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棉花团子
系统新下达的任务还算简单。
任务:【于藏书阁面见唐逸峰并接受他的邀请】未完成
时限:六个时辰
“唐逸峰在哪章出场来着?”华灯问。
“该角色于二百二十三章出场, 二百八十六章下线。”系统回答。
调出书一看,华灯内心的嫌弃如滔滔洪水。
据文中描述,他天生不举, 唯有面对女主才能做正常男人。而女主身为医修,秉持着治病救人的善心, 以身作药对他进行了多次治疗。
没想到这消息被唐逸峰传开,于是一大批自称不举的修士半夜敲响女主的房门, 促使女主的医术突飞猛进。
对此, 华灯的评价是:写得很好, 但我人在床上。
距离任务下发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华灯只好告别正在修炼的沈昼, 独自朝藏书阁走去。
出门时, 脚步停滞了一瞬,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这点疑虑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她边翻阅剧情边埋头赶路。
走出一段距离, 系统突然开口:“宿主, 今早沈昼对你用了傀儡术。”
系统几乎不会主动出现,华灯一愣,关注点却在另一个地方:“今早用的, 你怎么中午才说?”
“我不敢出来。”系统委屈, “他太可怕了。”
华灯无语了一阵:“那你录像了吧?放出来我看看。”
系统从完整的录像开始放,开头是她和沈昼在水池里……
华灯猛地呛声:“这段跳过!”
系统飞快地把进度条拉走。
画面一一闪现,掠过她抱着沈昼的腰腹磨蹭、咬着沈昼的肩膀不松口,以及沈昼按着她的腰让她坐进怀里,终于来到密室外的画面。
华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跳也一阵快、一阵慢, 直到这一幕才渐渐平息。
她拍着胸脯缓了口气,尽量镇定地观看系统录像。
里面展示了今天早上的一切,包括她和沈昼是怎么遭遇围杀,她又是怎么被迫清除记忆。
华灯从头看到尾,面露疑惑:“就这?”
搞不懂沈昼在想什么,她还以为会有更刺激的发展呢。
这有什么可抹去的?怕自己发现他的身份吗?
可他整个人跟谜一样,她就算猜到地老天荒也猜不中啊。
“算了,不管了。”华灯说,“既然他没想害我,我就当不知道吧。”
不管怎样,有秘密武器的感觉果然很爽,没想到吧沈昼,她也是有系统做靠山的人!
华灯心情愉悦地来到藏书阁门口。
她出示令牌,通过监测仪走进大门,晃晃悠悠在书架中间闲逛。
如果剧情没错,不久后唐逸峰会主动来找她。
只是任务对象还没出现,华灯先遇上了另一位熟人。
靠窗的座位上,苏意轻正枕着胳膊呼呼大睡,对面坐着一位容貌极美的少年,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小说男主。
越过手里的书本,少年偷偷凝望着少女,而少女一无所知,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
就这样看了一会,少年害羞地凑到她面前,轻声说:“你的睫毛好长啊。”
多么美好的青春恋爱,华灯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苏意轻蹙了蹙眉。
她不耐烦地嘟囔一声:“别吵,我还有更长的,要掏出来给你看看吗?”
少年老实地退了回去,埋头看书,不发一言。
华灯默默别开脸,远离他们的位置。
她本来是心不在焉地环视书架,忽而目光一凝,像是发现了什么。
凭借筑基修士的眼力,她能轻易看到几丈外的一本书籍,名字叫《很厉害的剑诀》。
名字已经够震撼的,下面那行小字更是让华灯怀疑人生。
——“剑侠沈夜倾情力作。”
不不不,一定是她想多了,沈夜这个名字也没有多稀少嘛,就连书名那六个大字和沈昼的笔迹很像也完全可以解释……
个鬼。
华灯站在原地干瞪眼。
前面的区域非内门弟子不得踏入,她有心想借走这本书观摩审阅,可惜无能为力。
正当她心下叹息之时,耳畔响起徐徐如清泉的男声:“这位道友是想要借书吗?我可以帮你取来。”
华灯侧首,只见来人容颜俊秀,双眸含笑,仔细看还能看出笑意下深藏的兴奋与痴狂。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友是青阳宗内门弟子?”
男子拱手:“是,在下唐逸峰,乃三长老座下亲传。”
果然是他。华灯微笑道:“这里都是剑谱,我是医修,没什么想借的,多谢道友了。”
说罢转身就走。
她实在待不下去,视线总往人家下半身瞟,太明显了。
唐逸峰追在后面急急地喊:“敢问道友芳名?”
“华灯。”
*
“你是不是写过一本剑谱,叫《很厉害的剑诀》?”
华灯双手撑桌,跟审犯人似的问沈昼。
被审问的当事人正在打磨剑锋,闻言回忆了下:“应该是吧,随便写来卖钱的。”
被其他宗门视若珍宝非内门不借的功法,居然只是随笔之作。
华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追问:“你还写过其他的吗?”
沈昼说:“写过。”
华灯:“写过多少?”
沈昼:“七、八十本吧。”
说这句话时,还顺手给自己的宝贝剑喂了几颗灵石。
华灯:你们剑修真的,穷什么都不能穷孩子,我哭死。
她往旁边一坐,也不说话,就这样支着脑袋看沈昼炼剑。
他对自己的十二把剑有一种特别的温柔,华灯一直怀疑他平时只用那一百零七把剑是舍不得本命仙剑受苦。
赶在日落之前,唐逸峰的“邀请”姗姗来迟,这是本次任务的另一半内容。
看着手里精美的信笺,华灯微微一笑,从储物戒里掏出另一封信。
今早她回来后,意外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封陌生的信,落款人是小师弟的名字。
他没死,还和剧情里一样被人救下,只是不知为何,他认定华灯才是真正救他的人,并要求约华灯会面以便“报答”她。
华灯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地提笔回信。
“今夜子时,后山银杏树下见,请蒙面而来,勿使他人发现。”
两封一模一样的信用傀儡鸟寄出,她施施然收回纸笔,心满意足。
对面的沈昼放下最后一把剑,视线从那只飞远的傀儡鸟上掠过,波澜不惊。
华灯发现了,故意问他:“你不好奇是怎么回事?”
沈昼:“不好奇。”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回答,但这次华灯说:“我觉得你挺好奇的,口是心非罢了。”
沈昼抬眼,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嗯,我口是心非。”
华灯顿时露出笑容,绕到他旁边坐下,话匣子敞开,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什么唐逸峰要给她借书,什么小师弟偷摸给她递信,说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
沈昼听完,像在思索什么:“他们都知道你的体质?”
“不知道啊。”华灯讲得口干舌燥,捧起茶杯咕嘟咕嘟,“但是我本来就很受欢迎,跟体质没关系。”
沈昼挑了挑眉,似是打量她:“很受欢迎?”
这副口吻让华灯警铃大作,放下茶杯瞪他:“你想好了,这回要是再说什么我不爱听的话,就给你扣工资了哦!”
沈昼慢悠悠地说:“不敢,只是很惊讶,修道之人也会为外物迷惑。”
华灯哼哼唧唧:“怎么啦,长得好看还是我的错?而且我优点超多的好吗,不像你除了脸其他都很讨厌。”
“哦。”沈昼四平八稳,“可惜你的道侣是讨厌的我,而不是唐逸峰或者其他人。”
明明当道侣是华灯主动提出,可这次她不知道为什么,对着沈昼的眼睛竟然耳根发烫,憋了半天才小声地说:“……只是名义上的!”
“嗯。”沈昼说,“你想和别人成为实际上的吗?”
“!”华灯霍然起身,椅子在她腿后拖出尖锐的声响。
“你烦死了!我去找苏意轻玩!”
走的时候动作幅度过大,差点把茶壶撞翻,她没扶,飞快地跑到门口,然后砰一声把门带上,只留给沈昼一道冷风。
……
跑出很远,华灯摸着脸还是烫的。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因为对方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而心慌意乱。
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在听到问题的一刹,险些脱口而出:“我只要你!”
只要什么只要。
她风华正茂家财万贯,以后当然要养一百零七个道侣!
“………”
不对,为什么偏偏是一百零七?她真是被名叫沈昼的病毒给感染了!
深吸一口气,她闷着头往前走,也不管前面究竟是哪个方向。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蓦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藏书阁门口。
之前说要找苏意轻不过随口一提,她去了也是旁观别人谈恋爱。
华灯叹了口气,拖着腿脚再度走进藏书阁,随便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看功法她是没心思了,只能从乾坤戒里翻出上次看到一半的话本,试图静下心来。
书里的男女主虐恋情深,感情受到来自父母双方的阻力。在决意私奔的夜晚,女主扑进男主的怀抱,眼含热泪含情脉脉地说:“他们说的都不对,我只要你……”
啪!
华灯又把书盖上了。
窗台上一只圆滚滚跟棉花糖似的云雀正歪头瞧她,好似不理解她为什么情绪突然变化。
华灯伸手把它提进来,撸了把棉花糖脑袋,惆怅叹息。
云雀低下头,啄了啄她的手掌:“唧唧?”
“你不明白。”华灯看它,“男人都是狗东西。”
云雀圆溜溜的眼睛像黑宝石一样,闻言居然点了点头,扇着翅膀发出赞同的叫声。
华灯忍俊不禁,摸着它的脑袋说:“小动物果然比男人可爱多了。”
云雀:“唧!”
它拍着翅膀飞走了。
华灯趴在桌上,眼看天色彻底黑沉,眼里露出不满。
沈昼这家伙怎么还不来找她?
强忍住给沈昼发消息的冲动,她继续换了个话本看下去。
只是看了半天也没有翻页。
窗外月亮渐渐升起,亥时已过。
华灯坐不住了,她掏出传讯碟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输出:“你在哪?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没有回应,她气得想把传讯碟扔出窗外。
“要走吗?”
身后突然传出低沉的男声,华灯没回头,板着脸问:“你一直都知道我在这?”
沈昼没否认:“是。”
华灯抓着话本的手指倏地收紧。
知道了还不来找她,这人简直是铁石心肠!
沈昼又问了遍:“走吗?”
华灯:“哼。”
沈昼走到她对面,垂眼:“想去哪?”
华灯:“哼。”
沈昼轻轻挑起眼眸:“这是你新学的功法?虾蟆功?”
华灯:“……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别烦我!”
沈昼:“嗯。”
“你嗯什么?”华灯猛地站起来,瞪他,“要是今天我不发消息,你是打算过了子时再来找我吗?”
哦。
沈昼终于明白她在计较什么。
他露出沉思的表情,好像真的对这个问题心存犹豫,一直到华灯睁大了眼,表情越来越气恼的时候,才扬起下巴,慢条斯理地说:“我的神识足以覆盖整座青阳宗。”
华灯:“?”
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装逼?我真的要生气了!
沈昼继续说,不紧不慢:“有时候为了方便,我会附身在其他东西身上。”
华灯的脑子里蓦然划过什么,但她没抓住,一眨不眨盯着沈昼。
沈昼望向窗外,一只白团子奋力扑动翅膀,飞到窗前蹦了两下。
“就像这样。”他说。
华灯的表情空白了很久。
因愤怒而加快的心跳,不仅没有消停,反而更为剧烈地冲撞着她的胸膛。
一下,一下。
她猝然转过身,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托起云雀,死死低着头,抚摸云雀柔软的羽毛,胡乱说道:“你无不无聊啊,自己来见我不就行了?”
沈昼走到她旁边,拽了下云雀的尾巴,说:“我以为你暂时不想见到我。”
“倒、倒也没有。”
华灯放手让云雀飞走,在夜风里吹了好一会,转头飞快瞄了他一眼。
“那……我们走吧。”她尽量语调缓和地说,“要到时间了。”
沈昼的表情依旧平淡,说:“不练虾蟆功了?”
华灯闭眼:“你一定要在这时候破坏气氛吗?!”
沈昼低低地笑了声,声音轻得像错觉,一手攥住华灯的手腕,带她消失在原地。
华灯又落进了熟悉的冰水里。
她一本正经地保证:“放心吧,今晚我做好准备了,一定能控制住自己。”
沈昼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最好是。”
一刻钟后。
华灯被困在他怀里,用力踹着他的腿,拿脑袋撞他的胸口。
“我难受,你放开我!我难受……”
“你还记得刚刚说过的话吗?”沈昼摁着她的脑袋。
“我没说话。”
华灯迷茫地仰头。
她看到沈昼冷笑了声,表情像是要杀人,手却调整了位置,托着她的腰将她提起,让她变得不那么难受。
可她还是不舒服,感觉类似于前世心脏病犯的时候。大脑一片混沌,视野忽明忽暗,她费力睁开眼,想要看清点什么。
“能听见我说话吗?”头顶的声音问。
华灯带着鼻音“嗯”了声,视线逐渐聚焦到一点,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她垂眸刚好能看见的位置,随着男人的话语微微震动。
想起来了,他这里有颗痣,她一直想摸。
如同被蛊惑般,她缓慢低头,张开牙齿。
——咬住了他喉结上的那颗痣。
按在她腰后的手掌骤然一紧。
第22章 刚不可催
沈昼没想到她会突然扑上来。
但凭合体期的反应力, 仍然足以在她扑来的一瞬间躲开,只是他没躲,大不了再被咬一口, 反正疼的是华灯自己。
没想到的是,她的确咬了, 但咬的位置却令他毫无防备,甚至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就在他错愕之际, 华灯似犹嫌不够, 竟然伸出舌尖, 轻轻试探了下, 仿佛蝴蝶吮过花蕊一般, 轻盈湿润。
沈昼瞳孔骤然一缩, 摁在她腰后的力道猛地加重,几个深呼吸后,单手将她拽开。
华灯懵懂地摇晃了下, 朱唇尚未合上, 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一点嫩红的舌尖。
沈昼闭上眼睛, 再度睁开之时,眼里暗流翻涌,酝酿着冰冷的怒火。
“华、灯。”
他叫出她的全名, 一字一字, 清晰无比。
像是被他话里的寒意镇住,华灯渐渐回神,无措地“啊”了声,眼角耷拉下去。
沈昼逼近了她,倾身过来的同时,大拇指压住她的咽喉, 满含威胁。
“你想死吗。”
他的话远比手掌用力,仿佛她一个回答不好,就将命丧当场。
华灯无辜地戳了下他的手背,装傻:“怎么了?”
沈昼托着她的后颈,迫使她抬头,冷笑着说:“是吗,你又忘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也没伤到你……”华灯有点心虚,但又有点理直气壮,扬着下巴谴责他,“你干嘛又这么凶?”
她委屈地道:“你答应过我的,你不准忘了。”
扣着她的手指微微一动,沈昼回忆起那天的场景。
“你把我当成信守承诺的好人了。”他如是说,无动于衷,“可惜我没有这方面的觉悟。”
“那你……现在觉悟一下也不晚。”华灯吞咽了下口水,慢慢把手搭上他的胳膊,“我教你,就像这样,把手放下,然后离我远点,就可以啦。”
沈昼几乎要笑出来,气笑的。
但他终究没有笑,只是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黑眸盯着华灯,一直盯到她乖乖放下手,睁圆了眼睛偷偷撇嘴。
少女黑葡萄似的眼珠不经意转动,像只狡猾的狐狸。曾经他养的那只狗也总是这样。
每当把他的剑鞘咬烂,吃光他偷藏的点心,就会仰着头露出这样的眼神。好像摸准了他不敢下手,摸准他会继续纵容。
想到这里,他表情越发冷沉,手掌抚在华灯的脖颈上摩挲,仿佛正思考该从哪里下手。
常年练剑的手修长且有力,手掌宽阔,骨节分明,那层厚厚的茧子擦过华灯的肌肤,存在感分外强烈。
“嗯……”华灯敏感地瑟缩了下,眼神有一瞬失焦,“别动,难受。”
“这就难受了?”
沈昼停下动作,依然没有放开。
这世间敢接近他的,挑战他的,早就被他杀了无数次。只有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肆意践踏他的底线。
而他居然纵容了,不可理喻。
“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敢这么有恃无恐。”
“——你让我很不高兴。”
他垂着眼帘,眼底暗沉森然,投下的阴影将华灯完全笼罩,是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那你……”华灯无意识咬了咬唇,黑黝黝的眼珠瞅着他,怯生生问,“你咬回来?”
