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钱默东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转而说道:“根据调查,这个新研发的装置名叫【浊水】,如你所见, 它目前只有一项功能, 就是以静默者血肉为代价, 向主播发起污染脉冲。”
林棋冰在心中飞快计算, 昨天一夜,她的污染值提升了10点,假如忽略使用邪祟这一催化因素, 造成这种影响, 一共消耗了六名B+级别的静默者……
血色鱼鳃的【浊水】的使用代价,是不是有点大啊。
想到这里, 林棋冰忽然心中一动,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一圈,到达78污染值的主播, 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变异特征,就像视频里的那个人形蜥蜴,他的污染值刚达到75, 就有了明显的非人化趋势, 之前的大直和伯劳鸟也是如此。
为什么?她身上还是人的四肢,保持着完完全全的人类形态。
林棋冰恨不得脱掉衣服,看看自己的皮肤是否还完好了,别是已经变成兽皮或者树皮了。
“你现在的污染值很高?”钱默东饶有兴趣地看向她,林棋冰瞬间收好动作,端起桌上的红蘑t菇饮料,没有喝,拿在手里转了一圈, “你放心这里多过你的驻地,靓甜甜老板是你什么人?”
“哦,老相识了。”钱默东收回视线,平淡笑道:“她是一位能力很高的女士,可惜今天不在,有机会介绍你们的认识。”
林棋冰不置可否,和钱默东的谈话到此结束,这老家伙叫她来既是提醒,也是把这巨大的挑战强行摊开到她面前,迫使她一同承担风险。
临走前,林棋冰转过身,说道:“我的话依然有效,如果你需要把底火带回来,我可以帮忙。”
“林团长海量。”钱默东站起身,笑容谦和而幽深,“她之前对你做的事,我代她道歉。希望你别怪她。”
他指的是在提灯人驻地,底火随手捅了林棋冰一刀这件事。
“不怪她。”林棋冰扯起个转瞬即逝的笑容,旋即开门离去,“怪你。”
林棋冰在靓甜甜店内站了一会,和陈界平通了两句消息,对方关于【卡苏的浴缸】的研究小有进展,但达不到令她满意的程度。
不过那种能隔绝静默者侵蚀的软皮戒指,倒是被加班加点做出了一批,在她的催促下,林棋冰顺便去了趟翡翠街区取货。
陈界平又换上了那件雪白的廓形高领大衣,这让她看上去像一只高挑的白隼,林棋冰一进门就被塞了个袋子,里面是很多只软乎乎的小指环,“你是刚回来还是要走?”
“要走。”陈界平系上最后一颗扣子,“香英兰女士急召,可能出事了。”
林棋冰没能拿到钱默东的那两段视频,对方小气得很,可能出于对消息源头的保护,连拷贝都不允许。
她直接问道:“是为了我们昨夜的那场角斗吧?血色鱼鳃,六个B级主播爆炸,你们检测到脉冲之类的东西了?”
陈界平停下动作,略带惊异地看向她,“脉冲倒没听说,但和主播爆炸的确有些关系,具体还不知道。”
“行,那你路上小心。”林棋冰不敢浪费对方时间,跟出去提醒了一句,“【卡苏的浴缸】研究要加快了,如果没有新发明的话,我可能近期要用它。”
“第一百次,我不是你的项目主管——等等,你的污染值……超标了?”陈界平骤然转身。
林棋冰站在阴翳的天光下,皮肤显得很白,而眼窝是两片阴影,她缓缓点了下头。
“怎么会这么快?”陈界平紧盯着她。
“有我自身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血色鱼鳃昨天的人肉爆炸秀。”林棋冰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开玩笑,“他发明的速度可比你快多了。”
“别废话,多少?”陈界平逼视过来。
“七十八。”
林棋冰听见陈界平倒抽一口气,她又被后者打量了一遍,但后者的手机已经是第二遍响起闹铃。
陈界平时间不够了,只能深深看林棋冰一眼,用力留下一句,“别瞎想,等我回来给你做个体检。”
目送陈界平的钴蓝色马车疾疾离去,林棋冰忍不住回过身,看向这处西南街区的更西南处,那里是空幻的001街区, 001街区底部是复制居民区,而两者的尽头,是那片阳光温暖的金绿色林野。
无穷无尽,家庭油画一般的美景,大直就埋葬在里面……
那也会是她的埋骨之地吗?
虽然在忏悔之城里只过了不长的时间,但她感觉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
林棋冰一言不发,瞬移回到昨日派对驻地,刚进大楼,侯志就迎面走过来,“林姐,你可回来了,再哥到处都找不到人,我都要去发你俩的海捕文书了。”
“怎么?”林棋冰停住。
“小沐醒了。”侯志还没说完,林棋冰就加快脚步往楼上去,侯志连忙追上来,嘴里磕磕绊绊,越急越说不出话,“哎但是……你……你先听我……”
林棋冰转过身,直视侯志,“他有并发症?后遗症?但是什么,快说。”
侯志又组织了两秒语言,当销售时的灵活舌头好像打结了,他终于憋出来,“小沐虽然活着,但是样子有些奇怪,你看了就知道,做好心理准备吧……”
两人刚走进四楼走廊,就听见手术室内传来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被砸碎在门内,尖叫声隐隐传来,他们脸色一凝。
“糟了,大碗和宋启三还在里面!”侯志提脚狂奔过去,
手术室门刚一打开,一阵歇斯底里的电锯声就涌了出来,林棋冰跑进去,差点和抱头鼠窜的宋启三撞了个对翻。
屋内,病床已经空了,而迟一婉举着巨大电锯,与角落里的人对峙着,她紧张地说:
“沐朗,你醒醒!认识这个电锯的声音吗?是我啊,我是迟一婉!”
角落里的那个人形动了动,他穿着病号服,身形和沐朗一模一样,抬起的却不是一张正常人的脸。
他有一双太阳花似的巨大眼睛,几乎爬满整整上半张脸,花心是两颗黑洞,旁边延伸着一圈晶柱般的晶体花瓣,黄橙粉交错综杂,时不时抽出信号混乱般的网格。
而下半张脸,有一张怪异的兔子嘴巴,三瓣唇沟壑印在脸上,嘴角延伸极宽,几乎形成了横贯两腮的裂口。
林棋冰见过一次这张脸,那是在秦宫的私人套房里,偷取伯劳鸟污染核的那一次。
她原以为沐朗变成那样,是因为当时污染尘埃对她视觉的影响,原来竟不是幻觉。
沐朗袖口露出的手,已经变成一对白皙但锋利的兽爪,他的脸怪异极了,仿佛人吃了毒菌子之后的幻象,或者干脆是电子画面错乱后的扭曲色彩。
他变成了一个长着花瓣眼睛和兔子脸的怪物。
“怎么回事?”林棋冰问道。
迟一婉咽了口唾沫,又转瞬被动作起来的沐朗打断,还是宋启三躲在林棋冰身后,小声说道:
“他十五分钟之前醒了,本来想着给他弄点营养液点滴,但刚配好药,转身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林棋冰缓步走过去,越过迟一婉的电锯刃片,来到沐朗面前,一只手搭在对方肩膀上,“沐朗,能听见吗?”
变成兔子脸怪人的沐朗顿了下,鼻子抽动,仿佛在嗅面前的气味。
良久,他张开那极具□□色彩的三瓣嘴,嚅嚅道:“让……让唔?”
这是什么意思?
林棋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眼前的沐朗对她并没有攻击性。
“小心。”迟一婉指向旁边墙壁的深坑,林棋冰记得这房间建成时用了最坚固的特殊材料,此刻却像脆饼干似的,布满细细密密的蛛网纹,还在往下掉渣呢,“他的破坏力很高!凡是他摸过的地方,都会自动坍塌!”
像是验证这句话似的,迟一婉随手抄起床边的不锈钢器械盘,林棋冰点了下头,前者就将那不锈钢盘轻轻掷向沐朗。
沐朗当即用爪子接住,他好像都没怎么用力,揉纸团似的轻轻一捏,那规制的不锈钢盘就化为一堆灰色的粉末,淅淅沥沥从爪间落下。
“这应该不是物理作用!太神奇了!”宋启三又怂又兴奋地喝彩道:“更像是某种概念机制,比如从分子层面进行破坏!”
林棋冰继续向前,迟一婉轻轻尖叫道:“冰,别让他碰到你!”
她一边说,一边举起自己的一绺头发,比其他地方的头发都短了一截,末端扭曲,“刚才我被他抓了一下头发,我的头发也碎了!沐朗现在对任何东西,包括人体都有极强的破坏力!”
“测一下房间内的污染值。”林棋冰头也不回。
宋启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变出一副仪器,按下按钮,空气中的污染值数字瞬间体现于屏幕,他的声音有些发颤,“环,环境污染值是…… 52 ?!”
对于场地来说,这个数字很危险了,一般正常的环境污染值是低于10的。
这个空间里,一定有散发污染的源头存在。
林棋冰挑了下眉,陈界平家的监测设施非常高级,不仅能监测热源和人脸,还附带污染值探验功能。
刚才她在别墅里时,报警系统并没有发出警报,说明她目前不会向外界发射污染,直到下次污染爆发。
在场所有人里,唯一不对劲的只剩下沐朗。
她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昨夜六个B+主播的爆炸脉冲,不仅冲击了林棋冰本人,似乎也附带着淌过了沐朗。
“你们都出去吧。”林棋冰说道,还没等迟一婉和侯志反驳,她继续说道:“这里我来处理。”
见林棋冰语气冷静,迟一婉和侯志只得退去,而宋启三早就第一个跑到外间了,乖乖等迟一婉给他糊上面罩t ,送到另一个房间待着。
关上手术室的两重门,这里安静下来,只剩林棋冰,还有蜷缩在墙角的兔子人沐朗。
“沐朗?”林棋冰又问道。
沐朗的鼻子动了动,还是没说话,他看上去有些紧张,那张兔子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但可怕的是,随着他身体的蹭动,后面墙壁不断震颤落灰,再这样下去,整栋总部楼都会被摧毁。
林棋冰向他走了一步,灯光忽然闪动两下,像是受到沐朗心绪的影响。
他现在的状态极不稳定,好像对林棋冰都有些陌生了,她竟然不知道,一贯活泼乐天的沐朗,污染值其实已经到临界线了吗?
他从没说过,她竟也没问过,因为拿自己做标线,谁的污染值能有她升得快?
白皙修长的手搭在沐朗肩头,林棋冰叹了口气,对方肩头内的邪祟触须跳跃了一下,还有腹腔内残留的一小点,也在向她打招呼。
那双晶体太阳花似的眼睛眨了眨,不安地钉在林棋冰身上,她想试着给沐朗戴上金属手环,却引来了更激烈的挣扎,整个空间都震颤起来,忽明忽暗。
兔子人状态的沐朗似是对金属手环怕极了,扭动着,三瓣嘴张张合合,好像在忍耐咬林棋冰的冲动,她怀疑下一秒,沐朗就会变成真的兔子,一蹬腿就跳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
无奈,黑色触腕从四面八方涌向沐朗,并没有束缚,而是将他松松地环抱在里面,那些黑色晶体的拥裹似乎安抚——或者说震慑了沐朗,他徐徐安静下来,像是一只困倦的兔子,而黑色晶壳是他栖身的复活节彩蛋。
只是当林棋冰试图给他戴手环时,他仍然会发出“哽哽”的哼声,极其不乐意。
那双太阳花似的大眼睛凝望林棋冰,可怜巴巴的,她下不去手了。
“邪祟,看看他体内是怎么回事。”林棋冰在心中说道。
黑色触须像线虫似的,从沐朗的黑瞳中央钻进去,对方的挣扎瞬间变得剧烈,手腕却被林棋冰牢牢握住,强压在黑晶的包裹中。
邪祟很快小声惊叫起来,“天哪!这里也太乱了!到处都是含糊不清的色彩、数据还有线段!”
“能找到污染核一类的东西吗?”林棋冰问道。
黑色触须不断从沐朗的双眼贯入,过了好一会,邪祟才传来回话:“是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但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污染核。”
邪祟视觉的画面很快传回来,就在沐朗体腔内的某处,悬浮着一颗虫茧般的发光体,其中萦绕着一颗太阳黑子或者小卫星似的黑点。
林棋冰观察了几秒钟,却全然判断不出那是什么东西,只能操控邪祟触须向前,试探性地绕住那颗黑点。
它灵活极了,如同抓不住的尘埃一样,瞬间躲开林棋冰的探索。
若干根黑色触须团团围上,将那黑点困在里面,越收越紧,最终,它被一只小黑手攥住了。
“咔嗒。”一声轻响,好像开关被扳动了似的,那团发光的球体先是骤然放射出耀眼的光芒,旋即又渐渐暗了下去,那颗黑点越来越大,蔓延至光球表面,最终将其吞没覆盖住。
林棋冰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切换回正常视觉,发现面前的沐朗竟已恢复正常。
两朵太阳花似的眼睛在他脸上忽闪几下,刹那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对熟悉的琥珀色眼睛,而兔子般的巨口也消失于皮肤之下,沐朗张了张嘴,困惑道:“冰……冰淇淋?”
邪祟触须被收回,林棋冰终于放松了些,她拿起宋启三丢下的监测仪器,空气中的污染指数从两位数很快回归于个位数,一切都正常了。
林棋冰扶了沐朗一把,对方才没趔趄在地上,他隔着病号服捂住腹部,龇牙咧嘴地发出“咝咝”声,应该是伤口的痛觉涌了上来。
“醒了?”林棋冰将人带回病床上,问道:“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沐朗的表情变幻几轮,眼中却是挥不去的迷茫,他缓缓摇头,“发生什么了吗?”
倏然,沐朗脸色一变,抓住林棋冰的小臂,迫切地打量着她,“对了,你没事吧!”
林棋冰的眼神有些古怪,这人先是差点剖腹血溅街头,而后又爆发出污染形态,清醒之后,第一个关心的事情竟然是她有没有事?
见林棋冰没受伤,沐朗这才放下心来,竟又露出一丝笑容,将自己摔回枕头里,手臂搭着额头笑道:
“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刚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这里被毁成这样了。”
说着说着,沐朗又因为疲乏而闭上眼睛,再和他纠缠变异的事情已经没有必要,林棋冰调整了控温系统,任由他闭眼睡去。
走出手术室,侯志和迟一婉一道迎上来,见林棋冰面色平静,知晓沐朗无事,一行人不知如何理解刚才的变故,一时间缄默不言。
一些怪异的事情正在发生,无论在他们内部还是外部,他们心知肚明。
“侯志,你刚才说,李再找不到了,是什么意思?”林棋冰这才想起来。
侯志挠了挠头,“哦,林姐你不是出门了吗,小沐发生那样的事,我想着找再哥处理一下,但奇了怪了,到处都找不到他,电话打不通,通讯器也没动静。”
“是不是睡了?”
回答她的是迟一婉,“不会,我让人去他房间找过了,没人。”
林棋冰挑了下眉,李再几乎就是昨日派对驻地的化身,任何需要他的时候,他都能出现在附近,突然消失可是没有的事。
侯志打了句哈哈,“说不定是上厕所没带手机。”
林棋冰一行人朝大会议室走去,他们路上遇到了叶妙钧,顺便问了句,叶妙钧的表情却忽然变了,冲他们疑惑道:
“我见过秘书长啊,就两小时前,他往驻地外面去了,说是要和外面的几个老板,核对一下采购的事情。还没回来吗?”
跟冠名昨日派对的商铺老板打交道,的确是李再的职责之一,但这种事一般就是走个流程,用不了两小时这么久,更不至于连人都联系不上。
迟一婉连忙拿出手机,给相关的几个老板打电话,几乎都很快接通,但她的眼神越来越惊愕。
“他们全都说,李再已经在一小时前就返回驻地了。”迟一婉按灭手机,声音有些发抖。
“他走的时候开的哪辆车?”林棋冰问。
叶妙钧知晓问题严重,停在原地没走,此时很快回答:“应该是牌号045K的那一辆黑色轿车。”
侯志和迟一婉也点头,“就是他常用的那辆。”
昨日派对总部的常用车都是带定位的,现在沐朗躺着,林棋冰自己打开电脑,调出定位界面,很快在数十个光点中找到了李再开的那一辆车。
045K的坐标是静止的,距离昨日派对驻地不远不近,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
原白鸽大厦楼下。
那辆车的位置,与宋启三和宁静静的秘密实验室重合了!
林棋冰等人面面相觑,除了核心的几个成员,没人知道秘密实验室的所在,而李再作为知情人之一,惯常对那个地方讳莫如深。
他绝对不会把身份特征如此明显的车驾,停在那个地方,那里甚至还是名义上的互助者驻地内!
“啊这?”侯志的脸都白了,一瞬间有了很多不好的联想,“再哥去那干嘛?不是,他……是自愿去的吗?”
林棋冰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好声音,“今天驻地下水道当班的是谁?”
