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奇了怪了, 外卖app可从来没在忏悔之城内有过反应。


    而且那一单单拼图碎片业已变成银灰色大船,存入林棋冰不能再动用的右眼,现在派的又是什么单?


    林棋冰和沐朗向内走去, 这一片天地恰如远处所见, 雾蒙蒙的, 好像经过一道无形的屏障后, 飞船废墟在他们眼前明朗起来。


    说是飞船也不尽然,因为早已无飞船的形体,只剩坠机现场般的低矮凌乱, 碎块贴地而铺, 东一堆西一块的,细数起来绵延了方圆一公里。


    地面焦痕烧迹遍布, 一种淡银色的干涸的痕迹涂抹在烧痕之上,像是黑褐色的炭画又被涂抹银浆,“是飞船里的东西泄漏了吧。”沐朗说。


    他们从一堆废墟潜行至另一堆,提防着周围,这里能看出原本是个机场之类的地方,不远处塌着连绵如山的砖,林棋冰换了个角度。


    倘若这是机场, 那些砖就是航站楼或者塔台, 总之这是个飞船在起飞降落过程中坠机的现场,也可能不是坠机,是好好地存在这的飞船爆炸了。


    飞船,起飞, 爆炸。


    林棋冰脑中有一根线黏合成形,不对啊,忏悔之城内大大小小飞行载具无数,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飞船?根本用不上。


    飞艇和直升机是从城市一角到另一角的,飞船呢,飞船应该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


    再大胆些,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因为那些机械碎块看着就很未来、很高科技,也很星际穿越。


    这莫不是能离开忏悔之城,离开直播系统世界的飞船吧?


    林棋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沐朗,沐朗接受速度很快,他正蹲坐在一片碎裂飞翼的荫蔽下,一拍膝盖,“有可能!那么是曾经忏悔之城里的某个人或某些人,造出这台飞船,想要乘坐它离开这里!”


    但他们显然失败了。


    因为忏悔之城中并未听闻这种大人物的只言片语,而这艘能飞行的诺亚方舟,也只剩掩埋在此的一地尸骸。


    “这会不会意味着,其实是有离开系统的通道的,只是我们没发现,或者没有能够进入通道的工具?”林棋冰的眼睛像电压不稳的灯泡,亮了又亮。


    她指尖抹过飞船碎块的表面,银灰色涂料,不,完全没有涂料痕迹,那种银灰色闪烁着奇妙的光,完美地融合在表面和断截面,仿佛某种玉质。


    “走。”林棋冰拎起沐朗,“我们找找其他线索。”


    这片废墟当真广袤,她寻了个安静无人的边角,尽量远离于天圭一队人,企图一叶知秋,还原出飞船的原貌来。


    外卖app也并不催逼她,这次派单没有倒计时,只有一颗在空白地图上变换的红点,一直悬浮在林棋冰的小蓝箭头不远处,随着她改变路线而变换方位,更像是在指引方向而非具体坐标。


    “嘶,如果拼出来的话,真的难以想象,这应该是个比宇宙飞碟还夸张的异形飞船吧,只存在于游戏CG里的那种。”沐朗捂着脑袋。


    他又说:“不过我有一点想不明白,既然这些机械碎块是宝贝,为什么血鳃也好,秦宫也好,不把它们全都搬走呢?”


    林棋冰站在透明屏障和公园边界道路之内,试了试,她搬起一块碎裂机翼,可当肩膀融入透明屏障时,碎裂机翼却脱手落地,被狠狠弹了回来。


    “是不是块太大了?我看秦宫和互助者手里的碎块都不太大。”


    沐朗又拾出一枚小一点的机翼碎片,只有巴掌大小,揣在兜里往屏障那边走,这次倒好,他整个人都被弹回来了,差点一屁股跌在地上。


    他又将碎片放入道具背包,然后这次被弹得更远了,几乎是被发射回了废墟。


    林棋冰看向他,“不是大小的问题。”


    沐朗对上思路,“是部位的问题!”


    如果带走飞船碎块需要特殊载体或特殊方法,树方大可以提示林棋冰,毕竟他显然很想让林棋冰到这来。


    那么就是,只有飞船特定部位的碎块才能带入忏悔之城,也就是秦宫和血鳃争夺的那些,以及早期流传到互助者联盟的那一块。


    放眼望去,至少方圆一公里的废墟残骸,要从那里面找到不知名的特定部位的碎块,谈何容易。


    “这种禁制应该是防止主播把所有碎块都带回去,彻底复原飞船。”林棋冰说。


    沐朗不解:“那也不该设单向禁制的,万一我一块都不往外带,就坐在这,直接修好整个飞船,不也行吗?”


    林棋冰做了个“请”的手势,“试试。”


    沐朗当即拿出修复类道具,扳手和黏合剂刚跳出来,对准飞船废墟,就被重力牵引着失控落地,沐朗头顶出现了一个禁止标识:修复道具禁用。


    被堵死了。


    所以废墟这么长时间还是废墟。


    “找吧。”林棋冰说,她脑内描绘一遍秦宫人偶和钱默东给她看过的机械部件,“目前已知的可带出部件体积普遍不大,有蓝色的管线,有一些的弧度很小但有银灰色玉质表层,应该属于室内使用的精密仪器。”


    两人行动起来后,才知道之前的人为何收获不大,大海捞针了两个小时,选定的小根据地上才堆了十七八块看着挺像的残骸,一一拿过屏障去试,就两块能过去的。


    沐朗手指无意识有节奏敲打小臂,乐观:“两块也不少了,运气不错嘛。”


    林棋冰两人就像在海滩捡贝壳的小孩,继续悠闲往深处逛,忽然,她矮下身子,沐朗紧跟着在一片废墟后探出头,脚步的摩擦声就在他们不远处。


    是李松塔。他正和另外四名静默者坐在临时营地中,五个人不吃不喝不说不笑,连表情都没有,诡异得像场景类雕塑。


    “要不在这把李松塔抓回去呢?他肯定知道血鳃的很多事。”沐朗做口型。


    林棋冰眉头微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再抬头细看李松塔,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和其他静默者不同。旁边四个静默者都是一脸呆滞,目光虚焦,像是等待被激活的电脑。


    而李松塔,他虽然也愣愣直视前方,但他的目光是有落点的,凝视着鼻尖前的那点空气。


    外卖app的红点还在闪烁,它现在在林棋冰的小蓝箭头后面,像在提醒她回头往后走。


    林棋冰轻轻咬牙,带上沐朗转头,悄无声息地远离了李松塔等人的聚集地。


    就当他们刚走远的时候,李松塔的头忽然动了,他仍埋着脸,只有眼睛阴阴往上看,视线移向林棋冰和沐朗几分钟前藏身的地方。


    他的眼里有诡异的红色的光一闪而过。


    林棋冰循着外卖app的红点指引,一路绕过两摊废墟,来到一处堆积异常杂乱的地方。


    现在红点和小蓝箭头重合,说明她已到达指定位置,要开始“取货”。


    真是奇怪,以前派单的货物拼图碎片都是凭空出现在她手里的,这次还要专门来取。或许这和飞船废墟遗迹有关系,要取的是这里的某件物品,连外卖app都没办法直接拿到它。


    林棋冰开始翻找,沐朗也麻利帮忙,两人拾荒者似的把自己埋进废墟堆,可外卖app就像死了似的,再没有发出任何提示。


    “是这个吗?”沐朗拿起一块很标准的飞船碎片,蓝管线,银灰玉质外壳,像是从按摩椅拆下来的。


    林棋冰拿在手里一看,外卖app仍全t无声息,红点仍在闪烁,不是这个。


    碎片被扔进沐朗的背包,林棋冰向后退了半步,忽然被一块乱七八糟的板子绊了一下,这让她看见废墟下露出一角白色的纸。


    纸是从来没见过的,她拨开上面的杂物,发现是半张残图,拍掉灰屑,下面的线条和文字细细密密,一时看得人头晕,但能分辨出是工程图一类的东西。


    外卖app的冷漠女声回荡:“骑手已取到商品,订单已进入待配送状态,配送时间还未开始,请等候后续通知。”


    “是飞船的内部结构图。”林棋冰轻轻抽气,“你看这,还有这,幻视一下三维轮廓,像不像一个整体的未来高科技飞船?”


    有图的话,就不愁推断不出那些专门能带出的碎块属于飞船哪个方位,也就能知道它们到底有什么用了。


    沐朗也又惊又喜,两人得了这种宝物,也不再留恋搜索,径直朝屏障退去,生怕被静默者发现再引来一场争夺。


    赶到屏障边缘才松了口气,沐朗仓鼠似的倒腾起第二波搜集的碎块,试了一遍,又有两块能带出去,其中一块还能和第一波的一块拼成更有形一点的残骸。


    “先别往公园走,我感觉不对。”林棋冰按住沐朗,两人在屏障后窃窃私语,“等一出去就跑,我总觉得咱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她似的。


    林棋冰在心里倒计时,嘱咐:“别用分路器,你带白鸽载具了吗?拿出来,我记得有个弹射模式。”


    弹射模式之前没人用过,因为是个开发不完全的功能,研究到一半,白鸽就被互助者联盟打得随水飘零了,白鸽道具中心的研究员也死在那个角斗日,后面林棋冰也没抽出空完善它。


    半成品的意思就是,是能弹射,但弹射时只能坐一个人,而且方向非常随机,东南西北哪都有可能。


    在剧本里这功能没法用,谁都害怕给自己跑路不成,反被弹到鬼怪怀里,但在这嘛,是再好不过的了。


    沐朗根本不害怕,一笑:“好啊,我最喜欢坐云霄飞车和大摆锤了。”


    林棋冰掐紧钴蓝珠子,两人向外一冲,兜头而来是一阵猎猎劲风,铺天盖地的血红色帷幕兜下来,一时间仿佛撞进马戏团帐篷,林棋冰一张手,黑色触腕掀开帷幕一角,“弹!”


    沐朗手中的白鸽载具速速放大,他踩空中滑板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那道缝隙,随后整个人被白鸽一扯,撒气气球似的往一个方向飚出变小。


    只是一瞬间,林棋冰的身形消失在红帷幔下血腥的甜味中。


    沐朗被弹到一个很随机的方位,恰巧凌于艺术公园南侧上空,下一秒,林棋冰出现在他旁边,白鸽载具抖了抖,勉强稳住身形。


    回头望去,无形屏障的那一侧已经挤满了血鳃的人,于天圭、底火、柳叶,还有站在最中间的血色鱼鳃。


    他们果然被发现了,血鳃在外面布了好大一张网,只是那魔鬼鱼似的有生命的血红帷幔扑了空,根本没兜住他俩,沐朗被险出一脑门冷汗。


    血鳃的脸转向公园另一头飞行的两人,林棋冰感觉他笑了,笑得瘆人,手里那块【浊水】机器微微发亮,然而再赶也来不及了,白鸽载具已经驮着他俩往主城区飞行。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还是李松塔,那家伙有问题。”林棋冰总觉得血鳃在李松塔身上给她埋雷了,就算抓回去,也可能会炸。


    沐朗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脑袋,就像拍道具背包里的地图和碎块,“反正咱们都跑了,请他吃屎。”


    不过有得亦有失,林棋冰能瞬移的事情已经完全暴露给血鳃,不知他会出什么后招。


    钴蓝珠子的艳光黯淡下去,沐朗问了句:“回驻地吗?”


    林棋冰摇头,“去找陈界平。”


    沐朗调转方向,但还是说:“她不在家啊,或者不想见我们。”


    林棋冰感觉陈界平是不想见他们,但不是因为她心脏穿剑那件事生气,而是为了别的,她顿了下,“去卷层云,找香英兰。”


    卷层云街区在中部略偏西,出于对蓝莲花的敬畏——其实更多是嫌他们爱找麻烦,林棋冰和沐朗在街区外下了载具,一路朝里面走去,倒也畅通无阻。


    蓝莲花驻地看起来一切正常,没人拦他们,也没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林棋冰还是觉得哪都不对。


    “前面就是庄园了,哎,那为什么升旗了?”林棋冰挑了下眉。


    蓝莲花总部庄园升旗不新鲜,那里常年飘着蓝莲花冷冷幽幽、略带仙气的旗帜,就好像这里不是打杀暴力的罪人社团,而是什么高级沙龙贵族庄园似的。


    但奇就奇在,今天这面旗和往日不太一样。


    正面还是蓝莲花的蓝旗,但背面却成了别的,古铜色,没有其他图案,乍一看像是一种庄严的底面装饰。


    难道蓝莲花更新团旗的样式了?林棋冰记得原本背面也是蓝的。


    不,她想起来了,这种古铜色她在两个地方见过,一个是监管委员会的办公楼,一个是忏悔之塔上镶了一块同样的颜色,她之前还以为是纯装饰。


    如果古铜色代表监管委员会或者系统官方,那它此时盖在蓝莲花旗背面,又代表什么意思?


    林棋冰和沐朗停在庄园门边,总算遇到一个拦住他们的蓝莲花,竟然还是熟人,那个自称“蓝门”使者的人五人六的应光。


    应光没什么表情:“你们来这做什么?”


    林棋冰微顿,“我们找香英兰女士。”


    应光还是一脸傲慢,却没如预料般拒绝,而是用掌机敲了几个字,又举起来一一扫过林棋冰和沐朗的脸,他连声招呼都不打,让人生气,然后说:“等等,进去吧。”


    “等等”和“进去吧”之间隔了又一名蓝莲花走过来补缺的空子,林棋冰和沐朗向前走,应光在前带路,或者说看管他们俩。


    应光带他俩进入庄园大楼,上了几层,来到香英兰的办公室前,“请。”


    门自动开启,林棋冰和沐朗往里走了两步,应光依然站在走廊里,替他们带上门,他好像打定主意要站在外面等,但目的不是服务客人,而是监管的延续。


    连带他们副团长一起监管码?林棋冰有点想笑。太不对劲了,应光凭什么越级向上管理,是谁给他的权力?


    恐怕只有一个人,那道非常不近人情的蓝门。


    林棋冰在办公室里见到了香英兰,她还站在那道水晶般的落地窗前,高大而充满神性,但这次香英兰没笑,只是温和道:“你们来啦。”


    “您还好吗?”林棋冰走近了一些,才小声问。


    香英兰这才笑了,轻轻道:“林团长不要多心。”


    林棋冰揣着一大堆问题,还有亟待出口的求助,但蓝莲花的异象让她刹住车,抿唇:“她怎么样?”


    没头没脑,但香英兰听懂了,“还可以,最近大家都很忙。”


    还可以,就是谈不上好,但又不能直说坏,而且陈界平不能见林棋冰的原因是“忙”,“忙”的方向和这里新添的监管委员会的古铜色脱不了干系。


    “大家”都“忙”,“大家”指的也不是陈界平一人,而是包括香英兰,包括蓝莲花阁下和应光,甚至是整个蓝莲花。


    香英兰没有请他们喝茶,也没招呼人坐下,而是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只盒子,交给林棋冰,“带回去吧。”


    林棋冰的眼瞳一颤,那盒子是暗面纯白色质地,陈界平做研究的房间就有这么一套盒子,她不动声色收下,没说任何话。


    相隔很远的门缝里,闪烁着一只冷然的眼睛,是应光。


    “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林棋冰站起身,商务会谈似的伸出一只手。


    香英兰握了握,一丝不易察觉的黑晶触须从林棋冰袖中探出,攀上香英兰的胳膊,顺着手肘“嗖”地钻进她的裙腰,“回见。”


    林棋冰借着香英兰高大身形的遮掩,移步错身的时候,开了下盒盖子,笑道:“谢谢这套茶具,我很喜欢。”


    他俩一出门就被应光拦住,他甚至只是掩上大门,不避讳香英兰会听到,伸手,“盒子拿过来。”


    林棋冰冷下脸,双手抱着盒子,没有给他的意思,沐朗愠怒地迎上去,“干什么?”


    应光不为所动,“从这里带走的所有东西,都要检查。”


    林棋冰似是厌烦极了,将盒子往他手上一推,“要看就快点,拿好别给我摔了,你赔不起。”


    盒盖一打开,里面是一套洁白的茶具,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除却够白够亮,连个标记都没有。应光按t上茶壶盖子,连杯底都对着光看了,仍然警惕,“你们的道具背包……”


    林棋冰彻底垮了表情,一步登上去,将应光慑得往后退,她的声音冷到发寒,“你再说一遍?”


    完完全全是一团之长被杂鱼冒犯后的怒意,任谁看都会觉得应光太不知好歹,踏入S级门槛的A+主播对B+的压迫感非常强,应光的视线偏向一边,不说话了。


    两人还是被应光领出了门,一出庄园,坐上白鸽载具升空,林棋冰就说:“蓝莲花出事了。”


    如果说之前的蓝莲花在香英兰的领导下井然有序,蓝门存在感很低,那么现在,它的掌控权整个被交割给了蓝门。


    香英兰被监控,陈界平作为香英兰的亲信开始玩失踪,说明蓝门的势力已经彻底压过香英兰。它作为正职团长,之前不是不能掌控,而是没到它必须出山的时候。


    “山雨欲来啊。”沐朗感叹,“对了,陈界平到底托香英兰给你带什么了?”


    真正的物件已经被调换进道具背包,林棋冰拿出来时,他们已经回到昨日派对总部,那是一只能嵌套在盒子里的包袋,打开锁扣,只有一支小小的激光枪,还有一张手写卡片。


    “道具复位装置,未完成版?”沐朗好奇道:“这东西能复位道具?就是把已经使用过的道具再刷新一次?好神奇,不过她做这个干嘛。”


    林棋冰还没和沐朗说自己被【永不缺席的审判】刺穿的事情,不过沐朗从陈界平的发明想起另一件事,轻轻牵住林棋冰的手腕,“那个【卡苏的浴缸】,你打算什么时候用?”


    林棋冰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卡苏的浴缸】其实在血鳃捅她一剑后,就没用了,不是她早用晚用的事儿。


    捅完再用,失去邪祟庇护的她会因为心脏来不及放回去,直接死掉。捅之前用,她会以更简单的方式死于一剑穿心。


    所以排除掉邪祟和污染这些因素,林棋冰死在【永不缺席的审判】之下,似乎是很注定的事情。


    陈界平在卡片中解说了这个道具复位装置:它是一次性使用品,本身未曾经过试验,根据原理有一定概率刷新道具,但道具刷新后的状态不确定。


    换句话说,它可能只是把一个使用过或者损毁过的道具刷回随机状态,林棋冰用完以后,可能那把剑就离开了她的胸腔,变成没被用过的样子。


    但也有可能,它只是被回溯到连实体带虚体扎透林棋冰的那一秒。


    林棋冰吸了口气,那是二次伤害啊。


    第282章


    回到驻地, 林棋冰总算有时间补眠。


    说是补眠,也不过是拿着罗老板送的道具枕头睡半小时,再醒来时已然神采奕奕。


    一切都归于暴风雨前的平静,就在她醒前十分钟,赵德胜终于脱离危险期。林棋冰一醒来就去看了刀青,小狼人也睡着,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


    大会议室。


    林棋冰面前悬浮着巨幅光幕,分别陈列出昨日派对实验室的几段视频。


    污染体被控制着进入黑晶空间,宋启三对它们进行了失败的实验,结果很明显,那些血和黑晶粉碎而成的烟雾,虽然能控制污染体的行为,但无法清除污染。


    林棋冰甚至不能像对待静默者那样,和它们进行交流,污染体的思维早已不是人类能理解的, 偶尔发出脑信号,也只是破碎难懂的只言片语。


    “咱们还差点东西,我不清楚, 只是直觉告诉我, 整个还原污染体的链条中, 缺少一种关键的作用物,直接联系到原理本身。”


    宋启三在扛不住昏睡过去前,给林棋冰留下这样一句话。


    大会议室桌上,放着林棋冰从生命洄环那劫出来的蛇箱,同伴们围成一圈。


    她捏捏自己的眉心,事情得一样一样办,但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蛇箱终于被打开, 进入视线的是一沓手写文字记录,还有两个滴管大小的袖珍瓶子,里面的毛细管承装银亮液体,她眼皮一跳,这是解构之泉的样本。


    不过,加起来只有两滴。


    迟一婉提出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既然解构之泉能解构一切,这瓶子怎么还好好的?”


    没人能回答,他们只能在文字记录中找答案,手写的字体非常张扬,虽然没有落款,但在场者一致认为是血鳃的手笔,而且笔迹陈旧,代表书写时间是很久很久以前。


    林棋冰读了一遍,微微睁大眼睛,随后将纸张传递给迟一婉等人,抽凉气声此起彼伏。


    全息光幕中的污染体和静默者的监控画面并列,李再不可置信:“他说什么,静默者其实就是污染体的另一个极端?”


    林棋冰用一支光笔在空中勾画,三个形象并排出现,最左边是静默者,苍白而死气沉沉;最右边是污染体,虽然失去人形,但具有魔鬼般的生命力。


    中间,则是正常的人类,也就是主播的数据实体。


    她用一条箭头线连接了正常人类和污染体,表示大家熟悉的活人异化的过程。


    “按照血鳃的说法,以及我们对污染这件事的认知,活人主播会被剧本、鬼怪和道具所侵蚀,逐步提高污染值,最终数据实体无法承受,导致躯体和神智扭曲坍塌,异化成为污染体。”


    “而之前黑先生的命运石记录过最早的静默者实验,静默者是由以解构之泉为原料调配的复合试剂所制造的,后来宋启三发现静默者的眼泪等体(、)液具有相当程度的净化作用——其实就是被稀释到微乎不计的解构作用,也反向验证了这一点。”


    林棋冰顿了顿,看向她用来举例的污染体形象,深吸一口气,“所以,静默者事实上是对污染体过度治疗而产生的失败品。”


    “失败品?治疗?”栀子的脑子非常灵活,“老板的意思是,污染体其实是可治疗的,而治疗方法和解构之泉有关?血鳃已经掌握把污染体变回人的方法了?”