沈昼杀人的气势一滞,像是没明白听到了什么。
华灯给他做出示范,扯着自己的衣领露出完整的脖颈,指尖点点弧度并不明显的咽喉,闭上双眸,一副慷慨就义的架势。
“就这样,你咬回来?”她掂着脚尖,把脖子送得近了些。
沈昼条件反射地倒退半步,眼底却无可避免倒映出她的模样。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颈侧,手指点着的位置,有一滴水珠悄悄滑落,顺着纤长的脖颈,一直滚过锁骨下方的小痣。
原来她这里也有一颗痣。因为皮肤白,便显得格外惹眼,简直像引诱人去咬一口。更何况她还天真地闭着眼,好像他做什么都可以。
沈昼不再退后,手指顺着她的喉咙向下,在即将触碰到那颗痣的时候,骤然收了回来。
“想多了。”
他压着眉眼,冷冰冰地说。
“小狗会咬人,我当然不能咬狗。”
华灯睁开眼,似乎在思索他话语的真实性,见他表情总算没那么可怕,这才舒了口气,嘴角弯弯地说:“那你别生气了。”
沈昼冷着脸:“我没生气。”
“怎么没有。”华灯叹息,一副你别想骗我的架势,“你看你,气得耳朵都红啦。”
沈昼霍然转头,平静的眼底就此打破:“闭嘴!”
华灯静了会,忽然“哇”的一声。
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她拍着胸口笑眯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用傀儡术了。”
沈昼笑了声,他缓缓道:“你说得对。”
“忘掉。”他抓住华灯的肩膀,多少有点咬牙切齿,“把刚刚的事,全都忘掉。”
眼看着华灯瞳孔涣散,沉睡在他臂弯里,他这才将人拦腰抄起,放到了池边的矮榻上。
转身时,透过水纹荡漾的池面,他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熟悉的令人憎恶的脸,分明浸着戾气,偏偏耳根早已红透,无论如何都消不下去。
“碍眼。”他吐出两个字。
一道剑光划过,水池激起数丈高的波澜,水花四溅,打湿整间密室。
结界笼罩着华灯,她安然沉睡,沈昼却完全被冰水打湿,静立片刻后,抬脚朝门外走去。
他踹开铁门,边走边烘干衣裳,长发垂散在身后,黑白对比鲜明。
一路走到大殿外,他对着墙角揪花朵的今泽也踹了一脚,居高临下道:“把宫里的医师和炼药师都找来。”
今泽跌了个猝不及防,闻言愤怒地跳起来:“找就找!”
他飞快地跑远了。
沈昼留在原地,无波无澜地站了好一会,屏息默念剑诀。
一柄心剑从他体内凝练,悬浮在抬起的手心,就在他即将握住之时,竟毫无征兆地倏然破碎。
沈昼的手掌攥了个空。
这结果不出意料,他放下手,心底却难以克制地生出些许烦躁。
……他本不该如此。
他所修剑法名《万古》,横亘时空,可脚踏天道,藐视日月。他所修剑心名菩提,自微茫处诞生宏大,自宏大处俯瞰微渺。
其剑刚不可催,其心洞若琉璃。
所以——
沈昼面无表情地想。
究竟是修行的哪一步,出了差错?
……
今泽把医师和炼药师都找了过来。
十几个人站在沈昼面前,心情是一样的忐忑。
按照他们的级别,本来够不上见这位大人,可今天少主突然把他们叫了过来,该不会马上就得写遗书了吧?
正当他们惊慌不定之时,就听沈昼开门见山说:“我要一份能压制我真气的丹药。”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炼丹好说,不是拿他们炼丹就行。
其中一人捋着胡须,谨慎措辞道:“您的真气霸道至极,若想压制,寻常丹药恐怕难以见效,除非……”
“说。”沈昼看他。
“除非,用您的精血。”那人鼓足勇气说完。
沈昼眼也不眨:“那就用。”
众人皆噤声,无人敢做应答。
沈昼不耐地说:“需要多少就用多少,你们尽管开方,剩下的无需考虑。能做到吗?”
众人对视几眼,犹豫着点头。
“那就去做。明早之前,我要第一份丹药。”沈昼挥手,“退下吧。”
等人群都散了,他又看向唯一没有离开的今泽。
“什么事?”
今泽终于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玩上谈情说爱的把戏?”
沈昼说:“你该治治脑子了,是欠揍了对吗?”
今泽不管不顾地说下去:“我就不明白了,那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让我见——”
话未说完,他的脖子被隔空掐住,整个人被迫提起,双脚离地,面目浮肿赤红。
“是谁不重要。”沈昼说,“但敢打扰到她,你就去死。”
话音平常,溢出的寒气却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
“……知道了!”
伴随他不情不愿的妥协,沈昼手指一动,他重重摔落地面。
未曾看他一眼,沈昼转身踏进抚仙殿,大门砰地关闭。
今泽偷偷骂了句:“臭傻逼等你死了别想让我烧纸!”
咻!
一片落叶倏地插进他面前的地面,青石板寸寸开裂,他抱着头迅速逃离现场。
沈昼的身影从窗边离开,继续向前,走到密室时顿了下,一脸不爽地把门踹开了。
华灯还在那里,一只手枕在头边,安然地沉睡着,模样十分恬静。
她对刚刚的事一无所知。他亲手干的。
这个认知莫名让沈昼的戾气更浓了些,他脸色非常不好地坐下,继续为华灯输入真气,维持了整个夜晚。
*
难得睡了一整夜的华灯从梦中醒来,几乎失去时间观念。
和前两次不同,这一回她不仅腰不酸腿不痛,甚至活力焕发、精神抖擞,恨不能冲进池子游上两圈。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几乎想不起来到密室后的事了。
“系统,我昨晚的记忆怎么这么模糊?”华灯揉着脑门,“我应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系统不知为何有一丝沉默:“宿主,你要查看录像吗?”
华灯一想:“算了,就沈昼那脾气,我要是做了什么,肯定早就被他淹死在水里了。”
“……还是看一下吧宿主。”系统支支吾吾。
“不用,我的人品我还不清楚吗?”华灯坚定道。
系统不再说话,沈昼的声音却从身后凉凉传来:“怎么,又忘了吗?”
他只清除了她一部分记忆,前面的她不该忘记。
华灯回头:“我也觉得好奇怪,但是忘了应该没什么吧。”
沈昼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
“可你应该记得,昨晚你——”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表情莫测地看着她,不知究竟是想让她记得,还是希望她不记得。
华灯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昨晚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他沉下脸,面无表情,“你昨晚晕得很快,我还以为你要死呢。”
你才要死!你全家都要死!
华灯心里忿忿,嘴上说:“哦,那真是辛苦你了。”
沈昼嗤了声,非常冷淡,她宽宏大量不予理会,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很快就察觉不对。
“我的修为是不是提高了一点?”她不确定地问。
沈昼说:“有我的真气辅助,这很奇怪吗?”
“你还有这作用?”华灯惊喜地探知灵府,“我感觉快到金丹了,是我的错觉吗?”
沈昼淡淡地说:“你的感觉没错,金丹对你的确唾手可得。”
望着华灯亮晶晶的眼,他漫不经心地想,才金丹而已,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如果不是用掺了他精血的丹药压制,今天她就能直冲元婴。
“那我是不是马上可以突破了?”快要完成任务的喜悦让华灯语气都轻快了几分。
沈昼道:“霞山秘境会开放一个月,你可以在那里冲击金丹,不必急于一时。”
停了下,他着重说:“记住,冲击金丹必须由我为你护法,否则我的真气将反噬你的灵府。”
华灯哦了声,好奇问:“反噬了会怎样?”
沈昼沉声说:“五感失灵,形同废人。”
华灯顿时心头一松:“还好,我以为会死呢。”这点副作用她还是能接受的。
看来这真气,也没有沈昼说得那么可怕。
沈昼拧眉,语调微扬:“还好?”
可不就是还好。但华灯不想辩解这个问题,反问他:“那你呢?你有过被反噬的时候吗?”
沈昼垂下眼说:“以前有过,现在不会了。”
撒谎,华灯想。
你明明已经失去大部分味觉。
这件事她没有追问,两人默契地不再出声,回到了青阳宗内。
沈昼说是要办什么事,把华灯送到苏意轻的居所便独自离去。
苏意轻特意将自己男朋友赶了出去,勒令他今晚子时前不许回来,准备了一堆零食酒水招待华灯。
两人一凑到一块就开始聊各种八卦,其中最劲爆的一条苏意轻刻意等到酒水调好,才晃着酒杯语气兴奋地说:“哎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晚上,我们青阳宗的弟子唐逸峰和一个混进宗门的半妖打起来了!”
华灯故作惊讶:“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啊?”
“那可太严重了!”苏意轻满脸敬畏,“听说他俩本来是去后山秘密约会,结果到地方后裤子都脱了,居然为谁在上面的问题争执不休,最后大打出手!”
华灯:“……”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发展。
苏意轻继续:“我听回春堂的人说,唐师兄被打得牙掉了一地,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另外一个半妖更惨,那啥都被拧成麻花了!”
华灯一阵恶寒,没有起伏地发出感慨:“哇,这可真是太惨了。”
“哦对了。”苏意轻没有发觉她的异样,摸着下巴沉思,“听说那半妖少年竟然有两个,真的假的?”
华灯面不改色:“谁知道呢。”
有了八卦下酒,两人相谈甚欢,从七长老的私生子聊到掌门的四顶绿帽子,话题偏到拉都拉不回来。
夜色渐渐昏暗,她们并没有注意,院外有几道身影正在悄悄接近。
一个身着青阳宗弟子服饰的青年趴在树后,鬼鬼祟祟朝后招手:“快跟上,华师妹就在前面了!”
“是吗,你很期待?”
“这叫什么话,难道你不期待?”
话说完才发现身后的声音不对,是一道格外低沉且陌生的男音。
他瞬间警铃大作,按剑回头——
砰!
明明对面的人手指都没抬一下,他却如遭重击,两眼一翻晕厥过去。
青年不省人事,沈昼低头踢了脚,拿绳子把他五花大绑,然后拴在另一条更粗更长的绳子上。
在他旁边,横七竖八躺着另外几位同样昏迷的男人。
一、二、三……八、九。
沈昼翻看着手里的传讯碟,这是他昨天从唐逸峰手里顺走的,里面有一个群聊,全是关于华灯的事。
还差三个。
果然如华灯所说,她“很受欢迎”。
沈昼提溜着绳索,慢悠悠传送离开。
……
“咦?”
正在群里潜水的苏意轻把传讯碟递给华灯。
“比赛还没开始,怎么今晚这么多人退赛啊?”
华灯凑过去一看,也有点惊讶:“连秘境都不进了吗?我还以为大家都是为了法宝来的呢。”
“谁说不是。”苏意轻倒也没纠结这个问题,把传讯碟放下,“可能现在的人都视金钱为粪土吧。”
华灯摇头,沉痛地说:“世风日下!”
苏意轻:“……世风日下!”
*
回到房间后,华灯意外发现沈昼还没回来,便倚到床上翻着话本等待。
大概是今夜没了合欢体质的影响,她浑身舒畅,没有丝毫异常。
对比前两天,那时她并不很能适应沈昼的真气,经常会有灼烧的感觉,今天竟然完全消退。
“系统,我这个月不会再犯病了吧?”
“是的,宿主。”系统说。
“所以我也不会受沈昼的真气影响了?”
“这点系统无法判断。”它说,“您现在没有排异反应,是因为今天早上,沈昼喂给了你一粒丹药,初步检测是天元丹。”
华灯愣了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系统说:“宿主要查看录像吗?”
华灯没多想,随口说:“看吧。”
仿佛提前排练了无数遍般,系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录像调出,然后啪嗒点击播放,完全没给华灯制止的空间。
而且它精准把进度条拉到第十五分钟,恰好是华灯神志不清,挣扎反抗之时。
一股不妙的预感在心中蔓延,华灯屏息凝神,果然见画面里的自己直直盯着某个方向,然后——扑了上去。
华灯:“…………”
开、幕、雷、击。
第23章 桃花手链
华灯一个激灵, 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是她吗?录像里的人是她吗?
不可能吧,假的吧!
她会含着沈昼的……脖子,并且邀请他来咬自己吗?
华灯惊恐地摸了下脖子的位置, 还好他没咬,不然……
“你在做什么?被蚊子咬了?”
此刻最害怕听到的声音从旁边响了起来, 华灯呼吸一窒,强装镇定转头, 视线不受控制瞄向他喉结的位置。
万幸, 没有牙印。
可旋即就对上沈昼恍然的眼神, 他懒散地往旁边一靠, 低头问:“想起来了?”
华灯心脏一抖, 满脸单纯地问:“想起来什么?”
沈昼挑起眉梢, 打量她说:“你越来越会演戏了。”
华灯的表情更加真挚,可沈昼不信,俯身凑近她, 低声问:“是谁教你的?”
“——又是谁, 让你想起来的?”
华灯打了个寒颤, 她硬着头皮试探:“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天生就比别人聪明?”
沈昼不假思索:“绝无可能。”
华灯:“?”
华灯:“你等等,你可能没听清我的问题……”
沈昼:“听清了, 你说你比别人聪明, 我说没可能,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没有这种可能。”
华灯:爹的狗男人。
她被子一拉,郁闷地躺下,完全是不想沟通的状态。
旁边的被褥陷下去一些,是沈昼坐了过来,他扯了下华灯的被子, 华灯恼怒地又扯了回去。
像是觉得这样好玩,沈昼再次用力扯了扯,华灯蹭一下把被子扬起,整个摔到他身上,怒道:“你盖行了吧?你也不怕热死!”
沈昼拥着被褥,懒洋洋撩起眼皮:“你为什么发脾气?因为我说你不聪明?”
华灯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努力镇定,微笑道:“没有吖,我没有朝你发脾气,你让我睡觉好不好。”
沈昼把被子放回去,侧首看她:“说实话。”
这句用了傀儡术,华灯惊恐地睁大眼睛,生怕自己张口就是一串脏话。
然而她听到自己说:“我等你回来很久了,你干嘛一来就质问我?而且你也没有去苏意轻那里接我。”
华灯:“……”
华灯:“!!!”
啊啊啊该死的傀儡术去死吧!
她完全不敢看沈昼的表情,用被子一蒙僵尸般躺下,整个人都散发出安详的气息。
沈昼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其实……”
华灯说:“别说话,我死了。”
沈昼敲了敲被面:“现在活了吗?”
华灯绝望地翻了个身,开始胡言乱语:“你知道规则怪谈吗?我现在告诉你这个房间的规则,第一条就是不能跟死人说话。而我是死人。”
外面没有说话,须臾,一声压不住的轻笑清晰响起。
华灯攥着被角的手一顿,内心逐渐动摇。
虽然气氛无比尴尬,但她还是很想看沈昼笑起来是什么样。
纠结半天,她从被子底下,偷偷探出半个脑袋。
正对上一张毫无笑意且欠揍的脸。
华灯:“……”她真是吃一堑吃一堑!
被子由另一只手牢牢制住,她无法再把自己隐藏进去,板着脸气鼓鼓地坐了起来,抱着膝盖不说话。
沈昼在旁边叹息了声,他指着自己的喉咙,慢慢地说:“昨天,你咬我很疼。”
华灯脊背一僵,热气窜上脖颈。
她堵着耳朵没回头。
沈昼接着说:“这么严重,华大小姐都不准备赔偿我点什么吗?”
半晌,华灯憋出一句:“你想要什么?”
沈昼的回答是一瓶递过来的丹药。
“它叫天元丹,你每隔七天服用一粒。”他说,“这样就算我不在,我的真气也不会让你疼痛。”
华灯呆呆地把丹药接下,等了会才反应过来:“然后呢?”
“然后你可以给我十万灵石。”沈昼说。
华灯假装没听见:“好的我睡觉了,谢谢你明早见!”
沈昼哼了声,睨了她一眼后起身要离开。
华灯几乎是下意识拽住他的手腕,在他看过来时又飞速地松开了。
“没什么……”她轻轻垂首。
“你可以说。”沈昼道。
“……”华灯悄悄抬眸,小声说,“明天秘境就要开了,我有点害怕。”
霞山秘境是她最害怕的剧情,她是真的担心到睡不着。
沈昼没有回答,她斟酌着把话讲完:“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一晚?反正你晚上也是修炼。”
她不知道沈昼在想什么,那双眼睛里永远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但她知道他没有拒绝,而是平静地坐了下来,对她说:“可以,睡吧。”
华灯拉上被子,放心地闭上眼睛。
很快,她沉眠入梦。
沈昼坐在旁边静静修炼了会,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忽然睁开眼睛,侧头注视她的睡颜。
他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那本来就没什么可在乎的。
毕竟,他已经给过她一条手链。
月光下华灯睡得并不安稳,沈昼为她盖好乱踢的被子,起身时,薄唇吐出一个字:“蠢。”
真是太笨了,笨到现在也没想起来他到底是谁。
仿佛听见他的低语,手边的脑袋动了下,从鼻腔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唧声。
女孩古灵精怪的话语浮出水面,回荡在脑海里。
“小哥哥,这手链是送给我的吗?”
“嗯。”
“可我是一个人偷偷出来的,没有东西能还你。”
“不用。”
“那这样吧,你以后来找我,我娶你,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就不给你回礼了!”