“是王老板,原来开生鲜超市的那一位。”叶妙钧当即回答。
“怕是出事了。”林棋冰转头按住侯志,吩咐他统领驻地一干事宜,又叫醒了休假的栀子和阐鸢协助。
她当即带上迟一婉和叶妙钧,掀开井盖,从驻地下水道隐匿前进,周围都是退避开的昨日派对巡逻小组,敬畏地望向她们。三人的加速装置亮得发烫,但不能暴露行踪。
林棋冰抽空给宁静静发了个消息,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邪祟触须比三人的速度更快,在地表以下速速潜行,路程还未过半,黑色晶体就已在原白鸽大厦附近探出头,传回的影像让林棋冰眼皮一跳。
李再的黑色轿车横停在楼下,四扇车门都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而在不远处,盘卧着另一辆熟悉的载具,宛如阴影处潜伏的白虎。
那是一辆磨砂白外壳的吉普车。
第242章
“这车不是被宋启三炸了吗?”林棋冰下意识问道。
迟一婉看了她t一眼, 忧声道:“他有好几辆一模一样的。”
看来李再正在原白鸽大厦里面,而他在其中的原因,就是皮百里。
迟一婉和叶妙钧左右戒备, 林棋冰拿出探测盒子, 对准门口空地停了两三秒, 盒子轻轻震动了一下。
“有秘书长的气息吗?”叶妙钧问道。
“有。”林棋冰点头, “除气息之外,还检测出五个人的脚印。”
五个人,刨除李再本身, 那就是皮百里还带了三个帮手, 他们的人数要多于林棋冰小队。
林棋冰拍了下迟一婉的手臂,“放松, 路曼不在其中,她没来。”
一行三人向白鸽大厦内探索而去,只留地下的邪祟触须在外警戒。
李再的气息特征是有备案的, 她们一进入大厦,探测盒子就自动弹出了提示信息,林棋冰看一眼, “在五百米内。”
#
李再和皮百里于巨大的灰色空地内对峙。
他不知第几次被摔在地上, 又一骨碌站起身, 白衬衫沾了不少灰,但背于臂侧的黑色船桨依然挥动利落。
三支钢笔飞镖滴着腐蚀性墨水,从刁钻的角度袭向皮百里,后者的发际已经掺了一半白丝,但脸部表情恢复了昂扬,只是眼睛还是发暗。
钢笔飞镖被长斧“叮叮”打落在地,摔出的墨水在地上烫出小坑,笔身又转瞬弹起,被收回到李再手中。
“再哥,你不行啊。”皮百里终于浮出一丝笑意,正了正黑底花衬衫的领子,斧刃移向另一个方向,一道细瘦的身影被困在铁笼中,“你再不努点力,她就要完喽。”
铁笼栅格间缠绕着银色雷光,扫帚般的电流不断向内放射,被困于内部的宁静静一声不吭,只眼色沉凝,对李再轻轻摇了下头。
李再鼻梁上的眼镜有点歪,他表情漠然,但牙关微微咬紧,缓缓用船桨对准了皮百里。
一白一黑两道影子再度对撞在一起,两人都是偏物理攻击的类型,一时间肘脑互碰,膝腹相接,几声险些皮肉粉碎的重击声后,皮百里的脸侧被擦出一小片淡青,而李再的口角延下一道血红。
他心中有些发苦,今天怕是会埋骨于这处旧日废地了。
有些没说尽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出,想见的人再也见不到了,在这遮天的围困中,竟不失是好事。总不会拖累谁的感情。
如果再选一次,他依然会选择这么做。
五十分钟前。
李再告别了拿到分销合同单的老板们,从距离昨日派对驻地两公里的一处餐厅驱车返回。
餐厅是昨日派对冠名的,在主城区西部,中途会经过互助者驻地,其中包含一部分原白鸽驻地,弃置的白鸽大厦也在附近。
李再知道,那是林棋冰设置的秘密实验室的地址。
小半个忏悔之城都认识李再和他那辆黑轿车,他没选择绕路,那反而会给敌人带来联想。
所以,当李再擦着互助者联盟驻地的边缘,驶过距离白鸽大厦两条街道的主干路时,他还是下意识看向那个方向,深水蓝色玻璃的幕墙,映于无尽天空,方正得像一块含泪的水晶,那是他曾经的家。
就这一眼,李再发现了问题。
后视镜里,一辆熟悉的白色吉普车正跟在他后面,它紧紧咬着黑轿车,风挡玻璃后露出一张邪气的脸,被发现也毫不惊慌,冲李再扯唇一笑。
皮百里。
难道这次和老板们的聚会,他被跟踪了?可窥探这种会议有什么用呢?
还是说,皮百里想要趁这个机会,绑架他?
李再心中想着,却并不紧张,他如今已是稳坐B+ ,再过临门一脚,就能荣升A级。他从不惧怕皮百里,哪怕是最开始的时候。
他单手拿出手机,准备给昨日派对总部报备这个情况,可敲了几个字发出去,屏幕上却出现了一颗消息发送失败的红点。
李再眼皮一跳,扫过空格的信号档位,快速按住通讯器,可传来的仍然是信号连接失败的“咝咝”电流哑声。
这是为什么?李再瞬间反应过来,信号被屏蔽了!
他不禁想起前日的风言传闻,皮百里和路曼在一个四星半剧本中获得了MVP奖励,似乎是个传奇等级之上的道具……
紧接着,李再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叮——”,风铃般清脆,又是一道白色光波以皮百里的吉普车为圆心,朝四面八方扩涌而来,刚略略恢复正常的通讯器频道,再次被掐断脖子般失了声。
他们的目标是……他?
李再紧踩油门,超过前面的两辆车,白色吉普毒蛇般绝不松口,紧咬在其后,车载广播传来“咯咯”的响动。
这条路上车不多,但大都因为信号突失而忽然减速,李再猛打方向盘,却忽然发现,后面的白色吉普车转向了。
白吉普朝原白鸽大厦的方向开去了。
宋启三虽然被拎到了昨日派对驻地,但宁静静还有静默者实验品还在那里!
他心中一紧,看了眼没有信号的手机和通讯器,咬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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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再又一次遭受重击,连续后退几步后,才以船桨支撑站稳,转瞬又扑向皮百里。
“赶紧着,找到了吗?”皮百里的态度仍然闲散,看向关押宁静静的互助者们。
其中一个互助者正拿着简易探测仪器,对墙根各处搜寻不断,抬头道:
“皮老总,没有啊,就这女的一个在角落冒头,被咱逮到了,没有你说的秘密空间啊。”
他们现在置身于大厦三楼,皮百里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你们俩分头,往上往下搜!看看有没有架空层之类的地方!”
看守宁静静的四名互助者分出两人,正待奔向楼梯,然而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步步倒退着逼了回去。
叶妙钧和迟一婉各自手持蝴蝶刀和电锯,对准两人,在这空旷的废弃空间中露了面。
李再的眼瞳骤然睁大,但手下招式未停,皮百里狠狠挥退对方,随身而上咬紧距离,冷笑道:“原来是你们。”
随着皮百里的一个手势,铁笼旁边的两名互助者持刀对准了宁静静,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迟一婉和叶妙钧不甘示弱,将另外两名互助者逼入角落,双方各有人质,但宁静静的处境显然更加危险。
“做个决断吧,再哥。”皮百里讥笑道,他要比李再大两岁,却一直叫他再哥,这称呼里颇有嘲讽的意味,“你要保你们的秘密基地,还是要保她的命。”
气氛僵持住了,双方都没有轻易动手,李再原地喘息着,不知在思索什么,天光倾泻在他脸上。
就在这时,窗外忽地腾起一道黑影,从窗洞扑入。林棋冰终于现身,她踩过李再肩头,手中的黑晶化为利刃,直击皮百里的面门。
与此同时,触腕交错于楼板之上,束缚住了那两名铁笼外的互助者,皮百里大骂一声,“动手!”
那两名互助者身上弹出了两道光盾,手齐齐按向铁笼开关,似乎马上就要处死宁静静,林棋冰眼神一厉,黑晶触腕却越过互助者,直接撕裂了铁笼,交碰间发出巨大的电流声。
他们的动作还是太迟了,林棋冰手掌一攥,硬碰硬之下,带电铁笼竟直接被扭曲出一道豁口。
长刀凌空而起,宁静静的反应极其快速,她如一尾劲瘦的黑鱼,疾速游弋到铁笼之外,挥刀隔开两名互助者的攻击。
见宁静静已经逃脱,皮百里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狂笑一声,竟不顾身边环伺的李再,径直扬斧冲向林棋冰,“既然来了,那就都别走了!”
林棋冰不知道皮百里等人是如何摸到白鸽大厦的,他们肯定是嗅到了秘密实验室的气息。
想必和前夜急召宋启三有关,她到底在互助者联盟的眼皮子底下露了行迹。
虽然秘密实验室的具体所在,由于黑晶墙壁的保护,还未被探测到,但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皮百里如此行事的原因,林棋冰也能猜到几分,互助者与生命洄环的结盟并不牢固,现今血鳃以静默者和【浊水】图谋整座忏悔之城,而破解静默者的实验则紧握于林棋冰之手,互助者失去了【解药】这重要的一环,在三方角力中,他们已陷入被动。
而掠夺林棋冰的实验成果,便是皮百里完美抓住的破局之策。
只可惜,他满心以为林棋冰忙于救治沐朗,却想不到她如此敏锐,还能分出心来关注李再的行踪。
不过……为什么是李再呢?
林棋冰压下心中疑问,与皮百里碰撞到一起,对方是专精坚韧的主播,即便林棋冰已经达到A级,倘若不借助邪祟之力,体能上也难以控制对方。
“你们已经输了。”林棋t冰宣布道:“你这样私作行动,路曼知道吗?”
皮百里缄默不语,林棋冰既已现身,他又失去了对宁静静的掌控,此处败局已定。
然而无穷无尽的恨意于心底流淌,他着实恨极了林棋冰那张脸,也讨厌迟一婉,连带着恨李再。
“我已请求增援。”皮百里竟不管不顾地笑了声,眼里涌动着血和火的光芒,“互助者的大部队即刻就会包围这里,不,他们已经到了。”
林棋冰等人此刻的确在互助者的地盘上,她却丝毫不受威胁,反而淡淡道:
“这里远离你们的总部中心,猜猜看,倘若互助者驻地防卫虚空……你们也不过是他的一盘菜罢了。”
“他”指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皮百里仰起头,面皮苍白,哑声对林棋冰说道:“没关系……我只要你死……”
“你要的可不止这些。”林棋冰脚踏黑晶触腕,翻身躲过皮百里挥来的长斧,“你还要权力的滋味,和秦宫套房里的春光气暖,只是你这支残花,已经移给了另一盆泥土。不知道起先那捧坟头土干没干,是否还有伯劳鸟在此歌唱?”
皮百里的腮侧青筋跳了一下,目光几乎能把林棋冰活活吞掉,后者不以为意,抽空看了眼窗外,果然已经聚集了一群全副武装的互助者。
她忽地停住攻势,冲楼梯间那边说道:“来都来了,怎么不露面?”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响起,路曼身穿一条红色长裙,从阴影处缓缓走出,看向林棋冰的表情谈不上愉快。
林棋冰对她笑了一下,笑意浮于浅表,转瞬即逝,“你来将我们一锅端?盛得下吗。”
路曼转向皮百里,深深吸了口气,“停下。”
皮百里恍若听不见般,依然挥身逼近林棋冰,路曼又唤了一声,他咬牙吼道:
“别管我!今天只要干掉她,我们照样是原来的互助者联盟!你难道不想要他们的实验数据?”
情势在十分钟内被扭转,飞蛾扑火的竟换成了皮百里,现在的他宛如一头疯兽,就连路曼都无法真正控制。
路曼被皮百里的话诱惑了几秒,但看一眼游动在四面八方的黑色触腕后,还是冷静下来,“你的行动已经失败了,停下。”
她这次没等皮百里反应,一挥手,身后即刻有一队互助者涌入,隔在皮百里和林棋冰等人中间,也算是将林棋冰一行人变相包围了。
为首的三人林棋冰很熟悉,分别是互助者巡逻队的总指挥胡森,还有赵德胜和刀青。
李再蹭了下嘴角的裂伤,给林棋冰递来个眼神,几人背对背站着,面色凝沉,他们的危机依然没有解除。
“皮百里有一句话说得对也不对。”路曼移动到林棋冰不远处,将一方叠好的手帕丢给皮百里,“林团长,既然我们算是半个熟人,我们都到你的实验室门口了,你藏也藏不住,难道不请我进去看看吗?”
路曼话音一转,柔中带威,“之前我对你并非没有馈赠,你知道的,在这方面,我们是朋友。”
林棋冰心中轻叹,路曼还是那个路曼,她不会放过任何攫取利益的机会,逮住一丝线索,也要逼林棋冰共享实验室的数据和项目。
路曼打的就是实验室无法在短时间内被转移的主意。
林棋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向前一步,骤然拉近了与路曼的距离,对方正欲闪躲,却被林棋冰抓住肩膀,几乎交颈而谈。
“可以。”林棋冰轻声说,“但不是现在。”
路曼先是睁大眼睛,随即升起一股怒火,可挣不脱林棋冰的手,只能继续听对方说下去。
“我可以让你看,共享你想要的数据和资料。但他们,不行。”林棋冰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在皮百里身上,“尤其是他,他的状态很不稳定,你们的队伍随时可能被血鳃攻破,冒出个静默者来,我不能接受这种风险。”
“那你怎么保证不会——”路曼咬牙切齿。
林棋冰放开对方,浅淡道:“我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我只信任你一个人的大脑。”
这句话好像打动了路曼,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深吸一口气,狠狠点头,“你最好是。”
两人重新拉开距离,路曼扬手令互助者们退去,皮百里兀自不愿,然而此次围过来的互助者,基本都是路曼培植的亲信,他只能低下头,阴凉凉的眼神掠过林棋冰和李再,转身向外离开。
赵德胜和刀青吊在队伍后面,刀青回头看了眼林棋冰,似乎想对她笑笑,又转瞬被赵德胜拽走了。
这一层内只剩下林棋冰一行人和路曼,后者的手搭在腰间,“十分钟,五百米内不会有互助者,你们可以带着实验室离开了。”
“实验室已经离开了。”林棋冰露出一个比之前真诚不少的笑容。
路曼骤然转身,林棋冰指向窗外远处,解开她的疑惑,“看那边。”
两辆大货车披着防雨布,早已驶出了互助者驻地的边缘,开车的侧影路曼不认识,那是胡九万。
货车侧面还绘有冷链生鲜的标识,在忏悔之城中毫不起眼,任谁也想不到,里面藏了个实验室。
早在林棋冰进入大楼之前,就将藏于地下的实验设施和黄山等人,用黑晶壁障牢牢包裹,运送给了赶来的胡九万,还有跟着来押车的阐鸢。
“你还真是滴水不漏。”路曼复杂地看向林棋冰,“那为什么答应我共享数据?”
林棋冰耸了下肩,从窗边移步,给李再让出空间,“因为你没傻到对我们下手。”
换句话说,如果路曼听皮百里的话,对林棋冰等人决意围攻,那就是另一种结果了。
脑子清楚,杀心没那么强,这种人在忏悔之城里不多。路曼虽然扛着互助者的名头,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林棋冰必须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
路曼不再多言,转身朝下属们离开的方向而去,林棋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皮百里受你辖制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她补充道:“你们之间固然有情谊,但比起你的方针,他可能会更喜欢血色鱼鳃的大计划,尤其是干掉我的那一部分。”
“皮百里是忠于互助者的。”路曼眼神闪烁,但笃定地说。
“当然。”林棋冰没否认这一点,“保下互助者,不伤害你的生命,和犯上作乱连通血鳃,这三点不冲突。”
话已至此,林棋冰不再多言,李再的载具已经准备好,巨大白鸽冲天而起,一行五人跳到白鸽载具上,朝着晦暗的天际飞翔而去。
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离开了互助者驻地,行踪已无需遮掩,毕竟互助者们的大动作是瞒不过人的,原白鸽大厦已经成了弃子。
“静静,今天是怎么回事?”林棋冰放松下来。
宁静静盘腿坐在尾部,端臂擦拭长刀,她身上有多处电击伤痕,却恍若无感,沉凝道:
“昨夜宋启三被你们的人带走,嘱咐我看守好实验室,不要出门,但今天上午的时候,情况忽然有了异样。”
“异样?”
宁静静点点头,“外面的探测装置显示,有人闯进了白鸽大厦,我起先没有动作,但紧接着,黄山和高峰安全他们出事了。”
“他们身上的监测仪器忽然开始响,人也挣扎起来,像是受到某种影响,这很奇怪,情况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你是说,在皮百里和李再进入大厦的同一时刻,黄山等静默者有反应?”
“是的。”宁静静回答道:“我没办法,他们在试图站起来,把连接的管线仪器往下扯,我只能把黑晶棺材锁死。我感觉到,这里应该是被入侵了。”
说完,宁静静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我看到李再先生被皮百里那群人围住,想要支援他,就擅自出来了,没想到反而被擒住。”
李再摇摇头,开解道:“如果没有宁静静争取的时间,我已经是那些互助者的俘虏。他们想对我做什么,就无法控制了。”
“不。”宁静静很倔强,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都怪我,我后面才看出来,皮百里没有杀害李再先生的意思。”
众人霎时沉默下来,宁静静这才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低下头不再多言。
这的确引起了林棋冰的主意,李再和皮百里的交锋不是第一次,早在白鸽陨落那日的战场,甚至早在从游乐场剧本归来那日的中心广场,她就知道,李再和皮百里是认识的。
皮百里对李再下手很重,言t语多有侮辱,但从未真的杀死过他。这对皮百里那种人而言是难以想象的。
余光看向迟一婉,她的表情也有些迷惘,似是不知道其中渊源。
或许李再认识皮百里,比认识迟一婉还要早,是另一段没被说过的故事。
林棋冰并没有让李再在高空中吐露隐秘的爱好,她转而换了个话题,“现在的通信讯号正常了吗?”
李再看了眼手机和通讯器,点点头,还未回答,他忽然朝另一方向抬头,语气略带惊愕,“团长,你看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一道浓浓的烟尘自远方拔地而起,似是硝烟,或者火灾的表征。
林棋冰顺着看向西南侧,最边远的翡翠街区平静无事,她刚替龙年等人松了口气,心却又被提起来。
冒出浓烟的是更近的地方。
钱默东的驻地。
第243章
“钱默东的驻地……烧起来了?”
林棋冰等人伏在白鸽载具上, 朝那个方向眺望而去,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不正常。
那里太安静了,倒不是说没有一丝声音,而是完全没有发生事故或遇袭时的慌乱,虽然人声隐隐,但是街面上的巡逻队依然森严庄重,并无交战的迹象。
他到底在搞什么?
“要过去看看吗?”迟一婉问道。
“不必了。”林棋冰摇摇头,几人载具百米下的地面,胡九万的卡车车队正在驶入昨日派对驻地,还是现将实验室押送回家更为要紧。
到处都是混乱,林棋冰在心中叹息, 这番举动定然瞒不过血色鱼鳃的眼睛。
一回到总部,李再连伤都来不及治,就抓手下几个队长, 发布加强防御的命令去了。
林棋冰去看了眼沐朗,对方还睡着,但脸色比之前好看了很多,估计再过半天就能自如行动。
她抽空给钱默东发了个信, 两人并没有联系方式, 只是用监管委员会的飞行机器人递了张条子过去,然而快递显示签收正常,对方却没有回复。
“不对啊,冰。”迟一婉推门进入大会议室,她抹了把汗,见林棋冰看过来才说道:“我刚把宁静静安置到宋启三那边了。”
“什么不对?”
“根据我方的地面情报,没有任何消息来源称, 在钱默东的驻地观察到类似起火或者大规模战斗的事件。”
林棋冰挑了下眉,迟一婉坐到她身边,将刚才搜集的情报说了一遍。
不光是昨日派对的情报系统没有反馈,二十分钟内,其他社团和地区对钱默东驻地也没有过多关注,如果那里真的起过火,他们不可能毫无动作。
趁火打劫在忏悔之城中是再顺手不过的事情。
林棋冰走到西向的窗户边,远远望去,钱默东驻地的方向一片祥和,她旋动望远镜道具的单筒,刚刚浓烟滚滚的那几栋楼,竟仍一片雪白洁净,就好像之前在天上看到的火灾,根本就是幻觉似的。
可为什么在高空看到的火和烟是如此清晰呢?