    林棋冰点头,“是这个原理,但静默者也不一定是失败品,可能是血鳃刻意为之的结果。但我更倾向于认为,血鳃自己也把握不好这种技术。”


    她又在污染体到静默者的下方划回一条箭头线。


    “这个治疗过程就像射箭,污染体是弓手的站位,静默者是靶位,你可以射一支箭到靶子上,但没办法让箭停在半空中。”


    半空中就是活人主播的数据实体。


    迟一婉拍了下脑门,“哦,我明白了,其实对于活人主播来说,污染是氧化作用,变成静默者是还原作用,但是这个还原过头产出另一种东西了,还没办法控制反应。”


    从活人到静默者也是一个原理,只不过是站在更近的地方射靶子罢了,箭还是停不下来。


    “解构之泉就是那支箭。”


    现在林棋冰等人的知识水平终于和血鳃勉强拉齐,沐朗哗哗翻着纸页,找到一张,“这里,他记录了解构之泉的实验数据。”


    结果仍是失败的,无论如何控制变量,解构之泉都只能把污染体变成静默者,把人类变成静默者,但就是没办法将污染体的净化过程打断,让还原状态刚好停在“活人”这个点位。


    血鳃是这么记录的:“解构过程不可中断,解脱者是唯一且必然的终点。”


    他说的“解脱者”就是林棋冰说的“静默者”。


    现在,或许曾经困扰血鳃的问题,也开始让林棋冰等人头皮发麻了,毕竟血鳃未必非要治病救人,能搞出静默者对他来说也是个高兴事,林棋冰则不然。


    迟一婉耸肩:“那么这项难题随着蛇箱到了我们手里,困扰到咱们,他应该高兴才对。”


    林棋冰抽出文字记录最底层的那一张,“不,他真正在意的不是解构之泉的原理被暴露,而是他自身的秘密。”


    他们已经知晓,血鳃每隔一段时期就会像蛇蜕皮似的,蜕掉自己原来的身体,换上一模一样的复制版本。


    “他精通人体改造,又有那么多古怪道具,克隆新身躯倒不奇怪,可能血鳃就是这么摆脱污染的吧。他可是比徐先生还早期的老东西。”栀子调笑道。


    还是不对,众所周知,污染不仅针对身体,还针对精神,也就是大脑。


    除非血鳃有【量贩大脑】之类的玩意,否则他该如何洗刷掉那些足以让人疯癫失常的精神污染呢。


    迟一婉挑了下眉毛:“按照血鳃的德性,难道他不正处于重度精神污染下吗。”


    沐朗笑了:“不,我看精神污染对他的大脑来说反倒算一种净化。”


    李再截住两人的插科打诨,他现在t在驻地里当妈又当爹,连轴转快两天没休息了,疲倦道:“血鳃能保持如今这个样子,想必和解构之泉也脱不开关系。”


    这话说对了,林棋冰递过去一杯水,目光又重新落回纸面。


    血色鱼鳃没有记录更换身体的完整方法,只有几个字,仅限他自己能看懂。


    解构之泉的逆行即是正行,核心等于核心。


    这句谜语般的话,藏着血鳃最大的秘密,林棋冰一时还想不明白。


    但她有一个猜想,“你们说,血鳃本人有可能是静默者吗。”


    一语惊醒四座,主播们骤然安静下来,表情都变了。


    沐朗一拍桌子,“既然血鳃的思维直联静默者们的思维,那静默者就是以他为核心、延伸出来的触手网络。那么静默者网络的最顶端……”


    很有可能也是静默者。


    林棋冰赞同,“从数据和信号的角度看,主播在忏悔之城是数据的总和,所以有数据实体一说,而活人和静默者都在不断发出和接收信号,血鳃既然能与静默者同频,起码他身上具有静默者的特性,也就不难解释他存活至今都没被污染淹没。”


    是啊,只听说过活人主播被污染变异,可没见过静默者被污染变异。


    静默者身上的一切都是凝固的,新陈代谢、生命或是思维,连污染程度都是凝固的。


    所以林棋冰血战生命洄环后方的成果已经浮现:攻破静默者的方法,就是打败血鳃的方法,反之亦然。


    否则真是杀了他都没用,谁知道他会不会再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又是个崭新的变态。


    林棋冰的手指有节奏但无序地敲击小臂,“而且,还有一件事,关于数据实体……”


    迟一婉好奇:“什么?”


    林棋冰摇摇头,有些头痛地扶住脑袋,“算了,还没想明白,以后再说吧。哎对,侯志去哪了?”


    在座的没有侯志,李再很快回答:“侯志今天负责驻地外围防御,会议记录我回头转给他,您要找他?”


    “不找。”林棋冰站起身,“到这吧,抓紧时间休息。”


    #


    侯志正在昨日派对驻地外围溜达。


    临近傍晚,青苍天色染上一层蜜黄,整个街区都好像浸泡在蜜罐子里,让他想起曾在临时市场叫卖榴莲的那个黄昏。


    “侯志队长。”


    “侯志先生。”


    “猴哥!”


    路过的昨日派对成员纷纷对他打招呼,社团内没什么特别礼节,大家都笑着说话,这让侯志的心情异常松快。


    打了下队里小伙子的脑袋,侯志捂住被对方反击踢到的屁股,打闹片刻,又一巡逻队成员走过来,顺手给他散了块口香糖,“猴哥,外面有人找,是咱们旗下的小老板。”


    “哦,好,谢谢。”侯志走过罗老板的家纺店,嘱咐对方店员包好窗帘料子,是他出来前焦糖说订了但没空去取的,罗老板笑呵呵应下。侯志朝驻地外围接待处走去。


    来的人是张老板,开大排档的那一位,见了他就搓手直乐,“我说小侯,你现在是气派了,不过挺大个男的还挂朵花,怪风情的。”


    侯志扬扬手,半白半红的百合花从袖口滑落,他已经习惯了它柔柔滑滑的束缚,像是有人圈住他的手腕,“您今儿不开业?”


    张老板面露难色,又化成一个笑,“不开,关门啦,临时市场的风不知道往哪吹,再给我吹出风湿来。”


    “怎么讲?”侯志嗅到小道消息的味道,一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换防,但下一班的叶妙钧已经在瞭望点露面,她一向到得早,人如其名,滴水不漏。


    于是侯志给叶妙钧发了个求情卖乖的消息,收获一个“呸”字,他勾住张老板的肩膀,“走,请你下馆子喝点,唠唠呗。”


    两人也没出驻地,在最边上的一家酒吧式餐厅挑了个僻静地,说要喝点,杯子里只有拟酒精风味的气泡水,重头戏在熏烤流油的半扇小牛肋排,肉汁浓浓浇在上面,又在盘底凝聚成焦褐色的浅湖。


    侯志放松下来,“临时市场怎么了?”


    张老板撕着面包,嚼两下,干巴巴地黏舌头,到底招手让店员炒盘面条来,“嗨,之前我们那个负责人,叫黑什么来着,不常露面,他不是没了么。”


    黑先生是死在【溺都】那个剧本里的,忏悔之城认识他的人不算多,也没人再去计较他究竟怎么死的,通常认为是林棋冰的手笔,且真正杀他的路曼亦死,消息就更闷着透不出去。


    侯志眼里精光一闪,嚼碎两颗油炸青豆,其实他看得很真,事后也和林棋冰谈过:黑先生的死说不定是血鳃的纵容默许。


    黑先生是带着血鳃的秘密死去的。


    “啊,这事儿,那现在换新负责人了?”


    张老板的脸更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挠他,痒似的,凑过去小声说:“还没换成呢,现在临时市场就像街头没主儿的大熊猫,好几只手都伸过来要摸一把,挡不住啊。”


    他的声音压到极低,细细幽幽传进侯志的耳朵,“其中有一只最敢出力揉搓的,姓钱。”


    钱默东是林棋冰的人,这也不是个秘密,就在林棋冰、树方、血鳃甚至皮百里几方在神秘废墟那神仙打架的时候,钱默东的触须则伸向了临时市场。


    要钱他有,人更不缺,背靠的疑似联军,临时市场的小商铺主们有点想归顺,又不敢。


    张老板啃着骨头,话音从肉筋里挤出来,“这才不到两天的工夫,明面上做生意的,底下黑市玩走私的,已经被他的人勾搭一圈了,尤其是掮客,他们是盘活临时市场的褃节,捎带脚罩着棚屋区的底儿,钱大爷想要的是收编,招安。”


    侯志听明白了,之前临时市场归黑先生时,后者的存在感很低,只最拔尖的几个硬点子私下拜他山头就行,其他的天高任鸟飞,反正飞过线直接弄死。


    但钱默东现在想玩的,好像是怀柔的、面面俱到的现代市场化管理?


    侯志笑了:“那就跟呗。”


    “能跟啊?”张老板的眼睛亮了下,好像被赦免似的,“既然林团长支持,那我就放心了,只不过还有一个我摸不准的。”


    “讲喽。”


    张老板擦擦油腻腻的手指,喝了口气泡水,“除了钱大爷,还有个蓝莲花的也在往这探鼻子,拽得好像要上天,我们都不喜欢他,可蓝莲花……”


    侯志眉毛一跳,张老板赶紧继续说下去:“是个小年轻,长得倒俊,就是个头不高,也想摸临时市场,可他连句人话都不会说!”


    侯志划了两下手机,停在一张放大的表格图片,是一副计算机生成的人像,正是应光,“他?”


    “嗯,就是他。”


    这可麻烦了,侯志心想,抬手也喝一口饮料,可放下杯子的时候,他周围场景闪了闪,旁边的张老板竟然消失了。


    侯志猛然抬头,只见酒吧内空寂下来,柜台的木头糟烂陈旧,积满了灰尘,刚还在擦杯子的酒保也不见踪影,里里外外飘荡着一种怪异的发光的灰尘。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变成油泥塑模般的灰调,他抬起手,指间的牛排骨油汁不见了,手上全是灰渍。


    “侯,侯?”张老板的声音钻进耳朵。


    侯志猛然惊醒,酒吧内的人声像被打开开关,断频重连似的复而响起,酒保还在柜台后擦杯子,牛排的肉香因为冷掉,有些腥。


    刚才,是出现幻觉了吗?


    他深呼吸两口,冷汗从额角挂下来,张老板仍在絮絮:“除了钱大爷和那蓝莲花小子,还有两三个,但既然林团长决定了我就放心,义不容辞啊……说真的,你是不是太累了?”


    侯志回过神,用擦手的湿纸巾抹了把脸,冰凉凉的感觉没让他更舒服,相反,他感到耳鸣,水渍在脸皮上蒸发,而他的脸皮比湿巾还凉,从皮肤下面丝丝地又冷又麻,嘴唇带着鼻尖离他远去,好像心脏病发作的前兆。


    “是吧。最近没歇过。”侯志胡乱答道,颤着手结账,“这事你放心,我回去问问,先走了。”


    张老板:“你可注意休息啊,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侯志一挥手表示不用,踉踉跄跄出了酒吧,黄昏夕阳照在身上,终于有点暖意,他的大脑回炉:也没喝酒,怎么醉了呢。


    他缓行几步,终于从那种怪异的状态中拔除出来,揉了揉脸,想着回总部睡一觉。


    街道仍然甜蜜悠长,落日燃烧着,沉沉西垂,西边是什么地方来着?


    侯志迷迷糊糊向西望去,心想,古诗词真有意境,但这里不是大漠长河,怎么圆圆落日也被一道浓浓的孤烟擎t住了呢?


    使劲眨眨眼,侯志忽然看清了,那不是夕阳金晖散漫出来的云雾晚霞,而是真真切切的烟,烧出来的滚烟,从远方拔地而起,如同接连天地的石柱。


    他想起西方是什么地方了。


    西方是互助者联盟,再往西点,就是钱默东的驻地。


    #


    “我绝对没有心脏病。”侯志坐在椅子里,窗帘被拉上,遮住外面的夜色。


    迟一婉担忧:“今天忏悔之城没发生火灾,钱默东和他的驻地都好好的。”


    侯志往桌上一趴,红白百合落在桌沿外,晃晃悠悠看得人犯困,“你是说我出幻觉了吗。”


    迟一婉看了眼沉默凝神的林棋冰,摇头,“不,这个场景我们之前见过一次,记得吗,就在复赛之前,乘坐白鸽载具经过那边时,某个角度看过去,钱默东的驻地的确在燃烧,但现实里也的确没发生这事。”


    林棋冰向后一靠,终于开口:“你再说一遍你在酒吧里看到的东西?”


    侯志老实重复,灰色油泥塑成的酒吧,空寂,陈旧,闪闪发光的飘浮的灰尘,类似建模的世界。


    迟一婉不清楚,但林棋冰太熟悉这些,之前在剧本中每次梦境回溯,她都能看见同样的场景。


    她打开外卖app ,什么新消息都没有,只那单和飞船废墟有关的待配送任务躺在那。


    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身穿银灰色服装的“林棋冰”,耳边响起的却是皮百里的声音:


    “你……复生过吗?”


    她复生过吗?


    林棋冰不知道,但那燃烧的毁灭般的火烟,灰色的建模世界,倒像是隐约透出一声讥笑。


    复生过的会不会是这个世界?


    几人的寂静被沐朗推门而入所打破,他抱着电脑,兴致勃勃坐到林棋冰身边,“看,我把飞船的那半张地图上传到这来啦!”


    半张地图放在电脑里也还是半张地图,补不全,但沐朗针对模糊损毁的位置做了修复,还解析了不同可能性,一一列在旁边。


    “这飞船比我们想得要小,不是说它的体积很小。”沐朗组织着语言,“就是虽然它炸得到处都是,铺满一公里,但它内部实际能使用的空间,比外部体积小得多,只有一栋五层小楼那么大。”


    方圆一平方公里的残骸碎块,对五层小楼的内部空间,可谓在盘子里放一颗花生米。


    “咱们这半张地图上记载的,就是其中两层的功能规划。这里是计算机指令空间,这里是休眠舱,那边搭载了内部调控模块平台。”


    沐朗指向地图边缘断裂处,“这里露出一角,前三个字是地图导,应该是和地图导航有关的处所。”


    也就是说,那个部位会存储记录飞船曾经的目的地,甚至还有去往目的地的具体路线。


    如果目的地是地球,那就是回到地球的具体路线。


    “飞船虽然炸了,但如果我们能找到地图导航舱的遗留数据,再造个差不多的东西,说不定就能回家了!”


    沐朗转瞬苦恼起来,“可是飞船为什么炸呢,不搞清楚这一点,咱们飞着也不安心啊。”


    林棋冰问:“原来那艘飞船能承载多少人?”


    搭上整个忏悔之城的主播肯定是不够的。


    沐朗思索道:“不管怎么说,这代表曾经有一批人,可能是主播,他们做出过类似的尝试,想要逃离这里,但很遗憾离成功还差一步。”


    迟一婉也有问题,她皱眉:“等等,停。”


    “你们怎么确定,这艘飞船一定是从这往外逃的,而不是最开始的时候,从外面飞到这个地方来的呢?”


    第283章


    林棋冰怔住了。


    迟一婉说得对,主城区西边的飞船,在它还不是废墟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是来的,而非得是去的呢?


    换句话说,这里每个人都在琢磨怎么逃离系统,可从未有人考虑过,系统是怎么来的,是谁构筑了它。


    林棋冰一招手,沐朗将两人从废墟带出来的四枚碎块放在桌上,它们不像拼图,就算真的想拼,也组合不成一个具体的东西,应该是来自相隔很远的不同部分。


    她有些无聊,取来工具箱,用很细小的毛刷和棉签开始清理碎块的表面, 只扫下些灰尘碎屑。


    林棋冰对于机械结构并不精通,她打着一支小手电,试图窥探其中一块大碎片的内部构造,良久,忽然叫沐朗和迟一婉:“哎,你们看,这个地方是不是缺了点东西?”


    她说的是那块碎片的断截面,摘掉所有挂着的碎屑后,焦痕之下露出复杂的机械结构,其中有一个小孔。


    表面看是小孔,其实内部很深,蜿蜿蜒蜒地延续到碎片深处, 迟一婉说:“感觉这是个管道,或者是容纳管子的沟槽。”


    他们拿来微缩摄像头,捏着线探进去,果然,孔里面延伸成管,管道的直径统一,只不过里面没有涂层或其他材料,和外部一样,是银灰色的仿玉质材质。


    管是用来运输东西的,甭管水管燃料管还是电线管,里面会灌水灌燃油和能承载电流的金属丝,无论运输的是什么,都会有一个确切的、或塑料或金属或电线胶皮的管子,而非只有一个裸的管槽。


    “最里面有东西啊,快,拿个毛细吸管来。”


    毛细吸管嘴触碰到管槽深处,吸力产生,一种不同于银灰玉质的艳色被从里面嘬取出来,乍一看有点青黑,但对着光一打,是蓝色。


    钴蓝色。


    林棋冰眼皮一跳,用蓝瓣军刀刀柄的钴蓝珠子一对,同一颜色,之前陈界平和应光用过的钴蓝颜料与它一模一样。


    “我来建模。”沐朗说道,他把四枚碎块用激光扫了一遍,又在电脑中噼里啪啦敲入指令,不多时,机械碎块就变成3D模型,旋转在电脑屏幕中,还有纵向和横向的剖面结构图。


    其中最大的那块,还有另一块比较小的,虽然拼不到一起去,但是总给人熟悉的感觉,与生活中存在但不常接触的东西有相似之处。


    就当林棋冰三人冥思苦想,头发都要掉了的时候,胡九万从外面回来了,带着些棚屋区的特产,“嘿,你们研究什么呢?都快钻电脑里了,往后退退,眼睛不要啦?”


    沐朗回头,“老舅,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胡九万凑上去一看,嘴里“嗬”了一声,林棋冰知道有戏,回头紧盯他。只见胡九万的眉头先皱在一起,脸皮困惑地挤弄又摊开,最终乐了:“这好像汽车的发动机啊。”


    发动机?


    还没等林棋冰等人高兴,胡九万又咂了咂嘴,“但说是吧,又不完全,就是一部分。”


    林棋冰赶紧问,胡九万也不卖关子,“一般人说发动机吧,都是说气缸、活塞和燃油打火的东西,但其实这个更像发动机里的冷却或者润滑部件。”


    他们明白了,冷却需要水泵和冷却液管,润滑需要油泵和油道,机械碎片里的这个管槽,不就是个“道”吗?


    近义替换一下,不管这个碎块的管槽是用于冷却还是润滑,或者飞船所需而汽车不具备的其他功能,它运输的物质都是这种钴蓝色的、非液非气的颜料。


    钴蓝颜料在飞船中起着某些作用。


    迟一婉“啊”了一声:“这是蓝莲花的飞船?不不不,等一下,先不说它的主人是不是曾经的蓝莲花,但这钴蓝颜料是做什么的?”


    没人见过它点燃,显然也不是润滑,若说特性,只有两种。


    一种是陈界平和应光显过本事的,将钴蓝颜料洒出去,就能定住甚至暂时操控鬼怪,以及暂时凝固附近的空间。


    一种是林棋冰的钴蓝珠子所有的,瞬移,还是穿越空间。


    “我们假设钴蓝颜料是飞船施展某种功能的载体,那么,这种功能会不会是……穿越空间?那原来是一艘能穿越空间的飞船?”沐朗的眼睛亮晶晶。


    所以不管飞船最早是到系统来,还是要离系统去,它都能跨越空间。


    从忏悔之城回到地球,也叫跨越空间。


    或许它真的能带他们回家。


    林棋冰敲击小臂,“它可能很厉害,超乎想象,但为什么最终会变成废墟呢?”


    众人被泼了一盆冷水,无论是飞船载着人到系统来,然后坠毁再回不去了;还是曾有人制造飞船尝试逃离系统,最终结果也是机毁人亡;都表明这条路曾经被走死了。


    林棋冰倒没那么沉重,继续道:“但这其中存在一个小小的逻辑差异。”


    沐朗、迟一婉和胡九万齐齐看向她。


    她耸耸肩:“到底是飞船坠毁后,钴蓝颜料流入忏悔之城,最终形成现t在的蓝莲花。还是蓝莲花的某人将钴蓝颜料注入飞船,尝试逃离但是失败了呢?”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


    但如果是后者,飞船的秘密可能保存在蓝莲花社团内。


    迟一婉的椅子发出一声摩擦,她双眼大睁:“说起来,西部废墟的事情,咱们、生命洄环和秦宫都参与了,互助者不参与是因为有心无力,那……蓝莲花为什么不出手?”


    岂止是不出手,他们对西部废墟的事简直是装聋作哑,完全作壁上观。


    林棋冰点头,“联军建立、黑先生玩解构之泉,还有临时市场群龙无首,这些事和蓝莲花没关系,他们都非得插一杠子,怎么一到西部废墟现形,反倒没动静了?”


    胡九万神神秘秘,撇嘴:“有种人是这样的,别人家的事说什么都要掺一脚,自己家的事两手一摊当不存在。”


    对啊,蓝莲花不管西部废墟,可能正是由于这事和它有关。


    虽然没有主动出手,但蓝莲花内部也乱了,现在蓝门遏制香英兰陈界平一系,不就是西部废墟现形的影响吗。


    林棋冰等人又拆解了其余三块碎片,倒是没找到新的钴蓝颜料,但在与最大那块能同拼成发动机两个小角的小块中,又有了新的发现。


    一枚淡绿色的矿物残渣被镊子夹着,放入玻璃皿,这东西他们也熟悉,命运石。


    也就是Ive或者十七的绿色萤石。


    林棋冰见怪不怪了,既然蓝莲花都能和飞船扯上联系,Ive那一伙有份也不惊奇。


    “这一块里没有管道孔,命运石和钴蓝颜料的分工应该不同。”沐朗判断道。


    另一边的迟一婉将脸抬起来,揉揉发花的眼睛,她研究的是剩下那两块不知属于何处的碎片,其中一块的断面边缘,镌刻着黑灰色的一撇一捺。


    说认真点,应该是一竖和一捺的尾巴,不知向上缺失的是什么字。


    “入?人?”胡九万跟着琢磨。


    沐朗不赞同,“不对,左边那道是垂直的。”


    胡九万连忙,“哦哦,那可能是长的右半边或者上半边?”


    沐朗还是摇头,“不对,不对啊,那一捺不比一竖短,拖着个蛇尾巴似的尖,带点弧度呢。”


    “是艺术字吗?那可就太多了。”迟一婉搓着下巴,盯住那残字,像要看进去似的,“不过我总觉得在哪见过这种字形……我想起来了!”


    林棋冰等人凑过去,迟一婉直接打开公屏,上面有社团排行榜。


    第一名厕室为户,第二名RIF,第三名……


    “R!?”


    RIF的徽章就是手写体的RIF ,其中那个R ,下半部分就是那样的一“竖”一“捺”,蛇尾巴弯曲带尖,潇洒又神秘。


    而且,RIF的徽章字,也是灰黑色的!


    迟一婉拍大腿,“RIF,它正好对应个人积分榜前五名的三个僵尸主播,Rum、Ive和False。”


    Ive是谁,林棋冰已经知道了,但是Rum和False可没现身过,尤其是那个R。


    迟一婉眼睛亮亮的:“Ive或者十七不是有两个同伴吗?就是方乐张宝,他俩会不会是R和F?”