“……不用。”
记忆的碎片遥远又模糊,引来眉心一阵刺痛,沈昼从回忆中抽离,忽然听见华灯的梦话:“沈昼……”
他瞥了眼,漫不经心弯下腰。
身边的人继续呓语:“狗男人,打死你……”
沈昼直起身子,钳住她的下巴。
“闭嘴。”
可惜梦里的人不受傀儡术影响,华灯拍开他的手翻了个身。
沈昼凉飕飕扫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把盖好的被子又掀开了,然后回到位置自顾自修炼。
*
霞山秘境于辰时开放。
华灯站在传送阵外,焦急地等待着。
“我的剑,应该在你那里。”沈昼忽然说。
“啊对。”华灯想起来,从乾坤戒里把他的剑取出,还有点心虚。
因为她答应为他温养仙剑,最后只进行了一半。
沈昼却没说什么,也没有立即收下,而是对她道:“你挑一把。”
华灯愣住,虽然不解其意,还是尝试着挑了一把最顺眼的:“这个?”
沈昼颔首:“你把它带着,进秘境我们会分散,它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华灯的关注点完全在“分散”两个字上,抓住他的袖子急切道:“不行!我不要和你分开!你想想办法!”
沈昼看了眼她的手,说:“我知道,半个时辰内,我会去找你。”
“一炷香!”华灯讨价还价。
“行。”沈昼答应得也痛快。
华灯这才缓了口气,心态也放松下来,开始打量自己挑选的宝剑。
剑身薄如蝉翼,寒光四溢,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仙器。
“它有名字吧?叫什么?”华灯兴冲冲问。
她想象着电视剧那般抬手一招,大喊“剑来”的场面,心情略显激动。
然后就见沈昼露出剑柄上的刻字,回答说:“宝贝一号。”
华灯:“?”
低头一看,剑柄上的字还真他爹是“宝贝一号”,字迹明显出自沈昼的手笔。
她沉默了。半晌,艰难问:“那剩下的呢?”
沈昼用他毫无起伏的语气陈述道:“宝贝二号,宝贝三号,还有宝贝四……”
“停!我知道了,别念了。”
华灯两眼一黑,心说她就多余问,一个能取出《很厉害的剑诀》这种名字的人,难道本命剑会有什么酷炫的名字吗?
她怜悯地抚摸着“宝贝一号”。
剑的名字随意,散发的灵气却异常纯净,和沈昼平时的废铁剑截然不同,几乎感受不到血气。
孩子是好孩子,就是父亲不太靠谱啊。
“你们剑修的剑,给别人没关系吗?”她突然想到书里说的什么“剑在人在,剑毁人亡”。
沈昼无所谓地说:“有。”
华灯抬头:“什么?”
“没关系。”沈昼说,“拿着吧。”
华灯眨了下眼,还是把剑收好,试探地挥了两下,问沈昼:“它会听我的话吗?”
“它能感受到我的真气。”沈昼说。
那就是会听了。
华灯高兴地给“宝贝一号”喂了几块灵石。
这一下可不止“宝贝一号”,所有的宝贝仙剑都躁动起来,不住地往她跟前凑。
如果比喻成人的话,大概就是一群小孩围在她周边,叽叽喳喳喊着“我也要”、“我也要”。
华灯惊奇地掏出灵石喂给它们:“它们是不是从来没吃饱过?”
说着看向沈昼,一副“你虐待孩子”的表情。
沈昼冷漠地说:“十万灵石不够它们吃饱,那就活该饿死。”
仙剑嘚嘚嘚吃个不停,模样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他看着心烦,抬手勾了下手指。
即便华灯身上有他的真气,但那毕竟不够纯粹,仙剑必然更遵从他的号召。
沈昼说:“回来。”
仙剑齐刷刷回头,在短暂的静默后,不约而同地,往华灯身边蹭了两下。
沈昼:“………”
他脸沉下去,法力向手指汇聚,即将把仙剑强行召回。
这时华灯说:“你看,它们好喜欢我呀!”
一双眼闪烁着比星辰还亮的光芒,显然是发自心底的喜欢。
沈昼动作一顿,已经溢出指尖的法力被他不动声色收回。
他淡淡道:“喜欢就都给你了。”
脸上的神色不似作假,仙剑们这才慌了,急哄哄回到他身边,绕着他飞了两圈,其中几把还试图蹭他的胳膊。
沈昼冷酷无情地避开,屈指弹走剑柄,说:“去找她啊,来找我干嘛。”
仙剑发出类似“嘤嘤”的铮鸣声,华灯一度以为自己幻听。
一直到仙剑急得恨不能生出腿给他跪下,沈昼这才一边轻柔地将剑收好,一边寒声恐吓:“再有下次,就把你们都熔了。”
华灯在旁边听着,不赞同地点评:“对孩子不能这么凶,要亲情感化。”
沈昼说:“孩子?你认的孩子?”
华灯说:“你孩子呀,视剑如子嘛。”
沈昼说:“我没这么白眼狼的孩子,你喜欢归你了。”
华灯敬谢不敏:“算了,太费钱了,十二胎家庭的重担还是交给你来承受吧。”
沈昼嫌弃地啧了声。
华灯又问:“不过,这些剑怎么都没见你用过?”
话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妥,该不会和万剑宗的事有关……
“他们太弱了,用不着。”沈昼不屑地说。
华灯:“……”
她就多余想,真的。
前方传来喧哗,传送阵终于开启。
华灯抓着沈昼的袖子,明知传送之后依然会失散,她还是没有松开。
再三叮嘱沈昼务必去找她,两人踏入阵中,消失不见。
另一边,一个身影始终盯着他们的方向,迟迟没有动弹,直至身旁传来呼唤:“师姐,到我们了。”
“嗯。”
女子笑着应和,指尖拂过袖子里的药瓶,她亲手研制的……
戮仙散。
第24章 霞山秘境
华灯睁眼时, 周围一片郁郁葱葱的古树林,每棵都有十丈高,茂密的林叶将日光遮得严严实实, 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搬出椅子,原地坐下, 飞快地把罗盘、阵旗和各种防御法宝摆好。
霞山秘境最闻名的除了天级法宝,就是各类妖兽, 其中不乏金丹巅峰和元婴期, 她可不想这么早就传送出去。
沈昼给的那把剑也被她拿了出来, 握在手中打量。
掌门曾对她说过, 两万年多年前, 末法时代降临, 灵气骤减,人才凋敝,绝多大数仙器都在当年的时光中损毁。
后来的人们竭尽全力, 也无法复刻当时的繁盛, 昔日遍地皆是的上品法宝, 如今的人们唯有厮杀争抢方能夺得一件。
仙剑亦是如此,当世传承的一品仙剑仅存十柄,裴见明手中正是其一。
而沈昼这把, 华灯虽不懂法宝评级, 但直觉不亚于裴见明或其他任何一人。
如果这样的剑沈昼有整整十二把……
“难怪他没钱,孩子太争气了啊。”华灯感慨。
手中的剑灵力四溢,雪白如霜,只是剑柄光秃秃的,甚至没有个趁手的剑鞘。
华灯从乾坤戒里取出一条剑穗,挂到剑柄上试了试, 发现十分相配。
所谓剑穗,是一只天青玉雕刻成的兔子,下坠殷红流苏,流苏上端的锦绸上绣着山茶花暗纹,若非细看很难发现。
华灯晃着剑穗左右端详。
好像还……挺合适。
她抿唇笑了笑,把剑穗又揣起来,继续百无聊赖地等待。
另一边,黑蛟寒潭。
昏黑的山洞内,身形高挑的男人踩在黑蛟尸体上,剑尖抵着坚硬的鳞片,漫不经心戳了两下。
一声接一声的低吼从四周传来,他随手捏碎掌心的蛟珠,冰凉的眼眸环视一圈。
三只元婴,八只金丹。
还有半炷香,足够了。
他提剑向前走去,剑尖鲜血滴落,顺着他的步伐逶迤一地。
所有妖兽都从黑暗中显现,刨动着四肢,喉咙里溢出嘶吼。
沈昼脚步未停,剑光以他为中心四散纷飞,霎时哀嚎阵阵,鲜血溅满寒潭洞。
阳光自洞口斜射而入,他踩着满地尸体走进光下,抬眸瞬间,眼里白光闪现。
天目之下,整个秘境于他一览无遗,所有修士和妖兽都变成黑白两色,清晰呈现在眼底,一切秘密和隐瞒都将无所遁形。
在这黑白世界中,却仍有一团耀眼的红光,他的真气处于密林深处,随着主人的呼吸轻轻颤动。
红光始终待在那里,因为主人正乖乖等他,没有走动。
沈昼扬起仙剑,踏了上去,身影疾驰离开。
不远处,一场激烈的搏斗刚刚结束,裴见明一剑击败凶横的豪猪,获得最终胜利。
旁边的小弟适时上来拍马屁:“裴师兄果然剑法高超,战力非凡,连豪猪都被您击败,我等真是拍马不及!”
裴见明露出得意的笑,身上光芒越发强盛。却在这时,另一批豪猪不知为何受了惊扰,成群结队嚎叫而来。
裴见明大惊,竟在慌乱之下失手,被一头奋力赶路的豪猪撅翻在地,捂着屁股不敢置信。
“裴师兄,我们快跑吧!”小弟比他更惊惶失措,“一定是有大妖出山了,才让这些豪猪这么害怕!”
“跑,当然跑!”裴见明踉踉跄跄站起,咬牙道,“但你看我跑得动吗!”
小弟恍然大悟,赶忙搀扶他走到仙剑上,两人飞快御剑而去。
比他们更快一步的地方,沈昼一路御剑疾行,不耐烦地斩杀了数不清的妖兽。
霞山秘境仅能容纳元婴以下的修士,华灯不想让他暴露身份,那些缩地成寸、咫尺千里的法术就全都用不了。
他边走边杀,渐渐地,不再有妖兽敢于拦他,秘境中一片慌乱,不少妖兽四处奔逃,连好不容易争夺来的地盘都纷纷放弃。
树林深处的华灯同样受到影响,她的防御阵法遭到一次又一次冲击,好在她法宝够多,完全不受影响,还有闲心喝杯饮料。
而旁边坐着的苏意轻就没那么轻松了。
她是方才被妖兽追逐之际,意外与华灯相遇,顿时感激涕零躲进防御阵避难。
“怎么办,这么多妖兽你还能撑住吗?”看着阵法外虎视眈眈的妖兽们,苏意轻担忧道。
“不用担心,我还有几百件法宝没用呢,何况再等会沈夜就来了。”华灯给她抓了把瓜子,“来,吃点东西。”
“但他不是才金丹吗?”苏意轻紧张地嗑起瓜子。
华灯淡定地说:“他也可以元婴。总之你不用怕。”
苏意轻:“……”这样也行?
华灯数着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那最多还有十分钟……
“卧槽,这是你相好的吗?”苏意轻的声音突然传来,她吓得瓜子都掉了。
华灯霍然抬头,只见天边一抹白影急速掠来,威压瞬间扩散,压得阵法外的妖兽一阵焦躁嘶鸣。
华灯眼睛一亮,蹦起来大喊:“这些都可以杀!”
沈昼遥遥地冲她一点头,随即手起剑落,耀眼的银光贯穿树林。
血雨纷然落下,一切喧嚣都沉寂,华灯安然无恙,踏出防御阵。
这一剑太帅了,她激动地招手:“沈夜,你太厉害了!我要和你当一辈子的道侣!”
男人从半空降落,持剑向她走来,日光掠过额头和眼睫,鬓发由风吹拂向后。听到这句话后,他收回仙剑,微微挑起嘴角。
极轻,极淡,却又极真切地笑了。
华灯朝他跑去的脚步霎时一滞,瞳孔猛地定住。
那笑容转瞬即逝,她却看得清清楚楚,犹如电影慢放。
没有嘲弄,没有冷漠,仅仅只是一个纯粹的笑。嘴角弯起的弧度,眼眸流露的温和,都在这一笑之中纤毫毕现。
从前她觉得沈昼不适合笑,因他五官过于明锐凌厉,笑起来难免违和。
可现在她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彻底了。
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不笑时若寒风逐流雪,笑起来却是枯木遇春光,冬夜现朝阳。
他笑得那样好看,连带着她的心,都随风多跳了两拍。
磨磨蹭蹭走到沈昼身边,她小声说:“你再笑一个。”
沈昼偏头,挑眉道:“我笑了吗?”
“笑了!”华灯着急,伸手去按他的脸颊,“你快点,再笑一个,我还没看到你有没有酒窝!”
指尖即将碰到,沈昼往后一仰轻松错过,捉住她的手说:“没有,不用看。”
华灯不满地嘀咕了声,暗自发誓早晚要找机会挠他痒痒筋。
她本想把手抽回,但注意到他脸颊有条血痕,遂重新伸手:“你这里沾血了呀。”
沈昼头一避,下意识躲开。
华灯眨了下眼,沈昼也动作一顿,俯身把脸凑了过去。
“我刚刚是不太习惯……你继续吧。”
“啊?……哦。”
本来无意间的举动,被他这么一搞,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华灯刻意不看他的眼,专心致志拿袖子擦拭,等血渍彻底清掉后,她微微松了口气,顺势撤开距离,转向身后:“意轻,你怎么样?”
“我没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对方忙不迭摆手说。她跟蘑菇似的蹲在树根底下,两手紧捂耳朵,头也死死低着,一副不闻不问的架势。
华灯咳嗽了声:“我是说,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探探。”
苏意轻这才慢腾腾起身,自觉跟他们错开几步,微笑道:“我走后面就行,我很擅长殿后的。”
然而大约是沈昼的杀伤力过于迅猛,一直走到天黑,他们都没再遇到任何强大的妖兽,只有几只不长眼且落单的野猴。
日落后,三人来到一条小溪边驻扎。
华灯把乾坤戒里准备好的食物都拿了出来,转头却见苏意轻正站在溪水里,低头认真找着什么。
“你这是做什么?”
“抓鱼啊。”苏意轻双手叉腰喘着粗气,“今晚做鲫鱼汤,我的拿手好菜!”
“我也来帮忙。”
华灯从没体验过亲手抓鱼,闻言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地走进水里。
“不准用法力啊。”苏意轻强调,“要不然抓鱼就没乐趣了。”
“放心吧,我才用不着使法力。”华灯信心满满。
她学着苏意轻的模样,也低头四处寻找鱼儿的身影。
沈昼收拾完附近的妖兽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华灯撩着袖子,踩进水里,一次次把溪水扬起,却又一次次落空。
少女懊恼道:“怎么可能,我会抓不到一条鱼?继续!”
沈昼淡淡地笑了下,不经意想起幼时家门口的那间山泉。
山泉连着一条小溪,溪水自山顶流落,夏天时凉爽却不湍急。周围竹影蔽日,他最喜欢在这里玩耍,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父亲和母亲有时会叫他回家吃饭,但他多半不想回去,而是就地跟伙伴们捞起几条鱼,架火烤了吃。
那条长大了的狗也会悄悄溜过来,甩着尾巴和他们蹭吃蹭喝,他们拿着串鱼的竹签上下晃动,馋得狗儿直蹿直蹦,然后……
然后,他想不起来了。
父母、家人、朋友、狗、他自己,全都记不起来了。
沈昼看着溪水中的华灯,月光铺满水面,被她伸手搅碎又聚合。她捧着水,和苏意轻打起水仗,银色的水珠从她脸颊飞溅而过,她开怀大笑着,眼底流淌细碎的星光。
很久,他敛下眼眸,转身背过视线。识海里的刺痛越来越剧烈,将回忆重重镇压,也提醒着他与这样的场合多么格格不入。
他走到树后,背靠树干坐下,闭目修炼。
灵气笼罩成无形的结界,把周围的一切都隔绝,他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懒于感知任何波动。
有敢来的,杀掉就是。
谁知下一秒,竟真的有一道灵力波动越过他的结界,笔直冲着他而来。
能透过他结界的只有他的真气,也就只有一人,沈昼睁开眼眸,没有动。
哗啦——
冰凉的溪水兜头落下,淋湿他满身。
华灯的身影从树后面晃出来,一跳一跳,眼角眉梢全是恶作剧成功的得意洋洋。胸前彩色的璎珞随她动作而晃动,闪烁着比月光还璀璨的涟漪,竟令他一时无法错开眼。
“意轻你看到没?我泼中了!泼中了!”
沈昼的眼珠微微一动,视线上移,定在她脸上。
少女兴高采烈,侧颜皎洁,正冲苏意轻比划着什么,后者则对她竖起两个大拇指。
沈昼眉梢轻扬,好整以暇地撩了把湿透的长发。
泼水放火那么多次,没想到今天能成功。华灯笑眯眯转头,迫不及待要看沈昼气急败坏的表情。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冷漠到让她失望。
华灯:“……唉。”
她刚叹息完,面前人冷漠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笑,他头枕着树干,就这样略微抬眼,对着她笑了。
华灯:“呃?”
泼个水不至于把人气疯了吧?