“我去一趟看看。”
林棋冰并没有离开驻地,她直接瞬移到了驻地内最高的一栋楼顶,钱默东的驻地仍然正常。
一丝疑惑在心中泛起涟漪,林棋冰思绪一动,霎时间腾空而起,邪祟黑晶瞬间化为黑色蜂群,将她裹拥在其中,这种手段只能进行短时间的快速飞行。
那片黑云般的蜂群托着林棋冰继续高升,周围空气变得冷而稀薄,忏悔之城在脚下缩小。
当升高到近千米的天空后,林棋冰再次朝钱默东的驻地望去,一缕细细袅袅的黑烟映入她的眼睛。
燃烟依然存在,只是比之前淡了很多,像是正在熄灭。
果然,在高度超过某个数值后,钱默东驻地的场景有了变化,那几栋洁白大楼的外壁,偶生出烟熏火燎的大片黑迹,而它们之间是一片废墟,正冒出愈来愈弱的烟尘,直冲天际。
为什么?
这火灾场景好像是另一个维度,或者被某种光栅阻隔了,只有在特定角度——从高空向下看时,才能见到掩藏其中的秘密。
林棋冰目睹着烟尘散尽,那几栋大楼之间的废墟缓缓消失了,她好像经历了一场幻觉,但记忆告诉她,这不是。
关掉胸前别着的微型摄影机,林棋冰默默返回楼顶,今天是个阴天,连风都是苍白而空凉的。
无数疑问包裹着她,现实中的钱默东驻地并没有在燃烧。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维度夹层?原因是什么?钱默东本人知道这件事吗?
“听上去,像是另一个时间线的碎片,嵌入了咱们所处的时空。”
大会议室里,李再听林棋冰说完后,很感兴趣地转了下钢笔。
侯志有些困惑,“啊?啥?”
“你听说过平行世界吗?”李再耐心解释道:“我不是说咱们有一个平行世界,但可以类比一下嘛。就是那场冒烟的灾难真的发生过,但出于某种bug,它被错误地加载到了咱们的世界场景里,毕竟是bug,所以只能通过特定角度,短暂地刷出来。”
迟一婉不太相信,“你星际穿越玩多了吧?我还是觉得,肯定是钱默东在搞什么道具,有很多道具是和幻境有关的,说不准咱们就是看见了人家的道具测试现场。”
“不管怎么说,钱默东本人知道这场火灾的概率很大。否则他也不会不回信了。”林棋冰总结道:“看看视频就知道了。”
沐朗还没睡醒,林棋冰将微型摄像头的内存卡取出来,自己动手塞进读取器,连接大屏幕后,全息投影在会议室桌面浮现而出。
视频画面是苍白的天空,旁边嗡嗡扰动的黑色颗粒是邪祟化作的蜂群,林棋冰戴着金属手环的左臂一闪而过,那是她按下了摄像头开关。
迟一婉有些疑惑,“我怎么感觉冰的手环比之前更亮了?不对,你怎么重新把它戴上了?”
林棋冰攥了下左臂,软金属环圈微微发凉,最开始的那枚早就报废了,这是她库存的第三枚也是最后一枚。
今天新换上的。
因为污染值过线,她不得不重新启用这东西,以防止过高的污染逸出,对邪祟和其他同伴造成不良影响。
手环的消耗速度快得惊人,她必须找一趟陈界平。
希望这个能再撑久一点。
“没什么,看视频吧。”
摄像头开始调整角度,从平视天空,下移到西侧钱默东驻地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候,画面忽然出现了卡顿,一帧帧忽明忽暗地扭结在一起,忏悔之城被模糊成马赛克色块,又转瞬抽搐成怪异的形状,视频连续不起来了。
那条细细袅袅的黑烟,也变成了一节一节的转折线,颗粒感很强,像是溶液线绳上的黑色结晶。
视频被损毁了。
“这也不是光盘呐。”侯志摸了摸下巴,“怎么弄得跟划了碟似的。”
李再忍不住拿过读取器,确认一遍器材和卡片的型号,林棋冰打断道:“都是最新款,官方渠道,一次都没用过呢。”
会是污染逸出的影响吗?林棋冰暗暗按了下手环,应该不会,陈界平出品的道具质量很好,不至于如此啊……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火灾场景本身的问题。
由于某些原因,现实忏悔之城中的摄录器材,无法完全记录那幻境火灾的资料。
所以李再和迟一婉,到底谁说的更接近真相呢?
林棋冰顿了顿,将今早钱默东密会时说的事情,又与同伴们重复一遍,众人皆是惊骇。
“那个【浊水】的研发,时间就在最近,那么今晚新一轮裁决旗帜下发,可能会引发意料之外的腥风血雨。”李再的面色十分凝重。
栀子关心的方向和他不太一样,她挤到林棋冰对面,表情有些古怪,“虽然老板没直说,但能把这种绝密情报传递出来的,我想除了底火也没有旁人了吧?”
“钱默东到底在想什么?他难道就不怕,底火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已经是静默者,或者更糟,是那种变异成一团血肉的怪物了吗?”
这话说得有些义愤填膺了,林棋冰苦笑一下,或许在栀子心中,底火已经变成被钱默东精神控制的可怜小女孩。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安抚道:“底火也不是傻子,她知道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
那是底火和钱默东自己的事了,林棋冰虽然不认同,但外人是无法干涉的。
她想了想,到底选择沉默,这次从剧本回t来,很多事变得愈发清晰,但也愈发无能为力。
譬如底火的命运,譬如路曼,再譬如她自身的污染值。
其实在第一个剧本中,被邪祟缠上而无法清除污染值的那一天开始,不就注定这个结果了吗?
一行人怀着巨大的冲击各自散去,李再被林棋冰留下,宁静静也被留在会议室,这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董珊和龙年不在,有些事,还是先和你商量比较好。”
林棋冰打了个响指,会议室屏幕自动出现了忏悔之城的地图,其中提灯人驻地被画了个圈。
宁静静凝眸不语,手指攥紧了长刀刀柄,林棋冰兀自说道:“刚刚我们所谈的【浊水】的事情,你已经知晓,这个信息将会传递给董珊等人,短时间以内,面临最大危机的其实是你们,提灯人,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已经变成静默者的。”
“您的意思是——”宁静静骤然抬起头,“徐先生?!”
林棋冰赞赏地点点头,“血色鱼鳃使用【浊水】,将高级主播打造成污染怪物武器,但活着的高级主播并不容易捕捉,我们并不知道,静默者是否能像活人一样,变成【浊水】的催化对象,不过一旦成功……”
“徐先生徐怒作为血鳃手中等级最高的静默者,就会成为他的第一选项。”李再冷声说道。
林棋冰缓缓走到宁静静身边,“所以,你们不能再潜藏下去了。”
宁静静很快明白了林棋冰在说什么,一味躲藏于角落,并不是长久之策。
唯有在血色鱼鳃大规模发展污染军团之前,从暗处回到天空之下,夺取驻地,建立正式的防御圈,才能真的保护提灯人。
“做好心理准备吧,会死人,死很多人。”林棋冰说道:“我们没时间了,最早今晚,最迟明晚,提灯人的旗帜必须重新飘扬在忏悔之城中,否则,就只能等血鳃的污染怪物们,将董珊他们从藏身之处拖出来一一杀害……”
宁静静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东西,她转过头,“您的想法是……?”李再也恍若有所感知,随之站起身,看向林棋冰。
林棋冰淡声说道:“是时候,和血鳃正面开战了。”
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和所有不愿意屈服于血色鱼鳃的主播抱团,形成一个暂时牢固的联盟。
“您要让整个忏悔之城,都知晓静默者和【浊水】的事情?”李再的喉咙有些发紧,“那底火怎么办?她的卧底身份……”
林棋冰缓缓点头,“这一点我会和钱默东商议,不,最好是能有机会和底火面谈,让她自己做出决定。”
“不过无论如何,我们要赶在血鳃吹响号角之前,建立我们的防御线。所以,静静,你现在要替董珊和龙年,以至于所有提灯人思考。”
宁静静第一次流露出压力的表情,但她还是答应了。忏悔之城中信号繁杂,此时用通讯设备与龙年那边联络,并不完全保险,这是宁静静此刻坐在这的意义所在。
林棋冰又按了下遥控器,屏幕上的地图闪了闪,放大为提灯人驻地的详细图景:
“提灯人驻地已经被血色鱼鳃装满炸弹,但今天晚上,我仍希望夺回这一区域,不为提灯人的家园,而是为了这块地方本身。”
昨日派对驻地位于主城区东部,西侧毗邻互助者联盟,北部隔两街区与生命洄环相接,南部则是提灯人。
与互助者的关系已经复杂至极,倘若南方提灯人驻地再为血色鱼鳃侵吞,林棋冰等人即会被夹攻于主城区东角,与更西侧和更西北部的翡翠街区、秦宫和蓝莲花音讯断绝,孤立无援,如临危崖。
“我们——未来的联军总部,需要南部的盟友。”林棋冰说道。
李再冷静地指出:“您也说了,提灯人驻地如今炸弹密布,我们与血鳃强行争夺,恐怕占不到便宜。拆除炸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们需要做的是个大工程,而血鳃需要做的,只是按一下按钮。”
李再还带有白鸽出身的悲悯之心,他已经想到战况会是多么惨烈,昨日派对和提灯人的成员们肉身拆弹,分分秒秒间,或许很多人还没打开装备,就被眼前忽然爆炸的玩意变成了一滩肉泥。
他私心想说的是,提灯人的驻地自有红灯,又何须用昨日派对的血肉涂抹?
“不必争夺。”林棋冰直视着宁静静,“炸掉即可。”
宁静静失声站起,“让血色鱼鳃炸掉提灯人驻地?”
“是帮血色鱼鳃炸掉提灯人驻地。”林棋冰的表情堪称冷酷,但另外两人还是安静等她说下去,“驻地划分细则上说的很清楚,地盘不是谁炸就归谁。”
李再很快背出法条,“爆炸面积占到驻地总面积的80%以上——还是75%?我记不清了——则判定取消原社团的驻地占有资格,它会自动被划分为无主之地!”
“把拆弹作战,变成无炸弹的圈地作战,伤亡会降到最低。”宁静静喃喃道。
最南的提灯人与最北的生命洄环,中间到底隔了个昨日派对,林棋冰一方大可转守为攻,劣势也成了地缘战术优势——在自己家门口打仗,总比血鳃千里奔袭来得更有底气。
林棋冰话音一转,“不过提前说一句,此役过后,提灯人驻地的建筑,除了系统自带的地形之外,包括你们后来申请建立的楼阁亭台,还有那些带花园的摩天大厦,花费的数以万万计的点券,你们装饰着小红灯笼的家,全都会不复存在了。”
她本以为宁静静要纠结一会,却没想到,后者竟直接站了起来,把长刀放在桌子上,硬声道:“如果提灯人的名号都没了,哪还有家?还要那些钢筋混凝土做什么?”
宁静静决心已定,按手一拔,长刀微微出鞘,在室内发出“铮”的金石之声,寒冷地反射着顶灯光芒。
“驻地有重建的那一天,提灯人是我们这伙人的信念,我们在哪,哪就是提灯人,它不是那些灯笼和楼房。”
“炸就炸!”
林棋冰微微点头,又不免带一丝挑衅式的喜爱,“这么大的事儿,你能替董珊和龙年作主?”
李再扶了下额头,难得体会到林棋冰的真实性格,倘若不是为了让宁静静作主,又把她叫来做什么呢?
说这种话,不过是想欣赏刀锋铸就的铁花盛开罢了。
“能。”宁静静归刀入鞘,将长刀一翻背回身后,目光冷毅,“我说的就是他们想说的。”
“好!你先收拾东西,我和李再说完最后一项事宜,即刻与龙年等人相见,共同敲定行动计划。”林棋冰微笑朗声,直言道。
宁静静稍躬而退。
室内只剩林棋冰和李再两人,屏幕也切换成最后一张图表,是一份名单。
上面有昨日派对和提灯人的名字,还有许多李再熟悉的名称,有社团也有人名。秦宫树方,蓝莲花陈界平,甚至临时市场大排档的张老板都在此列。
“互助者联盟?”李再难掩惊讶和抵触,看向那个用特殊颜色标注的名词,“您把他们也列在名单上?”
林棋冰坦诚道:“其实我在犹豫。路曼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还有联盟中的赵德胜刀青之流,但她的副手皮百里乃至剩下大半个联盟,都非常难以掌握,随时可能脱离掌控。”
“我明白,在血鳃的非人计划面前,系统纵容他这么做,我们再纠结白方黑方没有意义。”李再好像用了很大力气说这句话,“可一旦互助者联盟倒戈,咱们即是两面受敌。而且互助者那些人背信弃义,如何能信任他们?”
“这也是我纠结的所在。”林棋冰说道:“互助者联盟是一股重要的力量,加入我们,我们不敢完全信任它。但倘若不加入我们,造成的麻烦要数以倍计。”
她挥了挥手,“算了,我找个时间和路曼详谈好了。”
李再又梳理了一遍屏幕上的名单,稍作补充,忏悔之城中可以争取的力量就都在上面了。
“明天中午,在和钱默东、路曼,以及陈界平等人沟通过后,我会给名单上的人发出警告信。还烦你整理一份有关静默者的证据资料。”
林棋冰说完这些,原准备转头去找宁静静,还没出门,她忽然停下:
“对了,无意打探你的过往,但皮百里始终是这份名单上最难以推测的人,我不算了解他,你们之前认识吗?”
听见林棋冰t的话,李再的身体僵了一瞬,又转而放松下来,点点头,“是的。”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才简短地说了句:“我们是在棚屋区认识的,差不多算同期,他比我早一些。我还是D级新人的时候,皮百里就已经在棚屋区有点根基了。”
“哦?”
“不过也就是棚屋区一隅,能保证不总被欺负罢了。”李再说着,自嘲一笑,“我们当时是邻居,住在隔壁的两间小破棚子里,所以认识。后来没多久,我们惹了点麻烦,不算大事,有一天皮百里忽然告诉我,他被时任互助者联盟队长的伯劳鸟选中了。”
“又过一段时间,我也进了主城区,但没同意皮百里引荐我加入互助者联盟的提议,而是跟了当时还是个小社团团长的一韶姐。再后来就没联系了。”
李再的叙述一板一眼,比流水账还要平淡,但话语间隐藏了多少枝枝节节,林棋冰能够想见两人曾经的关系,以及后来的分道扬镳。
他认识皮百里竟然真比认识迟一韶还早。
或许在最恐惧的新人期,他们都陷在棚屋区的淤泥中,皮百里曾经提携甚至照顾过李再,甚至能称为友谊。
可他们到底是两种不同的人。
林棋冰忽然有些明白了,在皮百里心中,或许是李再背叛了他。
“你觉得,皮百里算是一个有信义的人吗?”林棋冰想到了他对伯劳鸟的深刻哀恸,但脑子里同时掠过路曼的红裙,见李再正欲点头,林棋冰快速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假如面对的是血鳃的屠刀,皮百里会坚定选择站在联军的阵营里吗?”
李再沉默了好几秒,最终面带苦涩,摇了摇头。
“他不会。”
“他那种人……摧毁讨厌的东西,比得到喜欢的东西,要重要得多。”
林棋冰了然,“你觉得他带点自毁倾向?”
“恐怕是。”李再无奈道:“尤其在伯劳鸟陨落之后……其实同为副手,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我不必像他那样,经历首领污染变异的难关,这简直是个灾难……”
李再的话音忽然被打断了。
林棋冰刚按上门把手,忽然手腕一松,“当啷”一声脆响,一条软软的金属环从袖中脱出,直直坠地。
她骤然看去,那金属手环已经黯淡斑驳,边缘脆化裂口,仿佛被锈蚀彻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金属手环的损毁速度加快,比预计来得更早,只有一个原因。
经过几天的高强度奔波,林棋冰第一次污染爆发了。
在李再逐渐惊骇的目光中,灯光闪了两下,周围的空气倏地暗了下来,是颗粒极细的污染尘埃弥漫而起。
林棋冰的两只眼窝被阴影覆盖,青紫色血管于额角浮现,一身阴冷寒气,周身是不断探出的黑晶触须,细小而扭曲,如同肉芽。
屋内带有污染指标的环境监控仪“滴滴”响了起来,歇斯底里。
李再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第244章
李再的瞳孔剧烈颤抖,眼见着林棋冰身上的黑气愈发浓郁,整个房间都快被污染尘埃飘满了,他双耳听到嗡嗡的嘈杂声,好像无数看不见的嘴巴发出破碎低语。
“团, 团长……”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李再的第一个想法竟不是逃离污染,而是更深刻的惊惶。
倘若林棋冰走上和伯劳鸟一样的道路……那昨日派对、沐朗,以及他和迟一婉该怎么办呢?
陷入污染的林棋冰似是暂时失去了思维能力,她站在原地,好像刚出生似的,新奇地打量着自己身上钻出来的邪祟触腕。
“不,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是在联军建立的前夕。”李再强撑着站起来。
必须找几个信得过的同伴来,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沐朗,但沐朗此刻尚还虚弱,思忖再三后, 李再向外发送了几条讯息,但他的手机和通讯器信号,竟都被屏蔽了。
林棋冰的脸上忽隐忽现着黑色痕迹,冷然看向李再,表情中带有一丝诡异邪气, “你在发送什么……”
李再喉头发苦,想不到林棋冰的污染爆发,竟然具有信号隔绝的功能,她不是普通的A级主播,恐怕整个驻地加起来,都难以和污染状态下的林棋冰抗衡。
林棋冰傲慢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留下烟尘般的黑脚印,又转瞬消散在空气中。
不行,绝对不能让林棋冰离开会议室,不能让别人发现她的状态。
能拖多久是多久吧。李再这样想着,拿出了那支黑色船桨。
那就拖到外面的侯志、迟一婉和栀子、阐鸢中,有人进入这间会议室,发现林棋冰的情况,甚至发现他的尸体……只能交给同伴们了。
船桨缓缓对准林棋冰,李再的喉结滚动一下,先发制人般暴起冲了上去。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阴寒气息,空气好像是从封压百年的深井里抽出来的,李再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就连视觉神经和脑电波的信号都被干扰了。
“有趣。”林棋冰用一种陌生的强调说道。
“团长,得罪了!”李再紧咬牙关,压抑住牙齿的磕碰,用通讯器录了条本地音频,“今晚的计划很好……希望联军能顺利组建……还有不管你们进来时看见了什么……我都是自愿的。”
说完,李再捏爆了一方小小的方块,这只是一种稀有级别的束缚类道具。
爆裂声乍响,林棋冰脚下出现了一圈圈锁链,骷髅头在其中隐隐浮现。
这东西能困住三星半剧本的BOSS大鬼十分钟,可在接触到林棋冰的一瞬间,就冒出了“滋滋”白烟。
林棋冰略微抬了下脚,几道锁链便橡皮绳般扭曲起来,随着她的迈步而骤然断裂。
她的级别比李再高,又处于污染爆发的增幅状态,稀有级别的道具根本没有作用!