    说实话,不太像。


    哪怕是作为Ive团队中下属成员的十七,方乐张宝也是以十七为首,并不像能和Ive并列的样子。


    不过倘若他们隐瞒了等级实力的话……


    迟一婉兴致勃勃,“False我知道,英文形容词,意思是错误的、不真实的。”


    沐朗点头,“嗯嗯,False在计算机语言中也表示假条件,代表空或者0。”


    迟一婉被其他学科知识压了一头,马上不甘示弱,“Rum就更简明了,朗姆酒嘛,有时候也当做怪异的、难对付的来用。”


    但她很快困惑起来,“那么……方乐的宝石蜘蛛是怪异的,张宝的御剑符箓是错误的?说不通啊。不过名字可能就是代号,和他们的能力没关系。”


    “不管怎么说, Rum与Ive和蓝莲花一样,和那艘飞船绝对有关系,或许False也参与其中,只是我们暂时没找到ta的对应证据。”林棋冰淡淡道。


    怪不得RIF成了僵尸社团,没准他们的消失隐匿,就是飞船坠毁后的余波呢。


    会议桌另一端抬起一只手,是躺在三把椅子里睡觉的侯志,他困倦地说:“我有一个想法……关于灾难和世界的本质……”


    胡九万被吓一跳,“不是,原来你在啊?”


    侯志坐起来,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手还捂着胸口,像是预防心脏病,“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钱默东驻地的燃烧,还有我今天撞进去的灰色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迟一婉显然酷爱影视和游戏:“里世界?”


    胡九万没明白:“什么是里世界?”


    迟一婉给胡九万一通科普:如果把现在处于的世界称为表世界,形容为一件衣服,那么里世界,就是衣服被从里面翻过来的形态。


    它看上去还是那件衣服,一样的轮廓、剪裁和布料,但显现出反面的颜色,还有线头针脚,和表面差不多又差很多。


    “你是说镜像吗。”胡九万想起了溺都。


    迟一婉飞快摇头,“非也,比如你看我的衣服。”


    她揪起自己的衣襟,迟一婉今天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黑色高领喇叭袖上衣,花里胡哨指的是繁复程度而非颜色,因为只有暗色——底面的黑色,还有钉缝粘在上面的、攒成骷髅形状的黑蕾丝、灰蝴蝶闪片,以及肩窝处的两朵深红色玫瑰。


    “这件衣服是世界的表里,表面上的装饰则代表我们主播。”迟一婉把袖子翻到背面,露出内侧衬布,“你再看反面,和外面的表面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没有蕾丝闪片和刺绣,也就是没有现在的我们。”


    胡九万投降,“我还是不明白,但我记住了,有两个世界,一个是真的有我们的,另一个也是真的但是没有我们,它俩粘一起了。”


    迟一婉终于满意:“猴子看见的,应该是一个类似里世界的其他版本的忏悔之城,在那个忏悔之城里,钱默东的驻地是烧着的。两个世界之间存在裂隙,透过特定裂隙才能窥见一眼。”


    侯志一拍脑袋,“那我问你,全灰色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迟一婉日常嫌弃道:“你不玩游戏不看3D动画吗?建模知道不,一开始就是捏泥似的模型,后面才一步步确定表面质感、调整各项参数,以及赋予颜色细节。”


    她拍拍侯志的肩膀,“动动脑子行吗,大哥,直播系统叫我们什么?数据实体啊,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和地球一样的纯碳基世界吗?这里的人死了能直接变成盒欸!”


    死亡是真实的,但直播系统和忏悔之城,很可能是虚拟的。


    林棋冰平静道:“我也有这种猜想,灰色世界就是系统世界最原初的样子,是它的本质。”


    就像游戏里的场景建模,在游戏里打了烧了毁了,动动鼠标,建模还是那个建模,重新往上增添细节再一键启动就行。


    而林棋冰等主播,恐怕正如“数据实体”之名,是数据。


    是数据就不会一直存着,这样浪费内存,数据像水一样流淌而过,说不准删除了就是删除了。


    死亡就是数据的删除。


    林棋冰望向天花板,她就是一组能短暂穿透当下场景、窥见建模本质的数据,她当初能看见的契机是外卖app给的,而侯志现在也看见了,可能是因为表里世界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大。


    钱默东的驻地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


    夜半,林棋冰独自走在街道上。


    这个街区的名字叫“平安”,与翡翠、黄昏、卷层云和海螺相比,更具有现世的真实感,像一种祝福。


    平安街区是钱默东的驻地核心,由于时间太晚,只有少数闲逛的主播,还有隐没在墙头楼宇间的巡逻队伍,他们认得联军的领袖,故而没有现身阻拦。


    想必她到来的消息,已经传回给钱默东了。


    夜晚很安静,除去南侧红桃三街区遥遥闪起攻击类道具的眩光,平安街区真的非常平安。


    “林团长,兴致不错,要一道夜游吗?”


    钱默东的身影在前方楼房后转出,他站在阴影和路灯的交界处,一身冷光,对她微笑,做出个邀请的姿态。


    来了。林棋冰心道。


    她走过去,两人并行向前,“其实我不是来找你的,就是随便逛逛。这里风景很好,很独特。”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吹了一段夜风,钱默东请林棋冰进入一家小店,店里不卖烧烤也不是夜吧,t竟然是家烧味店。


    店应该是新开的,里面的店员人偶身上有股刚出厂的电子产品味,但这儿装潢出老店的样子,连墙上贴的红塑料菜单都是做旧的——它看着有二十多年历史了。


    林棋冰坐下,看着钱默东熟练地叫了菜饭,又用热水烫过碗筷,她说不清楚,忏悔之城的消毒设施堪比魔法,这么做显然是出于仪式感。


    钱默东把烫过的餐具分林棋冰一半,帮她摆好,店员人偶上菜很快,烧鹅、青菜、金钱肚、叉烧排骨,还有一壶叫不上名字的茶。


    “这店是你开的吧。”林棋冰淡笑。


    钱默东也笑了,一侧脸颊显出竖沟状的酒窝,望望灰蒙蒙的灯光,又望门口的塑料帘,有些渺远,“人到了年纪,怀旧嘛。”


    “以前和人常来?”他开这店,明显是复刻了在地球时钟爱的老店。


    “您耳聪目明。”钱默东提一杯茶,目光氤氲在水雾中,半是警告半是求饶。


    排骨味道很好,林棋冰说不准是否正宗,店是钱默东的,就代表这里可以讲话,她放下筷子,“我今晚逛到这的原因,是我们不止一次看见,你的驻地在烧。”


    钱默东的眉毛耸了一下,深眼窝里流露出疑惑,不似作假。


    “算了,没影的事。”林棋冰大体和他讲了一遍,说的和听的都云里雾里,“就是怀疑你这以前发生过什么大事,早在你和我到来之前,具体还要再查。说起来,你在临时市场那边怎么样了?”


    钱默东脸上的忧虑消失,保守而神秘,抿出个微笑,“还行,遇上点麻烦,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一定求您。”


    林棋冰实则已经在帮忙了,钱默东渗透临时市场的不少人手是联军出的,若非一些关系提早打通,以及应光实在不通人语,接手那里的可能已经是蓝莲花蓝门。


    不管如何,最终这件事都得由忏悔议会拍板,她下午已经收到议会活动通知,就在明天傍晚。


    林棋冰打算在明天推举钱默东接管临时市场,捎带着吞下棚屋区,只要议会点头,这事就算被官方定下,谁也抢不走。但数了数票,不怎么乐观,也不知明天蓝莲花席位上的还会不会是香英兰。


    “在临时市场活动这么久了,说说主城区之外的情况吧。”她问。


    钱默东不藏不掖,“血鳃在棚屋区的绝大部分活动都停止了,可以说,生命洄环已经撤出棚屋区,不过……”


    “什么?”


    “不过我注意到,其实不是我,是有人注意到,血鳃和棚屋区一直存在某种疏远的联系。”


    钱默东折起纸巾,在嘴上按了按,徐徐道:“没有固定频率,有时两三天一次,有时一两个月一次,位置也不固定,但每次都在黄昏时分。”


    林棋冰打断:“那是怎么确定,联系的对象是棚屋区呢?”


    “因为每次联系完,血鳃本人都会单独去一趟棚屋区。”钱默东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从垂落抬到直视林棋冰,停顿好几秒,像是让她彻底品味到探明这条情报的凶险程度。


    林棋冰心中升起危险的兴奋感,冲他一点头,“最深跟到了哪里?”


    “棚屋区边上,只看到他进去了,具体去哪个地方不清楚,但我们都怀疑不是固定的地址。”钱默东低哑。


    不是荒地,不是其他地方,而是确切的棚屋区聚落内。


    钱默东的眼皮颤了颤,定下神,继续说道:“血鳃上次黄昏时分和棚屋区联络,是复赛之前的事。如果还有下一次,可能也就是最近了。”


    林棋冰微笑:“谢谢,我会记住的。”


    #


    从钱默东的驻地出来,林棋冰有些犯难,她拿不准是趁着夜色,再探查一翻那个燃烧世界的事儿,还是抓紧时间去找找树方,给明天推举临时市场负责人的环节找些砝码。


    今夜是个晴夜,地球的虚影遥遥俯瞰,林棋冰闭了闭眼睛。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闪过一道雪白的影子,林棋冰还未意识到那人是谁,脚步就已蹑行跟上。


    那道白影站在一支白色队伍中,正朝着红桃三街区行走,他们拖着一个软垂的物体,乍一看像是沙袋或者床单,但走近一看,竟然是个人。


    白色队伍很快消失在红桃三街区的一栋楼房中。


    林棋冰站在街角后,感觉自己不可抑制地呼吸凌乱。


    站在队伍首端的不是别人,是陈界平。


    第284章


    那一队人都身穿白色大衣,以陈界平为首,拖着的那个人灌水麻袋似的沉重软瘫,似已失去意识,他们很快消失在楼房拐角处。


    林棋冰跟了上去。


    楼内晦暗极了,只有未封玻璃的窗凉台透入光线,把空间切割得一块黑一块白,林棋冰蹑步于亮暗交替中,只见走廊末端的白衣蓝莲花们先是在亮处耀眼地白了一下,然后彻底消失在暗中。她快步赶上去。


    那里有个房间, 没门, 就一个古异域式的拱形门洞,地铺的大块石板向内延伸, 光秃秃一片,连桌椅都没有,那个昏迷者就被扔在阔大空间的中央。


    在旁边如白鹮般群里的蓝莲花中间,陈界平和同伴们一样不近人情,他们将昏迷者翻过来,对他拔出纯白军刀,看清昏迷者的瞬间,林棋冰的手指扣紧门框。


    那昏迷者的胸腹处有一道长长的豁口, 里面放射出幻彩的光芒,不断变幻,眩光令人头晕眼花,好像连通一个异次元世界。


    林棋冰一瞬间有很多疑问,他的伤口是谁弄的?陈界平他们为什么抓他?


    他……还是活人吗?


    只见陈界平拿出自己的那把白刀,对准昏迷者的胸腹部位切割,刀锋反而弥合了七彩斑斓的裂口,它像一张大嘴巴缓缓闭合,但昏迷者仍在昏迷。


    林棋冰注意到,陈界平的太阳xue和额头中央部位贴了三个贴片,后有管线一直延伸到发髻中,乍一看就像是白色的特殊头饰一样。


    陈界平一挥手,其余白衣蓝莲花带着昏迷者消失在窗口,窗外夜色正浓,空间内只剩陈界平一个人。


    林棋冰有心走过去打个招呼,但发现陈界平的眼睛非常冷漠,不同于她往日的那种淡泊,而是更加空寂甚至凝滞的状态。


    不对劲,这样的陈界平让她感到陌生。


    “……”林棋冰退后一步,把自己牢牢藏在门框后面,陈界平冷淡的眼睛环视一圈,在夜色中白影孤寂,当林棋冰再次探出一只眼睛去看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陈界平已然离去。


    林棋冰回到驻地的时候临近凌晨,躺在床上,一时说不清是钱默东带来的消息更为惊人,还是那个疑似被控制的陈界平更让她窒息。


    血鳃在黄昏时刻对棚屋区的秘密联络,昏迷但是伤口内是异次元幻彩的人……


    她迷蒙地闭上眼睛,似睡非睡,很快陷入比现实更为孤冷的梦乡。


    梦里是一片银灰色的空间,林棋冰用第三视角看见自己在廊道中行走,一身银灰色的连体衣和长靴。哦,是哪个冷漠道不近人情的林棋冰。


    她像跟踪陈界平似的跟在那个林棋冰身后,梦中的她好像没有腿,悬浮在后面飘,跟随那个林棋冰走入了一个更广阔的空间,那里有一扇巨大的光所形成的幕墙,波涛如水,如同一面镜子。


    “这是怎么回事?”她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很甜。


    有人走到林棋冰身后——是她本人而不是那个银灰色的林棋冰,然后林棋冰感觉自己被举起来了,对上Ive那张柔和可爱的脸。


    Ive的眼睛凝视着她,微笑道:“自走垃圾桶怎么跑这来了?是导航定位坏了吧。”


    耳边传来银灰色林棋冰的声音,“可能坏了,我拿来修一修吧。”


    林棋冰被Ive和银灰色“林棋冰”平放在一个操作台上,她看见Ive被“林棋冰”打发去取所谓的“二号材料”,这里只剩林棋冰和“林棋冰”两个人或者一物一人,而“林棋冰”则拿起拆解工具对准了她。


    闪着寒光的金属锥子和钻头越来越近,林棋冰咽了口唾沫,那些尖锐物对着她的额头来了……


    银灰色“林棋冰”面无表情,好像不把她这个“自走垃圾桶”拆开誓不罢休。


    下一秒,林棋冰忽然睁开眼睛,眼前是昨日派对的卧室天花板。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又动了动腿,很好,没有被拆开过,腿也还在……


    “我刚才……好像梦到飞船了。”林棋冰对刚洗漱完的迟一婉说。


    迟一婉起得也很晚,她们在外面都有独立的住宅,但是每个人都喜欢回老店二楼睡觉,就好像在这能睡得更香似的。


    迟t一婉嘴边还有没擦干净的牙膏沫:“哦?梦里你是飞船的驾驶者?还是阻止飞船起飞的人?”


    林棋冰:“我……我好像不是人。是一只会自动巡航的智能垃圾桶。”


    “她们还要拆了我……”


    迟一婉受到了今天上午的第一个心灵冲击,挑挑眉,不再搭理林棋冰,转身穿衣服出套间门了,临走前回头说了句:“哦对了,李再让我提醒你,别忘了今天下午去忏悔之塔参加活动。”


    距离忏悔议会还有五小时,林棋冰的时间还算宽裕,吃过早午饭,她绕开大会议室,直接出门,开车往主城区西北去。


    “团长,您要去哪?”李再拿着一沓文件追出来。


    林棋冰按下车窗,但是并未减速,友善道:“去秦宫,蹭他们的载具开会。你让大碗提醒我的啊。”


    说完一个加速离开了昨日派对总部,只剩李再挥舞着文件:“开会明明在下午,可这两个事情很着急,您能不能看完再——”


    林棋冰觉得风太大了,情不自禁地将车窗关闭,隔绝了一切声音,世界安静下来。


    在到达秦宫之前,她一直在思索准备询问树方的问题,问题额度还剩两个,她不打算一次性用光,也就是说今天只能问树方一个问题。


    那么困难就在这了,到底是问血鳃黄昏棚屋区的情报,还是问陈界平和蓝莲花的变动?


    直到车子停在秦宫楼下,林棋冰都没有想出好主意,她并没有考虑树方会撒谎或者回答不出的可能性。秦宫就是玩情报的,很多连你本人都没意识到的自己事情,他们也能提前知道。


    “午好。直升飞机怎么样?”林棋冰走入大堂和黑发人偶打了个招呼,对方风度翩翩地微笑:“随时为您待命。”


    一路来到顶层,照旧是躺椅上小憩的树方,照旧是没有林棋冰的凳子,她不禁恶意揣测,这顶层有卫生间吗,树方不会一直在这从来不动吧?


    树方冲她扬扬唇,“林团长,您来问第二个问题?也好,隐形直升机已经就位,随时等您一道前往忏悔之塔。”


    又是这副通人心晓万物的架势,林棋冰习惯了,点头,“嗯,可能要打扰您半个白天。”


    树方笑着挥挥手,“不打扰,秦宫的房间很多,您随便休息。”


    林棋冰心中转着第二个问题,按理说血鳃和棚屋区那一件事于大局最关键,而陈界平蓝莲花的动向成因最牵动她的心神,但当问题出口时,林棋冰鬼使神差地问:


    “您应该认识Rum 、 Ive和False吧,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您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问出口的第一秒她感觉后悔,第二秒则笃实,直觉这个问题冥冥中在血鳃和陈界平的难题之间搭上了桥梁,虽然从外部看来它们压根是完全无关的三件事。


    树方调节躺椅,没有坐得更直,反而躺平了,叹气,“您问的是三个问题。”


    林棋冰:“您可以当成一个问题回答,因为本质上就是问RIF的情报,您知道的所有的情报。”


    这有点耍赖,但树方同意了,他用一种和朋友交谈而非交易问题的口吻,娓娓而诉:


    “我说的很多也是转述别人的话,您能接受的话,那就开始吧……先问问林团长,您知道RIF有几个人吗?”


    林棋冰不太知道,“三个?”


    “猜对了。”树方一笑,“编录在档案的只有三个,就是Rum、Ive和False。他们三个都是RIF的团长,也组成了全部成员。”


    有点恐怖,一个三人社团堪称微型社团,三人是建立社团的最小单位,就像当初林棋冰拉着沐朗和侯志才误打误撞建立榴莲社团那样。


    可他们竟然靠着三个人,爬到了忏悔之城社团的第二位,至今无人超越。


    树方好像决意把这场问答变成寓教于乐,所以他在不停反问林棋冰,确认她认知到哪一步,“那么,您知道RIF是哪个时期的存在吗?”


    “我猜,是忏悔之城建立之初?”林棋冰尽量往早猜。


    树方弯起眼睛:“答对啦。”


    RIF的建立只比忏悔之城晚一点点,换句话说,他们三个是第一批罪人主播。


    林棋冰:“那岂不是体验服内测玩家了?”


    树方继续笑:“可以这么理解。 RIF三人比你认识的所有主播时期都要早。”


    “包括蓝门,香英兰,血色鱼鳃,也包括你?”林棋冰旁敲侧击。


    树方毫不在意:“比香英兰和我早太多,不过蓝莲花和血鳃嘛……应该勉强能算作一个时期的,只是比RIF稍晚一点点,不过他们是见过的。”


    好,新消息。


    血鳃不仅比徐怒要早,他甚至是和RIF一个时期的老家伙,而且RIF都隐匿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他还在蹦跶。


    而且蓝门也被树方算在主播历史时期的排列中,说明……


    林棋冰一悚:“蓝门也算一个人?”


    树方点点头:“他的名字就叫蓝莲花,很多人以为他是一台电脑,或者一件道具,一个监管委员会搞出来的设施之类的……全都不对,如你所言,他是一个人。”


    “他下本吗?”


    “不下,这也是他和其他主播不一样的地方之一。”树方诚实摇头,随后扯回偏离的话题,“好了,不要再套话了,继续说回RIF 。”


    “RIF是和忏悔之城同步出现的,他们和如今的蓝莲花一样,在系统内具有一定管辖和决策权力。而他们消失的时间,比你们认知中的很多早期社团的建立更早,比如早于晚花红和互助者联盟。而那个时候,蓝莲花也才初具雏形。”


    林棋冰用目光表明了对其原因的好奇。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消失。”树方坦然地微笑起来,他钻了林棋冰所钻的空子,她问了个三合一问题,那他的回答也可以是以一抵三的,不必因答不出而受罚,“但的确和飞船有关。”


    树方开始玩弄那把躺椅,让它旋转起来,好像这样就能甩去潮涌而来的思绪,他闭上眼睛,“教养我的人,没有告诉我他们离去的原因,我只是在她口中听过这些故事。”


    “Ive。”林棋冰说。


    树方所言的“教养”肯定不是养小孩的那一种,而是教一个人如何在忏悔之城生存,地球人变成主播的困难度不亚于投胎新生。


    他:“是的,是Ive,那时候她还愿意把我带在身边。”


    林棋冰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RIF的确是消失了,但消失的只有Rum和False,Ive出于某些原因还在忏悔之城中,甚至还在带当时是后辈的树方。


    除却树方后期疑似被Ive划清界限外, Ive本人退隐,但她的分身团队一直活跃在忏悔之城的各个角落。


    “怪不得说最初代的互助者联盟是个白方社团,而且团如其名,因为是龄久奉Ive的指令建立了它,而尔衣也在内部襄助,本质上是帮助忏悔之城内的罪人主播,只是……”


    树方微微一笑:“只是互助者联盟和我们一样,违背了她的一番苦心。当然,这也和敌人的手段密不可分。”


    他说的应该是龄久在荒地被角斗而死的事情,她死后,互助者联盟就渐落于伯劳鸟之手,走向黑暗和掠夺。


    林棋冰大概理清时间线了,她划出几个阶段。


    早期一阶段:忏悔之城建立,第一批罪人主播进入系统,RIF成立。


    早期二阶段:RIF达到社团第二,蓝莲花(门)和血色鱼鳃进入忏悔之城。


    早期三阶段:RIF三人消失二人,蓝莲花初具规模,仅剩的Ive开始“带教”树方。


    中期一阶段:晚花红建立并疯狂扩张,忏悔之城进入纸醉金迷“优伶”时代。


    中期二阶段:互助者联盟建立,晚花红随首领陨落而一夕覆灭,残余势力分化为秦宫和提灯人。


    中期三阶段:互助者联盟初代团长龄久死于荒地,联盟进入伯劳鸟时代,白鸽建立并在迟一韶手中艰难发展。


    如果还要排布下去,简化开来可能就是——


    现期一阶段:白鸽陨落,林棋冰建起昨日派对,互助者联盟大残,提灯人被侵蚀,白方联军成立……


    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林棋冰忽然梳理出一个问题:“既然RIF在鼎盛时期,曾经代系统行使一定监管和决策权,那么当他们消失后,这种权力很快来到蓝莲花手中,并持续至今,想必这是一种接替和继承,而非偶然吧。”


    她开始自己t的推理:“RIF的消失和飞船有关,蓝莲花的崛起也和飞船有关,对吧?”