然后沈昼站了起来,他又露出那种散漫不羁的神色,眼神里带着不屑。
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华灯只觉背后一凉,漫天溪水高高扬起,海啸似的扑了过来。
她,苏意轻,全都被从头到尾,浇了个狗血淋头。
华灯:“……”
苏意轻:“……”
华灯:她泼的水有这么大吗?没有吧?没有吧?狗男人大猪蹄子去你的吧!
第25章 神仙哥哥
华灯在心里骂了沈昼一通, 和苏意轻一起,灰溜溜地滚回去捞鱼了。
沈昼也不修炼了,就这么抱臂倚在树边, 看她们瞎忙活。
苏意轻用树枝做了个简易的鱼叉,双腿扎起马步, 对着下方就是一招突刺,出手快且狠。
可惜鱼儿过分灵活, 却将身子一扭, 反从她胯下逃走了。
苏意轻沉默地放下鱼叉, 转头对华灯说:“要不我们还是用法力吧?”
华灯撸起袖子:“我来!”
五分钟后。
华灯擦了擦汗, 面色如常地说:“我觉得用法力挺好的, 修士就应该发挥所长。”
话音落下, 身后响起一声清晰的嘲笑。
华灯微微一顿,脸色不变:“但是像有些好逸恶劳,等着吃干饭的, 我们就不能让他得逞, 必须叫他自食其力。”
苏意轻本来很怕沈昼, 现在也躲在她身后壮着胆子说:“就是就是。”
华灯更受鼓舞,挑衅地斜了沈昼一眼,气势非常嚣张。
沈昼漫不经心地靠着树干, 突然冲她身后勾了勾手。
华灯一惊, 赶忙撑起灵力罩准备抵挡水幕。
但什么也没发生。一条鱼从水里跃起,精准落到她脚边,啪啪地甩着尾巴挣扎。
“不是抓鱼吗?”沈昼居高临下看着她手里的鱼叉,毫不留情嘲笑道,“你们是想靠这种办法把鱼蠢死,然后等它自投罗网吗?”
华灯捡起鱼儿, 还挺高兴:“不管怎么样,反正我们抓到了。”
沈昼:“你抓的?”
华灯把鱼往筐里揣:“我捡到就是我……”
话没说完,鱼儿嗖一下又飞了出去,扑通掉进水中。
华灯愣住,瞬间气得跳脚:“沈昼!你把我的鱼还回来!”
沈昼镇定自若,闲闲地说:“去捡吧,捡到就是你的。”
华灯抄起鱼叉扔他,意料之中没有扔中,黑着脸磨牙。
她没有注意,旁边的苏意轻在她无意喊出那个名字后,脸色顿时一变。
但随即,她看了看故意举高鱼叉逗华灯的男人,又打消原本的念头。
应该是她听错了吧。
这个金丹期的修士,不可能和她书里的反派同名。
……
最终华灯还是亲手抓上了两条鱼。
苏意轻拒绝了她的帮忙,拍着胸脯保证不会让他们失望,然后拎着鱼筐跑到一边忙活,清洗、生火、煎熬,手艺十分娴熟。
她可没吹嘘,鲫鱼汤的确是她的拿手好菜,虽然锅里的鱼似乎不太像鲫鱼,但是管他呢,做就完了。
身为木火双灵根兼炼丹师,苏意轻有着丰富的控火经验,不多时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鱼汤就出炉了。
华灯一早就凑过去,迫不及待捞了一碗。她勺子都递到嘴边,却毫无征兆地回想起那一幕,温柔的白衣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柔声对他说:“娘亲做了你最爱喝的鲫鱼汤。”
他现在肯定不爱喝了,华灯盯着晃动的汤面想。但最后她还是站了起来,端着碗来到树后,把汤递了出去。
“喝吗?”她低头问沈昼。
雪白的汤面色泽诱人,依稀飘着几片葱花,光是闻着味道就知道多么鲜美。
沈昼看了眼,没伸手:“不吃葱。”
华灯:“……你不是吃不出来味道?”
沈昼:“看着烦。”
华灯屈服了,重新给他盛上一碗,这次没洒葱花。
他这才接过去,就着碗边喝了口,热气蒸腾在他眼前,柔和了那过于锋利的眉眼。
“怎么样?”华灯问他。
“没什么味道。”沈昼说,面无表情地把汤喝光了,一点都没有剩下。
华灯笑吟吟地背着手离开,回去把带着葱花的那碗喝了个底朝天。
她喝的时候,苏意轻一直在后面看她,等她终于喝完了,便犹犹豫豫地走过来,深吸口气。
名字的事她还是有点在意,开口小声道:“灯灯,那个……”
“嗯?”华灯像是在发呆,猛一下回神,抬头看她,“什么事意轻?”
苏意轻一怔:“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华灯揉了揉眉心,叹道:“我收到了新的任务。”
“很难么?”
“有点。”
华灯正看着脑海里的面板。
任务:【于秘境中收获天级法宝】未完成
时限:三十天
她之前没接到新任务,还考虑过干脆不进霞山秘境,只是出于对系统尿性的了解,不敢赌这个可能。
果不其然,任务这就到了。
“算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你说吧。”她道。
“没……”苏意轻顿了顿,换了另一个问题,“我是想问你,我们晚上怎么住?”
“这个简单。”
华灯拽下脖子上挂的红玛瑙。
“这是仙灵珠,里面有一整座宅子,足够我们三个人睡。”
苏意轻:“???”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震撼她一整年。
*
仙灵珠的宅子是三进三出,面积广阔,但最后他们只占了两间,苏意轻一间,华灯和沈昼一间。
沈昼大约不太喜欢待在这种地方,直到很晚也没有进到仙灵珠,华灯独自坐在灯光下看霞山秘境的地图。
霞山秘境的宗旨不在于探索,而在于争夺。修真界弱肉强食,这条准则被贯彻到每一位弟子的人生,仙门大比也不例外。
群仙盟鼓励争夺,所以每一件法宝的位置都会被清楚地标记在图中,拿到法宝的人,就要遭受其余人的埋伏和劫掠,不停奔波辗转。
从进入秘境,华灯就一直密切关注自己的地图,时至此时仍安然无恙,便足以证明她戴的手链足够强,强到能完美掩盖她的体质,避免她成为“第二个天级法宝”。
华灯终于松了口气,放下地图,端详腕上的手链。
这只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淡粉色手链,连材质都说不清,纤细的链条缠绕手腕三圈,错落地镶嵌着几朵小巧玲珑的绽放桃花。
是路边地摊随处可见的款式,价格不会超过三十文。
很难想象,这样一条手链会保护她持续十几年。
沈昼走进来时,她还在凝视这条手链,看上去像发怔。
他走到一边坐下,状似随意地问:“你喜欢这条手链?一直戴着。”
华灯点点头:“这个啊,说来话长。”
她放下袖子,发现沈昼仍在盯着她,没有说话。
这难道……是想听她说下去的意思?
华灯不免惊讶:“真的很长,你有兴趣听?”
沈昼嗯了声,说:“还可以。”
华灯笑起来:“那好啊,我就从头讲起。”
她本就是个分享欲旺盛的人,何况作为合作伙伴,她对沈昼已经有些基本的信任,不介意和他分享一些秘密。
“事情的起因是我五岁那年的上元节。”华灯抚摸着手链,娓娓道来,“那年我嫌爹娘管得太严,一个人绕开侍女,偷偷溜出家门,跑到街上玩。”
“可谁知一个不长眼的家伙撞上我,还不跟我道歉。我看他长得不错,就勉强原谅他,邀请他来家里喝茶……”
沈昼忽然打断她:“喝茶?”
“……对啊,喝茶。”华灯有点心虚,她的原话是:那你跟我回去,当我家的入赘女婿,我就原谅你啦。
可这也不能怪她,一个人神魂能承载的记忆有限,五岁之前她根本没什么前世的记忆,心理年龄幼稚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那个人,真的很过分!”时至今日想起来华灯仍愤懑不平,“他居然一把将我推开,让我摔了个狗啃泥!”
“……他推了你吗?”沈昼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说,“或许是你自己摔的。”
华灯不高兴了:“不可能!你当我傻吗?自己摔的和别人推的都分不清?”
沈昼眉尖抽了下,不动声色说:“你继续。”
华灯这才平息不满,接着道:“那天我真的好倒霉,就因为他告诉了我爹娘,我不仅没能逛灯会,还被关了整整一个月禁闭。”
“但是。”她话锋一转,“你知道吗?就在几天后,花朝节那天,我做了一个梦。”
说着她露出笑容,目光变得悠远,显然已陷入回忆之中。
“梦里的我和上次一样,偷偷溜出家门,然后一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但这次的人和上次不一样了,这次的是个修士,他带着我去了很远的地方,逛了一场最盛大的花朝节。我第一次知道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广阔,花会那么热闹,人也可以腾云驾雾,飞檐走壁。”
那无疑是她单调孩童时代,最值得回忆的色彩。
所以直到现在,华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年约二十五六,身着一身白袍,头顶玉冠,脚踏锦靴,端的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他真是个好人。”华灯感叹,“后来他给了我一条手链,并且告诉我,这是他送我的梦,等梦醒了他就会消失。虽然他说自己是路过的修士,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天上下来救我的神仙哥哥。”
沈昼重复了遍:“神仙哥哥?”
语气听不出波澜,但意外没有嘲笑这般幼稚的话语,而是微微颔首,仿佛对这个称呼很感兴趣。
“是啊,人可好了,就是不太爱笑。”华灯说,“他有时候看人的眼神还真有点吓人,可能神仙都这样吧。”
刚说完就对上沈昼的眼,猛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种眼神。”
沈昼淡淡地别开眼。
华灯又说:“如果再见到他,我一定能认出来的。”
沈昼不置可否:“你还记得他的样子?”
“记得啊。”华灯捧着脸笑,“神仙哥哥可好看啦。”
沈昼忽地看过来,窗棂投下的阴影掩盖了他的神色。
“好看?”他慢慢地问,“你觉得他好看?”
“你见到他也会这么觉得的。”华灯浑然不知有什么不对,“唉也不一定,忘了你的审美水平和正常人不一样。”
沈昼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语调平静地问:“你对每个人都说过好看吗?”
华灯笑道:“不会啊,当然是因为他真的好看我才这么说。”
不知为何,在她说完这句话,沈昼蓦然冷笑了声,是那种很嘲讽、很不以为然的笑。
华灯:“你干嘛?不许对我恩人不礼貌。”
沈昼:“神仙哥哥,恩人,你还有多少种叫法?”
他说着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华灯不解:“这么晚了你去哪?”
沈昼的声音传来,异常平和:“杀人。”
她满脸懵,下意识问:“杀谁?”
沈昼:“不知道。”
说完就离开了仙灵珠,华灯看着他消失的位置愣了会,觉得大概是今晚的夜色比较适合杀人,遂不再多想,回到床上蒙着被子数羊。
……
沈昼出了仙灵珠,本想直接去紫阳宫,然而路过那条小溪时,他无意间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样貌。
他的脚步停住了。月光下,水面上,属于他的脸缓缓发生变化,变成了另一副截然不同的容颜。
皮肤白皙,眉目俊秀,看不出丝毫剑修的气势,完全是一派文弱清隽的书生模样。
啪嗒。
一片绿叶倏忽飘落,溪水泛起涟漪,惊扰了这张脸。
这张薛子非的脸,曾经被他借用过的脸。
原来她喜欢这样。
看来下次可以为她挑一个这样的修士,免得每逢月圆夜,还要浪费他的真气。
沈昼抬脚向前,踏碎了满溪月光。
一道黑影倏忽从身侧掠过,他随手一定,正叼着草叶企图逃跑的白兔子便被定在原地。
等他撤开定身术,兔子立即往前蹦了下,可动作过于僵硬,居然脸先扑到地。
沈昼冷眼瞧着。
明明没有释放威压,眼前的兔子还是想跑,跑又跑不利索,笨得教人同情。
哪像另一个家伙,就算被他拿剑抵着,也能没心没肺地笑出来。
他对这种胆小的生物一向不感兴趣,脚尖踢了块石头过去,说:“跑啊。”
石子砸中兔子的尾巴毛,它抱着草叶抖了抖,没敢跑,反而一蹦一跳来到沈昼面前,颤巍巍把草叶放下,似乎想要讨好他。
不知想到什么,沈昼突然笑了下。
他打开芥子空间,慢条斯理拿出一株百年苜蓿草,往兔子面前一扔。
“吃吧。”他说,“吃了它,往后几年都不会挨饿。”
兔子僵硬地立着,像是没听懂,沈昼也不管,自顾自掉头离开,把它和苜蓿草一起扔在原地。
他又回到了仙灵珠内,踏进亮着灯的居室。
华灯难得没睡,听见声音便从床上支起身子,鼻子凑前轻轻嗅了嗅。
嗯,没有血腥味,看来杀得不多。
“你杀完了?这么快?”她问。
沈昼没有回答,指了下窗外的月亮:“已经丑时了。”
言下之意:你该睡了。
华灯摇头:“我睡不着。”
沈昼在椅子上坐下来,长腿交叠,把玩着桌上的璎珞,是华灯卸下来的。
“在想你的神仙道士?”
……什么鬼!华灯翻了个身,轻叹:“我是在想,一个月会不会太久了。”
“你可以提前出去。”沈昼说,“这里的法宝你应该不缺。”
“但我还想快点突破金丹,你不是说这里很适合我吗?”华灯随便扯了个理由。
“那你担心什么?”沈昼说。
“我是担心我自己,我的体质,你知道的……”华灯低声说,“我总是容易招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沈昼放下璎珞,语气平淡:“我又不是打不过。”
“唉,你不懂。”华灯幽幽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沈昼:“不听。”
华灯:“我还没讲!”
沈昼:“你那些神仙哥哥、恩人的故事,还是留着讲给三岁小孩听吧。”
华灯:“……这次不是!”
沈昼乜了她一眼,懒懒地道:“哦。”
华灯:“你听不听?不听算了!”
沈昼这才不疾不徐说:“听,你讲吧。”
华灯拍拍身旁的床铺:“那你坐过来,我讲得方便点。”
沈昼起身,却没有立即过去。
“怎么啦?”华灯歪着脑袋。
灯光昏黄,她半撑着身子,三千青丝从肩侧垂落,薄被滑到腰间。单薄的寝衣贴身穿着,顺着曲线在腰间束紧。
说是束紧也只是一条绳子,绳结打得宽松,以至于领口微微地敞着,肩膀滑落一小截。
她拍着床,不解地对他说:“过来呀,这床很大的。”
第26章 剑与剑穗
华灯看着沈昼, 沈昼也看着她。
过了会,沈昼走了过来,抬手拉过她的被子给她盖了上去, 盖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像是姥姥会给孩子盖的那样。
华灯露出一个脑袋,晃了晃眼前的头发:“你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 还知道怕我着凉?”