双腿被束缚两秒,似乎让林棋冰的心情不太好,她睨了李再一眼,扬扬手,一道冒着寒气的黑色触腕拔地而出,朝李再鞭打而去。
李再勉强躲避,倒地翻滚两圈,略微闭了闭眼,在心中向某个人告别,正准备一往无前地冲向林棋冰时,会议室门忽然被敲响了。
“叩叩叩。”
敲门声不轻不重,但有些急促,旋即是一阵低语的声音,李再听见有钥匙在碰撞。
“开了吗?就是这把,开了……”是迟一婉,他的眼睛骤然睁大,虽然盼望着有同伴进入发现这场景,但私心总希望直面这灾难的是其他人。
算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是他们共同的命运而已。
会议室门被打开,可进来的却不是李再期望或恐惧的任何人,一道高大的白色影子走入视线,大衣衣角带过会议室桌边。
陈界平的灰发发髻整饬,严厉的目光扫过李再,以及地上的那只金属手环残片,最终定格在林棋冰身上,“比我计算的还要快一点……”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浮过一张很像侯志的脸,后者转身消失了,在走廊里发起命令来,让守卫严加看守这条走廊,以免打扰团长和秘书长待客。
跟陈界平走进来的是迟一婉,她先关上门,仔细看了林棋冰一眼,又小跑过去扶起李再,迟一婉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看上去比李再游刃有余得多,甚至还抽空对他扯了下唇角。
“好多人啊。”林棋冰站在会议室墙边,环顾四周,声音里是掩不住的阴寒和邪异。
陈界平没有多说废话,她抬起手,会议室桌上瞬间出现了一只白色的工具箱,箱盖自动翻开,露出里面整饬的工具。
有排列在一起的金属手环,有玻璃瓶装的淡蓝色药水,还有一条黑绳坠着的瓷白吊坠。
她先是将一只手环扔给李再,李再注意到陈界平和迟一婉腕上已经各戴了一只,于是麻利戴上。
不过半秒的工夫,一股柔和的光晕就薄薄覆盖在李再身上,转瞬化为透明,那种刺耳的嗡鸣消失了。
和手环一起扔过来的,还有那只玻璃瓶子,李再被陈界平轻轻横了一眼。
“隔绝污染的时效是十分钟。”陈界平说道。
说完,陈界平拿起另一只手环,明显比其他手环的金属质地更好,工艺也更精巧,她缓步走向林棋冰,“来。”
林棋冰包裹在浓浓的黑气中,周身黑色触腕游动,不屑道:“凭什么。”
处于污染爆发的林棋冰,对周围的声音和光线非常敏感,陈界平的动作已经引起了她的烦躁。
但不知t为什么,林棋冰并没有直接向他们动手,虽然失去了原来的性格和情感,但显然记忆还保留着,虽然这对她不意味着任何事,她的脑子已经变成一片冰冷的沙漠。
一条黑色触腕在空气中甩来甩去,拍打着地面,暴露出心绪。
而且,那双被黑血管包裹的眼睛,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向门窗之外看去。
李再忽然觉得有些亲切,污染爆发的林棋冰没有变成杀戮机器,她只是个渴望自由的“孩子”,起码这一次是这样。
一触即发之际,无数黑色触腕涌向陈界平、迟一婉和李再三人。迟一婉与陈界平对视一眼,前者骤然拉响手中的电锯,林棋冰的五感敏锐至极,轰鸣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但也只有一瞬,陈界平猛然逼近林棋冰,伸手抓去,林棋冰便如游鱼般灵敏闪避,陈界平捞空了,同时开口道:“迟一婉!”
迟一婉将电锯扔到一边,另一手骤然翻起一面闪耀着明光的镜子,那是被使用到第十次的【天国十诫】,神圣光辉瞬间慑住林棋冰的形影。
【天国十诫】用到第十次的时候,前九次震慑过的鬼怪形影都会一一浮现。
刹那间,大会议室被站得密密麻麻,鬼怪的幻影齐齐围住众人,其中有许多不知名的鬼怪,或哭或笑,还有一两个眼熟的身影,是晏府家丁和仆妇打扮,他们面孔青白,将此地搅乱成一片阴森恐怖。
污染状态下的林棋冰并不惧鬼怪,双脚蹬直离地,留下一对凹陷下去的黑晶鞋印,正待冲破陈界平的阻拦,跃向窗外,陈界平又呼喝道:“李再!”
李再似有所感,将手中的玻璃瓶直接扔出,砸碎在高处的档案柜角,无数玻璃碎片乍破飞溅,随之泼洒到会议室每个角落的,还有那淡蓝色的奇异液体。
一时间,屋内影影幢幢围向主播们的鬼怪,身形都僵滞在原地,好像被按了停止键。
林棋冰、李再和迟一婉也被洒了一头一身淡蓝色水滴,他们全都动弹不得。
唯有陈界平,她衣袖下亮起一道暗暗的钴蓝色光晕,淡蓝水液对她无效。
陈界平两步欺上林棋冰身侧,攥住那冒出黑气的手腕,一抬一放,那枚金属手环就被牢牢固定在了林棋冰小臂上。
“滚啊————”
林棋冰被激怒了,身形颤颤而动,甚至直接挣破淡蓝色水液和陈界平的束缚,那丛丛黑色触腕仿佛百十把利箭,齐齐刺向陈界平周身,却又好像被拉住缰绳,骤然收了回去。
她忽然呛咳起来,宛如打喷嚏前一秒被扼住喉咙,邪祟触腕不甘地扭动了一阵,缩回林棋冰的衣料和皮肤内。
屋内的污染尘埃肉眼可见地消散,监测仪停止警报,恢复正常状态。
陈界平拍了拍身上的灰,淡淡道:“成了。”
林棋冰仍站在原地,身上黑气散尽,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神色晦暗莫名。
“抱歉。”她的声音还有些凉凉地哑。
迟一婉和李再身上的淡蓝水滴被掸去,两人缓缓恢复行动,一时间思绪和情感回涌,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了惨淡的笑容。
“是什么时候?”李再问道,旋即反应过来,“是您说的血鳃的那个【浊水】……?”
林棋冰没有回答,这是一种默认。迟一婉强作轻松,苦笑道:“没事,没事,问题不大。不是还有【卡苏的浴缸】么?”
气氛这才缓和下来,陈界平没理会李再二人,径直走到林棋冰面前,严肃说道:“你的状态比我想的更糟糕。”
“怎么会呢。”林棋冰找回了自己的语调,“我看别人污染爆发,都变个怪物什么的,我这还是人形呢,天赋异禀,说不准污染根本伤害不了我。”
陈界平逼视过来,“因为这是第一次污染爆发,越到后面,形态和理智就会被摧毁得越彻底。而且,你体内的污染增长速度太快了,爆发比我预料的早很多。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林棋冰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好像用沉默作最后的抵抗。
“陈女士,您有什么建议吗?”李再打破了寂静。
陈界平一转头,斩钉截铁道:“马上使用【卡苏的浴缸】,她已经坚持不到我做出研究成果的时候了。”
“不行。”林棋冰拒绝道:“现在清理污染值和寄生物,就是放弃最大的助力,我们的驻地攻防强度都赖于此,现在血鳃在外虎视眈眈,他马上就……”
她说的也是事实,但完全打动不了陈界平,后者投来严厉而冷酷的目光,让林棋冰闭上了嘴巴。
“我的话放在这里,关于【卡苏的浴缸】的研究成果,你已经等不到了,用其他途径遏制污染也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关于生命洄环,我劝你们还是徐徐图之。”陈界平说道。
林棋冰有些被激怒了,她望向陈界平淡漠的面容,尽量平静地说道:
“徐徐图之?像蓝莲花那样么。血色鱼鳃明天——甚至今晚就会全面发起行动,难道我们要自动放弃抵抗吗?会死很多人的,死很多非黑方的主播。这是把忏悔之城拱手让给那个恶魔。”
“你所说的抵抗的代价,是你自己的生命安全。”陈界平铁面无情,阐述道:
“忏悔之城不会属于任何人,RIF也好,晚花红也好,互助者联盟也好,这个地方被不同的疯子、恶魔和好人占领过不止一遍,它的未来永远不属于某个确定的人。无论品格与实力。”
“你的意思是袖手旁观即可?你怎么保证蓝莲花不会被拖下水?”林棋冰的反问有些尖锐。
陈界平的反应堪称淡漠,“我保证不了,但这个世界唯一的法则,就是万物有始有终。包括蓝莲花、我和血色鱼鳃,只是出于一些微末的友谊,我希望你的终结能来得晚一些。”
林棋冰感觉一头撞在了钢铁墙壁上,森寒冷意要多过挫败感。
“所以,不必为那些白方和中立主播的陨落哀泣,这不怪你们,只是世事如此罢了。”陈界平说出了她的最后结论。
林棋冰转过头,露出一个非常冰凉的微笑,“哪怕明天血色鱼鳃的鲑鱼旗飘满主城区,昨日派对和蓝莲花都不复存在,但有一点你说对了。”
“什么?”
“他仍会灭亡,因为忏悔之城只有一条真理——这永远没有赢家。”
陈界平察觉到林棋冰的语气有些怪异,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么你决定了吗?我可以帮你操作【卡苏的浴缸】,看看能否保留下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她一挥手,那带有四枚兽爪的雪白浴缸出现在室内,反射出荧荧明光。
“不必了。”林棋冰摇了摇头,“或许未来某一天,血鳃会被另一个崛起的未知敌人打败,但是此时此刻,我还活在这里,我可以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我不要未来的某一天,我只要明天。击败他的责任也不会被推诿给某个未来未知的人,只能是我。”
听见这句话,陈界平只是愣了愣,旋即不再看林棋冰一眼,转身出了门,“随便你。”
陈界平留下的白色工具箱里,有一套完整的金属手环,与林棋冰被强行戴上的是同款。
金属圈柔软薄润,其上带有数字刻度,代表剩下的使用寿命。
林棋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戴上不过半小时,首端便已微微出现锈蚀,刚好占满一个最小刻度。
按照这种速度下去,她还剩半个月时间,这是最乐观的估计,没有考虑污染爆发。
半个月后,必须使用【卡苏的浴缸】,而在这短短时间内压制住血鳃,何其艰难。
“别想那么多,会没事的。另外,这件事只有你们和侯志能知道,在沐朗身体恢复前,暂时不要告诉他。”林棋冰说道。
迟一婉和李再的脸色谈不上好看,但到底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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忏悔之城中,夜色将近,一股暗流在集结涌动。
西南侧翡翠街区的角落,一队主播汇入窄巷,旋即如乱雨融入大海般,消失在各个方向。
但仔细便能看出,他们的分流极为严整,每一小组都有人领头。其中正冲南方的,即是董珊所率领的那一小支提灯人。
“珊姐,咱们这是去哪啊?”有个主播跟在她身后。
董珊回头扫了一眼,眼中的沉静将对方慑住,那人不再多言,近十个人都紧跟着董珊,他们绕过监控摄像头,扑向街尾的一辆小货车。
货车的驾驶位上,坐的正是身负长刀的宁静静。
另一边,龙年和毛羊也各自带队,散入偏远街区的边角,与前来接洽的胡九万和罗老t板碰了头。
各色车辆从不同位置驶向黄昏街区,货车轿车和越野车,新旧颜色各异,没人知道他们其实是同一支队伍。
“胡九万他们返回了吗?”林棋冰站在昨日派对驻地边缘的一栋大楼里,这已经被清空,巨屏和临时座椅组成了战时的分指挥部。
李再看了眼通讯器,点点头,“正在返回,预计十分钟后,所有提灯人都会在这里集结。”
电脑巨屏的操作控制器旁,蓝光忽闪着照亮沐朗的脸,还有旁边挂着的点滴瓶。
他于今晚迟迟苏醒,还未完全恢复,就半强迫林棋冰同意,让他坐在技术端口提供支持。
“已经监控沿途的隐藏基站,选择了远离静默者信号的最短路径,但仍无法完全隔绝零散静默者,他们数量太多了。”沐朗说道。
今夜留在总部坐镇的是侯志,此间分指挥部负责外接的变成了迟一婉。
她从窗边转过身,手中的单号机不断滴响,约莫三十几封文件袋被叠放在一起,已经贴好单条,上面印着不同店铺的logo ,从生鲜店到餐厅一应俱全。
相同的是,那些店铺都是昨日派对旗下的加盟商。
一架架飞行机器人排列在地面上,栀子从这小小的停机坪走过,给每一个机器人都按上不同店铺的烙印,附带有防止被击落的符咒。
看着栀子做完这一切,迟一婉将所有文件袋和飞行机器人收入道具背包,和林棋冰交换过视线后,她即刻离场,带上一支精选过的昨日派对队伍,前往不同据点,押送这些东西。
林棋冰看了眼侯志发来的消息,昨日派对驻地的核心地带已经厉兵秣马,多数人留守防御,少数人则组成一支外编战队,隐匿在边缘黑暗中。
“团长,提灯人到了。”李再轻声说道。
林棋冰当即下楼,一行车队已经停泊在临时指挥部楼下,提灯人们列队而出。
毛羊带着兴奋的表情迎上来,“林团长!我们来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龙年隔在身后,一股沉稳而坚定的气势从队伍中蔓延开来。
提灯人们看着昨日派对的驻地,这里风格比他们的老家更现代,也更有活力,他们纷纷低下了头。
“请。”林棋冰将所有人请入指挥部,集合在大荧幕前。
她站到中央,身边是董珊和宁静静,在所有提灯人都有序站好后,缓缓开口道:“还有一小时,就是第二轮裁决旗帜的发放时间。”
提灯人们注视着林棋冰,经过这段时日,他们深知,自己能有一个安身之所,甚至能保住这条命,都多赖于眼前年轻的领袖,而今晚,就是她带领他们夺回驻地的时刻。
“关于提灯人驻地的情况,你们已经知晓,作战计划会在稍候分发给各位。”
林棋冰敲了敲大屏幕,提灯人驻地的地图浮现出来,包括炸弹安放的大略点位,这让他们齐齐一窒。
“不说抱歉了,虽然今晚提灯人的驻地将在烈火中燃烧,但愿今晚之后,我们能在荒芜之上,建立起一个新的家园。”
林棋冰和董珊对视一眼,后者上前,接替下指挥部署的职权,龙年辅助在侧。
提灯人的驻地,还是他们自己掌握得最为熟悉,一条条堪称冰冷绝情的命令下发,字字句句都是血肉和毁灭,其中有人闭上了眼睛,但没有人流露出软弱的神色。
“团长,我不太明白。”李再站在林棋冰侧后方,一同旁观提灯人们的战前动员,“提灯人一向是中庸中立的代表,之前只求自保,黑白都不沾的,没想到他们先成了联军中最重要的盟友。”
“置之死地而后生吧。”林棋冰说道。
谈话间,一小时很快过去,五点五十五分时,提灯人依然静谧整饬,系统的声音在楼外响起——
“各位主播请注意,第二轮裁决旗帜将于五分钟后发放,请做好准备!”
第245章
林棋冰按住通讯器, 周围空气在一瞬间变得肃杀。
“行动。”
昨日派对驻地的防卫依然森严,夜色中,一行行不起眼的小分队犹如夜枭,飞入了主城区的四面八方,开始搜寻散落各处的裁决旗帜。
将在场的指挥权移交给李再,林棋冰和董珊对视一眼,两人手脚同时亮起加速装置,带领提灯人大部队向外涌去。
一出门就分了两队,其中一小队是毛羊带领的, 直直南下朝提灯人驻地奔袭而去, 他们集中装备了加速和短途飞行道具,宛如灵敏的蝇蜂。
剩下的大部分被分为两组, 分别由董珊和龙年带领,跟在林棋冰身后,潜伏在提灯人驻地之外。
“总指挥, 毛羊已就位。”通讯器的另一频道传来毛羊的声音。
“开始。”林棋冰的眸光在夜幕中发亮。
本来空旷寂静的提灯人驻地,忽然有了动静。这里原本已是一片死城,除了偶尔有已经变成静默者的提灯人走过外, 根本没有活人的形影。
这段时间以来, 外界都发现了提灯人的不对劲, 提灯人驻地被封锁了,外人不得进入,他们也不再公开露面,没有任何提灯人出来闲逛或购物, 只有零零星星的守备队。
外界并不知道提灯人已经变成僵尸社团,只道他们又龟缩在驻地内,开始了新一轮的森严戒备。
各类探照道具的灯光, 不断在提灯人驻地中巡查搜索,事实上,毛羊小队几乎是在侵入驻地的同一时刻,就引发了强烈的警报。
“嗡——嗡——嗡——”
警报的嗡鸣在街区四周回荡,不断有追光照向毛羊等人,但他们灵活极了,如同蚂蚱般在楼宇间跳跃,从四面八方涌向同一位置——驻地核心总部,徐先生的那座大楼。
这种敌袭讯号,也在同一时刻发给了血鳃。
“小心。”林棋冰看了眼沐朗传来的消息,对毛羊通讯道:“西南方向有静默者靠近,不要纠缠。”
说完这句,林棋冰又切了另一个频道,对迟一婉说:“可以了,计划1,方案2,同时开始。”
提灯人驻地的躁动吸引了忏悔之城的绝大部分注意力,无人发现的是,一排排飞行器从东西南北各个角落,同时飞向它们指定的位置。
接收到飞行器的人起先还疑惑,但看到文件袋附的条子后,他们纷纷奔向自己的首领或友人,面色无一不紧张。
“是昨日派对的发信!”
“林团长要求即刻拆封,紧急信件?”
“队长,您看看这个!”
