能换掉。”


    李青辞摸着自己的脸,心想,这一刻他这张脸是最新的,以后会越来越旧。


    玄鳞摸着他的眼睛说:“要不你以后少笑点儿,这玩意儿像是刻在皮肉上一样,我瞧着真不顺眼。”


    玄鳞像是不信邪一样,一直抚着李青辞的眼尾:“这东西疼不疼?”


    李青辞摇头:“不疼。”


    顿了顿,他又道:“你快给我揉疼了。”


    玄鳞愣了一下,移开手指,发现李青辞眼尾红了一圈儿,他略有些心虚,凑上去舔了舔。


    舌尖在那些细纹上狠狠碾了两下。


    李青辞闭着眼没动。


    玄鳞脑袋往后稍稍一退:“再笑一下。”


    李青辞照做。


    玄鳞凝神盯着他的眼睛看,那些细纹丝毫未变。


    玄鳞泄气了,破天荒的感觉到无能为力。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


    眼神落在李青辞低垂的眉眼上,玄鳞心里不大高兴:“算了,小崽儿,你还是经常笑吧,这玩意儿不疼不痒的,要长就随它长吧,开心更重要。”


    李青辞没抬眼,轻声问:“你觉得我这样难看吗?”


    玄鳞语气诧异:“这跟难看有什么关系,我的鳞片上之前也有很多划痕,非常深,甚至有的鳞片都要断成两截了,不过后来蜕皮,它们都换掉了。”


    玄鳞说完,见李青辞垂头坐着,看着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便开口打趣他:“你是一个漂亮的小崽儿,脸上就算多几条划痕也是漂亮的。”


    李青辞听完心情复杂,有些无语,一时哑然。


    玄鳞又开始逗他,两根手指戳着他的双颊:“来,冲我笑一个!”


    李青辞不想理他,转过头不说话。


    玄鳞追上去,手指一直戳来戳去:“笑一个,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


    李青辞简直头都大了,他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让人拿吃的哄。


    脸颊又一次传来凹陷感时,李青辞气笑了。


    玄鳞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样才对嘛,哎呀,小崽儿真漂亮,笑起来就更漂亮了!”


    李青辞绷着脸,结果没绷住,死死抿着嘴角笑了起来。


    玄鳞把他搂进怀里,狠狠揉了两下,脸贴着他的额头磨蹭,低声感叹:“我怎么有这么好的一个小崽儿,虽然经常像刺猬一样扎手,但也有很乖的时候,况且,又孝顺还漂亮。”


    李青辞听到孝顺两个字,深吸一口气,极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


    这条蛟的遣词用句,真的有待长进。


    玄鳞捏着他的下巴,往上抬了些,低头用嘴唇蹭他的鼻子。


    李青辞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什么意思,他抿了抿嘴,没有吭声。


    玄鳞视线下移,落在红润的嘴唇上,凑过去跟它厮磨。


    四片唇瓣相抵,摩擦时泛起一阵麻痒,勾心挠肝一样。


    李青辞怔住了,心跳砰砰,唇上忽然一湿,嘴唇被含住吮舔。


    很轻柔的力道,那股清冽的气味像是滔天的洪水般灌进了他肺里。


    李青辞感觉呼吸困难,他微微张开嘴,深喘了一口气。


    这时,唇缝被挑开,玄鳞舔了两下里侧的嫩肉,然后就离开了。


    李青辞下意识舔着自己沾满水渍的嘴唇,怔怔问:“你在对我做什么?”


    玄鳞搂紧他,揉着他的脑袋,把人摁在自己肩上,用脸贴他的脑袋,低笑一声:“我在疼你。”


    李青辞茫然:“疼我?”


    玄鳞扣住他的脖子摩挲:“对,我在疼你。”


    李青辞不明白:“为什么?”


    玄鳞好笑:“这哪有为什么,你越长越好,越来越可心,我想疼你。”


    李青辞没有再问,伸手抱紧他的腰:“玄鳞,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了。”


    玄鳞听完笑了起来:“算你有良心。”


    他一下下拍着李青辞的腰,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小崽儿真乖,来,抬头,我再疼疼你。”


    李青辞闷在他肩上不动:“晚上再疼我好不好?一会儿我还要见人呢。”


    玄鳞皱了皱眉,鼻翼翕动,啧了一声:“行吧,正好你也快到地方了,等晚上我好好疼你。”


    李青辞脸紧贴着他温凉的脖子,希望借此消下自己脸上的滚烫。


    好在玄鳞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一会儿,李青辞就平复了心绪。


    下车前,李青辞握住玄鳞的手。


    “晚上来接我。”


    “晚上来接你。”


    两人异口同声。


    李青辞开心地笑了,凑过去贴了贴玄鳞的脸,朝他挥手:“我走了。”


    “行,去吧。”


    李青辞下了车,先去工部衙署点卯,处理了半个时辰的公文,然后骑马去皇家西苑监督。


    晌午吃饭时,李青辞就拿了两个饼子,一边塞在嘴里嚼着,一边骑马去霖泽园。


    他扫了一眼正在清淤的湖底,觉得还是有些浅,便吩咐人再挖深三尺,底下多铺一层石头,岸边再多栽些水草。


    身边被李青辞抓过来的赵玄真,苦着脸说了一句:“你这样的话,半年也没办法完工。”


    李青辞语气淡然:“不着急,慢慢来吧,务必要做到最好。”


    赵玄真烦躁地搓了搓脸,转身走了。


    傍晚。


    李青辞回到衙署点卯,快步朝外走去。


    远远的,就看他家的马车窗户大开,一个黑色身影坐在窗边。


    玄鳞支着脑袋,直直看着他。


    离近一些后,能看到那双暗金色眼睛里的温柔笑意。


    李青辞的心忽然被击了一下,像是玄鳞戳他脑门那样,只不过这次手指戳在了他心尖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