沈昼从床沿坐下, 面色如常:“想说什么, 讲吧。”
华灯嘿嘿一笑, 手往被子里掏出一个酒壶。
“我花了三千灵石买了这壶酒, 店家告诉我, 就算是合体期,三杯下去也能倒地。你要不要喝一口,让我看看这钱花得值不值?”她神采奕奕地笑着。
沈昼看也没看:“不喝。”
“喝一口嘛喝一口嘛, 这么贵的酒现在不喝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她睁大一双桃花眸, 一个劲把酒壶往他手里塞。
半明半暗的光线下, 她柔软的脸颊贴着被褥,瞳仁泛着浅淡的金色。
这灯并非寻常烛火,而是仿照蜡烛制成的法器, 灯火是假的, 没有半分温度。
但它落在华灯脸上,忽然变得暖洋洋的,不用伸手去碰,就能感知它的温度。
沈昼静了片刻,就在华灯以为他要妥协的时候,他把酒推了回去, 说:“不。”
脸上依旧淡淡的,眼里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抗拒,华灯很少见他对什么东西这么排斥,好像酒比毒药还致命。
她叹了口气:“好吧,那我自己喝。”
不过这壶肯定是喝不了了,她重新拿出一壶不易醉的花酒,给自己斟了一杯。
酒水入喉,丝滑可口,她倚着床头,半闭着眼,借助酒意讲了个故事。
她从未对任何人讲起的事。
“十三岁的时候,我被绑架过一次。”她平静地说,“那人是个练气期的修士,贪图我家钱财,便把我劫走,想要威胁我父母。”
沈昼轻轻地应了声,示意她继续。
“他把我绑到一条船上,搜刮了我全身值钱的东西,也包括我的手链。”说话的时候,她不自觉抚上左腕,似乎这样才能安心。
“我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总之没了那条手链,恰巧路过此地的掌门师父感知到了异常的灵力波动,然后他追寻而来,找到了我。”
“他很快地杀死了那个修士,然而那个修士垂死挣扎之际,用匕首给了我一刀,就在这个位置。”
她饮下一杯酒,右手盖住左侧肩膀,锁骨附近的位置。
“那个时候,血一直流……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她笑了笑,睁开眼时被灯光晃了下。
沈昼抬手挥灭灯火,室内沉寂下去。她的脸庞隐匿于黑暗中,捂着被子继续回忆。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可是我没死。师父告诉我,因为我是木属性天灵根,有着最强的治愈能力,所以死不了。”
“但后来我才知道,不是因为我的天灵根,而是……他救我,传授我功法,也是这个原因。”
华灯的身子顺着床头滑落,声音越来越低,显得困倦极了。
“他们果然很讨厌,我一个也不喜欢。”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一只手却扯住沈昼的袖子,“我不在乎他们了,也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但你……”
“起码这一个月,你绝对不可以抛下我。”
“不会。”
华灯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望着他:“我说真的,我能给你很多钱。”
“知道。”沈昼说。
停顿几秒,他低声道:“这次,不要钱。”
听到能省一笔钱,华灯果然开心许多,即便黑夜中也亮闪闪的眼睛弯了起来,手指悄悄勾了勾他的尾指。
“这是你说的哦。”
“我说的。”
华灯藏在被子里的嘴角翘起,睡意涌上大脑,她却强行装出清醒的样子,道:“可我还是睡不着。”
沈昼把方才捡起来的酒壶又递给她:“那就接着喝。”
“我不想喝了。”华灯瓮声瓮气地说,“你给唱我首歌好不好?你唱了我就睡。”
沈昼说:“不会。”
华灯眼巴巴地说:“那你想一想,想想你以前听过的曲子。”
身侧一片静默,就当她以为不会有回应的时候,男人低低的嗓音哼起了一支曲,如月光般流淌在这间屋子里。
没有歌词,甚至没有完整的曲调,只是一首普普通通的曲子。华灯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久远的下午,她抱着扇子躺在窗前,母亲也为她轻轻地哼起一首歌。
沈昼哼歌的方式和母亲截然不同,华灯觉得像机器人曲库,非常生硬且不熟练,让她有点想笑。但他哼这首曲子的时候,与平常沉稳充满磁性的嗓音完全不一样,变得绵远悠长,轻柔似低吟。
她很想再听下去,但哼唱声戛然而止。不过她已经很困了,拽着被子含含糊糊地问:“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忘了。”
“你从哪学来的呀?”
“有人唱给我听。”
等了一会没有动静,沈昼低头一看,她果然睡熟了。
他抬手,抽了抽被华灯压在脑袋底下的袖子,然而才刚抽出一截,就被她一个翻身压了回去,牢不可动。
他又一次见证了华灯的睡眠质量,伸手去推她的肩膀。
他没想过会把华灯推醒,醒就醒了,修士本来也不需要睡眠。
手落了下去,抵在她的肩膀上,可脑海里平白无故闪现那似在颤抖的话语:“那个人给了我肩膀一刀,血一直流,我真的很害怕。”
他的动作莫名停住,看向手下单薄的肩膀。
如果刀疤还在,应该就是这个位置。
透过骨骼和血肉,他感受得到她的脉搏,那么蓬勃,那么有力,像她说话时明亮璀璨的眼睛。
沈昼没有再动,大约是懒得动了,他维持姿势向后一靠。
窗外月亮不断西沉,阴影覆盖整间屋子,他盯着前方的虚无,能看到无数功法从眼前掠过,而那双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
*
天光大亮。
华灯踏出仙灵珠的时候,沈昼正在附近清理妖兽,苏意轻则坐在溪边烤鱼。
相比她的困倦,苏意轻简直神清气爽。
昨晚回去之后,苏意轻还是记挂着华灯的话,于是连夜翻看了整本原著,终于放心下来。
她发现果然是自己多虑了。
书里的反派在这个时候已经死了,显然不会来什么群仙盟的秘境,还交上了道侣。
而且沈夜和华灯感情又好,晚上睡一间屋子,平时相处也很默契。
尤其今天早上。
沈夜通常不会和她有什么交流,只有今早,她打着哈欠踏出房门,正坐在院子里的沈夜突然头也不回说了句:“华灯在睡觉。”
苏意轻吓得又缩回了门里,捂着嘴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也不知道沈昼看没看见,反正他没再开口说话。
苏意轻不得不相信,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书里的反派!
华灯不知道她心理活动这么丰富,单纯以为她睡得不错,揉着眼睛和她打招呼。
过了片刻,沈昼回来,他们开始向秘境更深处走去。
秘境里天材地宝不少,可惜华灯都没什么兴趣,遇见的都塞给了苏意轻。
偶尔碰上几个企图打劫的,全被沈昼不费吹灰之力吓跑,传说中竞争激烈、情况凶险的霞山秘境,对华灯俨然变成信步闲庭,度假旅游。
至于她的任务目标,天级法宝,据苏意轻所说,目前由青阳宗弟子,上一届的冠军虞蘅师姐带人看管,需要半个月后才会出现。
直到夜幕降临,他们都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倒是华灯看见沈昼的传讯符又亮了,他拿起看了看,将符纸烧为灰烬,沉吟少顷说:“我要出去一趟,天亮之前回来。”
华灯惊了下:“你要传送出去?”
秘境的弟子可以捏碎玉牌传送出去,但只准出不准进。
沈昼说:“玉牌我不会动,有别的办法。”
华灯松了口气,没有怀疑他的话。
沈昼又道:“我只能传送回离开前的位置,你今晚留在这里,不要乱跑,我会设下结界保证你们的安全。”
华灯神色犹豫地点头。
沈昼本来抬脚要走,又停住了,转头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说?”
华灯藏在身后的手用力捏了捏,支支吾吾道:“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喜欢的动物?”
沈昼说:“你想吃什么?”
华灯:“不是吃的,是……哎呀你这个人!”
她跺脚,手从背后拿出来,掌心一翻,赫然是一条精美的剑穗。
“是这个啦。”她扬着下巴说。
“剑穗?”沈昼接过去,流苏从他手上垂落。
“嗯。”华灯眼神飘向四周,脚尖踢着地面,故作镇定地说,“我那天收拾储物袋发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反正留着也没用,就送给你好了。”
沈昼端详了下:“这是什么?老鼠?”
华灯呆住了,她猛地扭头,声线颤抖地问:“你再说一遍???”
沈昼又看了眼,说:“那是驴?”
你特么怎么不猜皮卡丘!
“是兔子啊!”华灯崩溃,“会蹦会跳会跑,‘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的那个兔子!!”
她喜欢兔子,因为她上辈子就养过一只兔子,叫咪咪,所以设计剑穗时第一反应就是做一只兔子。
虽然剑穗不是她亲手做的,但设计稿是她亲手画的,属下完全一比一复刻了她的稿件。而现在,她的咪咪,被人认成了大耳朵驴。
“你把我的剑穗还回来!”
她鼓着腮帮子,伸手去夺沈昼手中的剑穗,后者毫不费力地躲过,一转眼便把剑穗挂到了自己的剑上。
华灯掰着他的手,却怎么也抢不回来,反被他扬着剑穗一起一落,蹦蹦跳跳去够,累得气喘不止。
她放弃了,咬牙切齿瞪着沈昼。
“你不是觉得像驴吗?”华灯冷笑,“堂堂剑修往剑上挂只驴,恐怕不好看吧。”
“是什么都可以。”沈昼抚过兔子脑袋,这只兔子双耳竖起,四足挺立,身姿相当矫健,可谓非同一般。
“但给我就是我的了。”他说。
华灯哼了声,斜眼觑向他握在手里的剑穗,都怪沈昼,她突然也觉得没那么好看了。
她明明一直对自己的审美和画技很有信心。
前世她养的是只维兰特兔,的确体型偏大,肌肉发达,再加上她毫不节制的宠溺,脾气暴躁凶悍,所以画稿上的兔子也是龇牙咧嘴的模样。
但是!这也不是它被形容成“像驴”的理由。
“我不给你了,你还回来。”华灯委屈地伸手。
沈昼笑了笑,华灯心说你使美人计也没用。
随即发觉手心一凉,凭空多出样什么东西。
是一个珠子,普通鸡蛋大小,冰蓝色,色泽莹润,散发着馥郁的灵气。
“这是什么?”她捏起来对着阳光,触感冰凉细腻,通透如水。
“千年蛟珠。”沈昼淡淡地说。
他那天得了三枚蛟珠,其中两枚太丑,被他捏碎了,只剩这一个看得过去的。
“哦……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华灯哼了声,反手把珠子收好。
“你好像还挺喜欢?”沈昼说。
“我说过,我喜欢布灵布灵的东西,这个就是啊。”华灯扬眉,“那你呢,你——”
她咳了声,若无其事地问:“你收到礼物,不开心吗?”
他吗?
沈昼顿了下,说:“剑穗很漂亮。”
至于开心……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开心”的滋味。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应该还是那个人健在的时候。
那个人,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明知道他不喝酒,还把酒壶硬塞过来,大笑着说:
“我的徒弟就该喝酒,喝吧,使劲地喝!看我做什么?我可没说不认你了,我发过誓,这辈子都是你的师父!”
他淡淡地笑了,对华灯说:“是,我很开心。”
第27章 可乐雪碧
沈昼变出一柄剑, 将剑穗挂了上去,但很快地,他似乎觉得不妥, 又重新换了一柄。
华灯看不出这些剑有什么区别,只能感受到沈昼手里这一把格外乖巧, 质朴且内敛,和他锐不可当的剑气完全不同。
“为什么给这把?”她好奇地问。
沈昼抚摸着剑身, 回道:“它没沾过血, 很干净。”
华灯仔细回忆了下:“它是宝贝几号来着?”
“五号。”
沈昼把剑穗挂上去, 端详片刻, 说:“我应该给它改个名字。”
华灯心说你终于发现了, 道:“你想改成什么?”
她脑中蹦出许多上古名剑的威名, 譬如白虹、青霜、轩辕……
然后她就听到沈昼说:“可乐。”
“嗯?”
华灯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昼指着宝贝五号说:“它叫可乐。”
“???”
“叫雪碧也行。”
没错华灯还给他喝过自己调配的雪碧。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你是个假剑修吧!”
以后对战别人喊干将和莫邪,你喊可乐和雪碧,这合理吗?
但看着沈昼的样子, 她又忍不住有点得意:“还说什么像老鼠像驴, 明明就很喜欢我送的礼物嘛。”
沈昼屈指点了下兔子脑袋, 说:“我最近跟兔子有缘。”
华灯笑起来:“我应该多给你几个,毕竟你有十二……哦不,一百一十九把剑。”
沈昼放下剑, 说:“有这一个就足够了。”
华灯痛快道:“那我以后再给你送点别的。”
沈昼低低地嗯了声, 把剑别到腰间,给附近的山洞设下几重结界,就靠阵法传送离开了。
这一次他没去紫阳宫,而是落到几里外的凤箫山上。
山野寂寂无声,翠绿的灌木丛旁蹲着一名高瘦的青年,正肆无忌惮地辣手摧叶, 循声扭头道:“你可算来了,这次怎么这么久。”
话说完,扬手甩了个玉瓶出去。
“你要的天元丹,够一年的份量了!”
沈昼稳稳接住,神识一扫就检查过每粒丹药的状况。
今泽给他发出的传讯符只有一行字:天元丹已成,速取,我在凤箫山。
但他此刻拿到手,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道:“你应该还有别的事。”
今泽咧嘴一笑:“当然。”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名单送过去:“这是我揪出的群仙盟奸细,你看看。”
沈昼拿起名单,一个个人名看下来,回忆他们的模样。
今泽百无聊赖地蹲着,视线被沈昼腰间陌生的剑所吸引。
他见过沈昼很多剑,但不包括这把。
不过这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他剑柄上竟然悬着一条剑穗,一条昂贵且明显不符合他风格的剑穗!甚至还很炫耀地专门挂在外面!
他看了眼,沈昼还对着名单沉思,于是壮起胆子,悄咪咪伸出手。
砰!
指尖尚未触及,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他震开,他捂着酸麻的手指控诉:“你有病吧?我碰一下都不行!一只臭老鼠有什么可宝贵的!”
“老鼠?”沈昼放下名单,眼睛看过来的瞬间,今泽太阳穴一阵刺痛,“需要我提醒你,这是一只兔子吗?你的眼是长来碍事的?”
“好了,知道了!兔子就兔子……哎我草,你跟兔子八竿子打得着吗?上次紫阳宫溜进一只兔子你还骂人家丑!”
沈昼说:“你的舌头也不打算要了?”
这下不止太阳穴,今泽的舌头也开始刺痛,他终于不敢吱声,默默地闭紧嘴巴。
两年前他不听沈昼的话,私自跑出去找人寻仇,险些被人用暗器杀死,沈昼虽然及时赶来救他,却也打断他两条腿,碾碎他断裂的骨头。
他在地上痛到痉挛,而沈昼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末了说了句:“别再有第二次。”
生怕旧事重演,今泽若无其事转移话题:“那份名单你看完了?没问题吧?”
沈昼说:“就按你的计划来。”
今泽这才重新笑起来,指着山脚的位置:“他们打算在这里埋伏我,真是一群蠢货,我先把这部分人收拾了,然后再回紫阳宫解决剩下那批。”
沈昼说:“可以。”
今泽愣了下:“没了?”
沈昼没什么表情地说:“天亮之前我要回去,你最好快点。”
今泽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天色:“你最近是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了?至于吗这么着急?”
等等。他突然问:“这个剑穗是谁给你的?”
他得到的是沈昼饱含警告的冰冷目光。
今泽的心猛然一跳,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在脱离控制。
四年前,这个男人突然出现,杀死了他那个该死的父亲,将他从牢笼中解脱。
他也曾问过:“你为何救我?”
那个人始终没有回答他。
四年来他见证了沈昼的强大,也见证了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冷血。他不属于紫阳宫,不属于这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
这次,他看着沈昼,莫名其妙问出同样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又是为什么救下我?”
须臾的寂静后,沈昼淡淡回答:“为了一个承诺。”
今泽的呼吸屏住了,试探问:“那你对她也是吗?”
沈昼应该回答“是”,但他漫不经心的视线掠过腰间的剑穗,忽然停住了。
明明山间树木繁盛,几乎没有风吹来,可那剑穗下的流苏却轻轻晃动着,一下一下,怎么都静不下来。
他烦躁地捉住剑穗,让它完全握进掌心。
剑穗终于不动了,安安静静躺在他手里,就仿佛刚才只是错觉而已。
他终于开口,说:“是。”
今泽松了口气,顺势问:“你的承诺是什么?不会是为了她留下来,然后当一段时间的凡夫俗子?”
后半句是玩笑的语气。
沈昼松开手,仙剑和剑穗一起被传送至芥子空间。他漠然地说:“你想多了,我不会为任何人留下。”
今泽点头,随口问:“那就好,所以你明天不回去了吧?”
沈昼说:“回去。”
今泽:“……”
那你他爹说个屁!
这个话题是无法继续了,他拍拍衣摆起身,开始活动筋骨。
“山下的人怎么处理?”
“随你。”
今泽舔了舔嘴角,眼底浮现残忍的兴奋。
“群仙盟这么对你,追杀你四五年,你就不想把他们一个个踩在脚底,碾成渣滓吗?”
沈昼:“不想。”
今泽顿时噎住。
他不甘心,想从这个人脸上看到一丁点波澜,可惜没有。
他只听到沈昼说:“这个月不要再联系我,我解决了事情会来找你。”
“?”今泽差点喘不过气,“我才元婴期,你把我一个人放在紫阳宫,是想我死吗?”
“这是命令。”沈昼说,“服从。”
今泽憋屈地呲了下牙,沈昼投来一眼,他顿时神色一凛,目不斜视。
随后他就看到沈昼抬起手,记忆中的疼痛袭来,他死死闭上眼。
然而那只手没有落到脸上,什么东西顺着额头注入识海,微微疼痛。
“什么鬼?暗害我?”他惊慌地抱头。
“剑意。”沈昼言简意赅,“渡劫之下,无人可伤你。”
今泽脱口而出:“那渡劫之上呢?”
话刚出口就看到沈昼轻鄙的眼神,明显对他的智力产生怀疑。今泽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句废话,只好心里骂两嘴假装无事发生。
现如今九州明面上的渡劫期有三个,实际只剩两个,因为他那个倒霉老爹被沈昼一剑劈了。
剩下两个无大事不出山,他们敢来紫阳宫,沈昼一定会知道。
“这剑意只有一道吗?”今泽摸着额头,暗搓搓期待。
沈昼说:“三天凝结一次的剑意,你还想要多少?”
今泽笑嘻嘻:“起码得八、九道吧。”
对此沈昼的回应是:“比起为你浪费这么多精力,我宁愿看你去死。”
今泽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突然后腰一痛,被沈昼一脚踹下山崖。
猎猎风声中,男人的传音响在耳畔:“去解决他们,让我看看你的能力。”
“沈昼老子早晚给你扬了!”