“这是怎么回事?快去送给首领。”
这样的声音在各个角落响起,而在众人视线之外,提灯人驻地周围的几个角落点位,不同楼厦间有六七只摄录探头,悄然对准了中间的提灯人驻地,录下了一张张静默者的面孔,以及街道间的潜伏行动。
毛羊等人的行动很快遭到了阻拦,静默者的影子在他们身后浮现,然而毛羊小队的速度太快了,他们被林棋冰披挂得宛如圣诞树一般,几次加速就甩掉了尾巴,朝徐先生所在的最高办公室而去。
“徐先生会在办公室里吗?”龙年忍不住发讯问林棋冰,“最后会不会伤到他?”
林棋冰淡淡回道:“不可能。你舍得,血色鱼鳃都不会舍得。那可是A级的静默者。”
龙年没了话,继续在指定地点潜伏,遥望旧提灯人驻地的那片华灯融光。
过了没多久,毛羊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总指挥,假目标已经到达最高办公室楼下。请指示。”
“可。”林棋冰回了个字。
骤然,在忏悔之城多方的窥探中,提灯人驻地中心的大楼楼顶忽然亮起了一道光,仿佛能照亮半边夜色,这是林棋冰搭建的舞台。
毛羊年轻的声音从早已预备好的话筒中传来,“哈喽,哈喽,大家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轻松得仿佛在演一场舞台剧,身影被电子光学道具放大,变成了投在夜幕中的巨大全息人影,吸引了各方注意力。
“相信你们都认识我,我叫毛羊,是提灯人二部三队的副队长,你们晚上好啊。”
“我今天要公布一个秘密。”毛羊俯瞰着整个忏悔之城,“那就是——提灯人其实已经被血色鱼鳃污染啦!”
“相信大家都注意到,最近提灯人的成员——我是指公开露面的那些,非常不对劲,因为他们已经不是活人了。在上一次角斗时间,他们已经被人改造成了傀儡,包括我们的领袖,徐先生!”
这话在忏悔之城中引起了层层震荡,有人以为毛羊疯了,但t更多更聪明的人选择听他说下去。
正当毛羊清了清嗓子,继续发表演讲时,他身后忽地爆出一阵巨大的爆炸声。
最高办公室的楼被炸了,那里原本就贴了最多的圆盘炸弹,此刻被引爆,火花和燃烟蹿了近百米高,热浪席卷四面八方,整个忏悔之城都能看到。
封口,毫无疑问。
可过了两秒,毛羊的声音又咳嗽着,重新回荡在夜空中,他的虚拟投影还在黑色天穹上,掩盖了更高处地球夜景的光辉。
林棋冰听见董珊在旁边略松了口气,后者叹道:“林团长的计划果然奏效,谁知道毛羊本人并不在最高办公室楼顶呢。血鳃炸的只是一栋空楼。”
事实上,毛羊潜藏在无数驻地楼房之一中,而几乎所有楼顶,都在小队的奔袭中被装载了投影和扩音道具。
“呀呀呀,有人已经耐不住性子了。”毛羊的声音有些愤怒,那全息投影直直看向北方,“相信你们也能猜到,刚刚提灯人的总部被炸掉了,始作俑者当然就是把徐先生和大部分提灯人变成傀儡的——”
这句话还未说完,又一阵激烈的爆炸声连环响起,这次有五六栋楼厦被同时爆破,意图很明显,只要毛羊的命。
然而沉寂几秒钟后,毛羊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还没说完呢,是不是很生气?我还活着哦。”
董珊现在明白,为什么林棋冰会选中毛羊了。因为年轻人的声音真诚而清透,语气虽然欠欠的,很容易勾起血色鱼鳃的怒火,但任谁都能听出来,话音里那抹不去的浓浓的哀伤。
“相信你们也在思考,假如我说的是真话,难道只有提灯人被侵蚀了吗?那些被改造成傀儡的主播,看起来和原本一模一样,说不准你们身边的某个朋友,或者是下属,也——”
“嘭!嘭!嘭!”
声音再度被打断,这次血色鱼鳃用了大手笔,几乎小半个提灯人驻地都沐浴在火光中。
静默者们几乎是在楼宇间飞奔,用各类探测仪器,寻找毛羊的踪影,务必在他捅出更大的篓子前,掐断他的脖子。
“咳咳咳,哎呀,真的好呛啊。如果我在撒谎,你又何必急于炸死我呢?”毛羊的声音透出一种带有怨愤的得意,“我总不会骗人了吧?难道徐先生会炸掉自己的驻地吗?”
静默者几乎将提灯人驻地翻了个遍,却依然没找到毛羊的踪影,就连他带进来的那支先锋队,也好像集体消失了似的。
这次血色鱼鳃不再给毛羊继续发声的机会,过了没几秒,另一道粗哑低沉的嗓音,盖过了毛羊,从不知何处响起,竟然是徐先生。
“抱歉,诸位。我是徐怒。”徐先生的嗓音有些怪异,“这是一场闹剧,提灯人内部出现了叛逆之徒,刻意炸毁驻地作秀,目的在于扰我军心,让大家见笑了。”
血色鱼鳃果然操控了徐先生,将毛羊转而定义成逆贼党徒。
“毛羊勾结其他社团,犯上作乱,今晚我自当清理门户。”徐先生的声音不急不缓,自带一种威严。
然而毛羊没有就此停歇,反而和徐先生唱起了对台戏,“啊呀,是已经变成傀儡的徐先生——不,血色鱼鳃,您还不肯放弃吗?既然如此,我就只好把真正的证据,放给大家看了哟。”
说完,毛羊的全息形象在夜幕中消失,转而切换为一方屏幕,加载图标开始转圈,其中赫然是三具被绑在画面中的躯体。
黄山,高峰,还有安全。
忏悔之城内议论纷纷,就连刚刚开幕的裁决角斗,都被暂时打断了,不少主播放下了旗帜和屠刀,选择先吃下这个大八卦。
“什么情况?提灯人有人谋反了?”
“感觉不像欸,徐先生的语气有些奇怪。”
“就是啊,那小子说得像真事似的,而且之前的爆炸不就是捂嘴吗。要真是徐先生说的那样,他为什么要炸自己的驻地呢?”
“我不信,徐先生明明还活着嘛,那个毛羊就是在胡言乱语。”
“不过的确很久没见过董珊他们了,之前总来我店里吃饭的。”
这显然触及了血色鱼鳃的痛点,也正中林棋冰的下怀,这种舆论的讨论度越高,就越难以掩盖真相。
董珊对林棋冰露出一个笑容,“还是您有办法,这下看血色鱼鳃怎么圆谎。”
林棋冰却没她这么乐观,“他不用圆谎。他也不想圆谎。静默者的计划早晚会暴露的,血鳃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反正他有底气开战。”
今晚血鳃的反应,其实连吃亏的算不上,他只是不甘心输掉这一局游戏罢了。提灯人驻地之变对他而言,只是游戏。
甚至林棋冰有种直觉,血鳃本人其实在暗暗盼望着,把静默者和【浊水】这出恶作剧,“唰”地一下摊开到所有人面前,然后笑眯眯对整个忏悔之城说:“害不害怕,你们的死期都到啦,我是不是很厉害?”
正如林棋冰所料,徐先生对毛羊的交锋并没占上风,他也没纠缠,就这样又隐没失声了。
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烈焰般的爆炸。
血鳃是要打定主意炸死毛羊和那支小队,唯有大面积爆炸,才能毁去提灯人驻地中被安插的投影扩音装置。
林棋冰并不算赢,因为提灯人驻地被炸掉,才是今晚这场战斗真正的开始。
一方面她面临的炸弹威胁被解除,另一方面,血鳃也可以开始正式夺取驻地,这场爆炸其实解决了双方的麻烦。
“嘭——嘭——嘭——”
一栋栋美丽的楼厦在夜色中倒塌,化为碎石和焦土,提灯人驻地的燃烧,几乎点亮了半边忏悔之城,这阵爆响掠夺了今夜的所有声音,所有人都在目睹这场可怕的火焰秀。
毛羊的投影和声音,在一阵电流扰动后,终于在夜空中消失不见了。
“准备出发吧。”林棋冰对董珊和龙年说道,另一边,通讯器传来毛羊的声音,带着些气喘,“我们已经撤回到提灯人北部边缘。”
董珊二人这才松了口气,领命带队,朝提灯人驻地周围接近而去。
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支毛刷,刷头自动涌出荧红色颜料,这是监管委员会特制的圈地道具。
爆炸在十分钟后消弭,系统的声音传来——
“检测到社团【提灯人】驻地爆炸摧毁面积超过80%,现裁决取消该驻地资格,24h内可任意开展圈地战斗,圈地面积最大的一方,可宣称占有此区域。”
“开始!”
董珊和龙年再度踏上这一方家园,当初离去那天尚是家园,此刻已化作百里焦土。
只有烧融成一滩污红的小灯笼,宣告着曾经的回忆。
提灯人们的心境不可谓不复杂,然而战况容不得他们多愁善感,纷纷冲向驻地各处,将涂料圈画在街道和楼房之间。
与此同时,和他们正面对上的,还有刚刚赶到的静默者大军。
圈地和打斗同时开始,各类道具的光芒闪烁不息,暂时没有人使用裁决旗帜。
第一轮的储备已经消耗殆尽,只能用于主帅而非杂鱼,而第二轮发放的旗帜还没被找到多少。
林棋冰站在提灯人驻地之外,李再在通讯器中说话:“团长,一婉已经返回,所有飞行器都已派出。目前我们还没有收到回音。”
这是林棋冰的双管齐下之策,明修暗度,表面上用毛羊的曝光大秀吸引注意,暗地里则将真正的证据和邀请,传递给名单上的人。
今夜忏悔之城注定无人入眠。
“知道了。”林棋冰点点头,信报才刚刚发出,没有回应也是情理之中,她转而问道:“驻地如何?”
侯志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有些发沉:“防御圈已经建立,下水道和地面都平安无事,但……好像有点过于宁静了。”
“继续防守。”林棋冰说道。
胡九万和阐鸢带领的分队已经出发,集中搜寻散落各处的第二轮裁决旗帜,今夜上半场的输赢在提灯人驻地,下半场的胜负手则是裁决旗帜。
提灯人驻地内,董珊和龙年已经分别和静默者交锋两轮,两人都是经年的高级主播,再加上对驻地地形熟稔非常,一时间也不落于下风。
“龙年,你有没有发现,前来和咱们争夺圈地的静默者,力量没有想象中那么强悍?”董珊问道。
龙年的回答很快传来,“发现了,他们好像有所保留,像是在等一个机会。”
是什么机会呢?
苍茫的黑暗中,昨日派对和提灯人驻地的交接地带角落,背靠互助者联盟的边缘,一支百余人的静默者t精英战队隐匿于此。
令人惊骇的是,这百十余人没有一个等级低于B级。
血色鱼鳃身穿黑蛇皮夹克,眸光于暗夜中阴森发亮,在他两侧,一边是体型圆硕的徐先生,表情冰冷,另一边则是那个B+级别的蜥蜴污染主播。
底火站在柳叶旁边,低头不语,她于后方遥望血色鱼鳃等人的形影,在他们周围,还有若干名已经出现变异特征的主播。这支力量足以随手覆灭一个中型社团。
几千米外,林棋冰遥望灯火落寞的提灯人废墟,其后的阴影中似乎潜藏着什么东西,她按住和董珊的通讯频道,“血色鱼鳃在等我出手。他们今晚真正的目标,不是你们的驻地,而是我的。”
一旦昨日派对防御出现虚空,血色鱼鳃就会奇袭攻入,所以他和林棋冰都在等,等对方先耐不住性子。
一行行战报累积在林棋冰的通讯器总机中,胡九万等人已经找到三面裁决旗帜,其余亟待更深入的搜索。
侯志所领的驻地总部一切正常,今晚镇守下水道的是叶妙钧,两人每隔五分钟传一次消息。
最先发回消息的,是与李再一同藏身于临时指挥部的沐朗,他的声音依然明亮,“冰淇淋,根据测算,董珊那边的圈地成果已经覆盖了50% ,大约再过一小时,就能率先达成80%的标准。”
“驻地被重新认领后,将进入6小时的保护期,期间无法被第二次炸毁,足够他们筑起防线了。”
林棋冰的想法没那么乐观,果然,沐朗的汇报话音刚落,董珊那边就传来了警报符号,表示又有一大批静默者涌入了提灯人驻地。
血色鱼鳃绷不住了。
董珊龙年的圈地进程一下子停滞下来,但好在早已占得半数先机,接下来必须面对的,不是赛跑,而是互相劫掠。
一个个提灯人在夜幕中陨落,涂上荧红色颜料的地界,转瞬又被青绿色覆盖。
与此同时,刚刚收起涂刷的静默者,也被提灯人在身后无声击倒,红与绿的厮杀吞噬才刚刚开始。
“林姐,驻地西北方向遭到进攻!是那个人形蜥蜴!”侯志的声音传来。
“团长,我们在主城区西北部遇到了静默者的搜寻队,已经被发现了!”
“下水道出现可疑人员,我们即将被入侵!”
“徐怒出现在驻地西南侧,距离临时指挥部不到两千米!防卫小组扛不住了!”
林棋冰的通讯器叫个不停,这些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血色鱼鳃一出手就是杀招。
她不疾不徐地将一条条命令发下去,稳住防御动作,血色鱼鳃本人尚还没有露面,这只是他的前菜。
“团长,咱们今晚不会得到任何援助。”李再哑声说道。
“对,不会。”林棋冰的反应堪称平淡,“我们是今晚表演的主角。”
只有昨日派对和提灯人活过今夜,在忏悔之城面前打一场漂亮的胜仗,证明与血色鱼鳃对抗的底气,才能获得那些收信社团和主播的信任。
这是军心,也是未来联军建立的基础。
面对滔天危机,那些人不是不想结盟,但她要告诉他们,到底应该倒向谁。
“再报,董珊那边怎么样了。”
沐朗的声音尚还轻快,“ 65%,还算不赖。”
林棋冰心下稍松,侯志和叶妙钧——驻地和下水道的防线正在胶着,她算了下时间,对沐朗说道:“十秒后,销毁附近的所有静默者基站。”
沐朗组建的信息小队已经就位,他答了句“是”。
“董珊,龙年,十秒后静默者将彻底静默,预计你们有十分钟时间,务必将最后的圈地领域咬下来,结束这一切。”林棋冰冷然发令。
“是,林团长。”
“龙年明白!”
两人齐齐回话。
蓦然,主城区东南方错综的信号流中,少了一部分怪异的频率信号。在某种视角下,这里安静了下来。
林棋冰和沐朗之前的苦心终于得到收获,暗中侦测到的静默者信号基站,那些藏于树木、垃圾桶和屋顶的方盒子,被于同一时间销毁。
提灯人驻地内的静默者攻势忽地慢了下来,董珊和龙年察觉到这一点,与宁静静、毛羊带领的下属小队一起,开始了剧烈的反扑,措手不及的静默者们节节败退,蔓延开来的荧红色吞并了青绿。
在昨日派对地表和地下的第二战场,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情,静默者与总脑失去联系,一时间方寸大乱。
侯志和叶妙钧分别下达命令,昨日派对的精英防卫队不再保守防御,霎时奔袭而出,将静默者们直接撞出了自家地盘。
底火站在血鳃的核心队伍中,看着一部分“同僚”齐齐僵住,血鳃脸上的笑意凝沉几分,旋即变得更加残忍。
生命洄环队伍中的信息负责人很快跪过来,血鳃态度轻慢,“原来早就摸过我的脉了,没关系,启用临时移动基站,进行小范围蜂巢式联络。”
“是。”信息负责人头也不敢抬,“预计将于五分钟后恢复通讯。”
血色鱼鳃的目光看向昨日派对的驻地,“全体出击。”
另一边,林棋冰也按下通讯器,“总指挥将由李再接管,我即刻出发,开始最终斩首计划。”
“小心。”沐朗回答。
林棋冰面无表情,腰间军刀上的钴蓝珠子微微发亮,光泽艳异。
她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第246章
夜幕近半, 血色鱼鳃一行人潜伏在昨日派对驻地千米外的阴影中。
底火站在核心圈子边缘,目视血色鱼鳃的脸色稍变两轮,终归于阴森笑意。
她心知肚明, 生命洄环的两道战线都在失利, 先是提灯人驻地的圈地战斗被碾压, 现下, 昨日派对地表和地下战场的推进也僵持不前,甚至有被反扑的迹象。
底火稍稍向外撤了半步,把自己藏在柳叶的身形之后, 其实这完全没必要, 血鳃其人在与下属为伍时,虽然疯, 但并不是那种会迁怒伤害自己人的类型。但她仍然宁愿离他远一点。
血鳃的核心小队再次开动了,那条人形蜥蜴单膝跪地,似是领了什么命令,底火想,也该他们这支真正的“王师”出手了。
就在这时,她余光里忽然闪过一点暗蓝,很不显眼,像是城市夜景折射而来的眩光,但底火还是看过去,那个黑暗的角落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
底火曾听钱默东讲过两句隐秘的猜测,此刻心下稍紧,面色一丝不露地,向后退了一些,将那蓝光消失处与血鳃的直线路径让出来,那里此刻只剩柳叶还愣愣站在原地。
他们没有阵营, 不必成为任何人的阻碍,也不必成为任何人的忠实盟友。她在心中回忆钱默东曾说过的话。
“已经侦测到对方临时指挥部的两个可能坐标。”负责信息的主播说道。
血鳃的声音飘飘忽忽传过来,“你负责……我带另一……同时出击……”
还没等人形蜥蜴行动,倏然一道黑影划破夜幕,直蹿向血鳃所在的位置,未及生命洄环的卫队反应,柳叶已经俯倒在地,底火看清了那张掠过的脸。
皮肤白,眼眉修长俊逸,轮廓清秀但冷。
林棋冰。
“有人入侵!”这句废话被中途掐断了。
因为一面黑色的旗帜已经猛然对准血色鱼鳃,林棋冰的声音抢先响起,冰冷道:“我裁决你,还有你,进行角斗!”