    树方笑了笑:“前一句可以这么说,但后一句……并非全然如此,飞船的毁灭只是蓝莲花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一部分原因。更多有赖于自己。”


    林棋冰在思索,他说的“蓝莲花”是指社团还是那道门。


    “飞船废墟是一直在那的,也不是一直在那的。”树方主动说,眼光有些渺远,像是在讲一个故事的结尾。


    他用那种“后来他们幸福生活在一起”或者“大海里只剩下泡沫而没有小美人鱼”的口吻,轻轻道:“废墟被藏在主城区西部,是最近才开启,我之前也只知道RIF的失踪实际是一种离开,而废墟出现后我才研究清楚,他们究竟造出了什么东西来带自己离开这里。”


    “那……他们已经回到地球了吗?”林棋冰自己说出来都不信,因为飞船的残骸还扔在忏悔之城呢。


    想必是没能回去的。


    树方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看上去难得迷茫,林棋冰不禁产生一种想法。


    要么是Ive把Rum和False藏起来了,要么他们被系统关进了“监狱”,要么他们……还在飞船的废墟里!


    总之R和F没有死,否则他们的名字早就被从榜单上抹去了。


    树方拿掉腿上的毯子,作势要站起来,看一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钟,还有两小时就得去忏悔塔。林团长,要一起喝下午茶吗?”


    林棋冰答应了,但是在十分钟后感到极为后悔。


    喝下午茶的地点是随便一间套房雅室,树方让林棋冰先到那等他。


    两人面对面坐定后,被送上来的不仅有三层甜咸点心盘、花茶壶和热乎乎的芝士蛋糕,还有流水般围在林棋冰旁边的秦小先生们。


    他们的身高介于一七八和一九一之间,有的面容温润静止,性别特征极为模糊,仿佛具有神性和原初意味的造物;还有的气质非常凸出,阴郁瘦削如艳鬼,亦或是刚硬贲张但英气潇洒,总之好像以立体纸片人为主题的展览,但是会动会笑会说话的版本。


    其中还混杂了为数不少的秦小姐,就有个红绳扎单丸髻、两鬓垂落蛛丝黑发的明艳美人,用手肘轻轻蹭过林棋冰的肩膀,脑后发钗的流苏垂在林棋冰耳朵上,她对她笑,伸出一只手:“林团长,久仰大名。”


    不是,她没叫人偶服务啊。


    很难不怀疑树方待会要拍来一张账单,趁机把她多问的问题照价索回。


    林棋冰几乎缩到坐垫和窗户的缝隙中,连连对树方打眼色:“请别这样,树方先生……我就是和您坐坐,不需要这样奢靡的招待……太超过了……我喜欢安静的地方……”


    而且这也太贵了吧。


    秦宫一个人偶的单日情感抚慰服务——不要误会,就是单纯的聊天、哄睡和陪伴——都高达中等繁华街区一整条街道的月产值。


    她数了数,现在身边差不多有十七八个人偶,目光全汇聚在她身上,明争暗斗着,想要不着痕迹地往内圈挤。


    这是强买强卖啊!林棋冰在心中断然拒绝。


    树方掩口微笑:“林团长,您误会了,他们不是被安排给您的招待服务,秦宫不办那样的事情。”


    林棋冰呆了下,看向周围满坑满谷的美人面,他们都在对她笑,“那……?”


    树方:“是他们自动要求进来坐一会的,很多人偶都对您很好奇,想近距离看看您的样子。”


    林棋冰明白了,那的确不用操心钱的事,因为被观赏的其实是她。


    他们甚至是组团来的。


    不,还是操心操心钱的事吧!她被看难道就不要钱吗?


    树方喝了口茶:“请您理解,秦宫这样的组织偶尔也得有团建活动,解解压力,大家都喜欢。”


    林棋冰想起了自己兼职送外卖的时候,同地区的调度小姐姐也邀请她去团建过,项目是去动物园看猴。


    她拿了个马卡龙。


    “好吧,我理解。”


    那个明艳的丸子头美人还倚在林棋冰肩膀上,手肘支着她的后颈,声音从她头顶笑嘻嘻传来:“林团长性格真好,之前听说您带人围攻生命洄环,狠狠收拾了那条鲑鱼,可威风了……”


    “秦小姐过奖。”林棋冰脊背挺直,咬了口马卡龙,香蕉特别的味道在舌尖融化开来。


    除却大胆的秦小姐,周围还有几个过于热情的秦小先生想围上来,幸好被秦小姐一一瞪开,她继续独占林棋冰的上手权,时而扯扯她的头发,时而戳一下她的脸颊。


    树方那个混蛋就在对面一杯接一杯喝茶,笑眯眯看着。


    像玩具似的从人偶们手里滚出来时,林棋冰刚好度过食不知味的一个来小时,身上沾满丸子头秦小姐的活泼伶俐的桂花香味,对方还在身后踮脚挥手。


    她以为这次代去开会的还是黑发人偶,谁知树方根本没往大堂去,直接带她走出后门,来到那架隐形直升机的停机坪。


    “您这次亲自去吗?”林棋冰微微惊讶。


    “没错。”树方冷冷笑了一声,“忏悔之城变天啦。”


    “再不露露面,他们还以为我死了呢。对了,你不是要推钱默东坐稳临时市场吗?”


    树方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要不要做个黑箱交易?”


    第285章


    林棋冰跟着树方上了直升飞机。


    树方的性格和黑发人偶大相径庭,上次与黑发人偶共乘时,对方举手投足温润又风度翩翩,将林棋冰照料得非常自如,很少对外界发表情绪性意见。


    而树方虽然也风雅, 但私底下尖锐感十足, 说了会闲话不是对这一方做出犀利评价, 就是对另一个话题话里有话,而后又以“君子不言人是非”的含蓄一笑收尾,但总显得更嘲讽了。


    但林棋冰总感觉,黑发人偶其实是树方性格的延伸,只不过偏重外部伪装的一面。


    直升飞机很快进入主城区中部上空,俯瞰地面,曾经如苔藓般蔓延了半个忏悔之城的赭色银针旗,已然消失无踪,就连钱默东驻地都换成联军涂鸦旗了。现今南北对峙的是联军的彩色涂鸦旗,和血色鱼鳃的黑底鲑鱼旗,如同楚河汉界两边对阵。


    在忏悔之塔的停机坪降落后,林棋冰和树方先后刷手刷脸, 进入那条水镜云间般的走廊。


    他们属于来得早的, 在自己那把银灰色丝绒高背椅落座后, 树方也坐上他那把黑荆棘铁艺王座,翘起二郎腿,上次来还不觉得,林棋冰发现那椅子和树方的性格其实很搭。


    在这坐了片刻,林棋冰将面前的三枚银色方块摞成一竖线,复而推倒,就这样玩几个来回后,忏悔议会的大部分成员接连而至。


    本次圆桌周围的席位与上次略有不同,林棋冰的左手边依然是血色鱼鳃——他今天换了身暗紫色的西装开衫,廓形很大,肩头垂落短流苏,脚踏一双黑色及小腿的素面烟筒靴,林棋冰撞上树方讥诮的眼神:他好像舞男。


    右手边还是“忏悔者房屋租售交流会”简称“房租会”的代表栾小姐,她对林棋冰友好一笑。


    而对面黑先生的坐席已经空了,今天不会有人来,下次或许还空着,又或许会换上别人。席间也没人关心他,只是一道道视线隐晦地投向林棋冰和血鳃。


    主播商会经理,官方道具交易所负责人,一张张面孔填满近半数席位,但圆桌足足有一个房间那么大,所以还是显得很空旷。


    会议空间再次被推开门时,进来的是蓝莲花的代表,不出意外,来人并非香英兰,而是身穿蓝色大衣的应光,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但收起了傲慢的表情,默不作声坐入属于蓝莲花的席位。


    至此,上次来过的议会成员已经全员到齐,林棋冰本以为快开幕了,可最后一人姗姗来迟。


    Ive。


    Ive还是那副温和可爱的脸,双手插在兜里,在其他人隐秘而震惊的注视下,坐在那一连串空席位中的一把咖啡色光面沙发中。


    旁边的栾小姐紧张轻声:“是RIF ,我第一次看到RIF来人……原来他们还在……”


    林棋冰挑了下眉, Ive怎么忽然到了?她下意识看向树方,树方垂头靠在椅背里,看不清眼神,好像没察觉到Ive的到来。


    同样,Ive也没看他。


    圆桌周围的气氛激流涌动,这一次会议过后,恐怕忏悔之城又要变天了。


    “咚咚咚——”t熟悉的钟声响起。


    水镜天空般的天花板中,系统声音传来:“各位成员下午好,第80次忏悔议会活动现在开始。”


    “现在开启专题发言阶段。”


    在这次来之前,林棋冰曾收到忏悔之塔派来的官方机器人,附带一张卡片,征集她作为议会成员对其他成员提出的质询。


    这感觉有点像奏折,你参我一本,我告你一状,都在今天上朝或者开庭的时候见分晓。


    一道追光照亮了血色鱼鳃的座位,他站起身,身后青绿色的靠背像木马的大摇椅轻轻晃动,圆桌中央半空浮现出几行文字,外人看不清,只能窥见模糊的红色光芒。


    林棋冰记得自己给血鳃写了半张卡片,不知有没有被其他同仁共同投中的。


    血色鱼鳃笑了声:“我选第一个问题。”


    那段红光在众人眼中逐渐清晰,显现为一行文字:详细解释制造和驯养污染体的原因和意图。


    林棋冰叹了口气,她其实更希望血鳃选到那条“阐述关于你更换身体和身份的质疑”。


    血色鱼鳃环视四周,肩上的流苏唰啦轻扫,他扬起笑意:“可能,这是出于一种对不幸污染者的同情。”


    此言一出,四座皆寂,血鳃继续他虚伪的演讲:“当然啦,我们都知道,污染对于主播是不可逆的,所以大家都想把自己的朋友留得再长一点,人之常情嘛。”


    “所以与污染体朋友们并肩作战,也是帮他们找一点价值,再多为和平与稳定出一份力,保护忏悔之城,人人有责。”


    林棋冰想到血鳃会很无耻,但没想到他这么无耻。


    他的污染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抓无辜主播强行催化而成的,又用于对其他社团的侵略,血色鱼鳃本人就是忏悔之城第二大的不和平因素。


    ——第一大的是忏悔之城本身。


    她把玩着面前的三颗银色方块,没有提出质疑,今天注定要沉默是金了,因为它们仨还留着有用。


    树方倒是毫不惯着血鳃,直接打出一枚银色方块,冷笑道:“我质疑。”


    他用一个比血鳃更倨傲的姿态,斜睨着,靠在自己的黑荆棘王座中,说出林棋冰的心里话:


    “贵方的污染体战士并非全来自你们社团内,大多数源于你们绑架的其他方主播,这是对其他势力有生力量的掠夺,有朝一日污染体大面积爆炸,整个忏悔之城都会沦陷在异变中。”


    林棋冰在心里暗暗叫了声“好”。


    血鳃依然八风不动,盯视树方,笑:“你怎么知道我控制不住它们呢?从猎夺赛开幕至今,我方污染体战士从未产生类似秦宫首领所危言耸听的大面积爆炸,事实上,我们处于良好的运作当中。这……就不劳秦宫操心了吧?毕竟污染和人偶们有什么关系呢?”


    林棋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树方很可能是在对他的老上司开炮。


    说起来, Ive和树方闹得这么僵,和树方后来进入晚花红有关吗?


    闹剧落幕,血鳃再次落座,而追光来到林棋冰头顶。


    她站起身,圆桌半空中出现了三个只有她能看见的问题。


    1、解释你的黑色晶体道具的来源和作用,并阐述其对忏悔之城是否有危害性。


    2、阐述你在前日于主城区西部偏南艺术公园周边的活动。


    3、解释你对主播进行的人体改造实验和操控行为,尤其是关于提灯社团的大面积控制。


    第一个问题是老生常谈,第二、三个问题着实让林棋冰眼皮一跳。


    首先,针对性真的好强。


    其次,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怎么没人问血鳃他的人体改造行为?明显是血鳃更不人道,而她是在救人。


    林棋冰眼皮颤了一下,缓缓道:“我选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在其他成员面前浮现,她理了理思绪,说:“我的确探索过主城区西部艺术公园,并在那里遭遇了血色鱼鳃先生与他的下属。”


    “实际上,我正是因为血鳃在那里的活动,才特意过去探查,单纯的情报搜集行为,有什么可指摘的么?”


    主播商会的经理笑了笑,推出一枚银色方块:“我质疑。”


    “请问林团长在艺术公园附近有所发现和收获么?”


    林棋冰微笑:“当然是有的,和生命洄环一样,有一些情报和观念上的收获。”


    太极拳推了回去,主播商会负责人也没再纠缠,她不知他为何专门问这个问题,就像仅仅为了消耗方块那样。


    追光又打向了栾小姐和应光。


    前者回答了有关房屋价格浮动和置产阴阳合同的质疑,后者选的问题耐人寻味。


    ——请解释蓝莲花社团最近的特殊活动。


    难不成香英兰被遏制的事,已经传到其他人耳朵里了?还是说,这实际是在问陈界平白衣队的夜间活动呢?譬如那个胸腹处发出异次元彩光的不知死活的人。


    应光的解释仍然傲慢,他只说是“社团内部人员调度调整”,再被质询更具体的,竟然两手一摊,请那位质疑者直接给监管委员会发函,官方会对方给一个答复。


    这是真背靠上监管委员会了啊。


    林棋冰发现了,专题发言阶段的核心其实是问题本身,以及回答者的面部表情和情绪,而回答内容反倒是其次了。


    因为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回答者,都在睁眼说瞎话。


    而且今天的质疑不如上一次激烈,很少有那种非要逼问出点内容的态势,大家都格外珍惜手里的银色方块。


    系统的声音从“天空”传来:“现在开始自由发言阶段。”


    成员们脖子上不存在的锁套一松,渐渐开始闲聊,林棋冰发现大多数列席者的目光都往Ive那看,似乎很想和她搭话,但又不敢做出头鸟。


    谁知先开口的是Ive,她聊天的对象既不是树方也不是林棋冰,而是应光。


    Ive:“应光先生,晚上好。”


    应光本就坐得直,此刻转向Ive ,他的反应态度很平淡,但对他这种人来说,已经是相当尊重对方了,“您好, Ive小姐。”


    圆桌周围的目光闪烁两下,像是不知情者在记Ive的名字,反应过来她是RIF中的I。


    Ive笑了笑,没有遮掩的意思,继续问:“我上次来开会,坐在这的还是蓝莲花呢,他怎么没来?”


    蓝门?难道上次是一道蓝门放在椅子上?


    林棋冰很难想象那个画面,而应光的脸色缩了缩,微微颔首:“蓝莲花阁下自有事务忙碌,不便出门,所以这次派了我来。”


    林棋冰适时煽风点火,“复赛之前的第79次议会活动,代表蓝莲花来的还是香英兰副团长呢,她今天去哪啦?”


    应光表情一凝,对她比对Ive更淡一些,依然朝林棋冰颔首:“香首席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这是蓝莲花内部事务,不便告知,请见谅。”


    林棋冰也没再追问,心里觉得荒谬,不知是Ive的影响还是议会的影响,应光竟然会说“请见谅”三个字了。


    之后又是一阵闲聊,东家和西家搭讪,南面与北面打机锋,成员们互相防范着,同时隐晦地互通有无,也有一条条假情报被抛出来,好像一场定人生死的狼人杀。


    林棋冰和Ive全程没有直接对话,甚至眼神交流都没有,她不清楚Ive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但对方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惊人地,林棋冰左手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你。近来还不错?”


    说话的是血鳃,他懒洋洋地倚在右侧扶手上,距离与林棋冰拉得很近,好像两人是什么交情融洽的朋友似的。


    林棋冰递过去一个眼神,血鳃好像看不懂什么是“我和你不熟”,反而继续说话:“徐怒那边被你罩住了,树方也巴巴跟在你后面,我新养的小狗崽子进了你的窝……这么看来,我好像很失败啊。”


    他变态地笑了两声,“不过真的如此吗?”


    林棋冰挑了下眉,上下打量血鳃一圈:“敢问,你还是上次我见到的那一个吗,还是上一个已经挂起来了?不过说真的,虽然很抱歉看了你的隐私,但身材还得练啊。”


    其实生命洄环密室里的那一大排躯体,骨架线条和肌肉都很完美,但林棋冰忽然发现血鳃的一个性格特点——他不喜欢瑕疵,而且是非常讨厌。


    所谓瑕疵,对血鳃来说很多脏的烂的变异的东西都不算瑕疵,反而很符合他心意,但这人见十面能换八套衣服,想必有个奇迹又闪耀的衣柜,林棋冰继续猛戳肺管子——


    “我有几个朋友懂服装搭配,不打仗的时候t,或许可以帮帮你。”她怜悯地叹了口气,目光移回自己膝头,“也帮帮我的眼睛,毕竟,我不巧坐得离您太近了。”


    血鳃的表情阴沉下来,盯着她的眼睛看,其实话语还是其次,但是林棋冰这种外卖服冲锋衣能当正装穿的性格,反过来指摘他对衣品的追求,无异于一种挑衅。


    就像是朋友圈里拿死亡角度前置自拍当头像的人,对天天发九宫格氛围感换头精修的人说:“你这不行啊。”


    血鳃事实意义上被气笑了,再不理会林棋冰。


    自由发言阶段很快结束,系统淡漠打点,cue流程:“现在开始投票决议阶段,本次会议有三个投票档位,占档allin,赞同消耗1,反对消耗2。”


    林棋冰率先推出三枚方块:“我申请,推举主播【钱默东】成为临时市场负责人。”


    众人不意外她会这么说,林棋冰站起身,缓缓解释道:“钱默东原任【互助者联盟】外战队队长一职,兼管理该社团内部事务,而后自立驻地,规模等同于中型社团,具有丰富的管理经验。且钱默东在忏悔之城的历史很长,鲜少参与各方纷争,证明其个性成熟兼具智计,又身为高级主播,理应是新任临时市场负责人的不二之选。”


    场面沉默两秒后,又一人发言:“我的发起内容与林团长相接近,申请加入此项投票,进入竞争环节。”


    系统漠然:“批准。”


    三枚银色方块被推出,说话的竟然不是血鳃,也不是应光,而是那个一直很低调的主播商会经理。


    林棋冰记得那人姓汤,汤经理站起身,礼貌道:“我推举我本人接管临时市场。”


    “主播商会的职权本就包含泛指的忏悔之城内的商业活动管理,临时市场作为忏悔之城的一部分,早就应该归划主播商会管理。”


    这么一听,好像的确是汤经理更有道理,更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这是忏悔之城的忏悔议会,比拼的并不是谁更有道理。


    林棋冰微笑:“近日,钱默东主播已经对临时市场进行完善的调研,与各方活动人员对接,可以做到无缝接任,保证临时市场的正常活动。”


    汤负责人也笑,但底气有点弱:“主播商会的管理条例与经验更加成熟。”


    系统发声:“现在开始竞争投票环节。每一席的投票次数1 ,消耗1 ,只能投单方赞成票。”


    圆桌周围沉寂片刻,树方率先挺林棋冰,打出一枚银色方块,“我支持【昨日派对】席位。”


    栾小姐也想了想,指尖推动方块,轻声:“我投林团长。”


    然后轮到Ive,她的目光全程没有看向林棋冰,但这一票应该是确定的。


    可当她说话时,林棋冰手指一紧,Ive说:“我选汤经理。”


    按照道理,应光作为前期与钱默东竞争临时市场的对手,也该加入竞争投票,可他先前没有动作,现在坐着投票,毫无疑问:“我也选汤经理。”


    这场面很像是主播商会汤经理是血鳃推出来的代表,且和应光形成了某种联盟,可令人诧异的是,Ive竟然也不站林棋冰这边。


    而且诡异的是,林棋冰并不觉得应光和汤经理是一边的,他们不熟。或许他投汤经理只是在反对她罢了。


    又是一番投票,林棋冰和汤经理的票数你追我赶,最后又僵持在平票状态。


    还剩一个席位没投票,血色鱼鳃,他微笑着坐在木马摇椅里,很满意自己的重要性。


    林棋冰在心中暗暗遗憾,她没算到汤经理这步棋,结果不是显而易见么。


    谁也没想到的是,血色鱼鳃向前俯身,一颗银方块被弹出去,消失在圆桌中央。


    他清了清嗓子,指向右侧,笑:“我选她。”


    #


    走出忏悔议会的时候,林棋冰感觉自己在做梦,做一个巨大的看不清的阴谋之梦。


    她赢了,又好像没赢。


    血色鱼鳃怎么会赞成她把临时市场的席位争取给钱默东?林棋冰可不相信他是幡然醒悟,忽然对她示好了。


    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而他知道的事。


    散席时,林棋冰没能和Ive搭上话,只能与树方回到直升机上,树方也是一脸莫名,看向她又收回目光,两秒后又看向她:“我们是不是被算计了?”


    秦宫情报头子难得露出这种困惑的神情,说实话,有点搞笑。


    林棋冰也有同感。那如此看来,Ive的反对就大有深意了。


    她不是反对她,是反对钱默东入主临时市场这件事。这件事会带来Ive不愿看到而血鳃乐于促成的局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林棋冰只能说。


    在秦宫告别树方,林棋冰准备瞬移回到驻地,又是一轮夜空高悬,夕阳的余晖已经在地平线下暗淡。


    她抬头看向互助者联盟私人套房的窗口,黑的,像被人挖穿的眼眶,皮百里果然没再回来过。


    思绪牵扯到互助者联盟,林棋冰很难不想钱默东的事,“钱默东入主临时市场”是坏事,那到底坏在哪个地方?钱默东还是临时市场?


    钱默东应该是没问题的,林棋冰愿意相信这一点,那么问题就出在临时市场了。


    想到这,林棋冰脚步一瞬,身形消失在空气中。


    钱默东驻地总部已经从一栋森严独立的小楼,换成了另一栋更独立更森严的小楼,楼体还是小而方正,但院子增大好几倍,不种任何植物,只墙角有一丛疏朗的竹影。


    林棋冰直接走进钱默东的房间,这里比起办公室,更像是一间茶室。


    “事办成了。”林棋冰说。


    钱默东并不惊讶,微笑愉悦,应该已经收到通知,请她坐下,倒上一盏茶。


    林棋冰没喝:“我们推举通过后,还需你回信确认,我总感觉这背后有事儿。对了,你确认了吗?”


    “还没有。”钱默东回答,他微皱眉头,“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林棋冰松了口气,模糊掉Ive和她的具体交情,只把台面上的涌流大致说一遍,钱默东也放下茶盏,凝神深思,品咂着其中诈计的味道。


    他的笑容残余几分轻松,“好像是有些凶险。”


    林棋冰:“我来之前觉得还是暂且放一放,毕竟不占这个名头也可以暗中动作。不过现在……你怎么看?”