今泽的叫骂和身影一齐消失在山脚下。
沈昼平静地垂眼看着。
四年,今泽成长为了他曾预估的模样。
这就够了。
至于群仙盟的杂碎,他从来不放在眼里。
世人都以为他心怀仇恨,可其实恰恰相反。
他当然不会恨这些无知且弱小的蝼蚁,他不恨任何人,也不在意任何人。
他要撕裂、要杀死的,要亲手塑造又毁灭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这就是他的道。
*
沈昼走后,鉴于时间尚早,华灯没有立马进入仙灵珠,而是和苏意轻一起捉了只山鸡,烤好后分着吃了。
她们吃鸡的时候,还遇到一点小插曲,有个白衣女人追着一头凶兽,误入附近的树林。
苏意轻叼着鸡腿抬头,惊讶道:“虞师姐,你怎么会在这?”
华灯跟着看过去,恍然记起,这就是那个上届仙门大比的冠军,她在宴席上见过一面的虞蘅。
虞蘅一条白绫了结了凶兽的性命,收起法器向她们走来,微笑说:“好巧,苏师妹,你们也在这里。”
“师姐你不是负责看守天级法宝吗?”苏意轻给她拽了块鸡翅。
虞蘅摇摇头,没有接下,温声回应:“那边还有人看守,倒是这条凶兽状态不对,我接到消息就过来看看。”
华灯本来不想和陌生人接触,但“天级法宝”四个字还是让她产生了兴趣。
这可是她的重要任务,整整五十年寿命。
于是她也起身,对虞蘅道:“虞师姐,初次见面,我是华灯,药清宗的弟子。”
虞蘅站在花树旁回头,这里的木槿花开得很盛,清淡的香气萦绕在她周围,恰如她这个人一样。
她对华灯嫣然一笑,春水般的眸子泛起涟漪。
“你好,华师妹。”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瓶丹药,递了过来:“这是补灵丹,你们这两天也累了吧,可以补充下灵力。”
华灯没有不能收礼的意识,反正不管是什么她都能还回去更好的,当下接过药瓶,笑着道:“那就多谢师姐了。”
话虽如此,却并没有用,而是随手揣进乾坤戒。
她体质特殊,又有女主buff加成,习惯了对人保持警戒,无论男女。况且比这好的药她有的是,确实用不着。
虞蘅目光闪烁两下,没说什么。
她详细调查过,华灯家世不凡,天资出众,从小众星捧月,自然不会特意给她一个非亲非故的人面子。
可惜了她融进丹药里的戮仙散,几十年只炼出一点,就这么白费了。
“来啊虞师姐,你坐这吧,尝尝我的手艺。”苏意轻腾出位置招呼她,华灯也没有反对。
虞蘅面色如常地坐下,和两人攀谈。苏意轻吃腻了烤鸡,开始煲鸡汤,华灯则继续问些有的没的,试图套出天级法宝的消息。
过了会,对面的苏意轻从白雾中探头:“师姐对气味敏感吗?”
虞蘅不解其意,答道:“我倒没有这项能力。”
“那就好。”
苏意轻开始煮螺蛳粉。
虞蘅:“?”
浓郁的气味钻进鼻腔,虞蘅险些作呕。
苏意轻憨笑着抬头:“师姐别急,我们一人一份。”
虞蘅笑不出来。
气味越煮越浓,她如坐针毡,华灯和苏意轻各自盛了一碗,齐齐转向她:“师姐,过来一起吃呀。”
“……”虞蘅闭目,轻声说:“我已辟谷多年,你们吃吧。”
她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忘了今天的目的。
她要把药散下到、下到……
下不去手!
虞蘅猛地缩回手,再也忍不住捂紧鼻子,迅猛如兔地蹿远了两尺,躲到树下深呼吸。
这时,她突然察觉不对,身后的树好似在动。
然后是华灯懒洋洋笑着的声音:“啊,上钩了。”
大树化为绳索,将她捆了起来,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
三品法器,缚灵索,虞蘅尝试了下,竟无法挣脱,强装镇定道:“师妹这是何意?”
华灯歪着头,轻声说:“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
和那些人一样,不论怎么伪装,都无法掩饰其中的私欲,像在看猎物。
所以她传音给了苏意轻,让她协助自己演戏,所幸苏意轻选择相信她,十分配合。
她取出虞蘅给的丹药,瓷瓶在指间转了圈:“系统,检查这瓶丹药。”
“宿主,这是五品补灵丹,里面含有少量不明物质,初步检测为戮仙散,该药品毒性剧烈,只存在于上千年前的古籍记载中。作用:使修士灵府闭塞,灵脉枯萎,无法正常修行。品级:三品。”
三品丹药,哪怕是化神期都无法抵挡。
“你还真看得起我。”华灯抬眸笑道,“对付我需要用戮仙散这么珍贵的毒药吗?”
见虞蘅冷着脸没否认,苏意轻震惊道:“师姐,你在干什么?”
华灯倒不意外虞蘅有这东西,毕竟他们医修就是喜欢翻古书,然后研制一些据说已经失传的药物甚至毒物。
虞蘅天赋出众,还有师门的帮助,能研制出戮仙散也不足为奇。她只是不明白——
“我不认识你,你却给我下毒,为什么?”华灯走近了,蹲到她身前问。
虞蘅缓缓说:“你的确不认识我,可你认识了不该认识的人。”
华灯下意识看向苏意轻,后者同样联想到什么,满脸惊恐地说:“不是吧虞师姐,我可没得罪过你啊!”
“你?”孰料虞蘅轻笑一声,摇头,“你还没这个荣幸。”
“那是沈夜?”华灯忽然问。
“是啊,是他。”虞蘅笑着说,“那天在宴席上,他一出手,我就知道是他。”
华灯当然记得那天的场景,只是她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那个剑招他只用过几次,知道的人已经死了,所以他大概也想不到,还有人能凭这个认出他。”
她盯着华灯:“你是他的道侣,对么?”
华灯不准备回答,她站起身。只是忽然间,她又闻到了那股香气,而且越发浓郁。
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股冷意窜上脊梁。
这根本不是木槿花的香气。
是虞蘅。
是她身上的香味。
*
凤箫山下,满地鲜血成河。
沈昼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去,走到山脚时,刚好今泽解决完一切,正在擦拭剑身。
“我做的不错吧?”今泽抬起下巴道。
沈昼说:“比我预计的慢。”
今泽不满地嘁了声,跟他汇报最近的工作:“之前右护法死了,还有几个同党被我揪出来一并杀了,然后是……”
沈昼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山道两侧开满馥郁的山茶花,香气扑鼻而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找腰间的剑穗,触感一片冰凉,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换了柄剑在这。
今泽继续道:“哦对,还有幽州那边,我们的一个分舵被人端了,目前推测是黑虎帮所为,然后……”
“嗯。”
沈昼低声应答,渐渐心不在焉起来。
他过目不忘,能清楚记得剑穗的模样,又观察力极强,自然不会忽略上面的山茶花标志。
华灯送他的物件,不管衣裳还是饰品,总会悄悄加上山茶花的图案。有的绣成暗纹,有的精心雕刻在角落。
袖口、衣角、革带、玉佩、剑穗……好像喜欢做标记的松鼠,因为自己喜欢,就把山茶花变得无处不在,融入他的生活里。
她还傻乎乎地以为他不知道,并一直为此偷偷欣喜着。
沈昼望向逐渐升高的月亮。
她会在做什么?和苏意轻一起捉鱼、捉鸡、捉兔子,还是不听他的话到处乱跑,搜集她喜欢的法宝?
“至于名单里剩下的人,今晚你和我一起……”今泽顿了下,看他,“你在听我说吗?”
沈昼的目光转过来,却越过他,投向更远的地方。然而远处只有荒芜的夜色,今泽顺着他的视线,什么都没发现。
他听到沈昼开口:“给你一个时辰,把事情处理好,之后我会离开。”
“离开?你不是说要亲手处置这件事,不准我插手吗?”今泽倏然回首,眉头深锁,“什么事这么重要?是不是那个女人——”
“接下来的事你自己看着办,不必通知我。”沈昼说。
“真的是她?!”今泽怒吼出声。
他多少了解沈昼,这个人讨厌麻烦,所以凡事不做则已,做则必须彻底。
就像以往一样,假如他不想管紫阳宫的事,那无论如何都不会回来;可一旦他回来了,就意味着他要绝对的掌控权,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忤逆。
而现在,他居然说,“你看着办”!
今泽不可置信地瞳孔紧缩,他简直要怀疑沈昼被人夺舍了!
“去做。”沈昼轻描淡写地说,无视他震动的眼神,“还是说你没自信把事做好?”
“怎么可能!”
今泽立即说道,召来仙剑便御剑飞远了。
沈昼淡淡一笑,走了两步又停下。
他侧首看了会,手指伸向树丛,采下一朵山茶花。
第28章 少年薛无
“你该不会以为, 戮仙散只能通过外服生效?”
虞蘅仰着脸笑,她眼角的皮肤像花朵一样凋零腐烂,露出狰狞可怖的白骨。
“我早就把它涂遍我的全身, 你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在与它接触。”她不在意地抹了下眼角的鲜血, 笑容更加畅快,“不好意思, 这里涂多了, 吓到你了。”
香味无孔不入, 哪怕华灯封住嗅觉也无济于事。她清楚感受到灵力在渐渐流失, 几乎无法掌控缚灵索, 连苏意轻也倒在旁边, 错愕地看着虞蘅。
传闻中,只要一丁点戮仙散,便足以让惊才绝艳的修士当场沦为废人。
“你疯了?戮仙散没有解药, 你这样做也活不了多久……!”华灯跌坐在地, 冷冷地抬起眸子。
“我也没有办法。”
虞蘅叹了口气, 缚灵索从她身上脱落,她站了起来,俯视着华灯。
“你应当知晓, 你的道侣是个怪物, 他的真气能抵挡世间绝大多数丹药。可戮仙散不同,它是两万年前仙人还存在时,专门为了毒杀仙人而研制的。”
她弯腰去抚摸华灯的脸,越来越多的戮仙散渗入华灯体内,后者吐出一大口鲜血。
“尽管我手里只有威力不足的赝品,可你也不是沈昼本人, 就算和他双修过,得了他几缕真气,也抵挡不住戮仙散的侵蚀。”
虞蘅手指一紧,用了力气,可下一秒她就被带着剧痛的感觉震开。
她怔了怔,看看自己的指尖,又重新去碰华灯。她碰到了,但不能用法术,一旦有任何想要伤害华灯的举动,就会被这无形的力量震开。
华灯虽没了力气,姿态还算放松,坐在地上瞧她:“好玩吧?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虞蘅眼尾抽了抽,开始卸她身上的防御法宝,她卸掉了簪子,卸掉了步摇,卸掉了璎珞和玉佩,然而总有东西阻隔着她,她根本无法对华灯下手。
虞蘅暴躁地把所有法宝都扔走,甚至撕碎了华灯随身携带的墨白扇。
趁她专心致志对付法宝,华灯终于积攒起些许灵力,默念沈昼教给她的法诀。
指尖轻轻一动,铿然声响。
宝贝一号裂空而出,骤然出现在虞蘅背后!
虞蘅躲闪不及,回头格挡的瞬间被贯穿琵琶骨,她咬牙治愈自己的伤势,调动白绫与仙剑缠斗。
华灯不懂剑术,但沈昼的剑根本无需她驱使,一刻不停地攻击着虞蘅,剑招与沈昼如出一辙,锋利不可当。
虞蘅狼狈地抵挡逃窜,面目彻底扭曲,她一把拽起苏意轻挡到身前,冷喝道:“把剑收起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宝贝一号的攻势猝然一滞。
华灯握紧了袖下的手掌。
她还有一次投胎的机会,可苏意轻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唔唔!”苏意轻被捂着嘴巴,拼命摇头。华灯和虞蘅对峙片刻,收起了仙剑。
虞蘅用白绫将她捆住,给苏意轻喂了迷药,一手带着她一手拎起苏意轻,来到传说中存放天级法宝的地方——隐月洞。
沿途中华灯看到不少被迷晕的人,猜测正是本该和虞蘅一起看守法宝的弟子。
隐月洞潮湿幽暗,华灯被放到一处石头上,旁边的墙壁盛开着冰紫色的花,妖冶糜艳。
上方的石顶滴答落水,石顶中间有一块半圆的缺口,看不见月亮,但月光从上面泄了下来,把虞蘅一张脸照得苍白阴冷。
她又给苏意轻喂了一份药,这次苏意轻吐出乌黑的血,显而易见是毒药。
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放过苏意轻。
华灯无力阻拦,她的灵府逼近枯竭,只能勉强支起身体,眼眶通红地看着,几欲流泪。
然后她就看到苏意轻偷偷抬起一只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华灯:“……”眼泪收了回去。
鼎炉果然是轻易死不了的。
目前还是她的处境更艰难,就在她体内,沈昼的真气吞噬着戮仙散,而戮仙散源源不断再生,与真气纠缠碰撞,疯狂肆虐。
她强撑着问虞蘅:“你想做什么?”
虞蘅不答反问:“你知道万剑宗吗?”
华灯的眸子闪了下,似乎猜出什么,虞蘅轻轻地道:“我的妹妹虞菀,是万剑宗的亲传弟子,后来她死了,我很生气,所以想让杀她的人死,这没错吧?”
华灯猛地清醒了:“你等等。”
要他死抓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万剑宗的人!
她内心咆哮,用此生最诚恳的语气开口:“你说得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所以你去找沈昼吧,真的,我绝对支持你。”
虞蘅哼笑道:“你猜我打得过他吗?”
华灯:“……”
当反派能不能别这么有自知之明?我还是喜欢你狂妄不羁的模样。
“你是他的道侣,杀了你让他心痛,效果是一样的。”虞蘅说。
“我觉得不一样。”华灯假笑。
为了活命,她决定坦诚:“我们的道侣关系其实是假的,我跟他才认识一个月。”
“拙劣的谎言,你以为我会相信?”虞蘅漠然道,“若非在意你,他凭什么为你留下?又为你在青阳宗的众目睽睽之下,对付裴见明那家伙?”
华灯宛若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干巴巴地说:“因为我给他钱。”
“?”虞蘅表情一顿,眼底流露出迷惑的色彩。
华灯崩溃地喊:“因为我每月给他十万灵石!十万!你知道十万灵石堆起来有多少吗?!”
虞蘅缓缓说:“你的意思是,他为了钱才和你在一起?”
华灯疯狂点头。
然而虞蘅冷笑一声,断然道:“绝不可能!”
华灯:?
不是,怎么就不可能了?
虞蘅恢复傲然的姿态,以一种“省省吧别骗我了”的眼神,自顾自说道:“沈昼岂是为钱财折腰之辈!”
华灯:“???”咱俩说的是一个人吗?!
“我觉得吧。”好半天,华灯才找回声音,斟酌着说,“你大概也许可能,对他有些误解?”
虞蘅回以轻蔑的冷哼,不以为然。
她理所应当地想,修仙界实力就是财力,只要够强没什么不能到手的。如沈昼这般高手,怎么可能会有缺钱的时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看懂她的神情,华灯绝望得快要笑出来。
什么叫医修不知剑修穷,剑修一穷穷三代,这就是最好的注解。
“别再浪费口舌,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虞蘅说,“把你的神识交给我。”
“神识?”华灯不明白。
虞蘅紧紧盯着她:“你是唯一有机会杀了沈昼的人,就算杀不了,也能让他生不如死。”
华灯:“等会?”我杀沈昼,真的假的?
虞蘅完全沉浸在计划中:“我知道你下不去手,但没关系,只要把神识给我,我就能操控着你,用你的身体亲手杀死他。你闭上眼睛就不会痛苦,事后我也会饶你一命。”
华灯渐渐地听懂了,她默不作声。
虞蘅的脸色冷下去:“你不同意?”
“同意?”华灯歪了下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晦暗的光,“我凭什么同意?”
虞蘅道:“你最好识趣一点,不然我——”
“你什么?”华灯轻笑,讽刺至极,“想操控我,你配吗?还饶我一命?你现在倒是杀我试试看啊。”
“……华大小姐,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并不怕死。”
“你大可一试。”华灯仍是微笑,山洞幽冷的光线下,这笑容称得上挑衅,“比起死,恐怕像你这样活着才更可怜。”
虞蘅的脸染上怒意:“你根本就不明白沈昼做过什么,他屠尽了万剑宗满门,是个不折不扣的阎罗!”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就都知道了。”华灯岿然不动,“实话告诉你,我不在乎。”
“万剑宗的人都死了怎么样?你妹妹死了又怎么样?我认识他们吗?有必要为他们难过吗?”
“如果你把我当成一个心怀苍生的大善人,那我告诉你,你错了!”