她指的是血色鱼鳃本人,还有那条B+级别的污染人形蜥蜴。
血鳃的瞳孔在夜色中骤然收缩,就像鲨鱼的眼睛,但流露出的不是惊恐,而是带有怒意的激动。
他在兴奋。
“咳咳咳……咳……哈哈哈哈!”血鳃的笑声回荡在周围,他几乎捧腹折腰,气管疏通了好几下,那风箱似的笑声才涌出来。
然而裁决已经生效,林棋冰缓缓收回那面作废的小旗,那是昨夜侯志一队找到的唯一一支。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血鳃和人形蜥蜴,好像其他生命洄环成员不存在似的,毫不畏惧即将到来的包围和袭击。
昨夜曾遭受的种种苦楚,如今还施彼身。但性质到底不同,还未等夜空中的火红长鞭落下,血鳃就挂起冰冷的笑意,冲向了刚刚还在跪听其令的人形蜥蜴。
这简直是单方面的虐杀,因为人形蜥蜴是完全听命于血鳃的,他一动不动,任由鳞甲被小型炸药撕裂,露出星芒状的创口,以及夹杂火硝的嫩肉,血液粘稠滴落。
林棋冰事实上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将裁决的另一方指向人形蜥蜴,还是t信息负责人或柳叶之流的活人伥鬼,后者是会抵抗血鳃的,但并无什么意义,不过为这场裁决增添几声诛心的求饶,最后,她还是选择了血鳃之下的最强战力。
人形蜥蜴的原身是B+级别,此刻有污染加成,实力已达A级,倘若除去他,今晚昨日派对和提灯人双方的压力,都会大大减轻。
血鳃的战斗和林棋冰预想的一样快,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没对人形蜥蜴下最终杀手,而是单纯地虐打对方,那变得粗壮的脚爪已经不自然地弯折起来,尾巴也折成了半断,如巨型深绿色妙脆角似的,挂在人形蜥蜴的臀部。
可能出于保存战力的心思,他居然想留人形蜥蜴一命。
显而易见的是,血鳃比林棋冰更精通血腥之道,他的虐待堪称为一种艺术,头顶的红条很快压过蜥蜴的黑条。
“林团长,嘿嘿,你还敢露面。”那个负责信息联通的主播转过身,带队围上林棋冰,他的笑声有几分勉强,像是给自己鼓起勇气。
血鳃的确不会对下属泄愤,但倘若在他角斗的时候,其他人对围捕林棋冰这件事毫无建树,那明天就可以有新的头目上任了,他们则会出现在静默者或污染实验品的名单里。
林棋冰并不畏惧这些B+和B级的杂鱼,无论等级实力还是道具储备,他们都只是喽啰,接下来的战斗印证了这一点。
五分钟后,底火倒飞出去,她的后背重重砸在墙上,连带砖块一起掉落下去,蜷缩在地,紧捂着腹部。
林棋冰这一脚并不留情,但底火已经比柳叶和信息负责人幸运太多,后两者几乎是一滩喘不过气的烂泥了。
血鳃的角斗行将结束,人形蜥蜴已然不成形状,既不像人也不像蜥蜴了,但好歹还活着。
“最后一击!”血鳃话音中的兴奋不减,他颊侧沾了两片墨绿色的血鳞,爆炸光芒映照在人形蜥蜴暗淡的瞳孔中,终于,红条彻底压制黑条,血鳃角斗胜利的音效缓缓响起。
他啐了口腥气的唾沫,转头看向周围黑压压的下属们,包围圈靠内的一片倒地,蠕动尖叫着,可那层层血腥和伤口中,竟找不到林棋冰的影子。
“她人呢!”血鳃走过去,踹翻了最近的那团躯体。
信息负责人仰翻在地,缩了缩身体,作出一个最接近跪姿的动作,话语和牙齿血沫子一道喷在地上,“跑,跑了。”
他说话有些漏风,血迹斑斑的手摸向腰间,转瞬恨不得自己当场暴毙,一头磕在血鳃的鞋尖前,“咱们临时移动基站的总机不见了!”
血鳃不解气地又踢了负责人一脚,旁边赶来收拾人形蜥蜴残躯的担架队被吓了一跳,他望向昨日派对驻地的方向,那里灯火辉煌,嘈杂得令人不安。
派出去的三方战队,在此时此刻,都和血色鱼鳃彻底断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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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在黑夜中飞行。
所谓斩首行动,不必定要斩落对方首级,只要使大脑和身体中断连接即可。
身形一闪,她再次出现在临时指挥部,带着一身寒气,将生命洄环的临时移动基站的总机扔给沐朗,对方手指飞舞,快速破译起来。
“中控系统的防火墙太厉害了,暂时无法突破,只能发送表层文字信息。”沐朗说道。
“发送。”林棋冰面无表情站在窗口。
外面的无数灯火眩光,如星如点,铺设出忏悔之城的形状,它在注视着他们,在今夜,各方都在窥探昨日派对和提灯人的这一仗。
昨日派对驻地的地表和地下,原本已经出现颓势的静默者军队,忽然大乱,他们收到了沐朗伪造的移动蜂巢基站的指令,一时是转移,一时是撤退,立马阵型大乱。
“预计距离静默者信号恢复还有五分钟,即将被夺回信息通道。”沐朗平静地汇报道。
林棋冰本来也没奢望让他们瘫痪多久,战场上一分一秒都是决胜的机会,五分钟看似短,实则足够昨日派对的战队将对方彻底压制。
“团长,董珊方面传来消息,圈地已经临近尾声,咱们赢了。”李再面色轻快,赶过来说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系统的声音传遍了忏悔之城。
“各位主播请注意,原提灯人驻地已被标记占领80% ,目前宣判占据此地的主播团队为【董珊】【龙年】等人组建的临时小组。主张者请于24h内前往监管协会,正式登记注册并缴清税金。”
临时指挥部内传来低低的欢呼声,这是今晚的第一个好消息,提灯人们终于收回了他们的驻地,虽然只是一片废土。
接下来,那里将进入保护期,董珊等人已经接到林棋冰的指令,开始着手筑防。
林棋冰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按下通讯器,侯志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林姐,我和叶老板这边也差不多了,他们刚才乱了一阵,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但败局已定,丢下二十来个死伤者后,生命洄环正在向北部撤退,是否追击?”
“不必。”林棋冰回答,“把他们赶走,然后原地固防即可。”
“……好!”侯志有些犹豫地回答道,他是想乘胜追击的,但林棋冰总有她的道理。李再等人听见侯志的语气,不禁相视而笑。
林棋冰无声地叹了口气,“侯志,这次的战术总结报告你来写,独立完成。”
这是个繁琐的任务,之前少有的几次都是李再或者迟一婉做的,侯志最怕这些文书工作,哼哼答应了两声,逃似的切断了通讯。
“侯志性急,慢慢磨一磨就好了,他的好处是在危急时刻能很沉稳,心理素质和忠诚度都不错。”李再轻笑着安慰道。
林棋冰点了点脑袋,最终也放松下表情,“不怪他,他不知道全局情貌,有信息差也是正常的。”
李再依然温和,但看向林棋冰的眼神略带忧虑,“一叶知秋,能从一部分而掌握整体局势,并按照全局大势作出局部判断,是储备主帅的必备素质。”
他顿了下,叹气道:“您在培养他,您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全面手,随时都能……”李再看了眼沐朗的方向,到底闭上嘴唇。
——她希望每一个人都是全面手,随时都能顶替自己的位置,在没有她的时候,主持好昨日派对的一切。其中含义与惨烈的苦心,不言而喻。
林棋冰没有接话,另起了一个话题,“说起来,徐怒今晚一直没有出现。”
他们最后一次接到关于徐怒的线报,是他从另一方向,带队接近了昨日派对驻地边缘,与他们所在的临时指挥部距离很近。
但不知为何,最终这里只是受到了一小波冲击,而徐怒本人在线报后就消失了,哪怕直到生命洄环的各路战队一一溃退,他都没有在交锋时刻露面。他去哪了?
“要么是血色鱼鳃之前给他下达了其他命令,有更重要的秘密任务要他执行。要么……”李再的眸光闪烁两下。
林棋冰忽然抬起头,轻声问道:“有没有可能,徐怒还保存着一些理智?”
“啊?”
“如果血鳃能完全掌控他,就不该在这种时候,任由徐怒的战力没发挥到战场上。假如我们能查清,他没去做任何潜伏或者偷袭的事情,或许……”
林棋冰一下子有了新的联想,“会不会是提灯人驻地被炸毁的事情,对徐怒有所影响?甚至唤醒了他的一丁点本能?”
李再摇了摇头,“我不认为他会这样容易被唤醒,我们已经研究过,静默者就是会动的尸体罢了。”
“但这可以解释,血色鱼鳃为什么迟迟没有大面积爆破提灯人驻地的事,那里被安装炸弹,已经是初赛之前的事儿了,狐狸难道会盯着肉不吃吗?有一种可能就是,毁灭提灯人驻地,的确会对徐怒产生影响——别忘了,他也是A级主播。”林棋冰说。
“可我们没有证据。”
“会有的。”林棋冰的手指在小臂上以某种频率敲击着。
假如徐先生能被唤醒,无论对提灯人还是对昨日派对,都是莫大的幸事。
转眼间,三道战线都已落幕,这躁动的一夜最终以昨日派对的胜利结束。
临时指挥部被清空转移时,已经是凌晨时分,彩色涂鸦旗和红灯笼旗都高悬于主城区的东部和南部,两旗相接,好像一顶庇护于东南的大帐,巍然耸立。
而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每一面红灯笼旗旁,都缓缓升起了彩色涂鸦旗,两者高度相等,似是在宣告,新的提灯人驻地t,也由林棋冰所监理。
“这是昨天找到的全部裁决旗帜。”胡九万带着老鼠队站在会议桌边,将八面旗帜排成一排。
林棋冰再把驻地内部寻到的两面放进去,十面旗中抽出四面,交给了肃立一旁的董珊和龙年,“这个给你们筑防用。”
龙年还想推让,却被董珊直接拦住,对林棋冰微微鞠躬,“多谢林团长!”
又将探测和监控仪器尽数交割给董珊,沐朗已经带人去提灯人驻地总部安装新的计算机系统,林棋冰总算松下一口气。
如今的提灯人地广人少,近期再行招兵并不现实,董珊等人也难以信任其他人,两厢商议之下,便将提灯人驻地也纳入了昨日派对防卫队的巡查范围。
“董主播留步。”林棋冰放走了返回筑防的龙年,将董珊和宁静静留了下来,“不如再待一刻,或许有新消息传回。”
董珊的眼睛一亮,“联军建立的事情……有消息了?”
林棋冰敛眸不语,旁边的李再又为二人倒茶,两人都没提及关于徐先生的事,只待确有实证后再谈,免得提灯人空欢喜一场。
又过去须臾片刻,两只飞行器并行而入,焦糖打开门,脆声脆气道:“使用者100327,有您的快递。”
林棋冰和李再对视一眼,后者眼中喜意难掩,林棋冰问道:“是谁?”
焦糖看了眼随附的单据,汇报道:“是钱默东先生,还有路曼小姐。”
两支互助者同时来信,林棋冰没有那么乐观,分别拆件后,钱默东确是发信商讨建立联军的事宜,这老家伙眼见着昨夜昨日派对大胜,此刻怎能忍住不率先投入联军,以首占第一批大股东的位置?
路曼倒是没提联军的事情,只是问林棋冰何时能私下详谈,她是来要原白鸽大厦实验室的那笔债的。
这两人的消息仿佛按下了某种开关,整整一早上,无数雪片似的信件,以各种渠道传入昨日派对总部,其中大体分为两类。
一类是钱默东之流的成型势力,包括但不限于非黑方的中小型社团,他们一方面愿意随附林棋冰,共同抵抗血色鱼鳃,但另一方面,则不愿失去主权,希望能平等议事。
另一类是零零散散的独立主播,他们倒没什么主权可争,高级主播的口吻谦和,愿归于昨日派对联军,但话里话外自持身份,期待能有所重用和地位;
中低级主播则没这许多身段,基本都在自我介绍,另附对林棋冰的敬仰云云,其字里行间,颇有新人求职或面试前联络导师的恭谨。
林棋冰昨夜发出的资料和信息,已经在忏悔之城中暗暗掀起波澜,其中十有六七都作出积极回复。
她将这一干信件尽数交给李再,拜托他分门别类,以作勘察甄别。
“剩下的没回信的人里,比较重要的有海螺街区的独立主播刘栋梁,还有晨星街区的中型社团【春泥】,这两个是什么情况?”
李再点了点手机,关上和蜜斯小姐的消息页面,回复道:“凌晨时分的消息,春泥已经整个社团投入血色鱼鳃麾下,而刘栋梁……他死了,也是昨天晚上的事,连咱们的密信都没来得及拆。”
林棋冰点点头,按照现在的回复信件,刨除蓝莲花和互助者联盟这两个目前中立的大家伙,主城区的零散非黑方主播,已有过半之数投入联军,他们集结起来的体量,已经隐隐压过生命洄环,哪怕剩下未回复的人全转化成静默者,联军也有一击之力。
“棚屋区的情况呢?”林棋冰问道。
回答她的是迟一婉,“棚屋区主播的情况比较原始,也更加混乱,他们没有带头的首领,虽然已经联络其中几名实力较强的新人,对方虽然同意加入联军,但仍希望能将他们带入主城区,成为大社团正规军,并不愿意留在棚屋区。”
“这样不行。”林棋冰微微皱了下眉,“带他们进主城区不是不可以,但棚屋区必须建立我们的据点,一个固定的可以原地生发力量的分基地。”
这项任务恐怕比主城区内的阻碍更大,棚屋区是忏悔之城所有主播的开始之地,说是“出生点”也不为过。
纵然林棋冰不希望更多主播被拽入系统,但现下掌握了棚屋区,就是掌握了忏悔之城的新鲜血液,她不可能让给血色鱼鳃。
“是啊,林姐说得对。”侯志在电脑后抬起头,他被战斗报告熬得双眼通红,打了个呵欠,“血鳃只要在棚屋区安插两个静默者,每天晚上挨家挨户一溜达,那就全都变成静默者消消乐了。”
林棋冰忽然看向胡九万,“老舅,你那个头发卷卷的朋友,杨女士,她不是常住棚屋区吗?”
胡九万愣愣地点了头,“是,团长。”他脑子很快转过弯来,“您想让杨姐帮忙建立棚屋区分基地……?”
林棋冰从众多回信中抽出杨女士的那一封,对方已经同意与联军为伍,但用词精明而微妙,并没说直接加入,只说愿意成为联军的朋友。
“对啊,除了杨姐还有临时市场的张老板,开大排档的那个,他也可以帮忙的。”侯志再度提议。
他们在棚屋区是有朋友的,林棋冰站到窗边,望向南方的天空,层层高楼大厦之外,是连绵低矮的破陋棚屋,在来到忏悔之城的第一天,她也曾被这里的阶层和贫富差异震撼过。
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如果棚屋区没有了呢?”
“什么?”李再和董珊一并来到林棋冰身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董珊摸了下脸上的烧伤疤痕,迟疑道:“您不会想……让棚屋区消失吧?”不管炸掉还是封锁,棚屋区消失了,麻烦也就不复存在,“可那些新到系统的主播怎么办?监管委员会不可能不插手。”
“我有此意,但你想的方向错了。”林棋冰有些无奈,“我的意思是,棚屋区难道就这样一直混乱下去吗?一直只做仰望主城区的贫民窟?”
李再的眼睛微微发亮,“您想治理棚屋区?顺便接手管理新人主播?”
“对。”林棋冰点头。
“我想推倒那些棚子,让新人住进真正的房屋,不必为几张点券就丢掉小命,擦掉棚屋区积藏的污垢,控制他们的同时,让他们了解忏悔之城是个怎样的地方,并选择是否加入我们。”
宁静静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她的眼睛有些感动,但表情更冷,“抱歉冒犯您,但我不认为这是个好方法。”
“为什么?”林棋冰问道。
“没经过剧本洗礼的主播,无法在忏悔之城里活下来,未来联军内被他们拖后腿的主播的生命,和这些无痛生存的新人的生命一样宝贵。”
林棋冰将眼光投向宁静静,微微点头,这给了后者一些勇气,继续沉声说下去:
“忏悔之城的壁垒表面是等级阶层,实则是生命权,它虽然冷酷,但对于强者和弱者的划分,建立了一种足以保护我们的秩序,不应该贸然被打破。”
“您说呢,林团长?”
第247章
宁静静言之有理, 但林棋冰并不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她沉吟片刻,还是说道:“这件事等我前往棚屋区调查后再议吧。”
今天的当务之急,是将联军的大体建立起来。
一小时后, 昨日派对驻地边缘的一座大楼里, 各方势力汇集, 不同的旗帜和徽章在此浮动,林棋冰站在长桌首位,看向应约到场的主播们。
左下首毫无疑问是董珊, 右下首则是空的, 此外还有钱默东等一干社团势力的首领。
说起来,钱默东在其中竟然算是偏黑方的异类,他的到场不禁引得众人侧目,但也只有片刻震惊,毕竟在互助者联盟时期,钱默东并不以心狠手辣著称,他是老乌龟式的阴谋家。
其中有一位独立主播们推选的代表,林棋冰记得她叫贝岚的,缓缓站起身,对她微笑道:“林团长,咱们还在等人吗?”
林棋冰对上那一张张恭谨的面庞,点点头,“再等等。”
钱默东低头不语,董珊刚想说话调节一下气氛,就听长桌另一边的男子俊逸开口,“咱们聚在这不容易,也多亏林团长,否则大家不一定哪天就着了血鳃的道了。”
说话的是一名发似黑玉的美男子,皮肤细润得没有一丝瑕疵,肩腿角度完美到好似精密测量,这是个熟人,秦宫大堂柜台的主理人。
众人皆知,这黑发美男实则t是个助手人偶。
他今天能坐到这,说明树方颇给林棋冰几分颜面。难道秦宫也有加入联军的意愿?众主播思绪纷纭。
林棋冰点了下头,李再领带严整,将一份份泛黄的纸单分发给在场诸人,这是他们今天进门前所签的道具契约,条款宽松但不可违逆。
只有一条契约禁令,那就是严禁在符咒范围外的地方,透露今日联军会议所涉的人员和事要,有效期为72小时。
又等了一会,门扉终于被推开,来人一袭白色大衣,正是灰发冷眼的陈界平。
“陈女士,您好。”林棋冰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陈界平的表情却称不上愉快,她不知是刻意还是默契,面上未曾流露出与林棋冰的熟稔,缓缓走入,一瞬间屋内的气压低了下去,众人看清了她胸前所戴的配饰,用目光暗暗议论。
蓝莲花!