    钱默东微笑:“我想试试。”


    林棋冰举起茶盏,微微冲他一抬,也微笑:“一样。”


    第286章


    林棋冰没回昨日派对, 在钱默东的驻地休息了一个晚上。


    两人对坐到半夜,将临时市场的局势从内到外梳理一遍,不仅谈及市场上下的商户和黑市掮客,还顺带捋清他们身后千丝万缕的关系。


    和钱默东共事的感觉和李再不一样, 钱默东的确老辣, 精于世故, 很多林棋冰没有发觉到的事,他都笑眯眯地一点即中,而且反应灵敏, 往往林棋冰还未说出口, 钱默东就已猜到她的意思。


    可能是出身互助者联盟的原因,他出手用计更敢更狠, 只不过全都罩在温儒中庸的皮子下面。


    总结下来,临时市场内部的问题并不严重,恩威并施即可拿捏, 真正的问题来自棚屋区。


    棚屋区毗邻临时市场,后者常被认为是前者的延伸部分,当林棋冰还认为临时市场不过是棚屋区主播攒点小钱去打牙祭的“城乡结合部高端场所”时, 钱默东微微一笑, 她瞬间醒悟。


    “棚屋区实则是临时市场的货源地和隐形大本营,市场明暗面的人脉情报大都源于棚屋区,这两个地方互为表里。”林棋冰喝干今晚的最后一盏茶。


    钱默东颔首:“是了,如果说临时市场是潭清水,棚屋区就是它底下的泥沙,若真有什么危机,那就是从棚屋区起头搅浑池子的。”


    “所以。”他敛去笑容,眼中精光一闪, “别人能浑,我们也能浑,险则险已,大有可为。”


    林棋冰肃然,但隐隐希望钱默东的野心,不要有一天反噬掉他自己才好。


    谈话至此,两人各自休息,一夜过后再天亮时,钱默东接任临时市场的官方通知,已经发到了各方势力代表的收件箱中。


    一早,林棋冰和钱默东共同来到临时市场,外围已经张贴监管委员会的告示,有以张老板为首的一帮小商户聚集在入口迎接,既是让钱默东认认他们的人头,也是来探探钱默东这个前任老互助者的底。


    不过,当众人看见钱默东身侧站着林棋冰时,那些打量窥探的目光全都收回去了,都低下头。


    联军首领t亲自来背书,一时间揣着阴谋主意的算盘家也熄了火,张老板主动跑过来,请缨带林棋冰二人参观市场。


    林棋冰表情温和:“不必了,这里全权由钱先生主理,我就是来沾光看个热闹。”


    她侧身让权,钱默东谦让一番,到底让林棋冰先行入市场,自己则一挥手,两名他自己的下属跑进来,其中一个张贴昨夜拟定好的市场管理条例,另一个各家商户巡了一圈,发放手册兼统计人员业务名单。


    这都是做给人看的,临时市场的底早就摸清了,钱默东也知何人可用,何人需要防范。


    一切有序进行,林棋冰没有多留,在临时市场转了一圈,和占比1/3的、明面上打着昨日派对和联军徽记的小老板招呼过后,不动声色地与其他两三名未有徽记的暗线对过目光,她见钱默东在这左右逢源得忙碌,于是悄然离去。


    这一早上应光没来,之前惦记临时市场的其他几个竞争者也没露面,像是乐于成人之美,把这块蛋糕完完整整留给了联军。


    林棋冰衷心希望钱默东能如他计划的那样,在吃蛋糕之前找到内藏的毒药。


    #


    回到昨日派对驻地,一切如常,只是李再终于截住林棋冰,说:“刀青和赵德胜那有点事,您最好去看看。”


    林棋冰眉头一动:“他们要离开?”


    刀青和赵德胜的存在,随着赵德胜重伤渐愈而愈发尴尬,昨日派对倒不是容不下这二人,尴尬的只是他们自己。


    如果他们像宋启三那样不在乎什么荣誉和世俗,大可以凭借和林棋冰的情分,藏在昨日派对里过舒舒服服的生活,甚至谋个不用抛头露面的职位。


    但看李再的脸色,林棋冰知道没成。


    没成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这二人不是被人豢养的性子,第二她能猜到几分——皮百里还活在外面。


    有的时候吧,认命容易,但是死心很难。


    皮百里和互助者联盟剩下的人活在忏悔之城里的某个角落,艰难如丧家犬,甚至和以前比百倍落魄了,这个事实切割着赵德胜和刀青的内心,让他们没法在联军的枕头上安睡。


    “我闭不上眼啊,林团长。”赵德胜看向林棋冰的表情头一次卑微至极,他低着头,满脸都是羞愧和挣扎,“我们在这好吃好喝,以前的兄弟姐妹在外面被撵得跟兔子似的,不知能活到哪一天,难道我就在这躲着吗。”


    现在还伴随皮百里左右,没有投降生命洄环的互助者,美化点说都是忠肝义胆冒死之徒,但他们的生命就像秋霜打落前的细草,或者高纬度严寒时一闪而过的流浪猫狗,可预计地,会很快凋亡在某个无人在意的角落。


    林棋冰挑了下眉,看向身上还缠着绷带的赵德胜,和蔫头耷脑的刀青,“所以你打算带着刀青,出去和他们一起风餐露宿,甚至……同生死共命运?”


    赵德胜提了提洇血的绷带,很痛苦,“我们是和路姐一起进的剧本,路姐没保住,我们却出来了,没脸见人哪。”


    林棋冰能从字面上理解他,但实在和他没法沟通,捏了捏眉心,“当初是你拼一口气跑到我这来,求我救他的。”


    赵德胜的头几乎埋在自己胸前,刀青的狼头呜咽几声,尾巴都夹在腿里了。


    她指向刀青,难得面部表情活跃,直接走过去,冷冷白了对方一眼,“我救了他的命,救了你的命,你们欠我联军两条命,怎么好意思说刚才的话的?”


    看热闹的栀子在一旁帮腔:“对啊对啊,在你们身上搭这么多人力物力,不连本带息还清了就想跑啊?什么人呐。”


    赵德胜有点想说赊欠一段延后必报,但转念发现自己可能没有以后了,又没话讲。


    林棋冰打量他一番,“你忍心带着刀青去送死?刀青你也别装听不懂,你忍心看着赵德胜去死?”


    两人被训得抬不起头,但最后也没吭声,林棋冰挥挥手,“先把伤养好,实在想死,我把你俩送到钱默东那边去,他那头正凶险着,有人想借临时市场害我,你们偿完这个债,就放你们走。”


    刀青听到“有人想害”的时候竖起了耳朵,林棋冰却不耐烦再和他讲话,也没问两人答不答应,转身离开了。


    栀子在背后还笑嘻嘻地劝:“老钱和你们原来都是互助者,想必很有话说。”


    林棋冰带上门,栀子这是说错了,赵德胜和钱默东着实是没话说的,赵德胜是皮百里那一系的,在钱默东叛出互助者联盟之前还有几分面子情,现在嘛,难讲。


    她一出门,就看见李再拿了个包裹,上面盖了秦宫的印记,“给您的。”


    这是昨日林棋冰和树方说好了的,给董珊暂用的机械手,和人偶同款,但是没有仿真皮肤外观,机械关节暴露在外,闪烁出强有力的金属光泽,有点变形金刚电影的意思。


    据说能直接感应神经信号,董珊适应它之后,右手力量和灵活度能更胜从前。那只原装的断手还养在培养液里呢,一时半会接不上,放眼整个忏悔之城,估计也只有血鳃有那技术。


    林棋冰嘱咐李再将尾款打给秦宫,树方一分钱都没少要,这一只机械手就花了二十七万点券,还不算后续保养维修的费用。


    “叫董珊来一趟吧,让宋启三和沐朗帮忙研究一下,顺便查查这只手里有没有定位和监控装置。”


    她放下这句话,李再领命而去。


    又是批阅文件的一天,林棋冰也不好意思一摊子都推给李再,难得在办公桌后坐定整整一天,焦糖许久未见她,榴莲店也不管了,磨蹭在大会议室内外进进出出,一会端来一杯茶,一会烤一碟小饼干。


    林棋冰从文件中抬头,看见焦糖那张僵硬的假人面孔,想着下次见树方,可以问问能否给小焦糖也换一个更逼真更灵活的人偶身体。


    小孩子嘛,还是要做表情才行。


    时至傍晚,夕阳从窗外投入,将大会议室晕染成一块明亮的果冻,林棋冰打了个呵欠,腰间通讯器嘀嘀响起,又是钱默东发信。


    林棋冰以为是临时市场出了岔子,谁知他只发了一句话。


    血鳃,黄昏,出行。


    是底火传来的情报,血鳃又和棚屋区联系了。


    #


    林棋冰瞬移到生命洄环驻地南侧,改装换面,穿一身黑色连帽卫衣,休闲裤,背影看上去难辨性别,她在衣服内侧穿了件厚马甲,整个人鼓鼓囊囊,像个中等身高的胖子。


    血鳃是一个人离开驻地的。


    林棋冰随便租了辆共享汽车,跟在血鳃的银灰色跑车后面,一前一后往南部棚屋区方向开去。


    为免被发现,她没有一直尾随,而是估算着血鳃行驶的方向,间或岔开了两段路,又绕到前方路口跟上。


    这一路上林棋冰还换了两辆车,事实上她直接瞬移到界门就可以,但谁能说清血鳃这一路会不会有其他动作。


    出主城区后,车流锐减,林棋冰不便开车再跟,界门附近停着一辆带封闭式货斗的小三轮,她翻身进入车厢,躺在一堆密封的预制菜原料中间,头枕芥末章鱼,膝靠麻辣豆腐,小三轮的主人是个临时市场开小饭店的主播。


    小三轮动了,恰好往棚屋区去,黄昏时分是外界主播们进完货集体离开主城区的时刻,电摩托与老头乐齐动,倒也攒成一支拉拉杂杂的散队。


    临近棚屋区,正转弯时,林棋冰蹭着墙角跳出货厢,借着货厢遮掩,谁也不知道这下来个人,她盯住远处血鳃的银灰扁头跑车,发足飞奔而去。


    小三轮开走了,倒车镜悬挂的联军徽章一晃一晃的。


    林棋冰蹑步速行,终于在棚屋区的尾巴重获血鳃的踪迹,对方闪身进了一处黑绿色、雨棚材质的棚屋,她按兵不动,邪祟触腕在地下疾疾而出,直探入黑绿雨棚底部。


    即将破土偷窥时,林棋冰心头一震,不祥的预感包裹神经,她忍住没动,反而将触腕又往地下深处藏了藏。


    这下就没有画面,只能听见朦朦胧胧的声音了,“唰啦唰啦”有节奏的响动,大约是血鳃在那雨棚中踱着步,他没和任何人说话,难道雨棚里只有他一个人?


    紧接着是一阵难明的机械声,像是电脑主机里的风扇狂转,林棋冰压抑着调动邪祟触腕的冲动,她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压住了, t整个人的状态如同即将发病,喉间“嗬嗬”喘息,冷汗滑落。


    不会这么倒霉,恰好在这个时候污染爆发了吧。


    林棋冰圈住自己的手腕,陈界平给的最后一只手环已经锈蚀过半,她整个人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好奇怪,周围颜色一下就暗沉起来了,灰色路面还是灰色,可那些多彩的俗气的棚屋,也变成连绵不断的灰,万籁俱寂,开阔处正热闹的私贩小摊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发光的灰尘开始在空气中飘浮,调皮地在她眼前打转,林棋冰后知后觉,周遭一切再次变成了建模,但她这次并没有梦境回溯。


    朦朦胧胧望向天际,天空是一片无渐变的灰,只有一颗球状的夕阳挂在西方,轮廓突兀,像是灰纸上放了一颗鸡蛋黄。


    夕阳是灰色建模场景中唯一有颜色的东西。


    就当林棋冰觉得自己快要晕死的时候,一切恢复正常,发光的灰尘消失,棚屋区的人声再次灌入耳朵,色彩重启。


    此刻落日已彻底西沉,靛蓝色压尽最后一丝橙色余晖,林棋冰身上一松,旋即被跑车引擎远去的声音惊醒。


    那辆银灰色跑车疾驰而去,带起一阵尘烟,血鳃已经离开了。


    林棋冰全身一震,几乎从地上弹跳起来,她抓住口袋里的蓝瓣军刀,瞬移到主城区界门外,抓紧最后一丝不能暴露底火的信念,没有去拦截血鳃的车子。


    可血鳃不在车里,方向盘闪烁着自动驾驶的按键光,银灰跑车消失在界门之后。


    林棋冰反应过来,隐匿身形朝那黑绿雨棚奔去,那种让人极为不适的压力已经散去,她大着胆子伸出一根触腕。


    黑绿雨棚是空的。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桌椅床铺生活用品一应俱无,更没有血鳃的影子。


    他去哪了?


    林棋冰没敢贸然进去,操控触腕在雨棚上下寻找一翻,像蛇信子舔过这枚绿色方块,但天上地下,到处都找不到血鳃的痕迹。


    他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林棋冰唯一所知的另一个世界,是001街区背面的复制小区。


    透过黑绿雨棚的窗户,正好能看见不远处的荒地。


    #


    “这么说的话,荒地可能和001街区背面存在某种关系。”


    沐朗的声音从耳机中传出来,“但还是不要贸然过去比较好,万一血鳃还在附近呢。”


    林棋冰也是这么想的,如果血鳃神神秘秘到这,她紧接着就露了相,很容易牵连到底火。


    不过,进入001街区,她有另一个办法。


    不能试着从荒地进复制小区的话,那么就在复制小区里寻找荒地的影子。


    “驻地怎么样,联军有新消息吗?”


    “一切有序运转,你放心。”


    说着,林棋冰转身离开棚屋区,打算寻个下水道钻进去,可还未动,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哎,林团长,你在这干嘛呢?怎么几天不见吃胖啦?”羊毛卷女士的大嗓门在夜幕下分外清晰。


    林棋冰被惊得浑身一震,定了定神,只见羊毛卷女士提了一袋子苹果和一袋子土豆,土豆那袋还倒插两根大葱,圆滚滚两大包看着就沉,塑料袋上贴了“打折”两个字,不知刚从哪个超市血拼回来。


    羊毛卷女士的嗓门实在太大了,说话比别人高八度,林棋冰险些去捂她的嘴,但好在她看出林棋冰的状态有些隐秘,眼里闪过商机的亮光:“您来棚屋区做生意啊?我能听听不?”


    林棋冰本想打听打听黑绿雨棚的事情,羊毛卷女士不也是搞小情报的么。但转念一想,首先,那就是个空棚子,说不准血鳃来一次就换个地方,没什么价值。


    其次,这事太大了,连林棋冰都摸不透里面的危险,又何必把好好过着小日子的羊毛卷扯进来?有些事情连知情都是一种危险。


    “没什么,就是去看看临时市场,顺便从这散步回去。”林棋冰笑了笑,接过羊毛卷手中的一只袋子,把她送回家门口,“那行,我回去了,您有话捎给老舅……胡九万吗?”


    羊毛卷挺市侩地乐了:“没话!我一把岁数了,还撮合什么夕阳恋呐,林团长您可别不学好,我们都是商务往来。”


    商务这词用得挺专业,林棋冰也乐了,目送羊毛卷进屋,自己则慢慢向外走去。一走出棚屋区范围,她立刻掐住蓝瓣军刀,再现身时,周围已经是翡翠街区西侧的街景。


    来到翡翠街区就很难不想陈界平,林棋冰按下心头郁郁,恰好寻了个陈界平家附近的井盖,心想,让你不理我,我现在钻你家旁边的水管子就不让你知道。


    她苦中作乐地看了眼自己的状态面版,污染值94 ,到这份还能维持人形,还不往外散发污染尘埃的,她在忏悔之城里也算是独一份了。


    陈界平估计对她很失望吧,就算陈界平现在是行动自由的,也不想理她这个无药可救的神经病了。


    林棋冰快速接近001井盖,一路畅通无阻,下水道里的下水河静静流淌,直到她停在那道被废弃的砖墙旁边时,都没有遇到半个人。


    她开始顺着梯子往上爬,爬到最后一格,正准备将邪祟触须穿透井盖缝隙,好把自己拽入另一个世界,忽然底下有个声音幽幽:“你又来了,不是说过让你别来吗。”


    林棋冰低头一看,一张长发圆脸扬起来看她,是……十七。


    她许久没见过十七了,自从Ive出现,十七就像消失了一样,林棋冰跳回下水道里,有些话问不到Ive,问问十七也好。


    “你在这专门蹲我啊。”林棋冰瞧她。


    “是又怎么样。”十七不太高兴,斜了她一眼,但因为脸颊圆鼓鼓而没什么威慑力,“都是你天天往这钻,害得我被派来看门,都成看门小狗了。”


    林棋冰一时说不清自己和十七交情更深,还是和Ive交情更深,其实算下来还是十七,毕竟一起过过天堂岛小镇的本子。


    她大有一副你不理我我就往001井盖里爬的架势,“临时市场到底有什么? Ive不让我的人接手那里,总得有个原因吧。”


    十七的牙齿摩挲过嘴唇,看上去更想咬的是林棋冰,闷闷:“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谁知道你动作那么快。我们也不能常到忏悔之城来,一没看住你就把事办了……行吧,如果非要按能说的方式表达,临时市场的地段不好。”


    林棋冰有点想笑,这肯定不是说“不能赚钱”的那种“地段不好”,“怎么个不好法?”


    十七:“唔……它太靠西了。”


    主城区和棚屋区北南毗邻,说起来主城区是个圆的话,棚屋区整体就是南侧依着它的一枚月牙形,临时市场就在棚屋区西侧。


    西侧有什么东西吗?应该离001 、复制小区、无尽林野和艺术公园的距离都不远。


    十七不肯解释,林棋冰只能换第二个问题。 “血色鱼鳃总是往棚屋区钻,还卡在黄昏的时候,你知道为什么吗?”


    十七眼中的迷茫不似作假,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知道”。


    林棋冰清清嗓子,终于问出一直绕不开的第三个问题:“你刚才说,你们不能常到忏悔之城来,你们应该是指你、 Ive还有尔衣龄久等团队。那么厕室为户和RIF呢?这两个社团的人,如今也都不生活在常规意义上的忏悔之城里了吧?”


    “001井盖后面的复制小区,是不是他们居住的地方?”


    第287章


    此言一出,十七竟然没遮没掩,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林棋冰精神一振,但旋即又升起疑惑, 复制小区和001街区互为表里, 而001街区本身就是主城区西南尽头的禁地, 这一表一里, 前二社团的成员究竟住在哪里呢?


    她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十七沉默约有半分钟,缓缓道:“所以我说可以这么说 ,而不是直接肯定你的猜想。他们是在那,但不是住在那,太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十七只是一个分身,虽然有独立的思想和性格,但实际上和Ive的记忆并不共通, 这些事还是只有Ive才能回答。


    但她对林棋冰关于001和复制街区的好奇并不排斥,竟然很主动地说:“你想去看看吗?”


    林棋冰很奇怪:“我不是去看过吗。”t


    林棋冰跟陈界平去过001街区,穿过那里就是无尽林野, 001街区那条主路两侧都是空楼房, 颇有千禧年风格, 只是里面没有人——如果不把曾经幻视过的那几道幻影当做人的话。


    “我记得那是空的,只有一次我看过海市蜃楼一样的路人幻影,穿着很普通,不像主播,倒像是零零年代新闻节目录制的新年街景,而且一下子就消失了。”


    十七微微一笑:“你只是穿了过去,那不叫进去, 你没真正进入过001街区。”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有点像房卡或者名片,表面镀了层银光,镜子一样反射出林棋冰的影子,林棋冰怀疑十七早就准备好了。


    卡片交给林棋冰,十七温和:“这就是进入001街区的钥匙。”


    林棋冰有些不敢相信, Ive和十七这伙人神神秘秘的,一直在阻止她窥探忏悔之城的秘密,现在怎么这么主动呢?


    是发现劝不动她,直接放弃了么。


    十七笑了笑,“但是事先说好,这个钥匙可不是随便用的,你得守规矩。”


    林棋冰点头,“你说,我听着。”


    十七的圆脸在下水道的暗光线中有些神秘,凝视过来,“你先讲讲,你觉得我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主播呗。


    但好像又不太对,哪有主播是另一个主播的分身的,而且Ive能在系统内——包括忏悔之城和剧本两部分——相对自由地穿梭,这又和常规的主播划出了区别。


    林棋冰沉思片刻,说道:“人吧……精确点说,是数据实体。”


    十七笑了,“那001街区里曾经一闪而过的那些幻影,你觉得他们是人吗?我指的是相对你现在所处于的状态来说。”


    林棋冰老实摇头,“不是。”


    细究起来,幻影好似没有实体,而且稍纵即逝,显然和林棋冰等罪人主播不处于同一时空,对一个人来说,其他“人”应该能交流、能互相看见和影响,幻影们更像是一段回忆中裁出来的剪影,被恰好放置在001街区的某个触发点上,他们在过自己的生活,看不见林棋冰,也无法产生沟通影响。


    十七又笑起来:“答对啦。”


    她捋了捋头发,发丝从脑后被分成两半,分别用手圈着,披泻到两边肩膀前,用手摇了摇其中一绺,“他们只在他们的世界是人,现在,假如你先换换脑子,把他们定义为人的话,那你……是什么?”


    林棋冰坦然回答:“对于那些幻影来说,我是鬼呗……”


    “鬼”字一出,林棋冰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凉气森森渗入后脑。


    由于处于不同的空间、时间甚至世界,林棋冰和那些幻影互为人鬼,就像……互为表里的两个地方。


    十七把玩着自己的头发,用手指绕来绕去,又轻巧松开,看向林棋冰,“那我呢?你再回答一次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十七是什么呢?


    是人?好像不太对,她并不完全属于忏悔之城的世界。


    但说是鬼吧,她又能与林棋冰彼此看见、发生交流,甚至结下一段算是友谊的缘分。


    林棋冰择了个中间地带,“还是用人鬼表述的话,咱俩现在对于彼此来说,都是非人非鬼,半人半鬼。”


    十七咯咯笑起来,捂着肚子,良久才直起腰,“太对了!就是这样的。”


    她忽然变得很严肃,“我对你来说算半个人,但001街区和复制小区里的存在……可就不是这样了。”


    林棋冰后背有点发冷,警觉道:“难道第一社团和第二社团的主播,已经不是主播了?”