在虞蘅怒火滔天的瞪视中,她缓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没那么多怜悯心,我只在乎帮过我的人,对我好的人——这其中包括谁,你应该清楚吧?”
她的心里同样涌上怒火,寒声道:“反正不会包括你这个卑鄙小人!”
“卑鄙?”虞蘅温柔的假面彻底碎裂,声音犹如淬了毒,“我卑鄙,难道沈昼就不卑鄙?既然你一心向他,是非不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干脆调出一抹神识,直接进入华灯的识府,这样做有极大风险让华灯的元神就此消亡,但她顾不得这些了。
她进到华灯的识府,里面比她想象的还要美好,是世外桃源般的美景。
可惜今天之后,这美景便不复存在。
她找到华灯的元神,一个散发光亮的圆球,迅速地飞了过去。
她即将吞噬华灯的元神。
就在这时,旁边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无比清晰的人影。
那个凭空出现的白衣男人对着她,面色平静,随手扬了下剑。
一剑劈裂她的神识!
虞蘅发出凄惨的尖叫。
*
紫阳宫中,沈昼如有所感。
他捏碎旁边一个家伙的脑袋,食指碰了下自己的额头。
早在来青阳宗之前,他就往华灯的识府里放了一丝神识。没有意外时,这丝神识会安静蛰伏,连华灯都不会发现。
当然,他压根就没打算告诉华灯。拥有一个人的神识等于拥有对对方的操控权,即便沈昼有办法免除这部分影响,但神识与主人相通,华灯那么闲不住,肯定成天招惹这抹神识,烦得他没心思修炼。
而现在,这一缕神识动了,有人闯入华灯的识府,想要杀她。
沈昼低着头,鲜血从他脚边流过,被他亲手捆起来的群仙盟奸细还在眼前,奄奄一息,他刻意留下性命以便钓出同党。
今泽跟在旁边絮絮叨叨:“还好你手下留情,只要这人活着,他那些部下就能变成待宰的羔羊,乖乖引颈受戮……”
砰!
没等他说完,原本被宣布赦免的奸细忽然当场炸成了烟花。
“你大爷的,你在干什么?!”今泽不敢置信地抬头,却被沈昼眉眼间的戾气吓了一跳。
这表情,不能说难看,简直是要吃人的程度。
他从没见过沈昼这副样子。
即便四年前最惨烈的大战,他们杀了几百几千号人,沈昼也没皱过一下眉头。
他飞快地问:“出什么状况了?”
沈昼没有回答,瞬间消失在原地。
留下的,只有让今泽浑身发泠的血气和杀意。
今泽愣了会,当他踟蹰着抬脚想要离开的时候,余光发现地上掉了个东西。
一朵原本属于沈昼,现在却零落在地,沾满血污的山茶花。
……
“啊啊啊啊啊沈昼你该死!”
不知发生了什么,华灯只觉识府一痛,紧接着虞蘅就捂脸倒地,七窍流血哀嚎不止。
华灯莫名其妙,竟然有点小惊喜:“我还有这金手指?”
“闭嘴!那是沈昼留在你识府里的一缕神识!”虞蘅头疼欲裂,怒吼出声,“他竟对你珍爱至此,可笑!”
最后几个字,完全是从牙缝里蹦出,咬牙切齿不足以形容。
华灯其实隐约猜到了,听她这么一确认,当即拍着心口感慨:“等沈昼回来我要给他加工资。”
虞蘅根本听不见她的话,喘了好一会粗气才勉强治愈部分伤势,抬头狰狞地道:“好,那就让你看看虞菀究竟是怎么死的,让你看到真正的沈昼。我就不相信,到时候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向着他!”
什么?
华灯一个愣神的功夫,虞蘅的手就伸了过来,她握着一颗明亮的像珍珠一样的东西,这东西进入华灯的脑海,让她短暂地眩晕过去。
睁开眼时,身边是陌生的原野,面前一只庞大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嘴,妄图将她吞吃入腹。
然后她听到“自己”发出声音:“妖兽,看剑!”
迥然不同的女声。
联想到虞蘅的话,华灯恍然明白过来,这是虞菀的记忆。
这一日的历练中,虞菀受了伤,妖兽境界又在她之上,双方力量悬殊,她的剑被利爪击落,颓然摔倒。
就在她仰头打算用出传送符时,一条红色的发带从空中悠悠飘落。
然后是男人的惨叫:“哇啊啊啊这什么鬼地方!!”
再然后,一道黑影砰然坠地,摔进稻草堆里。
虞菀愣愣地眨了下眼,维持仰头的姿势。发带落向她眼前,紧跟而来的是一只手,一只修长优雅,相当漂亮的手。
这只手托住发带,轻轻向上一捞,另一只手则握剑挥出,一招就斩碎妖兽的身体。
手的主人翩然落地,挽剑而立,迎风回过头来。
一袭玄衣,眉目冷峻,每一根骨头都如松竹般挺拔。
华灯认了出来。
这是还叫“薛无”的沈昼。
比起后来的成熟和凌厉,眼前的少年五官仍稍显柔和,一双飞扬的剑眉下,是充满了锐利的黑色眼眸,清俊至极,也冷淡至极。
他才十三四岁,身量已然很高,看人尤其喜欢眼神向下,狂妄且傲慢。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看旁边的虞菀,而是转头踹了脚草堆里的后背。
“薛子非你干嘛呢?起来!还有你的东西,拿回去,脏死了!”
他把那条发带一扔,扔到薛子非面前。
华灯简直惊住,完全没想到当年的沈昼会是这种性格。她透过虞菀的眼睛看向薛子非,有些好奇这个传闻中的沈昼师父会是什么人。
男人抬起脸,下意识露出笑,可他实在摔得太惨了,披头散发,满脸污泥,只剩两排洁白的牙齿,以至于虞菀都猛咳了两声。
然而不知为何,华灯总觉得,那双眼睛有些隐隐的熟悉。
“小无你跑太快了,为师年纪大了跟不上啊。”男人撑着膝盖起身,发出不满的抱怨。
沈昼不耐地道:“你元婴期的修为是干什么吃的?”
薛子非争辩:“我——”
沈昼打断他,严厉地说:“为什么其他长老都是化神,只有你是元婴,你能不能好好反省自己,练功多上点心?”
薛子非“嗨呀”一声,手往胸口掏掏掏,掏出一袋压扁的油纸包:“上什么心上心……来,吃点心!”
他把挤扁掉渣的桂花糕递给沈昼。
沈昼更加嫌弃,皱起眉头:“我说过我不爱吃桂花味的,你那个栗子糕呢?”
薛子非肉痛地从乾坤戒里拿出栗子糕,嘟囔道:“只剩一袋了,我看你也不是很喜欢吃嘛……”
虞菀见状,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对这位后入门的天才师弟久仰大名,情不自禁插入他们的对话,拱手道:“多谢七长老和薛师弟救命之恩,在下虞——”
好似没听见她的话,沈昼夺过一整包栗子糕,头也不回地御剑远去。
虞菀呆住,不知所措,薛子非赶忙道歉:“对不住啊这位师侄,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你别放在心上。”
虞菀摇头说没事,薛子非召来仙剑,追着沈昼疾行离开。
“小无你别光自己吃啊!你分为师一口好不好!”
华灯和虞菀一起,盯着他们的背影,直至远处只剩飘渺的云烟。
那个还没有真正成为沈昼的少年,随着山野间掠过的清风,倏尔远去了。
……
霞山秘境外,三位长老一同看守着。
其中一人似感应到什么,抬头看了看,嘀咕道:“刚刚怎么好像有股灵力波动?有人溜进去了吗?”
旁边一人笑道:“放心吧,这秘境可是由仇策剑尊亲自加持过的,怎么可能有人溜得进来?”
这人听了,便也笑一笑,说:“也对,看来是我老糊涂了。”
此时,秘境之中。
山洞的结界被人闯破,沈昼的神识搜遍每一个角落,没发现华灯的踪迹。
他走出山洞,来到一摊早已熄灭的火堆旁。她曾在这里烧火做饭,却只吃到一半,尚未来得及收拾。
有人把她带走了。
很奇怪,这一刻他回想起的,竟是昨天晚上少女混着酒意的声音:“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他的眼睫动了下,时隔多年以来,对着天空,抬起了右手——
“烈天。”
漫天星辰忽而熄灭。
月亮、星星统统消失,天上漆黑一片,秘境陷入完全的黑暗。
树林中,正同野猴战斗的裴见明大惊失色,骇然道:“这次又是有大妖出山了吗?”
“好像不是。”小弟战战兢兢地抬头,“是有东西,遮住了天。”
有东西遮住了天。
这个认知让秘境里所有修士、妖兽都停下动作,畏惧地望向云霄。
他们什么都看不到,黑夜深不见底,恐慌充斥着每个人的心头,压抑的气氛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秘境外的长老同样惊慌失措,他们感受到阵法的抖动,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一叠声道:“快!有东西在冲击秘境,快叫掌门!”
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时,秘境突然又回归平静。
星辰和弯月重新出现,秘境的灵气重新流动,极具压迫感的气氛倏然一轻,不复存在。
而秘境的最中央,山巅高耸的云雾上,沈昼身姿巍然,手中多出一口漆黑的剑。
他手腕一翻,剑身转动,划过明明灭灭的光芒。虽是一把剑,却莫名深邃而闪耀,仿佛能窥见天外银河,窥见万千星辰流转。
沈昼缓缓抬眼,剑锋对准前方,瞳孔划过冷白的光。
他的神识穿梭千里,天目笼罩秘境上下,苍穹之外,黄土之中,任何细微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注视。
透过层层黑白画卷,他目光一定,眼底倒映着一团飘忽的红光,气息微弱。
握剑的手骤然发力,他说:“带我去她身边。”
长剑铮鸣而起,剑身化作黑色的闪电,以肉眼难以企及的速度,穿透时间与空间!
只一刹那,横亘整片秘境!
第29章 何来爱憎
在虞菀的记忆中, 她和沈昼并无太多接触。
华灯只看到一些零碎的片段,比如沈昼一个人单挑数百弟子大获全胜,比如沈昼不服万剑宗门规, 一剑斩裂惩戒堂大门。
一直到沈昼十七八岁,虞菀也没再和他说过话, 她偶尔会默默关注着这位师弟,和所有人一起见证他的飞速成长。
金丹、元婴、化神……对常人遥不可及的境界, 沈昼轻而易举踏了过去。
在和虞蘅交流的信里, 她多次提及“薛无”这个名字, 她甚至会牢牢记住那个少年的剑招, 然后原原本本复刻给虞蘅看, 即便有些他只用过一次就弃置不用。
终于有一次, 虞蘅来万剑宗看望她,在前者的鼓励下,她拦住了刚下演武场的沈昼, 期期艾艾开口。
“薛…薛师弟。”她说, “可以请你指点下我的剑法吗?”
沈昼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 意兴阑珊地说:“我教不了。”
“……为什么?”
“你资质太差。”
单灵根被赞誉为天才的虞菀:“……”
华灯也:“……”
虽说沈昼和任何人比起来都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但这语气未免太欠揍了。
这样看,以前沈昼为了灵石教她练功的时候, 心里指不定怎么骂她蠢呢。
回忆里的沈昼比后来更目中无人, 抛下一句话就走,虞菀脱口而出叫住他:“薛师弟。”
沈昼停下,微不可查地皱眉:“还有什么事?”
“薛师弟不记得我了吗?”虞菀问。
“我应该记得?”沈昼淡淡地说。
“……”虞菀无言以对,眼睁睁看他走远。
一直躲在树后的虞蘅跳出来,气愤地道:“这人什么态度?小妹,我们别理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不就修为高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没什么……”虞菀低着头,小声说,“薛师弟一心向道,我不该打扰他。”
只是谁也想不到,那就是她和薛师弟的最后一次谈话。
次年三月,少年薛无叛离万剑宗,原因不明,去向不明。
再后来,一则悬赏令传遍修仙界。
“薛无,真名沈昼,原万剑宗弟子,窃取本宗机密,堕魔外逃,现号召天下悬赏,望将其捉拿归案。赏额:三千万灵石!”
沈昼的再次出现,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虞菀接到来自万剑堂的号令——
“全体万剑宗弟子听令,不论手段,诛杀邪修沈昼!”
那天,她又见到了薛师弟。
他戴着一张磨旧了的青铜面具,站在万剑堂门前,手里提剑,脚边躺着薛真人的尸体。尸体破碎不成样子,像是被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拼凑出来。
他站着,没有看任何人,通身气度冷冽,血气冲天。
华灯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薛无,而真正变成了她所熟知的那个沈昼。
还有一件事,当时的虞菀没有注意,而现在她几乎瞬间就发现了——沈昼那只握惯了剑、杀了无数人的手,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乌云压顶,狂风骤起,越来越多的弟子汇聚在此。
他们看到死去的薛真人,同样看到万剑堂里倒了一地的尸体——那些都是于他们有教养之恩的长老和师父。
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怒了,无数利刃出鞘。
虞菀御剑而来,高声喝道:“薛师弟,你已铸下大错,不要一错再错!”
下一句则近乎哽咽:“你这样的邪魔外道,怎么会是我万剑宗的弟子?!”
沈昼置若罔闻。
他看着薛子非的尸体说:“我只想带他走。”
复又抬眸:“你们,自退后者,可活。”
不是没有人动摇,然而虞菀横剑拦在所有人面前,厉声道:“胆敢退后者,不配为万剑宗之人!”
旁边很快有人附和道:“万剑堂的指令不会有错,薛无欺师灭祖,罪无可恕,人人得而诛之!”
“诛之!”
群情激奋,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诸位且慢!我还是不明白,他怎么会杀薛师叔?”忽然有人喊出这样一句话。
人群齐刷刷看向他,这位尚且年少的弟子,咽着口水硬是说完后面那句:“他与薛师叔感情甚笃,我不相信师兄他是这样的人!”
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整个人猛地一僵,被一柄剑贯穿了胸膛。
万剑宗老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拔出滴血的长剑,面色阴沉地道:“错了,他已经不是你们的师兄了!”
“薛无,真名沈昼,乃邪修子弟,勾结魔教,杀害了万剑宗九名长老!是老夫识人不清,纵虎入山,才落至今日境地!”
“你们千万不要被他蛊惑,若放他离开,那便是纵容他祸害苍生,让万剑宗变成天下罪人!”
“诸弟子听令,今日一战,必活捉沈昼,只可进,不可退!”
面对他慷慨激昂的话语,沈昼眼皮子也没动一下。
他手里握着一口剑,剑身极黑,仿若万古长夜;然而细看又好似陷入幻境,周围有银河飞流直下,无数星辉熠熠生光。
他没有抬剑,剑尖垂落向下,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自退后者,可活。”
没有人退后,万剑宗的人虎视眈眈逼近他。
而他泰然不动,说了第三遍:“自退后者,可活。”
没有人回应,唯余风声猎猎。
他终于举起剑,霎时间剑身变幻如闪电。
虞菀握着剑鞘的手倏地用力,却惊觉自己居然拔不出剑。
不止拔不出来,她的剑,她的手,竟然在颤抖!
从没遇到这种情况,她惊惶地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和她有一样的震惊。
包括老祖。
在沈昼那柄剑的威压下。
三千修士,三千仙剑,全都为之战栗,不愿出鞘!
眼前骤然漆黑。
华灯在这片黑暗中等了一会,再看到画面时,虞菀已倒在地上,朝沈昼投去最后一眼。
万剑宗大雪纷飞,天上雷劫涌动。
沈昼独自伫立在尸山血海上,手握仙剑,仰头望天。
血水从剑尖蜿蜒滴落,汇聚到他脚下的血河中,鲜血分不清是冰冷还是滚烫,只能看到遍地尸骨横卧,无论多少大雪都无法掩盖。
面具从他脸上剥离脱落,几片雪花飘散而来,落到他脸颊,落到他赤红的眼尾后。雪花顺着肌肤融化,缓缓垂落,仿佛一滴坠下眼睛的泪珠。
虞菀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发生这么多事,杀了这么多人,他还能做到无动于衷,好像世间一切都无法动摇他那颗冷硬的心。
她闭上了眼睛,华灯却醒了过来。
她还在那个山洞里,月光惨白而稀薄,面前是虞蘅扭曲无比的脸,她恍惚地张了张嘴,双眸迟迟无法聚焦。
看到她无意识流下的眼泪,虞蘅表情更加畅快,轻柔拂去她的泪水,大笑道:“看到了吧!”
华灯瞳孔微微动了下,缓缓与她四目相对。
虞蘅说:“看到沈昼是多么罪孽深重,无情无义的人了吧?”
“不。”华灯闭上眼,泪水从下颌滴落,“我看到他很痛苦。”
虞蘅的动作倏然一滞。
她反手给了华灯一巴掌,可这巴掌没打到,被防御法器反弹了回去。
她抓起华灯的衣裳,发狂地问:“你说什么?你怎么敢这么说?你明明都看到了,看到他有多么该死了!你为什么不帮我?!”