蓝莲花竟然也给联军派出了代表。
“事先声明。”陈界平恢复了最早那种不近人情的冷脸,傲然道:“我承蓝莲花副团长香英兰女士之命而来,但不代表蓝莲花正式加入联军,我只起到旁观记录和监督作用。”
又是一阵议论,林棋冰的态度却出奇温和,微微点头,请陈界平坐入右下首,“我明白,请坐,陈女士。”
一干人等以及昨日派对们各自坐定,林棋冰不再拖沓,将全息屏幕切换成今天——或者说此时此刻主城区各角落的监控探头。
监控探头是沐朗和胡九万联手布置的,最中央的方块内是生命洄环驻地的海螺街区外五百米,他们目前还不必把手伸入血鳃的怀里,不是不能,而是不必另外承担被反追踪信号源的风险。
“啊,他们的旗帜!怎么扩展到这个地步了?”
“这是怎么回事?今早出门时还没这样!”
“果然装都不装了,可恶,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林棋冰稍微抬手,压下联军预备成员们的议论,屏幕中,黑底鲑鱼旗已经飘满了小半个主城区,论起地盘大小,生命洄环几乎和联军双日同辉。
他们的地盘不是昨天一夜扩张起来的,而是血色鱼鳃早就暗暗占据了那些地方,以静默者的侵染,或者更隐秘的杀戮和收买。
他从未宣称过那些地方,所以整个忏悔之城就以为他只偏安主城区北部一隅,事实远非如此。
屏幕中,不仅有吞并了周围两个街区的生命洄环大本营,就在主城区的南侧和西北侧,也有面积不小的区域飘起了黑底鲑鱼旗,那些青橙色泛着血丝的凶恶鱼眼,瞪视着周围的蓝天,那里已经成为鲑鱼游弋的海洋。
“春泥社团,他们竟然整个换上了鲑鱼旗,真是连骨气都不要了!”有人骂道。
林棋冰心知,实际情况比屏幕所显的更加糟糕,忏悔之城不仅有主城区地表,更有棚屋区,以及蔓延深广的下水道领域。
她打了个响指,屏幕画面由地表切换为地底,灰暗的下水道对大多数在场者来说,非常陌生,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哪里,“下,下水道?我好像听说过,忏悔之城的下水道是可以进入的。”
而在蛛网般的脉络中,汩汩流淌的下水河边,时不时有脸色苍白的主播跑过,间或有形体扭曲的怪物。
下水道四壁上,能够清晰地看到有黏液在发亮,虽然只有画面,但依然能够想见其腥味逼人。
“林团长,这是什么?血鳃的傀儡已经入侵到地面以下了吗?”自由主播的代表贝岚起身问道。
与她一同发问的还有社团【星光】的负责人,名字叫史星星,是个B+级别的主播。
“正是。”林棋冰的肯定引起了一阵骚动,还未等贝岚和史星星落座,她就对后者继续说道:“这片下水井的点位,编号是W132 ,就在天使街区的南部下方。”
史星星骤然失声,“天使街区?那是我们社团的驻地!他们,他们一直在我们脚下活动?”
“非常正确。史先生可以查一查社团备案资料,W132井盖的位置的确在那。”林棋冰说道。
镜头又一切,换到了另一处下水道地底,那里筑防森严,洞壁布有黑晶点位和藤蔓网络,身穿作战服的主播们有序镇守,为首的是一张不陌生的面孔,迟一婉。
而这里的墙壁是干净的,没有黏液存在,更没有静默者和污染变异人,整整齐齐的人类战队让人不禁产生安全感,本能地想要依赖。
“这是昨日派对驻地的下水道隘口,在初赛之前,我已经将这里清空,所以这一片是安全的。”林棋冰缓缓道。
在座主播们看向林棋冰的眼神更加敬畏,史星星颤声道:“林团长,您莫非知道清理静默者和血鳃耳目的方法?”
毫无疑问,没人会怀疑这一点,史星星也不是为了说这句废话,而是向林棋冰请求更实惠的帮助。
“史先生稍安。”李再温和地站出来,“待到联军建立,我们自然会协助各位清理驻地,针对血鳃建立防御,这也是联军的责任。”
史星星满意地坐了回去,在场的主播们低低议论了一阵,目光中各有坚毅神色,事实上,昨夜拿到资料并旁观昨日派对一战后,他们就已做出决定,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
“诸位,联军的建立是势在必行,如果大家有意,请与我们共同抵抗血色鱼鳃。”
林棋冰将配套的通讯器和探测设备分发于长桌各处,每个人都接了下来,这些设施的信号直连沐朗所控的中央电脑。
“好。”率先捧场的还是秦宫的那位黑发美男子,他们事实上用不到这些东西,但他依然微笑道:“愿举林团长为联军之首,往后咱们就互通有无,同舟共济了。”
钱默东也知机地微笑起来,十几杯淡淡的果酒聚碰于长桌上方,宣告联军的成功建立。
主播们带着通讯探测仪器和联军的旗帜离开了——事实上,联军的旗帜直接照搬了昨日派对的彩色涂鸦旗,这也是林棋冰的意思,少在不必要的地方费脑子。
“杨女士留步。”林棋冰刚送走陈界平,后者在无人时抓起她的袖子看了眼金属手环,轻轻剐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林棋冰又转身拦住羊毛卷女士。
羊毛卷女士还是那副普通中年妇女的打扮,艳色羊绒开衫,黑色萝卜型裤子,脚踏一双“咯哒咯哒”作响的半高跟黑鞋,鞋口还装饰着零星水钻,好像刚从菜市场扫荡而归。
“怎么啦?”对方停止的瞬间,满头细密羊毛卷轻轻晃动,满眼市侩和亲热。
林棋冰将人让进另一间会议室,胡九万跟上来斟茶,顺便开门见山,“杨姐,我们团长想和您聊聊棚屋区的事情。”
羊毛卷女士是有一套自己的生存逻辑的,林棋冰心知肚明,对方的精明程度不输钱默东。
她直接将一沓最高面额的点券钞票放在茶几上,态度尊重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按规矩和您买点情报,毕竟棚屋区那边我们不熟。”
羊毛卷女士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啐了口唾沫在指尖,从那沓钞票里抽出两张,还给林棋冰,剩下的折起放入衣袋,这才自矜自持地说:
“好吧,生意归生意,我现在也是联军的合作方,给你们打个九折。”
羊毛卷之流的零散主播,也都接了昨日派对的通讯器,但唯独羊毛卷女士是事先和胡九万说好的,听调不听宣,互相保持美丽的距离,看在她手握棚屋区小道消息的份上,林棋冰默许了这一个特例。
“您知道的,我们在棚屋区的时间不长,对那里了解不深。”林棋冰选了个年轻人请教前辈的口吻,“不知道之前见过的棚屋区居委会,就是管着那些交租出摊事宜的组织,还是原来那样吗?”
“怎么不是?”羊毛卷得意地笑了笑,又转为严肃,“不过他们虽然还管着棚屋区,可领头的那个地头蛇,最近出了点问题。”
林棋冰将剩下的两张钞票推向羊毛卷女士,“杨女士不必客气。”
羊毛卷果然收下了那两张点券钞票,嗔怪地看了眼林棋冰,继续说道:“之前听你们说了什么静默者的,我倒想起来,那个姓曹的居委会大哥,好像就变了样了。”
“怎么讲?”
“他最近不太露面了,往常恨不得一天巡三回,吃拿卡要,搜刮那些私贩的小摊,追房租能把鼻子伸到别人屁股里——哦,对不起,但他这两天一直待在自己的棚屋里不出来,这很奇怪。我昨天白天t买烤饼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他的脸色和你们视频资料里的那些安静者差不多,白了!”
林棋冰心下稍沉,居委会的曹主播变成了静默者,那么棚屋区会不会已经化身为蟑螂窝,一掀开会跑出无数血鳃的小傀儡?
和羊毛卷女士要了曹主播的信息,还有棚屋区的大略情况汇总,林棋冰送她出门时,又多塞了一张点券卡。
“哎?你这是做什么!”羊毛卷女士大惊失色,严肃推拒,手上赶紧接过卡收回兜里。
林棋冰听见不远处李再忍笑的声音,她面色如常,“算是定金,倘若棚屋区有什么变化,请您第一时间传讯通知我。还有往后订购炸弹的事情,也请多关照吧。”
羊毛卷女士留下个保证就哼着歌走了,李再终于在林棋冰身后转身伏墙,笑出了声音。
“团……团长,接下来要做什么?”李再的白净面皮泛起一层薄红。
“约了人。”林棋冰也向外走去,将这一摊子事甩给任劳任怨的李再,“今天和联军各方建立通讯的事,就麻烦你和沐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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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约会”不在秦宫,而是秦宫对面那家风琴餐厅的包房里。
林棋冰还没吃午饭,拿起一只榴莲芝士三明治,咬了口,比上次和沐朗吃的要好百倍,不禁感叹自己家产出的质量就是好。
“你别吃了。”路曼抱着胳膊坐在桌对面,眉间是扫不去的阴郁烦躁,“吃吃吃,哪来的这么好的胃口。”
林棋冰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三两口咽下三明治,又用茶顺了口气,这才说道:“联军顺利建立,我胃口为什么不好?”
路曼被她噎了一下,重重将茶杯顿在桌上,林棋冰难得放松下来,靠上椅背,“邀请你加入,你又不来,我那边做好了,你又生气。”
“就你那个四处漏风的联军队伍?”路曼忍不住尖利地嗤笑,她的银蓝色的指甲在桌上叩了叩,“说不定血鳃早就送人进去了,你还美什么?真以为你们的消息能捂在内部?”
林棋冰有些奇怪,“他当然知道我们的消息,也知道我们掌握了他的静默者实验,当面锣对面鼓,有什么好掩藏的。大家都是明牌。”
“明牌?你做梦吧。”路曼像是被气坏了,她反而冷静下来,露出一个妖艳的笑容,红唇轻绽:
“反正你想死别拉着我,等血鳃把你们联军一个个都干掉,也不一定能轮到我们互助者联盟。到时候,我一定在你的坟头献一朵花,哦我忘了,你死了也没坟。”
林棋冰挑了下眉,“那如果联军赢了呢?”
路曼更高兴了,“那更和我没关系了,你们又不是血鳃那种杀人魔,难道会对我下手吗?”
林棋冰明白了,路曼是哪边都不信任,干脆想要置身事外。
她不信任血色鱼鳃的道德水准,但也不信任林棋冰这边的胜算,干脆骑墙打太极。
林棋冰有些遗憾,这种套路早就过时失效了,属于钱默东玩剩下的。
“你凭什么相信血鳃会容许你置身事外?”林棋冰耐着性子,“倘若他啃不掉联军的肉,你猜他会不会先吃身边人填肚子?”
路曼的眸光有些发冷,“真有硬碰硬的那天,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互助者联盟就是互助者联盟,不是谁的血包或奴隶。”
说这话时,路曼身上的道具光辉徐徐闪动,那股A级主播的威严气势不言而喻。
路曼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哪怕等级也好道具也好,全都是窃取盗掠而来,但安在她身上,就是天经地义般收放自如,理直气壮,仿佛她本就该享有如此尊荣。
林棋冰在心中轻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纵然如今的地位有苦过险关的努力,但邪祟在其中也颇有助力。
她也不过是另一个路曼罢了。
不过林棋冰本人行将以污染值甚至生命健康为代价,为拥有邪祟来买单。路曼未来的因果又将种在何处呢?
“你不会,那皮百里呢?”林棋冰嗓音微沉,看向百叶窗外的秦宫大楼,“你今天没约在私人套房里,怎么,和他闹矛盾了?”
路曼白了林棋冰一眼,止不住心虚,“不要你管。”
“好,我不管。”林棋冰也只是提点路曼,小心皮百里的私下动作,旋即,她将一套通讯器械放在桌上,并两只软软的戒环,一起推给路曼,对方嫌弃道:“这是什么东西?”
“联系我的方式,这个信号频率是特殊的,有专门的接收端,起码在第一次使用它时,它不会被跟踪。”林棋冰点了点通讯器,转而又介绍起戒圈,“这个东西戴上后,能在十分钟内抵抗静默者的侵染,记住,只有十分钟。”
路曼略微睁大眼睛,她没想到这两样东西,尤其是后者,具有如此宝贵的价值,按理说,应该是昨日派对联军内部特供,不应该被如此轻率地赠与名义上的敌对方。
“你就不怕我转头献给血色鱼鳃?给他研究透了,转手就破了你的底牌。”她哼了一声。
“随你。”林棋冰对陈界平的发明有信心,并不在意挑衅,“算是报偿我们之前的缘分吧。”
她说的是从公寓剧本开始的诸多交集,路曼一窒,笑了声,“原来林团长是来清债划界限的,我可不知你什么时候欠了我的。”
“不欠你,但多少……算有一点情分?不管怎么样,祝你平安。”林棋冰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说完这些,她转身就要离去,却被路曼在身后叫住,“哎。”
“怎么?”
路曼将一只密封的金属小盒子交给林棋冰,看着她打开,里面躺着一颗小小的圆扁药丸,在灯光下反射着细密的色泽。
“这是——?”林棋冰心中一动。
“解药。”路曼的笑声有些发苦,“最后一颗,血色鱼鳃和皮百里都不知道,我藏下来的。”
“不留着自己吃?”林棋冰好奇。
“……只能吃一次的。”路曼敛去眼中的苦笑,越过解药,直直看着林棋冰,“送给你吧,或许有朝一日,你需要快速升级的时候,吃了它,能帮你斗倒血色鱼鳃。除了这个,我也没什么东西能还你了。”
路曼活了二十多年,惯于索要和欺诈,极少有要“还”人东西的时候,说这话时,她肉眼可见地不自在。
林棋冰捏紧了那只盒子,解药的珍贵性要比那通讯器和指环加起来还要高,倘若她能奋进至A+,一颗解药甚至能帮助她突破传说中的S级。
虽然是欺骗系统的把戏,但在忏悔之城中,这就是实打实的战力,能改命的。
“谢谢。”她听见自己对路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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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棋冰走出风琴餐厅,本打算顺路去秦宫和树方谈一谈,对方既然有意匡助联军,又有之前的寻人委托在先,想必值得一番交往。
可刚进秦宫大堂,那今早来开会的黑发美男人偶就站在柜台后出声,“林团长,留步。”
“您好。”林棋冰只能如此打招呼,黑发人偶没有透露过名字,只有胸前一串编号。
若不是见过自有思维和情感智慧的焦糖,林棋冰恐怕会觉得,黑发人偶言行玄妙优雅,性格温和但莫测,怕不是树方在他身体内传音。
林棋冰被黑发人偶引入顶楼,又是树方所在的那个千万个人偶头颅环绕的空间,这次黑发人偶没有离开,静立在一旁。
“好久不见。”树方仍在躺椅上没起身,只露出个笑容,两根手指夹起一张白笺,“监管委员会的传信刚到,大约也送到你驻地了,只是你不在,又是第一回,还是我来告诉你。”
林棋冰一头雾水,树方微笑温雅,“你或许听说过,忏悔之城前五社团的首领,要不定期举行监管委员会监办的议会活动。”
她恍然,曾听陈界平说过一次,那个议会香英兰、血色鱼鳃和曾经的徐怒、伯劳鸟都参加过,秦宫等非社团大势力也在其中有席位。
而昨日派对在初赛过后,已经跻身社团排行榜第五。
就在这时,林棋冰的手机响起来,是沐朗的电话。
树方冲她挤了下眼睛,“今天,再过一小时,就是又一次议会活动了。”
“一起走?”
第248章
林棋冰听懂了树方的话, 既然对方愿意捎她一程,她也不介意搭上便车。
给沐朗回了个消息后,林棋冰转向树方, “多谢你, 那走吧?”
树方却摇了摇头,微笑着看向林棋冰旁边t, “不是我,是他和你一起去。”
林棋冰身边的黑发人偶微微躬身,朝她伸出“请”的手势, 她略有讶异, 竟是这个人偶经理去参加那样重要的议会活动。
树方没有解释,又缓缓在躺椅上闭上眼睛,周围光线暗了下去,四面八方的人头隐没进黑暗,他在淡绯色暗光中陷入小憩,不再和他们说话。
“怎么称呼你?”林棋冰和黑发人偶走入电梯时,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黑发人偶礼貌地摇头,“我没有名字。平时先生想叫我时, 会直接召唤我。”
“可假如他同时面对几个人偶说话时, 你们能搞得清他在对谁说吗?”人偶的面貌温和柔美, 林棋冰不禁好奇。
“能的。”黑发人偶露出一个弧度精准的微笑。
林棋冰和黑发人偶一路下了楼,却没从秦宫大门离开,而是曲曲折折绕了个圈子,最终出了后面的隐门,这是一处宽广无人的院落,隐隐能听到流水和竹林的声音,一辆透明的直升飞机停在坪地中央。
走近了才发现,直升机并不是透明的,而是镜面般反射着蓝天的颜色,但镜面并不刺目,反而经过打磨柔化般,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这是有特殊涂料的隐形载具。”黑发人偶为林棋冰开启了直升机舱门,解释道:“等这次议会活动结束,你可以有偿向议会申领,原则上,议会成员的往返程和议会存在本身都是需要保密的。”
两人系好安全带,头顶螺旋桨声疾疾响起,林棋冰感觉座下一空,直升机飞离地面,她看见秦宫的屋顶越来越小。
飞机许是向东北方略飞了一段,并不远,六七分钟就开始侧身降落,黑发人偶微微一笑,“议会地点在主城区中部偏西北,与卷层云街区相接,列席者中也只有蓝莲花比秦宫更近。”
林棋冰想起来,蓝莲花驻地就在卷层云街区来着。
随后她看见了监管委员会的庄严穹顶,还有忏悔之塔的塔尖。直升机盘旋一圈后,竟停在了忏悔之塔的中段。
这座高塔不是完全的锥形,腰部有层层露天平台,只有踩上去才知何其巍峨,他们仅是落于中段,整个忏悔之城就已在脚下一览无余。更不知塔尖会否戳破那渺渺天空,暴露到系统之外的地方去。
就像悬挂于塔尖上的黑信封一样遥不可及。
黑发人偶误解了林棋冰的心思,“即便是忏悔议会的成员,也只允许在地上一层和议会所在楼层活动,其他地方是进不去的。”
言外之意,更不可能借议会之便取得黑信封,“我们走吧。”
林棋冰看着黑发人偶先后通过面部、掌纹和声纹三道识别程序,自己有样学样,果然平台门禁也亮起了绿灯,看来她的信息已经被录入议会。
第二个想法是,黑发人偶应该经常替代树方来开会。
他们进入了一条银灰色的长廊,到处都如镜面般无色且光润,但并不晃眼,只是模糊了距离和空间,若不是脚下只有虚影而无涟漪,林棋冰会忍不住怀疑自己行走于水做的天地间。
值得注意的是,踏上忏悔之塔的一瞬间,林棋冰视野上方就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禁止符号,代表此地禁止主播发生战斗和伤害行为。
“前面就到了。”黑发人偶还未说完,迎面走来一道高大的白色影子,宛如一座移动的希腊白石女神像,眉目超然,鬓髻高盘,正是蓝莲花副团长香英兰。
她率先出声:“林团长,秦小先生,上午好。”
林棋冰应声回礼,余光诧异地投向黑发人偶,树方不是说他没有名字么?