    十七点头又摇头,说了一串词:“不是,不完全是,完全不是,起码现在不是。”


    再追问下去,十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林棋冰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道:“那我进001街区和复制小区的时候,得小心点,有当鬼的自觉,也得有身处在鬼窝里的心眼子。”


    十七很满意:“对,就这样,你要是看见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找我问问,要是我也不明白,好歹也能听一耳朵八卦。”


    林棋冰收好那张卡片,谢过十七,继续往井道梯子上爬,被十七一把拽下来,“你干嘛?”


    她有些无辜,“去001街区和复制小区看看啊,我今天事儿还没办呢。你不是同意我去看了吗。”林棋冰晃晃卡片,以提醒十七。


    十七抱起胳膊:“你具体想去哪?复制小区的外景都是一模一样的,走一年都是一个景,还容易被发现,你去那干嘛啊。”


    林棋冰想起来了,的确啊,从001井盖钻上去,复制小区就一条路,两侧复制粘贴的楼,旁侧是复制粘贴的绿化树,人行道是复制粘贴的粉红色方格砖。


    ——那里没荒地啊。难不成要从绿化树脚下的小土坑里挖挖看,试试能不能连接上棚屋区荒地?


    她又有新主意,“那我去复制小区的楼栋里面看看呢?”


    就算那里也是复制无限的,也是从未探索过的新地界。


    十七揉了揉太阳xue,很疲惫,也很鄙视地看向林棋冰,手往上指,“你从这,进不去!复制小区一般是没办法从外面进到楼里面的,你难道不记得……”


    林棋冰想起来了,复制小区的住宅楼两面都是窗户,根本没有单元门。


    她虚心求教:“那怎么进去?你教教我。”


    十七的耐心好像耗尽了:“你是不是傻,你从井盖钻过去,走的是外门,只能到另一个世界的外界去,严格意义上算偷渡,想去内界,就得走内门啊。”


    复制小区和001街区互为表里,井盖是在大街小巷上的,算外界外门,那通往复制楼内这个内界的内门……


    林棋冰高兴起来:“内门在001街区的楼宇里!”


    从路面进门,来到的自然是另一处路面,从楼里进门,去的才是楼呢。


    十七松了口气:“天啊,你总算明白了。”


    这个话题终于告一段落,林棋冰看出十七待不住了,眼含怨气地看向她,整个人比下水道还要阴郁一些,看来是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儿待得很不耐烦。


    她顿了顿,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说……西边有什么?”


    十七一挑眉,“什么西边?”


    “就主城区西边,棚屋区西边,忏悔之城的西边。”林棋冰琢磨着要不要将血鳃离奇失踪的事讲给十七听,但对方一脸“我不想听”的样子,她闭上嘴。


    “都几点了,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十七无力地叹了口气,站着往后一躺,身形逐寸消失,最后只剩一句话飘荡出来,“西边还能有什么,太阳呗。”


    下水道里只剩林棋冰一个人。


    西边可不就有太阳吗,正当傍晚入夜,日落西沉……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忘记问问十七,钱默东驻地那道烟是怎么回事了,但估计问了她也不知道。


    #


    林棋冰又在返回昨日派对的路上。


    夜已浓,她脑子里总是转着和十七的对话,但路得一步一步走,于是干脆抛却这些,吹着夜风慢慢回程。


    经过钱默东驻地的时候,林棋冰忽然起兴,想看看那道焚烧的烟还在不在,回过头去,却只有地球的虚影在夜空中,不见了。


    不对,空中飘散着半截烟雾,但下面没有火光,随即烟雾也像被风吹散了似的,缓缓消失不见。若非高度太低,且形状是竖向的,她真要以为那是一条流云了。


    消失了?


    林棋冰站在原地,良久,发现身边是一家靓甜甜饮品店,店内灯光下站了道白影,正在默默看她。


    是陈界平,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林棋冰,额头和太阳xue上的白色贴片线路不见了,随即,陈界平转身朝二楼走去。


    林棋冰跟上去,进了一个包间,刚关上门,一只白大衣袖子的手就在门边按了探测防窃听装置。


    陈界平坐下,眼眸中是林棋冰看不懂的情绪,她估摸着对方此刻还是原来那个陈界平,笑了下:“好久不见了。”


    陈界平良久无言,最终说:“你刚才在看什么。”


    林棋冰眼睛一转,瞟向陈界平腰间挂着的白色刀鞘,凉凉道:“看被你切掉的东西。”


    钱默东驻地的烟来自另一个里层世界,林棋冰之前就怀疑,陈界平等白衣蓝莲花执行的神秘任务,就是将另一个世界和这个忏悔之城之间的裂隙找到、弥合、掩盖。


    陈界平听见林棋冰这么说也不惊讶,淡淡闭上眼睛,很疲惫的样子。门外有店员人偶敲门,林棋冰过去打开,是两杯甜茶。


    关门,帮t陈界平放上吸管,林棋冰喝了口自己的那杯,茶味不重,反而甜丝丝得有种惬意感,温温润润流入肺腑,整个人都舒泰起来,她看向托盘里的小票的备注,“安神茶,去咖啡因?”


    “最近很累,想必你也不轻松。”陈界平把吸管扔出去,直接从杯口喝入,对她极浅淡地一笑,“说吧,前几天去找我什么事?”


    事情已经解决了,或者说解无可解,林棋冰放下自身污染,选择关心熟人的精神状态,压低声音:“蓝莲花内部……是怎么了……前几天我去见了香英兰……”


    陈界平挥挥手,“这事不小,但真的和你没关系,插手对你没好处,你也插不进来……”


    她倒没撒谎,但林棋冰放不下心,且不说香英兰被管控,就说陈界平那一队戴着的那套头部贴片,跟白爪子攥住天灵盖似的,一看就是出于被控制的状态。


    而且那种傲慢、冷漠、无情的样子,她只在应光和蓝门身上见过。


    林棋冰学着十七抱起双臂,端了端架子,“我想,我作为忏悔议会的一员,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再不济,我把你从蓝莲花里要出来吧,就是香副团长得再想想办法。”


    陈界平嘴角诮出一丝笑,看向林棋冰的眼神温和许多,“不必了,既然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是我们内部职位变动,要提拔人了。”


    提拔?陈界平难道是为了提拔而忙这些事的?林棋冰心中瑟了瑟,总感觉那提拔不是什么好事情。


    陈界平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疲惫感很重,“提拔的待定人选中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是香首席。”


    林棋冰没想明白:“香英兰已经是副团长了,再提拔能提到哪去?升职逆袭取代蓝门?”


    而且谁家提拔人的前奏是软禁和看管?这算什么,升职观察期,测评抗压能力?


    她终于忍不住问:“那你们升职的目标是什么呢?升上去做什么事呢。”


    陈界平回答:“不知道。”


    林棋冰非常担忧这一点,无论陈界平还是香英兰,被“提拔”之后,不会变成应光那副二五八万没有情感的样子吧。


    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但看陈界平的脸色,对方也不认为提拔是件好事情,只是处于某种挣扎中,而且退一万步讲,似乎无法拒绝也逃不走。


    林棋冰活跃气氛:“他们承诺的岗位待遇是什么啊,更多的点券道具,更好的房屋住所,还是……不用下本?”


    前几句陈界平都没反应,说到“不用下本”的时候,她骤然睁开眼,但最终嘴巴没动,一言不发。


    林棋冰觉得自己猜对了一部分。


    鉴于忏悔之城中基本无人敢对蓝莲花发起角斗,那么一个主播的寿命就和剧本密切相关。


    不会死于鬼怪之手,不太用担心污染提升的问题,那么就算是在忏悔之城里相对“永生”了。


    更别提蓝莲花财大气粗,这种“永生”还是财富自由、位高权重的终极“永生”。


    放眼整个主播群体,这个待遇可是香饽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一切道德、尊严和社会关系来换取。


    只是晋升路径仅限于蓝莲花社团内,属于他们的专用萝卜坑,怎么听都是好事,但林棋冰就是觉得怪怪的。


    “你想去?”林棋冰试探地问。


    “不是我想不想的事。”陈界平回答。


    这句话还有两种解读方式,一是提拔条件很苛刻,陈界平不一定能达到,想也没用;另一种是这事就和皇帝选妃一样,宣旨太监到家门口了,点到你就是你,拒绝不了,人家不考虑个人意愿。


    而且听陈界平的口风,林棋冰是没法把她从蓝莲花要出来的。


    林棋冰心中一沉,默默无言,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茶,心里想着,要不让陈界平跑吧,如果她自己也想跑的话。


    但又能跑哪去呢,天上地下都是监管委员会的地盘,总不能跑到另一个世界去。


    陈界平倒是先开口,又是老生常谈,用那种导师查你论文进度的口吻,冷不丁问道:“你污染怎么样了,【永不缺席的审判】呢?”


    林棋冰两手一摊,“没辙。”


    她的黑晶和血液已经被宋启三研究一遍,黑晶烟雾能控制静默者并发生沟通,黑晶+血液能控制污染体但发生不了沟通。这两把刷子对谁都好使,唯独对她自己没用。


    陈界平扫了眼林棋冰的胸口,淡淡道:“污染的事,如果有朝一日我有能力,可以帮你再查查……不过【永不缺席的审判】那把剑,我倒是有个主意。”


    林棋冰眼睛有点亮:“什么主意?”


    陈界平凝视她:“你知道忏悔之城存在与其重合的另一个世界吗。”


    陈界平的建议是,让林棋冰去另一个世界试试,但只是理论上可行,具体会招致什么后果,谁都说不清。


    “裂隙的存在想必你也知道一些。”陈界平说,“我这段时间忙的就是这个,具体很难讲,但我摸清了另一个世界的特性,它是一个很原初的、全新的、处于格式化状态的地方。”


    林棋冰连连点头,灰色建模世界么,当然是全新的。


    陈界平抬起眼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去到那里,你的一切也会变成全新的?比如道具——不一定是道具背包里的,而是胸腔里插的。”


    陈界平带队弥合裂隙的所见所闻,和她之前做出的半成品【道具复位激光枪】的思路不谋而合。


    在修补裂隙的时候,她曾遇到过比较大的裂口,当时陈界平手上戴了个道具戒指,具有防护和测距功能,但因为长时间使用已经接近损毁。


    “当我误将手伸入裂隙中时,戒指竟然自动脱落了,而且它表面的磨损……”陈界平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是枚躺在实验台上待修复的戒指,可见戒环表面有不少划痕,“磨损痕迹在一瞬间消失,整枚戒指变成从未被使用过的样子,但很可惜,它脱离了我的手,掉在另一个世界拿不回来了。”


    陈界平严肃注视过来,“而且最重要的是,戒指变成了一张卡片,卡片你明白吗。”


    林棋冰想了想,说:“就是那种古早网页游戏,打BOSS怪物之后掉落的卡牌?上面带道具图片,下面有文字说明的那种?”


    “可以这么说。”陈界平又顿了下,道:“我见过年轻人玩对战游戏,下面的技能道具格子里可以填入各种各样的装备,通常用二维卡片图案表示,咱们的道具存入背包也会自动生成缩略图。”


    “那枚戒指进入另一个世界后,就不再是能套上手指的圆环了,它最后就变成那样一张很生动的二维图案,可以说是扁平的,只是本身有种立体的幻视感。这也是它从我手上掉下去的原因。”


    林棋冰听明白了,陈界平的想法是让她也到裂隙里试试,【永不缺席的审判】长剑很大概率会变成原始的道具卡片,扁扁一个,自然没办法继续留在她身上。


    在此之后,林棋冰可以随便使用【卡苏的浴缸】,直接解决掉污染问题。陈界平微微苦涩:“我最近实在没精力帮你更换身体了,而且风险太大,不值得冒险。”


    她叹:“可你们现阶段的工作不就是修补裂隙吗。”


    如果帮了她,陈界平算是任务不力,违规了吧。


    陈界平不太在意:“我们清理裂隙是根据社团指令来的,指令会告诉我们,哪里有具体多大规模、多少数量的目标……人做事嘛,总有个延迟时间差。”


    林棋冰松了口气,忽然好奇,想为邪祟再争取一下:“既然异世界裂隙能初始化道具,那对污染有没有……”


    陈界平断然:“没有效果,我试过了。不过如果你运气好,说不准你那黑晶寄生体也会被裂隙初始化,留在另一个世界里呢。”


    好吧,林棋冰谢过陈界平,对方站起身要走,忽然被林棋冰叫住,她还是很在意那天晚上的事:“对了,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你们拖着个人,那人的胸腹处有一道裂隙……它原来还会开在人身上吗?”


    陈界平的眼神凝了凝,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这事你不能和任何人讲,再具体的……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我知道的也不全。”


    说完,陈界平收了门上的防窃听装置,转身向窗,一翻身消失在夜色中。


    林棋冰站在窗侧帘后,悄悄向外看去,只见一队白影如夜色中被惊起的飞鸟,又朝着忏悔之城的某个角落远去了。


    【永不缺席的审判】好像有计可解,那然t后呢,要把邪祟连同污染一起清理掉吗?


    林棋冰悄声在脑中问:“邪祟,现在到了你的生死关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另一个世界保住你自己?”


    第288章


    过了好一会, 邪祟才超小声道:“不会的……我不会有问题的……”


    林棋冰闭了闭眼睛,觉得它有些天真到可怜,她只能说:“先不讲别的了, 总之把【永不缺席的审判】那把剑弄掉再说, 至于后面的……”


    她还是决定启用【量贩大脑】 ,给自己换个身体,这也是保下邪祟的唯一方法了。


    说干就干,林棋冰先回了趟驻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大略和同伴们讲了一遍,以及她污染达到94的事情。


    大家的脸色难看极了,李再推开窗户透气,背对众人良久没有反应,他此刻非常能共情不知何处的皮百里。迟一婉揪着林棋冰的领子,企图找出开玩笑的意思。


    栀子看上去很生气,侯志差不多跳起来,愤愤道:“林姐,你之前怎么就不知道说呢!”


    他又变成瘪掉的气球,很绝望地瘫在椅子上,嘴唇蠕动:“我……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问呢……”


    只有沐朗一言不发,坐在会议桌另一侧,低着头,碎发蒙过眼睛,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晦暗。


    林棋冰活跃气氛:“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啦……还是有解决办法的。”


    ……


    宋启三在会议桌边赢得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因为他即将代替陈界平,对【量贩大脑】进行下一步研究,这个道具是林棋冰更换身体的关键。


    宋启三垂着脑袋,虽然目光兴奋,但有些哆嗦:“团长,我觉得我不行……我只会修修道具做做检查,哪会给人造新身体啊。”


    林棋冰也没勉强他,和沐朗、迟一婉彼此看了一眼,他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冒高风险窃取血色鱼鳃培育、更换新身体的方法,风险极大,成功率较小,但万一做到了就是一本万利。


    要么……向树方求助,制造各类人偶是他的拿手好戏,搞出一具拥有人类大脑的机械人偶身体,对树方来说也不是难事。这个选项风险很小,成功率较大,但只有一点,谁也说不清后期会造成什么后果。


    将活人的灵魂装入人偶身体,虽然有一颗陌生的新大脑作为承托,但总觉得很奇怪啊。


    李再叹了口气:“要是能拿到血鳃的秘密就好了。”


    宋启三苦着脸,他没有血鳃的技术,对于次选树方也十分担忧但帮不上忙,满怀希冀道:“团长,您要不要再试试解构之泉呢?”


    迟一婉“吓”了一声:“你想让冰淇淋变成静默者啊?!”


    宋启三连忙解释:“不是,但你们说血色鱼鳃本身就可能是静默者,只不过是静默者的高级形态,万一咱们用解构之泉直接能帮到团长,不就什么麻烦都省了么。”


    “而且团长有那个黑晶寄生体,我感觉……算了我不感觉了。”宋启三的灵机一动被自己掐灭,“不严谨,太不严谨了,咱们连血鳃当时调配解构之泉复合液的配方都不知道,团长还是换机械身体比较稳妥……”


    他甚至用茶杯提了一杯,“敬团长这具人类身体的最后时刻,我们会想念她的……”


    还没说完,宋启三后脑就挨了栀子一巴掌,抱着头不敢再说话。


    林棋冰倒没生气,觑着空给树方写了封信,用官方机器人递过去,请对方做好准备,兼计算好制造一具人偶身体的价格。


    “就要和焦糖变为同类了……”她叹息。


    但摆在眼前的道路是明晰的,要么很快污染爆发死,要么变成人偶,虽然有概率从人类层面也死亡,但人偶躯壳的林棋冰还能再坚持很长一段时间,实则续的是联军的命。


    栀子托腮:“就不能清理掉剑之后,直接用【卡苏的浴缸】么。”


    她的意思是直接除掉邪祟,林棋冰又是一个崭新的林棋冰,现在栀子这么想也可以理解,毕竟联军已成气候,而林棋冰即将跨入S级,就算没有邪祟襄助,也未必会对血鳃落于下风。


    但一来是林棋冰犯了圣母病不忍心让邪祟消失,二来是黑晶着实是对阵血鳃——反控制静默者和污染体的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这一点上宋启三站林棋冰,他捂着脑袋:“我们并不能确定,倘若在清理黑晶寄生体前,事先采集足够量的黑晶的话……等到寄生体本体被消除,那些黑晶库存会不会随之消失……”


    栀子看上去很想再敲他一下,还是被迟一婉按回座位,全场最轻松的倒是林棋冰,她摊摊手:“反正都是没影的事,先解决这把剑吧。”


    众人目光汇集到林棋冰的心脏位置,很难想象那有一把看不见的长剑贯穿,她的领口在十分钟前被迟一婉和栀子联手扒开过一次,看到那处弥合不上的被黑晶填补的破洞时,她俩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人使劲掐了她一把,像是要趁着林棋冰还没死,早早把仇报了。


    迟一婉不对宋启三发火,但手指都快点到林棋冰脸上,咬牙:“你就瞒吧,谁能瞒过你啊。你这点事谁都能说,就不能告诉我们,我们不配呗。”


    林棋冰不敢出声,她悄悄看向沐朗,对方依然凝固在那里。


    直到会议结束,众人或怒或悲地散去,屋里只剩林棋冰和沐朗两人,沐朗都没说一个字。


    #


    林棋冰走过去,用掌心揉沐朗的脑袋,“哎……你……”


    沐朗微微抬起头,林棋冰这才看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它们已经被微红色细细密密的血管网缠绕,但由于眼瞳过于清透,反而显得更亮了,像在灯光下燃烧。


    她的两只手被沐朗握住,对方还是没说话,垂下头,用额和脸颊轻轻贴上去,林棋冰感觉沐朗的呼吸吹入她的袖口,凉凉的痒痒的。


    过了两分钟,沐朗埋着头,肩膀轻轻抽动起来。


    林棋冰不是一个经常善于言辞的人,此刻她就失语了,翻来覆去说了几句干巴的安慰话,被沐朗轻轻攥紧手腕的力度掐断,他把眼泪蹭了她一袖子,他真的很能哭。


    “不许你说话。”沐朗的声音带着很哑的鼻音,拽了下林棋冰的尾指,丝丝萦绕着怨怼之意,“你要做什么,永远都不会先告诉我,我很不重要。”


    林棋冰没话了,只能在沐朗的食指中指和大拇指的圈套里翻过手掌,用手指轻挠沐朗的脸,他痒得缩了缩,林棋冰说:“你很重要。”


    沐朗在鼻腔里闷闷“哼”了一声,抓起林棋冰的手,像是要夺回某种并不存在的掌控权,但下一秒,他小动物泄愤似的,竟然亮出牙咬了一口林棋冰的指尖。


    力道不轻也不重,有些麻痛,林棋冰任他叼了一会,抽出手指,把沾湿的指尖抹在他脸上,然后坏心眼地一乐。


    “幼稚。”她说。


    “就幼稚。”沐朗微微抿出个笑容,脸上有眼泪滑下来,“那你保证,保证从现在开始的每件事都让我知道,保证一直把我带在你旁边。”


    林棋冰的手指被沐朗的勾住,这人要拉钩,林棋冰只能说:“行,我保证。”


    沐朗的脸色缓和些许,林棋冰又补了句:“我保证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人偶的身体,一定让树方给我换一双耐咬的手。”


    “哎,你……”沐朗气坏了,而林棋冰难得笑出了声。


    #


    时间不因为两人黏黏糊糊而停止,一夜过去,又是联军紧锣密鼓的一天。


    林棋冰上午和迟一婉去看了昨日派对战斗训练的现场——当然,后面跟着沐朗这条尾巴。中午和沐朗一道吃饭,顺便收到树方的回信,他表示技术上可以帮林棋冰研究一具搭载人脑的人偶身体,但树方在信尾说,不建议林棋冰这么做,他没讲原因。


    林棋冰划了定金过去,下午又被李再搬来的小山似的文件淹没,就在批阅到最后一份时,陈界平的消息适时出现在手机中。


    是一个地址,附有一句话:裂隙会在今晚24点被消除。


    #


    林棋冰来到晨星街区边缘时,已经临近午夜,晚上十点的街区还算热闹,更别提晨星街区鱼龙混杂,许多高级混混打扮的主播在此找乐子。


    陈界平给的地址是晨星街区孤星路最末的一道巷子,那里是几座公寓大楼围挤形成的一处真空地带,也是蓝莲花检测到的较大型裂隙的产生之地。


    “咱们来过这,还挺怀念的。”沐朗和林棋冰一道趴在墙头。


    林棋冰在墙头敛息隐匿,距离蓝莲花t的白衣队伍到来还有两小时,她最好抓紧时间。


    虽然知道确切位置,但是找到裂隙是件不太容易的事,它并不是直喇喇裂在空气中的一道口子,另一个世界和忏悔之城完全重合,换句话说,得更换不同角度,才能依稀察觉到异样的色彩或者事物。


    就在林棋冰换过第三个观察点位的时候,终于发现孤星路尾巷墙边闪过一道灰暗的颜色,乍一看像是墙砖有裂痕,或者是阴影产生的夹角暗面,实则那裂痕比周围的白墙更暗一点点。


    她走过去,勒令沐朗停留在五米之外,世界的裂隙在眼前逐渐清晰。


    “应该就是这了。”林棋冰仔细察看,一颗发亮的灰尘在裂隙后一闪而过,她伸手过去,带起的这个世界的气流吹入另一个世界,灰尘画着圈飞舞。


    环顾四周无人,林棋冰紧张起来,那道裂隙约有半人高,别说把胸膛探过去贴上了,她一弯腰一低头说不定都能跨进去,正当准备动手时,沐朗从身后过来,“等等。”


    林棋冰顿了下,发现沐朗的指尖在流血。


    他的左手无名指指腹被一根尖细的长针穿过,看着就很疼,显然是林棋冰背对他时下的手,她愕然:“你这是?”