华灯任她摇晃着身子,麻木地说:“我帮不了,你自己去找他报仇吧。”
虞蘅咬牙切齿:“你还对他抱有什么感情?他连自己的师父都能杀,焉知有朝一日不会连你一起杀掉!”
“不,你说错了。”华灯忽然说,冷冷地直视她,“他没有杀薛真人,是那些人害得薛真人自爆,而他只想带自己的师父走而已。这就是我看到的一切。”
“怎么可能?当日一战之后,群仙盟接到消息前来讨伐,顺便从他手里夺回薛真人的尸体,其中就包括你们药清宗的师祖,我青阳宗掌门,以及吞云阁的仇策剑尊!”
“可结果呢?结果他当场焚烧了薛真人的尸体,然后独自离开,他根本就没有感情!他恨透了我们群仙盟的人,你以为他真能放过你吗?”虞蘅恶狠狠地说。
“恨?”华灯静了静,问她:“你说的那些人,我师祖、青阳宗掌门、吞云阁的仇策剑尊,他们死了吗?”
虞蘅被她问得怒火一滞,紧接着道:“那是因为沈昼杀不死他们——”
“你胡说。”华灯却打断她,“青阳宗掌门对沈昼畏之如虎,沈昼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他没死,那只能是因为沈昼不想杀。”
“因为他害怕了,他放弃了追杀沈昼,所以沈昼也放过了他,即便那些人曾对他刀剑相向,恨不能置他于死地。”
她看着虞蘅,每一个都说得清晰:“你以为你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他的心里但凡有一丝仇恨,你们全都得死!”
那双眼睛,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总是平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眼神如死寂的深海,永无波澜,永无温度,何来爱憎之说。
可她还记得,初次见面那日,他分明身无分文还是想买一把剑鞘,只为在后面的竞技场上,不至于伤及他人性命。
所以尽管忐忑,华灯还是对他说出了那句话:“当我道侣吧。”
虞蘅良久地沉默了,她眼里泛起冰冷的光,喃喃地说:“你既为正道人士,为何要替沈昼说话?”
“正道人士?”把她当物件争抢,从没问过她意愿的正道人士吗?
她平静地笑了:“如果今日我倒在路边,我受伤了、中毒了、被人追杀,你会来救我吗?”
说完并没有等虞蘅回答,她自顾自道:“你们不会,可他会。”
像是被戳中痛点,虞蘅突然起身,勃然大怒:“那你就等着他来救你吧!”
她摘下墙壁上那朵冰紫色的花,掐起华灯的脸颊,冷笑道:“你不是想知道,这次秘境的天级法宝是什么吗?”
华灯的目光定在那朵花上,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
“没错,正是这株九幽花。”虞蘅幽幽地说,用花瓣贴着她的脸颊。
九幽花,五百年盛开一次,可使人越过瓶颈,修为瞬间提升,是人人争抢的天级药草。
温暖的法力从虞蘅手心涌出,九幽花在她掌下融化,融进华灯的肌骨。
“现在,你是这里的天级法宝了。”虞蘅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冲她打开秘境地图。
地图上,天级法宝初次显现,一个耀眼的金点璀璨夺目,正是她目前所处的位置。
华灯闭上眼眸。她果然还是,走上了和原著一样的剧情。
她再也压制不住修为增长,从筑基后期一跃至筑基巅峰,继而不断升腾,直到跨过关隘,突破金丹!
灵府内真气涌动,灼烧着她的身体,犹如烈火熊熊。
脑海里接连响起机械提示音。
“主线任务【三个月内晋升金丹】已完成。”
“支线任务【于秘境中收获天级法宝】已完成。”
“提醒,宿主目前生命值流失过快,请及时采取措施,提醒……”
“所以有什么措施!”华灯暴躁地问,“你快说啊!”
系统沉默了下说:“我们有一套完善的投胎售后服务……”
“滚啊!”
系统滚了。
恰如沈昼所说,没有他在旁护法,华灯强行冲击金丹的结果就是五感尽失,形同废人,当场昏迷过去。
虞蘅本来还想再给她喂一份毒药,如此倒是意外之喜,省下她另费功夫。
她伸手去拽华灯,想要将她带离隐月洞,去秘境最中央的位置,等着她被人争抢、撕碎。
然而——
就在她碰到华灯肩膀的一瞬间,手臂忽然传来热意。
她慢慢垂眸,看到自己的小臂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奇异的是没有血水流出,华灯依然干干净净。
几息呆滞后,她抱住胳膊发出惨叫。
她甚至不知道一切是怎么是发生的,不相信怎么可能会有人伤到她!
早在秘境开启前,仇策剑尊便亲自设下了结界,保护隐月洞中的九幽花,根本没人能绕过结界来到这里。
除非、除非……
一抹细长的黑光于身旁浮现,犹如横亘时空的裂隙,高大的人影从裂隙里跨出,带来一阵渗骨的寒风。
他有一张熟悉的脸,还有一双雪原般岑寂的眸子。
黑光消散,而他手里的剑愈发铮鸣不止,散发着沸腾的杀意,以及暴怒的气息。
恐惧战胜了疼痛,虞蘅一把拽过华灯,匕首抵住她脖颈命脉。
“你别过来,不然她就得死!”
男人只是看着她,没有阻拦。
“害怕就退后,不然我……”
噗呲——
狰狞的黑色闪电从背后贯穿她胸膛,没有血,只有极致的疼痛。
虞蘅身体猛地痉挛,哀嚎撕心裂肺。
然而华灯离得那么近,她也应该受伤,可是没有,为什么没有……
虞蘅颤抖的目光止住了。她注意到沈昼玄色的衣裳,似乎胸口的位置变深了些。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身体流下,滴答,滴答,红色流落一地。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收起黑剑,走过来,轻轻地捞起华灯,抱到臂弯里。
弯腰的时候,身子不稳了一瞬,不过也只有一瞬。
“反杀咒……”
虞蘅豁然开朗,不可置信地战栗着。
“你居然……居然……”
下一秒,她对上沈昼冰冷而压迫的目光。
那个人动作温柔地按着华灯的心口,感受她的脉搏,转头对虞蘅说——
“死人不需要说话。”
第30章 天地法则
虞蘅倒在地上。
她没有死, 这个人故意不让她死,看她像狗一样在地上挣扎。
她不甘心地呐喊:“你杀了我又怎样?天级法宝就在她身上,你们的位置会暴露给所有人!想救她, 你就会被整个秘境的人当做对手!不救她,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就算你赢了, 赢了秘境里的所有人,你也赢不了戮仙散, 她还是要死!”
“沈昼, 你会后悔的——”
可她撕心裂肺地喊完, 对面的人却只是捂着华灯的耳朵, 对她挑起一抹笑。
一抹完全陌生的, 轻蔑至极的笑。
“你说错了两点。”他擦拭华灯嘴角的血迹, 不经意散发的威压迫使虞蘅牢牢趴在地上,“第一,群仙盟的情报是假的。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修为衰落, 境界已经倒退至化神以下。”
“可惜你们猜错了。”
他转过眸子, 似笑非笑:“我还是合体期, 依然可以像杀光万剑宗一样,除掉这秘境里所有的人。”
虞蘅:“不可能……!”
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挣扎,他不紧不慢接着说:“第二, 戮仙散无药可解, 那是对你来说,对我,世上没有解不了的毒。”
“——该后悔的是你。”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虞蘅身下的地面开始震动。
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她明白过来。
不是地面。
是秘境在颤抖。
他要毁了这个秘境!
“不,不可能!”虞蘅双目猩红, “你怎么可能是合体期,你明明已经……啊!”
她的脖子被隔空掐住,按死在地面上。
那个人居高临下俯视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让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是吗?”
虞蘅窒息片刻,忽而大笑起来:“是啊,我让她看到了过去的你,看到你是怎么弑师杀友,屠尽万剑宗三千弟子!等她醒来,你就该知道她有多么厌恶你,多么恶心你!”
“好啊。”沈昼依然是那副表情,语气轻慢地道,“那我也让你——‘看见’吧。”
虞蘅愣了下,她本来看着沈昼的眼睛,想要等他露出崩溃的神色,可她没有等到,反而看到那双眼变成深不见底的漩涡,而她被吸入漩涡中去。
她“看见”了,看到了沈昼的记忆。
她看见时空流转,沧海桑田,山河倒悬,大道倾覆。她看见无上天道,看见芸芸众生,看见所有不该看见的一切。
她抱着脑袋,却发不出嚎叫,超出承受能力的信息倾轧着她的大脑,让她完全丧失理智,变成一个疯子。
很快,她的目光完全呆滞了,静静地躺在地上,只有喉咙还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沈昼嫌恶地抱着华灯转身,声音传入她脑海:“你该死了。”
“是。”仿佛找到什么希望,虞蘅忽然坐了起来,机械地喃喃自语,“我…我该死了。”
她攥紧手掌,灵力悉数汇入灵府,无限堆积,然后……
她自爆了。
自爆的血肉溅到满地都是,但都被沈昼隔绝在外。
他无波无澜地坐下,扶着华灯,让她躺到自己腿上,而后手掌朝剑刃一抹,汨汨血水流出。捏着华灯的下颌,他将鲜血尽数灌入其中。
时间紧急,炼出解药前,唯有他的血可以压制真气,压制戮仙散的毒性。
然而华灯的身体仍然滚烫,高热不退,他叫她的名字也听不见,双目紧闭的样子痛苦极了。
不够。沈昼甩了下手掌,封住伤口,然后从华灯的乾坤戒里取出一把匕首,一只琉璃碗。
他一手端着碗,一只持刀,面不改色捅进自己的心脏。
心头血顺着匕首滴落,很快填满半碗。他喂给华灯,锢着她的下颌让她咽下去,反手又插了一刀。
整整一碗半心头血,华灯肌肤上燃烧般的红色总算消退了些。
但还是不行,她抵抗不住真气的冲击。
所以沈昼张开天目,飞速默念一串法诀,无数星光在他身侧流淌、起伏、爆裂,汇聚成涓涓细流,包裹住华灯。
她的境界开始从金丹逐步上升,金丹初期、金丹中期、金丹后期。
修士修行,皆受天地法则制约,只要改变针对华灯的天地法则,就没有什么能束缚她。
秘境之外,苍穹滚下怒吼,震天彻地的雷鸣接连炸响,九道天劫即将劈落,惩罚这任意妄为的邪道修士。
沈昼听见了,他还在继续。
华灯终于突破最后一层瓶颈,抵达金丹巅峰,真气被彻底融入灵府,她的身体不再烫得吓人。
天雷酝酿成形,沈昼神色平静。
逆天而行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
他说:“烈天,去让它安静。”
黑剑铮鸣一声,嗖地消失在原地,直冲云霄而上。
秘境外,好不容易赶到的青阳宗掌门简直要跪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找我干嘛?找仇策剑尊啊!这秘境的阵法都他设的,我哪懂这个!”
旁边的长老支支吾吾:“可是仇策剑尊尚在闭关……”
“一群废物!让开我来吧!”掌门不耐烦地抄起袖子。
忽然,头顶一声巨响,黑紫色的雷光划破长夜,众人皆仰头震惊。
一万年前,四九天劫消弭,从此九州只有冲击渡劫期的修士才会遭遇雷劫。
长老大喜道:“恭喜掌门,即将突破!”
掌门面色铁青:“老子是合体中期,突破你个鸟啊!还不快跑!肯定有大事发生!”
正当他们纷纷施法转移时,突然天色完全黑沉下去,什么动静都没了。仿佛有人升起一张大网,将所有闪耀的雷光,尽皆吞吃入腹。
长老们目瞪口呆。
青阳宗掌门也愣了会,然后叨叨着转了两圈:“有邪祟啊,肯定是有邪祟,咱们该找人驱邪了!”
……
华灯的修为维持在金丹巅峰,沈昼没有继续灌输法力。
她不像今泽,今泽吸收过教主那老东西的身体,所以能在他的手段下,直接提升到元婴。华灯的身体承受不了。
不过金丹巅峰也够了,手背碰了碰华灯的脸颊,温度已经完全正常。
虞蘅的话还回荡在脑海里:“等她醒来,你就该知道她有多么厌恶你,多么恶心你。”
看见那样的过往,没有人会不排斥。
等她醒来,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会为她消去这两天的记忆,也可以连同关于他的所有一并抹除。
他走了也无所谓,给她留下一年份的天元丹,然后再让今泽为她炼制一份丹药,压制合欢圣体的发作。
这样就够了。
沈昼抬眼,法力从身上飞快四散,仙级阵法以他为核心,即将彻底成形,秘境颤抖震动,随时要分崩瓦解。
走之前,为她毁了这片秘境吧。
“唔……”
怀里传来低低的动静,他眸中血色一清,重新低头。
少女有点费力地抬起脑袋,见到他,下意识弯了弯眉眼,语气疲惫却依旧很轻柔地说:“你回来了呀。”
秘境的颤抖一刹那停止了。
他注视她眼睛,没有说话。
华灯按着他的胸膛,坐直一些身子,脑袋沉重地晃了晃,咳嗽道:“回来就好,吓死我了。”
沈昼:“……嗯。”
虽然他的回答无比生硬,但华灯显然已经适应,失笑地摇摇头,说:“苏意轻呢?”
沈昼说:“她没事。”
华灯又咳了声,说:“那我呢?”
沈昼压着她肩膀的手按了按,开口:“我会为你炼制解药,但在这之前,你会先丧失味觉,嗅觉,然后是其他三感。”
华灯闷闷地应了声:“好。你……”
“华灯。”沈昼不知为何没让她说完,他的目光落在别处,淡淡地说,“从现在开始,忘掉——”
“沈昼。”赶在用出傀儡术前,少女先一步开口,叫出他的名字。
嗓音不似往常清甜,如同揉皱了般,带有一丝沙哑的鼻音。
她涣散的双瞳逐渐聚焦,右手抬起,指尖轻点,落在他眼尾之下,冰凉如融化的雪水。
她说:“薛无,不要难过。”
沈昼的头缓缓低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杀了她。
可他竟然没有,他只是看着。
看着她黑亮的眼眸变得黯淡,却还固执地抬起,用目光描摹过他的眉眼,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后来,回忆也消失了,这双眼睛安静地眨了一下,眼底就只有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完全被包围了,被她溢出的情绪所湮没。
柔软的,酸涩的,怜惜的。那么明目张胆,那么无法忽视。
按正常人的情感理解,这叫……心疼吗?
沈昼放在她肩上的手松开了,他想起来小时候在山间戏耍,偶尔会蜜蜂蚊虫蛰咬。
现在他又听到这蜜蜂的声音,它飞了过来,朝他的心脏蛰下一口。
难以言喻的感觉顺着经络蔓延开来,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他无法厘清,亦无法控制。
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腾出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
大约很久以前,他也被这样的眼神看过。
那些人快要死的时候,一边说“对不起”,一边用这样的眼神对他流泪。所以他厌恶这样的眼神,厌恶到不愿回想他们每一个人。
他曾向自己发誓,发誓说倘若再有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他一定要让这个人不得好死。
“沈昼,我好难受呀。”
华灯没有拨开他的手,她没有力气,嗓音都在发虚。
她带着哭腔说:“我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
沈昼揽着她,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她的头靠在他胸膛,能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胸腔微微震动,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对她说:“你不会死。没有人能夺走你的性命。”
又隔了一会,他说:“我向你发誓。”
说完这一句,他向前走去,但手臂的力量很稳,她完全没有感到颠簸。
他们出了洞口,微凉的风拂面而来。
日出了。
华灯模糊的视野脱离黑暗,乍然闯入一缕金光,随即被沈昼的手掌覆盖。
“睡吧。”他说。
睡吧。不要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了。
华灯依言睡去,她实在支撑不住。
一直等到她睡熟,沈昼才重新迈步,伴随他的动作,一则传音迅速飞遍秘境每一个人角落——
“我是药清宗沈夜。”
“天级法宝在我身上,有想要的,尽管来取。”
话落,他不再停留,抱着华灯御剑远去。
似乎忘记了什么,但是不重要,当务之急是为华灯炼制解药。
……
“宿主鼎炉体质已生效,治疗进行中……治疗进度10%,治疗进度20%……治疗进度50%,治疗已完成,请宿主继续寻找解药,否则仍有生命危险。”
苏意轻在机械音宣报中缓缓醒来。
她意识到自己还处在原来的山洞,只是身边没了人影,面前仅剩的是足以在电影里打上马赛克的东西。
“系统,这是什么?”她瞪大眼睛,舌头打结地问。
“是你师姐的遗体,宿主。”
你管这玩意儿叫遗体???
“那华灯呢?华灯哪去了?!”
“被她的道侣带走了,宿主。”
“还好还好……不对,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快要死了,宿主。”
苏意轻呆了呆,捧住脸,发出土拨鼠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