    沐朗灿烂一笑:“得先试试好不好用嘛。”


    那长针是个稀有级别的道具部件,名字叫【痒痒针】,顾名思义,扎谁谁痒痒,伤口的麻痒感可以持续一星期,而且无药可解。


    “你为什么扎左手无名指。”林棋冰指出疑点。


    “因为前三根手指功能太重要,尾指又太细不好操作,还是无名指比较方便。”沐朗用“你想歪了”的眼神看了眼林棋冰,很高贵地来到裂隙旁边,把自己的无名指戳了进去。


    林棋冰看见了,在沐朗的手指探入裂隙的一瞬间,那根针瞬间消失在他指腹,而旁边出现一张小小的卡片,正如陈界平所说,是一张【痒痒针】的道具图案卡,其上针形图案看着立体逼真,实则还是扁平二维的。


    卡片坠落出裂隙范围,看不见了,林棋冰抓着沐朗的手抽回来,无名指指腹只剩一对针尖大的小血孔,针不见了。


    有戏!她就说陈界平靠谱。


    林棋冰高兴地看向沐朗,被吓了一跳,沐朗的眼睛再次变成晶柱金黄色太阳花,嘴巴变成裂到耳根的兔子嘴,整个人看着跟异变了似的。


    那张兔子嘴还冲她乐呢:“实验成功啦!”


    明显是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尊容。


    林棋冰也顾不上裂隙了,推着沐朗的肩膀,把他带远了一些,还没等她做后续检查措施,沐朗的脸就光速变回人脸,他困惑地眨眨眼:“怎么了?”


    “……”林棋冰默默无言,预备回去再告诉他,“我先去清理【永不缺席的审判】了。”


    她严令沐朗待在原地,自己走向那道裂隙,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裂隙的边缘开始逸出一些幻彩的光芒,比表里两个世界都要绚丽,像是伤口渗出的血液。


    林棋冰本怀疑是沐朗带来的干扰所致,但沐朗远离这后,裂隙还在流淌这种幻彩的“光血”,她逐渐明白了,和她和沐朗都没关系,应该是裂隙本身发出的光,就像一个人的伤口被搁置太久,会产生凝血血痂。


    这种幻光不会是世界的“血小板”吧?


    顾不得想这么多,时间已经到了接近十一点,蓝莲花的白衣队伍快来了。


    林棋冰加快动作,对了对角度,略曲双腿,就在即将把胸前无形的长剑凑在裂隙边前时,她耳边忽然“滴——”一声尖锐警报。


    难道是蓝莲花赶到,发现了她的行为吗?


    想到那晚的裂隙人被蓝莲花拖走,林棋冰背后一震,却发现警报声不源于外界,而是来自她自己的耳边,和她的口袋。


    外卖app的冷漠女声依然冷漠:“警告!警告!骑手正在接近高危区域!请立刻调头!”


    林棋冰手一颤,外卖app从不干涉她自己的事情,一直以来,它就像是一个风险和机遇并存的辅助道具,但现在是……为了什么呢。


    她没理外卖app的警告声,继续朝裂隙走去,头脑中忽然“滋”一声锐痛。


    冷漠女声:“警告!请立即改变路线!否则骑手将在三秒内自爆。”


    “3、2、1……”


    林棋冰赶紧刹住脚步,一头雾水,裂隙里是有什么危险吗?可外卖app的态度冰冷至极,一味发出警报,却不作出任何解释。


    但刚刚脑内的剧痛证明,它的确有能力让林棋冰原地爆炸。


    “不是……你这不讲义气啊。”林棋冰郁闷极了,她累死累活冒了那么大风险,帮外卖app送这送那,对方却是这种态度,“您那拼图拼出来的海盗船还在我右眼里呢,这把剑不解决,船也拿不出来。”


    她努力在心中大叫,试图说服这个不近人情的外卖app ,可对方就像人工智障似的,除了警告什么都不说。


    邪祟很小声地在林棋冰心中笑:“您看,我说过,我不会有问题的。”


    林棋冰仿佛被人打了一棒子,三方共处这么长时间,她怎么就没想到,外卖app和邪祟能狼狈为奸,变成一伙的呢!


    不,或许它们一开始就是一伙的。


    外卖app最早被激活是什么时候?是林棋冰在【亡者外卖】的出生点,从菜市场到公寓楼的那条变幻莫测的路上,外卖app指引她成功到达荔瑰公寓,开启了她的主播生涯。


    请问荔瑰公寓里藏着什么?


    邪祟!


    “最早的时候,这个劳什子app就是指引我去找你,它帮我就是为了让我找到你。”林棋冰在心中咬牙。


    邪祟依然很小声,恭谨得让人生气:“找到我不好吗……”


    怪不得它根本都不担心,之前有机会使用【卡苏的浴缸】的时候,邪祟是真慌了,但现在,它是肆无忌惮一点都不害怕。


    林棋冰有种被算计的感觉,邪祟还在细声细气地安慰:“您别生气,我会一直陪着您,为您服务到最后的……”


    她深呼吸了一口,邪祟可不就会一直陪着她,剑拔不出来,污染就清不掉,邪祟更是清理不掉,想起自己之前还对邪祟产生过怜悯之心,林棋冰真想打自己一耳光。


    “你就不怕我破罐破摔,不管直接换一颗大脑,再给大脑换个随便什么身体。”林棋冰冷笑。


    邪祟的声音又尖又利,真诚讨好道:“您不会这样做的。”


    林棋冰还未说话,遥远的西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她骤然看过去,那个方向……是翡翠街区,一道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火光冲天而起。


    过了半分钟,通讯器歇斯底里地嗡鸣起来,是李再请求连接,按下按钮,他的声音焦急而惊慌——


    “团长,翡翠街区铁线蕨路,陈界平的别墅被炸了!”


    林棋冰大惊,片刻之后冷静下来,陈界平今夜会带队来晨星街区解决这道裂隙,应该并不在家。那么谁会去炸她的别墅呢。


    陈界平家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除却装潢价格高昂,就是各种各样的实验材料……实验材料!


    “【量贩大脑】还在陈界平家里。”对着两步并过来的沐朗,林棋冰的脸色冷沉如铁。


    #


    李再是在喝茶的时候听说翡翠街区爆炸的。


    黄昏和翡翠一东一西,再大的爆炸声,传到昨日派对驻地也不过是一声摔水气球似的闷响,以及一阵大风吹过。


    他刚处理完层层文件,难得有空坐下来拨弄茶壶茶碗,学习修身养性,当下属线人的情报传过来时,李再还没当回事,但第二份更详细的情报很快发送到。


    ——翡翠街区铁线蕨路,仅一户独栋别墅住宅爆炸,D座。


    陈界平家是被精准爆破的,显然爆破者图谋其中的什么的东西,李再很快想起那枚【量贩大脑】。


    他赶到翡翠街区的时候,林棋冰已经到了,回头指了下远处天空上的白鸽载具,“那是沐朗,你们看一下,别误伤了。”


    线人没露头,林棋冰站在陈界平家的院子外面,里面那栋别墅已经变成一地废墟,李再想带队进去搜一遍,听见林棋冰说:“没找到。”


    【量贩大脑】不是被炸毁了,就是被拿走了。


    李再一队也是空手而归,房子被炸得很彻底,连家具残片都没剩下,更别提实验器材。好在里面没人,也没伤到四周过路的主播。


    “团长,咱们的人怎么说?”李再拿着沾灰的眼镜,用专用纸巾细细地擦,平复心绪。


    林棋冰已经联络过翡翠街区这个点位的自家人,淡声道:“说是没看到放置炸弹的人,深t夜,过路主播只有两三个,具体身份还在查。”


    李再和通讯器讲了两声,嘱咐去调取附近的监控录像——不是官方的,是他们私下放置的,只有一处。


    林棋冰动动手指,想给陈界平发个消息,但最终按住了,她的想法和陈界平之前的差不多——人家还在一池子深水里沉浮呢,何必又扯上自己这摊子事。


    “回去吧。”林棋冰疲惫道,沐朗的飞行载具刚好降落,“正好一道了。”


    邪祟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


    “我不会有问题的……”


    “我会为您服务到最后……”


    “您不会这样做的……”


    #


    鉴于陈界平家是被烈性(、)炸药道具爆破,林棋冰等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血色鱼鳃。


    “我有个和今天事件无关的想法。”林棋冰说:“关于很长时间以前,互助者联盟初代团长龄久死亡的事情。”


    迟一婉的反应很快:“哦,我想起来了,她不是在棚屋区荒地,被一个当时是A级的黑方主播炸死了吗,那个炸弹客的名字没有流传下来……”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停了,然后高了两度:“你怀疑那个杀害龄久的主播,是血色鱼鳃?”


    “那么今晚炸陈界平家的,也是他!”


    林棋冰按下迟一婉,摇摇头,把手机给她看。


    ——刚才钱默东传来底火的消息,血鳃今晚没有任何动作。


    ——胡九万提取了爆炸(、)物,分别送到宋启三和羊毛卷那溯源,并不是血鳃常用的炸弹类型。


    下手的很可能不是血色鱼鳃,而是另一个和外卖app、和邪祟站在一方的人。


    甚至可能是林棋冰认识的人。


    第289章


    林棋冰敢说炸陈界平家的不是血鳃, 是因为钱默东发来的消息。


    底火说,血鳃昨天和今天除却中途出去一趟外,一直在忙于整理西部废墟搜集而来的飞船碎片。


    生命洄环那边的碎片共有十一枚, 比林棋冰手中的四枚要多得多, 但鉴于血鳃的势力已经在那个地方盘踞很久, 这个收集进度可算不上很快。


    钱默东在消息中夹带了他和底火的个人判断:血鳃并不完全知道西部废墟的意义,或者说,他知道一些,但并不特别上心,只是出于一种“别人有我也得有”的心态在争夺那些碎片。


    林棋冰深吸一口气, 既然不是血鳃,那截断她更换身体之路的, 会是谁呢?


    昨日派对的同伴们肯定不是,他们连污染值这件事都知道得不多。实验室宋启三?别开玩笑了,宋启三在总部的职权有一定分量,但他作为前互助者,时时刻刻处于栀子的监视下——他自己甚至很乐于见到这一点。


    一时之间想不到目标对象。从知情者中筛选吧,陈界平肯定不会炸自己家,树方昨天乐呵呵地给她开了个换人偶身体的高价,他俩也不会。


    能做出这件事的, 必然知道林棋冰污染值已经临近爆表。


    林棋冰按下思绪,旁边李再还在向下询问,结果不出意料,驻扎在翡翠街区、离事发地最近的昨日派对线人表示:没看到任何可疑对象。


    这事儿办得真漂亮, 无影又无踪,一出手就断了林棋冰的后路。


    现在林棋冰、邪祟和【永不缺席的审判】形成了相杀相持的三角关系,没了邪祟, 林棋冰会被大剑穿心而死;没了大剑……不能没有大剑,因为那个神经病外卖app不许林棋冰到裂隙摆脱大剑。


    那,没了林棋冰呢?


    【永不缺席的审判】倒算是完成任务了,可邪祟失去她这个宿主,总不会另择其他倒霉鬼吧?


    林棋冰在心中冷笑一声:“邪祟,如果我被污染死了,你怎么办?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她发誓,如果她污染爆发而亡,绝对会事先请宋启三、树方和陈界平联手做出一具关押邪祟的棺材,让它在那里自己呆着,呆到自然消亡的那一天!


    邪祟的声音依然细细的:“亲爱的宿主,没有下一个目标了。我说过,我会陪您到最后一天。”


    林棋冰咬牙,她并不知道邪祟是如何与外界联系的,这一切赶的时机太巧了,就在这些事能有个解脱的时候,外卖app的警告和【量贩大脑】被炸毁两道障碍从天而降。


    “你本体不是在我的心脏里么。”林棋冰一脸冷漠,敲了敲自己的右眼,“如果我死了,我就让他们帮忙,烧掉我的心脏。”


    邪祟恭敬得令人生气:“随您高兴,我尊敬的主人。”


    非常好。


    林棋冰低下头,手中出现了那支【道具复位激光枪】,这是陈界平留下的半成品,也是她最后的机会。


    如果用完它,【永不缺席的审判】被拔除,而她幸运地没有死,那么她会毫不犹豫立马跳进【卡苏的浴缸】!


    邪祟有一点紧张,但还是笑嘻嘻的:“您确定要这么做吗?现在污染值只有94 ,要赌命的话,为什么不留到最后一刻再赌呢?”


    林棋冰将枪柄攥得很紧,丝丝凉气从牙缝中渗入,她厌恶极了,但邪祟说得没错,攻心成功。


    现在起码她还活着,要是今晚使用激光枪失败,她直接变成遗骸之盒,明天的昨日派对和联军就少了一层保障。


    不如等到污染值达到98、99的时候再赌……


    她一闭眼睛,却没收回【道具复位激光枪】,而是一扬手,将那支小枪扔到侯志手里,“替我收着。等我需要的时候,对我开一枪。”


    侯志一头雾水,但还是收下。脑内邪祟的笑声渐渐停了,陷入紧张的沉寂,林棋冰在心中一哼,若是将激光枪保存在自己的道具背包内,待到真不得不使用的那天,谁知道称霸道具格子的邪祟会不会将其锁住,禁止她拿出来。


    还是交托给值得信任的同伴比较靠谱。


    至于为什么给侯志,而不给沐朗……她还是担心沐朗那种时不时冒出来的太阳花兔子嘴的形态,看着就像污染体,但用检测仪验了他,污染值又很正常,才四十多。


    林棋冰坐在椅子里,开始和钱默东说话,对方委婉表示底火可能往后一段时间都没办法传消息了。原因在血鳃。


    ——不知是情报运作的哪一环出现纰漏,血鳃从昨夜起在生命洄环中进行了大搜查,像是要挖出某个口子漏风的间谍。


    被透底这么长时间,他终于起疑了。


    清场至只剩自己和迟一婉,林棋冰直接打通讯给钱默东:她有危险吗?


    钱默东的嗓音有点苦,但仍然平稳:“目前没有,但往后谁知道呢,她一直负责外围部分,暂时没怀疑到她。”


    林棋冰“嗯”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打算让她撤出来。”


    钱默东答:“尽快吧。血鳃已经有了防备,再套取情报也难如登天,不如尽早抽身,但是我担心贸然叛出反而会有危险。”


    是的,血鳃一天没查到底火,底火就能安然藏在他眼皮子底下。但是直接叛出投奔联军的话,无异于明牌告诉对方:哈哈,是我。


    以血鳃的个性,一定会追杀底火到天涯海角,虽然有林棋冰的庇护,但暂居危墙下,听上去总好过被闹鬼的碎砖追着打。


    而且实话实说,林棋冰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天会迎来终结,她相信联军会庇护底火,但总是无法完全放心。


    和钱默东的对话告一段落,林棋冰承诺会在生命洄环那边加点人手,以便随时接应。按掉通讯器,她对上迟一婉复杂的目光。


    ——刚刚的对话是公放的。


    昨日派对的核心管理层都知道底火是卧底,但将卧底的最新情况同步给除林棋冰之外的人,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林棋冰对迟一婉淡淡一笑:“听清了吧,以后这条线,就是你负责了。”


    迟一婉拍案而起:“你乱说什么胡话?!”


    林棋冰没什么波动:“激动什么,就是普通的工作任务分配。咱们之中,你和李再主抓驻地总部事务,侯志和叶妙钧担纲外围防御,栀子负责实验室对接,沐朗是电脑系统主理人。给你派个新活儿,不是很正常嘛。”


    迟一婉根本不上钩,甚至语带威胁,哼声道:“我可不管,你也别说到那一天之类的话。那两个人都是互助者联盟出来的,你指望我管他们?呵……”她冷笑。


    林棋冰缓缓起身,来到迟一婉旁边,俯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旋即转身离开。


    在她背后,迟一婉瞪大了眼睛,林棋冰没回头,冲后面挥挥手:“就交给你了,记得调人过去,看好你哦。”


    迟一婉的眼角有点湿润,磋磨臼齿,良久挤出一个似哭t似笑的表情。


    #


    又是一夜安睡。


    林棋冰乐观地发现,自己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最近这睡眠都还挺好的。


    醒来之后,她照常在驻地里闲逛,眺望远方的提灯人,那边的黑塔伫立,黑晶烟雾滚滚笼罩,她不禁苦笑一声,邪祟还真是重要啊。


    回到总部,林棋冰叫来李再,主要说一件事——如果之后出现“意外”,要在第一时刻,用剩余的黑晶烟雾将所有静默提灯人召回昨日派对,封存入隔绝信号的棺材房,严加看守,永不再开启。


    李再沉默良久,到底答应了。


    林棋冰又去了实验室,宋启三正对那两支解构之泉样本研究得津津有味,栀子在另一个套间里,逗着刀青和赵德胜说话,主要是逗刀青。


    刀青已经被赵德胜变回人头人身,栀子手里拿了个飞盘,另一手提着今天的早餐,正循循善诱,试图以多吃一个鸡腿的许诺,让刀青变一次狼人。


    赵德胜实在不愿意理她,背过身去,转瞬被栀子的咒术控住,强行扭过来,栀子:“来一次嘛来一次嘛。”


    阐鸢站在栀子背后亦步亦趋,胸腔中“呜呜”出声,扯着她的袖子,好像在说:玩我,玩我,我也能追飞盘。


    林棋冰一来,赵德胜和刀青都站了起来,她瞧了栀子一眼,后者自觉拽着阐鸢离开,顺手关上了宋启三那个隔间的门。


    赵德胜的目光都不知道往哪落了,“林团长。”


    林棋冰点点头,“想通了么,还想去找皮百里?我之前说你们能去钱默东那帮忙,怎的,不愿意?”


    赵德胜垂着头:“……是,我想去找百里哥。老钱那边……我们实在不太对路。”


    但他转瞬看了眼刀青,又说:“他就不跟我一起去了,您留着他用就成,我带着这家伙也拖后腿。”


    林棋冰微哂,赵德胜这是打算孤身赴死了?可惜,时局不容许他当这个英雄。


    “要不,你们去当间谍吧。”林棋冰淡漠,“把皮百里那边的消息如实告诉我,联军做你们的后盾。”


    赵德胜吓了一跳,满脸写着拒绝,刀青的眼睛倒是亮亮的。


    林棋冰缓缓道:“别急,听我说完。如果你们不傻的话,想必能看出来,皮百里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他早晚是个死。除非投生命洄环,或者站到联军这边。”


    这话连赵德胜都没法反驳,要不他怎么想着把刀青留在这呢。


    一说到生命洄环,刀青的脸色白了两分,眼角眉梢透出些愤怒和委屈,想必对被血鳃牵着当小狗这件事记忆犹新。


    林棋冰走到赵德胜身边,“所以,我不是要害他,我是在救他。他如果不想死,到了生命洄环多半也是被做成静默者的命,或者更糟一点,放眼整个忏悔之城,谁不想看大名鼎鼎的皮老总的污染体被血鳃拖出来遛呢?”


    “但是联军就不一样了,我们应该不会容纳他,但至少不会主动害他,起码在血鳃消失之前,皮百里不是非黑方联军的最大敌人。”


    皮百里是劣迹斑斑的黑方主播没错,可血鳃是所有活人的公敌啊,林棋冰这点还是分得清的。


    赵德胜犹豫了:“可是……你……”


    林棋冰笑了下:“我保证,如果皮百里愿意向联军倾斜,在血鳃被解决之前,我们不清算他,甚至会提供一定程度的人道主义庇护。等血鳃消失之后,那就各凭本事吧。”


    她话音一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皮百里自己不愿意,他心里对我们有坎。”


    听到人道主义这四个字,赵德胜有点想笑,但很快脸色沉重起来,林棋冰这一伙人,的确是从头到尾都秉行人道的,倘若,倘若他赵德胜一开始进入系统的时候,就跟了这样一股势力……


    那如今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赵德胜甩甩头,丢弃掉这个想法:林棋冰是后期偶然出现的奇迹,就像命运给了忏悔之城一个恩慈的机会,如果是他刚当主播的那个时期,能投的也只有白鸽。


    比起白鸽的命运,昨日派对真堪称命运的宠儿。他如此想到,有些感慨——林棋冰一点代价都没付出,就轻轻松松坐上了这把交椅。


    见赵德胜没有反对,林棋冰继续说:“为了让我们双方都安心,我许诺你一批资源和道具,但条件是你必须受我的控制。”


    她按下通讯器,栀子去而复返,后者已经不知听了多久壁角,正满脸兴奋。


    赵德胜垂头坐着,任由栀子在他身上下咒。


    栀子拍拍手,用舌尖舔掉手上的血液,还剩一滴,就手抹在赵德胜的眉心,赵德胜脸上瞬间出现了毛衣扎脖子的不适神情。栀子笑:“好了,禁词咒,定位咒,还有缚舌咒。”


    也就是说,赵德胜从现在开始对外说的话,都是有选择性的。


    栀子很愉快:“老的放走了,小的呢?咱们自己留着吧,怪有意思的。”


    林棋冰看了眼刀青,“他已经成年了,长了腿,去哪就让他自己决定吧。”


    目光移回栀子:“赵德胜和皮百里这项任务由你负责,你遥控就行。”


    接下来就是赵德胜和刀青两个人的战争了,赵德胜一巴掌拍在刀青后背上,勒令他留在联军里,自己则顶着“刀青被扣留、联军看不上我、把我扔出来”的名头去投奔皮百里。


    某种意义上,他说的也算是事实了。


    刀青死咬不放,栀子也一边劝一边搅合:“把狗娃留下吧,要不皮百里那边没有说服力,而且也算个人质,老赵想搞小动作也得掂量掂量。”


    赵德胜下意识瞪过去,转念一想栀子说话难听,但结果是他想要的,于是粗声粗气应和起来。


    林棋冰拍板:“刀青跟赵德胜一起去。”


    赵德胜不高兴了,刀青倒是眼睛一亮,但旋即产生一种被抛弃的委屈,林棋冰不再和他们多言,指示栀子做场戏把两个人扔出驻地后,转身离开。


    出了实验室,宋启三项目好像有点成果,他正要汇报,被林棋冰按住:“等我回来再说。”


    她急匆匆来到大会议室,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看刀青和赵德胜撕扯的时候,邪祟忽然有所感应,是分离在远处的一条邪祟触须。


    不是沐朗,是香英兰。


    之前去蓝莲花驻地的时候,林棋冰曾给香英兰留了一条邪祟触须。


    #


    隔着那么远,邪祟视觉是连不上的,但能感受到,香英兰在焦躁地拉扯那条触须,很像不断把它卷在指尖,复而拽开,带来细微的疼痛感。


    这是在传递什么信号呢?


    林棋冰感觉那条触须的末端被按在硬滑的平面上,不断书写两个字,几次过后,终于明晰起来:面谈。


    邪祟触须很快又没了动静,应该是被收起来了,想必是香英兰正处于别人的监视下,不便继续动作。


    林棋冰刚站起身,总觉得直接瞬移到蓝莲花总部很冒风险,毕竟她那颗钴蓝珠子就产于蓝莲花。


    过了焦躁的两分钟,香英兰又用邪祟触须写道:五分钟后,天空咖啡馆201。


    天空咖啡馆?林棋冰去找李再查了地图,那是一家位于卷层云街区边缘的店铺,处于蓝莲花旗下。她捏紧钴蓝珠子,转瞬消失在大会议室中。


    #


    天空咖啡馆。


    上午的客流稀疏,店里只坐着三两个蓝莲花成员,就连店员的围裙都印着蓝莲花。店员将奶泡冲入咖啡杯,略微抬起眼睛,看向那三名客人。


    这家咖啡馆被蓝莲花光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今天不对劲,店员想着,他们看上去并不悠闲,而且大都是生面孔。


    其中两个高大的男子面沉如铁,心思不在饮料和点心上,只来回顾盼,像在警惕防备什么人。


    而中间那个中等身高、面容精致的年轻男子,显然地位高于其他两人,他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喝了口冰水,脸上没什么笑容,“放松点,不过是出来透口气,紧张什么。”


    左边同伴仍在戒备,“应光小哥,上面不会搞什么动作吧,毕竟那是首……”


    首席两个字被他咽回肚子里,没敢明目张胆说出来,应光叹了口气,“不会,先生吩咐了,出来逛逛也是人之常情。”


    应光落了几个字,其实他本来想说的是:最后一次出来逛逛也是人之常情。


    他缓慢啜饮着冰水,心中一片瑟然,想到楼上人未来会经历什么样的事,饶是应光那颗冰冷的心也颤了一下,不,他不该知道的,最好马上忘掉……


    可他究竟是人,不是机器,那种可怕的猜想萦绕在脑中,应光又灌t了一大口,目光再抬起时依然冷清。


    左右两名下属还在扰扰,应光实在顶不住,站起身,“别吓唬自己,我上去看一眼。”


    他越过柜台上了楼梯,天空咖啡馆的楼梯是纯白色,浮动着云朵般的淡蓝扶手,如登临仙境。应光拾阶而上,最终停在201包间门外,门隔音很好,关出一片死寂。


    他没推门,甚至没有贴上去听听里面的动静,只是原地站着。


    林棋冰是一分钟前,忽然出现在天空咖啡馆201的。


    她来的时候,香英兰已经坐在纯白色的软绵长椅上,这里的天花板和地板都是白蓝色调,莹莹如玉,香英兰正对着一套白瓷描细碎小蓝花的茶具发呆。


    林棋冰一出现,邪祟就感应到了外面的应光,如今事情已经明了,她放下反窃听装置,但没有开启,因为墙边闪烁着一道可疑的光。


    那道光可被称为“反-反窃听装置”,换句话说,一旦有人试图隔绝这屋内的声音,会第一时间引发警报。


    不过好在,这里只是禁止反窃听,并没有摄像头,香英兰目前享有短暂的、有限的自由。


    邪祟触须在空气中扭动成字:你被提拔了?


    这是林棋冰最担心的事,香英兰一怔,旋即轻轻点头,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我要求正式上岗前享有一点个人时间,他们允许我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她顿了顿,继续写:这是最后一次。


    林棋冰皱眉,邪祟继续舞动:跑吧。


    香英兰凝眸不语,摇摇头,指了指自己衣服的口袋,表示她的道具已经被清空,跑不了。


    这就是蓝莲花的权限吗?连主播私人的道具背包里的东西都能拿走。


    林棋冰很难想象香英兰受到的是怎样的“提拔”。


    包间窗户是开着的,外面蓝天阳光正好,但街对面有几道蓝莲花的身影,有意无意注视着这边。


    天上地下,围得好似铁桶,按正常眼光来看,香英兰是无处可逃了。


    林棋冰问:如果你跑了,陈界平会发生什么事吗?


    香英兰想了想,点头:所以我喊你来,等我走后,告诉陈界平,不要同意一切晋升,尽快离开蓝莲花。


    她的意思是,她已经跑不掉了,但陈界平作为不算核心的人员,还有离开的机会。


    香英兰蘸了点茶水,还想继续写,把她要托付的事情都告诉林棋冰,她的动作被一颗滚来的球状物打断。


    那是一颗钴蓝色的珠子,正在积蓄能量。


    林棋冰握着一把雕塑刀,名为【易容材料包】的最后一次机会被消耗掉,她在香英兰震惊的视线中,身形拉长,面容如雕塑一般更加立体,缓缓变成香英兰的样子。


    那个林棋冰变的“香英兰”身后探出触须,扭成几个字,重复道:跑吧,我来会会他们。


    第290章


    应光仍在包间外面等。


    难得地,他心中漫起一阵淡淡的烦躁,思及今日出门前蓝门的提点,应光将重心往后略倾,轻轻靠在墙壁上。


    201包间里听不见声音, 但应光手中的探测器显示, 那里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毫无预兆突兀出现的陌客, 未经由门窗,突然出现在房间内,这样的能力只会是那位联军首领。


    “见见朋友、交待后事是人之常情, 人还在视线范围内就好。”


    今早出发时蓝门的厚重声音在应光脑海中回响。


    他举起一只放大镜, 贴在门上,移动到某一个齐眉高的位置时, 看见香英兰独自站在窗边,再移动两寸,只捕捉到一道黄影消失的光。


    看来是那位联军首领走了。


    应光放下心,香英兰身上和背包里的所有道具都被查封收缴,全为了今天傍晚的晋升仪式。据蓝门所知,林棋冰拥有瞬移能力是因为她有一颗钴蓝珠子,陈界平给的,只有一颗,不知道为什么它到了林棋冰手里就被催化出这种能力,联军首领邪门得很。


    而且应光还放心一点,那就是珠子只有在林棋冰手上才具有瞬移的能力。


    时间到了,他敲门, 里面传来香英兰清哑幽润的嗓音:“进来。”


    香英兰还站在窗边,穿着那身一体式的希腊长裙,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到时间了么。”


    应光微微俯首:“请您现在返回总部。”


    #


    林棋冰顶着香英兰的面皮,就这样鱼目混珠地跟进了蓝莲花总部。好在应光是个多事的,无论去哪做什么都要先她一步,一方面是伺候上级,另一方面也是防止她跑了。


    她坐在香英兰的办公室里,觑着四下无人,翘起二郎腿,听应光的口风,傍晚时分有什么“晋升仪式”,这倒新鲜。


    林棋冰的邪祟触须在总部楼宇间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很轻易穿透了第一层壁障,是包裹着香英兰的办公室的一处蓝光囚笼,嵌在楼板的墙砖缝里,这囚笼连接着蓝莲花总部地下方向,蓝门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是蓝莲花总部的各种办公室,还有实验室,面容高傲的成员们在此穿梭,不断将忏悔之城四面八方搜集到的照片和情报汇入归档。


    一层层下去,林棋冰发现钴蓝色颜料在这里实在是个常见的珍贵品,它在高级蓝莲花成员的手腕和腰间作装饰,实验室中不乏将钴蓝色颜料和道具融合在一起的项目。


    但唯独一点,没有任何人在单独研究钴蓝色颜料。


    就好像那东西和水,和火,和泥土一样,是自然存在的,不值得特意去研究和解析。


    林棋冰记住了这一点,还有蓝莲花总部的几处特殊位置,她继续往下走。


    地下是蓝门的空间,她没敢靠得太近,但由于前半段的探索过于轻松,整个蓝莲花之于她就像是黄油块之于一把烧红的餐刀,那些编织在楼体内的蓝色光丝禁制,对邪祟而言毫无阻拦作用。


    她实在忍不住问:“邪祟,你之前和蓝莲花有什么关系吗?”


    邪祟虽然在生死问题上和她分歧巨大,但它仍然细声细气:“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没有这部分记忆。但是蓝色光丝对我来说很亲切,之前的钴蓝色颜料也是,甜甜的。”


    林棋冰挑了下眉,果然有联系,邪祟和蓝莲花有联系,只是不知道和它有关的是蓝莲花被监管委员会操控的那一部分,还是不属于监管委员会、自谋自事的另一部分。


    如果是前者,林棋冰很难不怀疑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被监管委员会图谋算计了;如果是后者,那她同样被图谋,只是所图之事的主题更接近阴谋、自由和解放。


    紧接着,林棋冰来到倒数第二层,就是蓝门所在的地方——很奇怪,他们没把蓝门放在倒数第一层,就好像倒数第一层藏着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似的。


    林棋冰升起好奇,她警惕地没有先去窥探蓝门,只是感应着对方的气息,触须快速掠过下行,她已经引起警惕,有一股压力追了上来!


    最后一秒,黑晶触腕在倒数第一层探出个头,还未彻底看清,就被一阵极其浓郁的蓝光摄住,伴随而来的是蓝门深沉愤怒的声音:“闯入者!大胆!”


    在被逐渐变为钴蓝的蓝光凝固住之前,黑晶触腕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如蛇一样甩着尾巴回缩,在蓝门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林棋冰切回现实视觉,才发现自己攥紧了香英兰的椅子扶手,呼吸急促。


    虽然只有一瞥,但她隐约看见蓝莲花社团地下最底层放着什么了。


    ——那个空间是空的,只有几道光线组成的架子,上面旋转着一张全息立体图纸。


    ——图纸上的形状是个飞船。


    ——蓝莲花社团里有完整的飞船图纸,而且林棋冰看见了,那飞船半剖面图由五种颜色构成:图纸底色的米白、大部分船体的银灰、第一种极细管线内的钴蓝、第二种存储囊中的荧绿,还有第三种如骨架般的粗管子里的半透明纯黑。


    邪祟黑晶的颜色。


    林棋冰在心中咬牙:“邪祟,你和之前那艘飞船有关系?”


    邪祟嚅嚅:“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就在公寓剧本里了。我的记忆里没有搭载和飞船有关的模块。”


    非常好。林棋冰想,现在看来她在第一个剧本里契约邪祟不是偶然。


    紧接着是下一个想法:她会不会是监管委员会选中的人?可能他们对癌症一样无限向外侵袭的血鳃没有办法,所以随便在新主播里抽了个人,从头培养来消灭他?


    毕竟黑晶对静默者和污染体的克制非常明显。


    林棋t冰整整一天就在这样的纠结中度过,她没办法对外联系,更无法对沐朗、迟一婉和李再解释,自己是如何临时起意假扮香英兰混入蓝莲花的。


    但是香英兰已经逃脱,想必也会第一时间和沐朗他们联系。一想到自己回去后会遭遇怎样的谴责和抨击,林棋冰瘫在沙发上闭眼睛,啊,有点不想回去了。


    打着参观一下傍晚晋升仪式的主意,林棋冰就这样在香英兰的办公室待到下午,用香英兰的视角看世界真不一样,她有一米九多,比之前扮过的皮百里还高,原本林棋冰一直觉得空旷如神殿的办公室,现在也显得俯瞰在握了。


    林棋冰虽然躺着,但是地下自有“人”在替她赶路,一根勇敢的邪祟触须在疯狂往西南钻,确切地说,是001井盖的位置。


    对不起了Ive,对不起了十七,她到时候一定会道歉的。


    当邪祟触须抵达001井盖附近,林棋冰松了口气,额角因神经跳动流下冷汗,她用香英兰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外头的夕阳已经渐渐昏黄,白色逐渐褪去纯洁,染上其他的暗色,办公室变成一个黄昏神殿般的黑金空间。


    应光在外敲门:“香副团长,时间到了,请您即刻出发。”


    林棋冰连忙把茶杯盖扣上,站起身,理了理被她瘫到凌乱的鬓角碎发,快步走出门,利落道:“走吧。”


    应光怪异地看了林棋冰一眼,她感觉脚背有点凉,低头才发现自己刚才嫌麻烦,把那曳地的长裙打了个结,正在膝盖边晃荡着。她赶紧放下来。


    “您这边请。”应光在前指引。


    林棋冰一路下行,她感觉自己约是下到了蓝门那一层,进入一条长长的通道,应光停在一扇大门前,门扉半掩,里面露出蓝门的轮廓,那上面漂浮不定的人脸几乎是同一秒锁定林棋冰的位置。


    不,那个空间内除了蓝门还有别人,有四五道银灰色影子,他们身高与人类相当,穿着银灰色连体衣,头面部被螳螂般的银玻璃头盔罩住,看不到面容。


    不知为何,林棋冰觉得那几道银灰色影子,比蓝门的存在还要危险。


    “哎……”蓝门的光膜内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声。


    但转瞬,他的话音变了,高声强调怒意:“你带来的人不对!”


    林棋冰刚预备推开大门的手掌收了回去,旁边的应光也身形僵住,愣了两秒,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林棋冰。


    “……拜拜。”


    只见“香英兰”对他一笑,在众人无法触及的远方,黑晶触须钻过001井盖的缝隙,下一秒,“香英兰”在应光和蓝门的视线中被甩成一道残影,消失在原地。


    只剩下暴怒的蓝门、无措的应光,还有旁边五道银灰色身影静静伫立原地,像是在通过某种言语之外的信号彼此交流。


    蓝门顿了下,冷漠但谦卑地对他们说:“尊敬的管理员,我们这里出了点小问题,请求监管委员会介入,谢谢。”


    ……


    林棋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复制小区。这里的天色和忏悔之城一样,都是黄晶晶的天空和云朵,应该正处于傍晚时分。


    她记着十七说的话,复制小区的外景是无穷的,没有信息含量的,但也是危险的,容易被某种会伤害她的存在发现。


    林棋冰卡了触须/肢体伸过001井盖,就会被自动吸到复制小区的bug,从蓝莲花总部地下直接穿越到了这里,现在,她准备返回。


    打开一只井盖,林棋冰正准备下去,却发现远处地平线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原本随傍晚而西沉的太阳,竟然复而升起,它肉眼可见地在地平线边缘变大、变圆,像一枚被挤出来的又红又亮的脓包,并且还在继续上升。


    林棋冰惊呆了,既然复制小区在忏悔之城的背面,难道忏悔之城的落日就是这里的日出吗?不对,她之前来的时候,两个地方没有明显的日夜对立。


    换句话说,她没见过复制小区的夜晚,这里永远是白天。


    但十七说过,西边有什么?有太阳。临时市场的隐患就出在西边。


    林棋冰不敢再直视这轮太阳,几乎连爬都放弃了,纵身向下水井道跳去,下坠过黑暗的几米之后,她又在下水道底部被黑晶触须的罗网接住。


    又是熟悉的破砖墙,她松了口气,刚刚真是刚出狼窝又入虎xue,但好歹是到下水道来了。


    通讯器离开蓝莲花总部又恢复工作,沐朗等人的消息涌进来,她挑了条最新的——迟一婉发的回过去,对方的苦心焦虑瞬间变成激情抨击,“香首席已经保护起来了。这不重要。你怎么敢的啊!”


    林棋冰不敢耽搁,麻溜利索回了驻地,到总部时已经是夜色初沉,她解除了【易容材料包】的最后一次效果,乖乖坐在大会议室中间挨训。


    一通单方面口水输出后,沐朗按下迟一婉,捏了捏眉心,“冰淇淋,那个钴蓝珠子的瞬移功能不是只有你能用吗。”


    当今天香英兰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大家真是吓了一大跳,随后涌起针对林棋冰的怒火,只是想发火都找不到人。


    “因为她体表有我给她的邪祟触须。”


    沐朗不解:“我身体里也有触须,怎么我就不能瞬移?”


    林棋冰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和香副团长的等级或者社团身份有关系吧。”


    事实上她今天拿出钴蓝珠子只是试试,最后的打算是自己扮成香英兰破窗而出,吸引走应光等附近的看守者,而真正的香英兰藏在附近伺机离开。


    没想到香英兰拿起那颗珠子,林棋冰脑内驱使邪祟配合,下一秒,前者就直接消失了。


    “香副团长已经被安排在总部的一个房间里,她出现后状态不太好,中午以后一直在昏睡,现在要不要请她过来?”迟一婉问道。


    香英兰逃脱后状态不好,这是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谁也不知道被软禁的那段时间里,她处于怎样的道具或药物效果下,现在又遭受了什么样的反噬。


    林棋冰摇摇头,“先别让宋启三过去,看着问题不大的话,等香女士自己醒来后再行决定吧。”


    迟一婉对林棋冰说的蓝莲花地底的事非常感兴趣,问道:“那四五道银灰色的影子?他们会是哪里的主播,还是监管委员会的代表?”


    林棋冰想了下,“我怀疑……他们是厕室为户的人。”


    她说得很对,第二社团RIF都一度成为替系统代行监督管理一职的“前蓝莲花”,那第一社团厕室为户,会不会承担更重要的职位?


    侯志摇摇头,“我不这么看。你们想啊, RIF都是系统的鹰犬——没有贬义啊——那厕室为户的实力比RIF强,系统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当鹰犬,反倒退而求其次呢?”


    他神神秘秘,“这说明什么?说明系统重用RIF ,是为了监督和遏制厕室为户啊,说不准那个社团全员猛人,让系统不得不培植一支敌人来对付它。最终厕室为户和RIF两败俱伤,全员变成僵尸主播,而系统驱虎吞狼成功,得以继续在这虐待我们……”


    “而今天,香副团长的晋升仪式显然和谁有关?监管委员会啊,系统啊!所以我认为要么那五个人是监管委员会的代表,要么就是蓝莲花内部的成员,总之不可能是厕室为户的人。哪有让一个社团去深度参与另一个社团事务的道理?”


    听着很有道理,但越想越头疼,林棋冰捂住混乱的大脑,忽然发现在场者中少了两个人,“李再和阐鸢呢?”


    沐朗当即回答:“去临时市场了,钱默东那边好像有点状况。”


    林棋冰问:“李再去就算了,怎么把阐鸢也带上了,又不带栀子。”


    阐鸢的精神状况犹如海面上的雷雨天,时不常就会抽个风,若有栀子在还能辖制,现在带他,不是添乱吗。


    沐朗摇头,“是老钱的主意,他非要个情绪稳定能主事的,要么就是受刺激不会变疯的。”


    李再当然是情绪稳定的代名词,尤其是和每天拎着个大电锯的迟一婉、以及经常盛开太阳花的沐朗对比,所以他去没问题。阐鸢去就更有道理了,他已经疯了,当然不会被再吓疯一次。


    林棋冰点点头,让面前这些人各自归位,她去瞧了眼香英兰,对方沉睡着,身上逸散出淡淡的蓝光,让林棋冰不敢贸然用探测仪器对准香英兰,只用黑晶封闭了整个房间。


    “真不会出问题么t 。”沐朗好奇道:“万一发生了表面安详但实则很凶险的事怎么办。”


    林棋冰不太在意:“如果香英兰外出后真的有危险,蓝门一定会想办法告诉我们。”


    沐朗:“嗯?”


    林棋冰舒了口气:“今天把香首席偷走的计划,完全在蓝门的默许之下,就是蓝门本人着意放她跑的。我不过起到一个登机口的作用。”


    她在香英兰办公室里就想明白了,就算她林棋冰变成香英兰的样子,可为什么回程不再检查一遍她的道具背包,确认没有夹带私藏呢?


    应光就那么把她放回了办公室,除却嘱咐一句傍晚进行仪式后,什么都没做。


    这样的监管力度,比起一段时间以前,未免太过浮于表面了吧?


    “蓝门竟然没坏透心?我想,他是在忌惮什么人吧。”沐朗说:“或许我们之前都想错了。他可能还有一丝人性残存,对和他共事许久的香英兰下不去手。那么……”


    “什么?”


    “那么真正想用晋升危害香英兰的,是谁呢?”


    #


    林棋冰到达临时市场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她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和钱默东黑夜相见。


    临时市场的人已经被清了,这里立着一道光墙,是个隔绝外部窥探的道具,林棋冰钻过去,第一眼看见了李再。


    李再的袖口挽在胳膊上,脸上沾了些灰,正和昨日派对带来的人合力搬运一具怪异的物体,钱默东站在旁边静静凝视,阐鸢探头探脑想拔一根他的白头发。林棋冰走过去,发现他们在搬的是个人。


    尸体。


    尸体的存在是很奇怪的,首先,系统内所有主播死后都会变成遗骸之盒,这是常识。


    其次,他们不是没见过尸体,譬如静默者就算一种会动的尸体,但眼前的这具尸体不会动,它就是最普通的死去的人的身躯。


    就像现实地球中的死人一样,惨白发青灰的皮肤,眼球浑浊,嘴巴张开露出一点干涸的牙齿,蛆虫在目鼻口处洒落,有点像面包上装饰的椰蓉核桃碎。


    死人的衣着和主播们的差不多,现代风格的卫衣球鞋,李再专门拍照问了分管情报的胡九万队伍,没有人认识这张脸。


    “会不会是血色鱼鳃失败的实验品?”钱默东皱眉问道,他凑近林棋冰,“对了,她……今天一整天没给我发消息。”


    自从血鳃开始内部大搜查,底火联络外界就愈发困难。


    林棋冰先回答前一个问题,“不像。”


    这具尸体身上没有实验痕迹,没有针孔、贴片印迹或者实验台束缚压痕,只有脑后一道明显的外伤。


    尸体后脑勺瘪出个血洞,孔状骨折,周围头皮凹陷挫裂,能透过颅骨的孔看见一块血淋淋的、挤压变形的人脑。这也是他的死因。


    “创口大致呈圆形,创缘残留有铁锈,致死凶器是一把生锈的圆头锤子……不像什么道具,就是普通物品。”


    一个女生蹲着说话,声音软软凉凉,林棋冰看过去,发现竟然是自己社团的覃老板。


    “覃老板在忏悔之城是开医药店的,在地球的时候,她学的是法医。”李再小声在林棋冰耳边说。


    林棋冰和覃老板打个招呼,有些惊讶,这个人是被锤子锤死的,这么普通的死法,在道具缤纷的忏悔之城里倒是鲜见。


    “今天忽然出现在临时市场角落的,被棚子和食物遮住,一时间还没看见,是个倒霉的小贩路过,踩到的。魂都吓飞了。”钱默东叹气。


    林棋冰转过头,“就这一具?”


    话音未落,远处钱默东的下属忽然轻叫起来:“钱先生,又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