“晨安,香首席。”黑发人偶微微鞠躬,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林棋冰说道:“秦宫所有人偶,都可以被称为秦小先生或者秦小姐,不过在外面很少有人这么叫就是了,更不算实际的名字。”
林棋冰捕捉到这个字眼,“在外面?”
黑发人偶非常人性化地叹了口气,他的机械喉结轻轻一滑,“一看您就没在秦宫点过陪伴型人偶服务。”
“太贵了。”林棋冰老实回答,又想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比起人偶们用宝石美玉雕琢的眼珠也丝毫不输,说道:“而且我也不需要。”
香英兰已经来到林棋冰和黑发人偶身前,她看向林棋冰,不知陈界平有无向她汇报林棋冰的近况。
只是那张雕塑般的脸带着笑意,很温和,似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像是什么都知道。
“咱们进去吧。”香英兰说着,拉开了眼前的大门。
那门原本隐没于水幕般的墙壁中,一丝缝都看不见,但随着香英兰伸出手,竟缓缓旋出光滑如镜的一大块,露出里面的房间,林棋冰跟在两人之后走了进去。
他们来得不早不晚,这个巨大空间中有一张圆桌,足有篮球场那么大,稀疏地排列着各色椅子,已经坐满了一半,另一半还空着。
香英兰和黑发人偶分别向他们的席位走去,分别是一把榉木高背椅和一把带有铁艺荆棘的王座形黑椅子。
其他的椅子也各不相同,有贵妃榻式的坐具,还有薄荷色的护颈电竞椅,林棋冰甚至还看见了一把太空舱似的超现代椅子。
循着名牌,林棋冰很快找到设有“昨日派对”四字的空座,那里放着一把很简单的不锈钢扶手椅,算是众多特色椅子中最平平无奇的一把。
什么嘛,看起来和单位采购款差不多,还是被吃过回扣的那一类。
林棋冰感觉一道带有笑意的视线投向自己,不是香英兰,对方已经和旁边的主播交谈起来。
视线来自黑发人偶,他冲林棋冰眨眨眼睛,不知为何,林棋冰很顺利地接收到了他的提点。
坐入不锈钢会议椅后,林棋冰敲了下扶手,屁股下的人造革硬面,竟然瞬间变成了闪着银光的高级丝绒,垫子弹而不僵,将人包裹在里面,它变成了一把色彩极度冷淡但是质感毛绒绒的好椅子!
而且极其符合林棋冰的审美。
她刚才感觉大脑好像被舔舐了一下,就在冒出“想要一把好看椅子”的瞬间,那个想法被不知道什么东西舔走了。
奇妙的同时,林棋冰心中微微发寒。
这椅子和她仓促幻想的一模一样,甚至还补全了模糊的细节,更为尽善尽美。
“这是议会的第一种神奇之处。它能知道你想要什么椅子,并且满足个人风格。当然,这种心有灵犀仅止于椅子。”香英兰也发现了这个小插曲,隔着两个座位——也是很远一段距离对林棋冰说道。
林棋冰还是有一种被窥探了的感觉,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深深陷入那把银灰色丝绒大扶手椅中。
而且每个席位的面前都放了三个纯银色的镜面小方块,这是做什么的?
过了不到半分钟,她听见在座的一位陌生女性说道:“我们的最后一个成员到了。”
林棋冰不禁有些惊奇,这巨大圆桌旁边的座椅空了一半,为什么说只剩最后一个人,其他人呢?
话音未落,那扇水镜般的大门再次被开启,其后走进来的人是个老熟人。
血色鱼鳃这次竟没穿黑蛇皮夹克,而是换上了一件松石色的类似军装的长大衣,两肩平直挺括,胸伟背实。
若是在现实世界,林棋冰会赞同这身衣服威严帅气,但由于之前的过节,她很难不觉得血色鱼鳃像一块会走路的青色麻将。
血色鱼鳃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但他脸上含笑,微微环视一圈,便径直走到林棋冰旁边的空位落座。
说是旁边,实际距离隔了五六米,处于一种刚好能保护隐私,但又让林棋冰觉得冒犯的距离,她不动声色地倚向了另一边扶手。
这个场景事实上很有趣,在场林棋冰认识的,无论香英兰还是黑发人偶,都是暗牌或者明牌支持联军的势力代表,换句话说,就是血色鱼鳃的敌人。
可他们却不得不在这张桌子上和平共处,甚至连冷眼相对都不必。
就在这时,一道流光沿着桌子的圆边跑了一圈,这个水镜空间的四周暗了下去,明亮的唯有桌子上空的幽光,昏暗让林棋冰有了些安全感。
“咚咚咚——”熟悉的钟声。
“各位成员上午好,第79次忏悔议会活动现在开始。”系统的声音从天花板——或者说水镜凝成的天空中传来。
“现在开始专题发言阶段。”
林棋冰不明白什么是专题发言,事实上,黑发人偶来的时候没解释太清楚,只说很简单,她到了就能明白。
但他着重强调了一t点,那就是一定要学会在某些时候,一本正经地撒谎,而且更重要的是,要找准撒谎的时机。
因为专题发言唯一的目的,就是强制列席巨头们坐在一起,汇报交流最近的动作,严防有人搞出大事情,危害其他人——不,是危害忏悔之城本身。
说穿了,就是互相监督,互相拆台。
紧接着,一道追光照亮了黑发人偶本人的座位,他以一个优雅的姿势从那黑荆棘王座上站起来,略整衣襟。
圆桌中央的半空,忽地浮现出几横行淡红色的光芒,像是文字,但林棋冰的角度全看不清。
黑发人偶倒是应该能看清,红红橙橙的光在他脸上变幻几轮,他稍微颔首,“我选最后一个问题。”
顿时,那林棋冰看不清的红色光字缩水为一行,并且清晰起来,上面写的是:解释秦宫在主城区西南部的产业扩张。
林棋冰并不知秦宫在主城区南角有什么动作,她的全部身心都被集中在了对付血色鱼鳃上。
但看香英兰和血鳃等人的微表情,他们应该是知道的,甚至这个问题就是议会成员盲投出来的。
黑发人偶脱下一只手套,侃侃而谈,最后总结道:“我们有意在主城区开一家分店,拓展陪伴型人偶服务产业,目前正在考察,如果诸位有意,欢迎投资入股支持。”
林棋冰挑了下眉,这毫无疑问是谎言吧?
可看香英兰等人的眼神,他们应该接受了这个解释,而桌边的追光也未再纠缠。
下一秒,追光来到林棋冰的头顶。她下意识站起来。
同样地,圆桌上方浮现了三条只有她能看清的句子,每个字都是鬼气森森的红,她心中一凉。
1、解释你的黑色晶体道具的来源,并阐述其对忏悔之城是否有危害性。
2、阐明昨夜提灯人驻地爆炸和你的关系?
3、说明今天上午你召集多个不同社团代表和主播的意图?
三个问题刀刀见血,直指林棋冰的秘密本源,以及联军的最新动态。
他们早就为她准备好了。
意思就是,为了情报保密,她可以选择隐去其中两个,但必须回答一个。
林棋冰看见旁边的血色鱼鳃换了个姿势,由仰头后枕、臂横搭扶手的散漫,变成了歪头看向她,好像一只刚睡醒的猫科动物。
“我选第二个。”林棋冰面无表情地说道。
林棋冰把目光收回眼前的桌面,“昨天夜间提灯人驻地爆炸,理论上和昨日派对没有关系,□□来源于初赛之前生命洄环所黏贴的炸弹圆盘,而引爆者亦是生命洄环,最后,不幸的是,昨夜在爆炸前后入侵提灯人驻地的,依然是生命洄环成员。”
“所以我想,这个问题的提问对象应该搞错了。昨日派对全程没有进入提灯人驻地。”
这不是谎言,而是部分的事实。
林棋冰的话音落下,旁边的血鳃就从面前的三只小方块中推出一只,说道:“我质疑。”
说完,他的小方块变成了两只,而林棋冰周围的气氛一紧,本来都快熄灭的红光字体,再次明亮起来。
血色鱼鳃没有起身,在椅子里——他坐的是一把青苹果绿的木质高背大摇椅,椅背是木马镂空的头,样式清新得有些可怕——换了个更傲慢的姿势,双腿交叠,说道:
“从初赛开始,林团长就在豢养提灯人的叛逃成员董珊、龙年和宁静静、毛羊等人,而毛羊更是昨夜爆炸的祸端傀儡。他违反了提灯人团长徐怒的所有命令,最终导致提灯人驻地被炸毁,徐怒主播流离失所……”
林棋冰简直被血色鱼鳃的厚脸皮惊呆了,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更没有解释更多,因为斜对面的黑发人偶不着痕迹地对她摇了摇头。
两人各执一词,这个问题被系统判定延期到下一次议会活动解决,追光又滑到别人身上。
轮到血鳃的时候,专题发言已经接近尾声,他对着那片红光站起,林棋冰不难想见那些问题都是什么。
静默者,污染道具【浊水】,还有昨夜针对昨日派对的三线突袭,每一个都是极度敏感的议题。
血色鱼鳃选了其中一个,红字缓缓清晰,那个问题却出乎林棋冰的意料。
“解释社团【生命洄环】在主城区西南侧的小面积聚集行为。”
这件事林棋冰可不知道,而且为什么又是主城区西南?
陈界平所居的翡翠街区当真是宝地,再西南一点就是001街区。
秦宫和生命洄环同时被指出在西南有动作,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呢。
血色鱼鳃勾起嘴唇,很快做出了回答,“正逢角斗,我们有意在主城区西南开辟新地盘,领土扩张嘛,大家应该都明白。”
直白的话让桌上的气氛凝了凝,主城区西南的势力可不少,附近有中型社团星光,向北是秦宫,向北部偏中是蓝莲花,向南部偏东是海盗船残部。
而且说实话,除却与生命洄环和互助者在东南形成掎角之势的昨日派对与提灯人,主城区西南算是唯一一块没有黑底鲑鱼旗飘扬的净土了。
血色鱼鳃在议会上毫不掩盖地表露野心,到底是何意思?
他却不管那些,朝四面微微鞠躬后,这才缓身落座,根本不管面前的红字还未彻底消散。
好张狂。
最后一个被追光选中的是香英兰,她的姿态比血鳃庄重很多,但红光在面前乍现不到五秒钟,香英兰凝眉无波,却把面前的三枚银色小方块全都推了出去。
“我选择不回答任何问题。”她淡淡道。
三枚方块即刻消失,林棋冰心中微动,原来这东西不仅能在别人的发言环节提出质询,也能用来逃避掉所有问题,但代价很可能是接下来失去了某些权利。
不知道蓝莲花到底被提了什么问题,才会有这么决绝的反应。
“请注意,专题发言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开启自由发言阶段。”系统说道。
林棋冰心中微微一松,其他列席者也都放松下来,不再有红字或者追光出现。
“你好,林团长。”之前说过话的那名陌生女性成员坐在远处,正和林棋冰友好地打招呼。
林棋冰微笑回礼,对方倒是知情识趣,自动报了家门,是一个名叫“忏悔者房屋租售交流会”的组织的首领,栾小姐。
“您没听过我们也属正常,毕竟昨日派对不做房地产生意。”栾小姐笑了笑。
经过一番交谈,林棋冰终于知道,忏悔之城各个角落竖立的房屋租售信息屏,就是他们的手笔,几乎80%以上的房源都会经由“房租会”之手。
“我一直好奇,这圆桌有半数椅子是空的,之前也一向如此吗?”林棋冰问道。
栾小姐的脾气很好,眼睛精光明亮,解释道:“是这样的,你看那边的空位,就是RIF和厕室为户的席位,但是他们一向都不在,我从没见过呢。”
她指的是另一方向的大面积空位,其中以正中间的深灰色高背椅最为显眼,那把椅子看起来不舒服极了,角度过于直,全是高密材料制成的硬面,虽然科技感很强,但连个软垫都没有。
察觉到林棋冰朝那个方向看去,不远处的黑发人偶转过头,笑道:
“ RIF和厕室为户的人我也没见过,不过香英兰女士在系统内时间最久,或许您有指教?”
香英兰似乎等的就是这句,她的三个方块消耗干净后,没人问她问题,她是不能自主发言的,正托着腮有些无聊,此刻转向黑发人偶几人。
“说不上见过。”香英兰的态度有些模棱两可,“但我们团长的确认识那两个社团的主播,再多就不知道了。”
林棋冰到这才想起来,香英兰在蓝莲花的职位是副团长和首席,那么应该有个团长的职位才对。
蓝莲花的团长是谁呢?香英兰已经如此超然淡漠,如同一尊女神像,真不知蓝莲花团长会是何等人物。
她这么想着,就顺便问了句,黑色人偶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但没人回答这个问题,香英兰恢复了托腮的姿态,只是说:“这是一个很难评说的问题。”
紧接着,这段插曲被桌对面的一个男人的搭讪压了下去,那是个穿着黑色外套和血红色高领内衬的男人,约莫三四十岁,笑容灿烂但眼神阴森,他在对血色鱼鳃说话。
“那是谁?”林棋冰问栾小姐。
栾小姐解释道:“那是棚屋区临时市场的负责人,大家都叫他黑先生。”
临时市场,就是那个侯志卖过推车榴莲,张老板开大排档的地方,林棋冰记得很清楚t,那里是棚屋区购买力的核心,人流聚集,算是个城乡结合部商圈。
如果血鳃掌握了临时市场,那棚屋区对他也不过是囊中之物……
想到这里,林棋冰忽然听见黑先生在桌对面向自己问好。
“林团长,晨安。”
“黑先生,您好。”
林棋冰抬头迎上,黑先生的笑容十分市侩,眼眸阴翳,对林棋冰说道:“我有一个疑问,或许林团长能帮我解答。”
“您说。”
黑先生向前倾身,“我查出,临时市场的地下交易所,最近忽然少了一大批未过税的炸弹,和之前爆破互助者联盟驻地的炸弹是同款,您有听说过吗?”
第249章
林棋冰心中浮起一丝不安。
倘若她没记错, 那批炸弹的确就是羊毛卷女士通过胡九万卖给昨日派对的。
黑先生此刻意有所指,是什么目的?
“您开玩笑了,我没关注过互助者驻地被爆破的事, 您能详细讲讲吗?”林棋冰微微一笑, “不过提灯人驻地倒是被结结实实炸过一回。”
黑先生回她一笑, 笑得凶气横生, 像是一只坏水泡出来的老狐蝠。
这个波澜很快被盖过,忏悔议会的主播们开始互通有无,虽然隐隐有小团体的划分,但林棋冰能看出来,在控制和驾驭忏悔之城这方面,他们还是很愿意互惠共利的。
半小时过去, 她听了好几耳朵“房租会”调控边缘地带房价的新动向,还有秦宫关于某中型社团上行下效变成走私团伙的情报——这一条马上被主播商会的负责人冷汗涔涔地抄了下来。
就连血色鱼鳃,都似笑非笑说了几句闲话,信息量不大,但交流态度是积极的。
原来忏悔议会就是个顶级的八卦团伙啊……
这个想法很快被最后一个环节打消,投票。
“今天有三个投票档位, 按例每个档位需要all in, 而赞成票耗费为1, 反对票耗费为2。”系统的声音传来。
所说的all in和耗费,应该都是指林棋冰等人面前的三枚银色小方块。
血色鱼鳃已经用掉了一个方块,香英兰则用掉了三个,生命洄环和蓝莲花都失去了竞争投票档位的资格。
只是,什么是投票档位?
那厢,率先说话的是黑先生,他的腮部有竖向的皱纹, 眼神精亮但阴森,长眉毛根根向前竖起,说话的时候看了眼血色鱼鳃。
“我申请,扩展棚屋区临时市场的运营范围,将其与棚屋区的内部街道连通,一定程度上取缔私贩小摊,或者说——让他们花点小钱扯个半价执照,也算是帮着有个营生了嘛。”
他说这话时,好像真的语重心长,很为棚屋区主播们考虑的样子,而且并不超过他的职责范围——临时市场负责人。
可惜林棋冰早知血色鱼鳃的勾当,此刻眼皮一跳,如果忏悔议会通过这条提议,将其上报给监管委员会试行批准,那临时市场就真成了深入棚屋区的寄生虫,而后者会沦为血色鱼鳃的血库。
“我反对。”林棋冰推出两枚银色方块,它们掉入圆桌中央的黑洞中,上空多了一个猩红的“-1”数字,这也代表她失去了提出建议或者再次否定别人的机会。
“反对。”黑发人偶端坐微笑。
“同意。”血色鱼鳃懒洋洋的。
一轮举票后,最终这条提议以不大的优势被判为“反对”,黑先生的笑意厉了厉,还是抹平表情坐了回去。
不过今天发起投票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之后,忏悔议会的活动宣告结束了。
林棋冰申领了两份隐形涂料,足足花费了上千点券,这让她肉痛地眨了下眼。
此外,除去和栾小姐等新朋友互留联络方式外,一只薄金属所制的名片被送到林棋冰手里,上面印着忏悔议会的变形字体。
其他列席者都已散去,黑发人偶走过来,解释道:“用监管委员会的官方飞行机器人,在扫描口过一遍这张卡,就能自动飞往忏悔之塔——我们一般这么补货隐形涂料,还有收发下次议会活动的时间通知。”
林棋冰仔细收好卡片,和来时一样,随着香英兰和黑发人偶向出口走去。
香英兰在电梯处转身,“我得下去,马车停在地面了。”
她看向林棋冰,似乎有捎她一程的意思,黑发人偶停在天台门内,也含笑转对林棋冰,问她更愿意搭谁的便车。
“非常感谢,都不顺路,我自己租个公用载具回去就行。”林棋冰选择恐惧道。
于是她一路跟着香英兰乘电梯下行,忏悔之塔的电梯给人一种悬浮感,胶囊形的空间安静下来,良久,香英兰忽然低头看了眼林棋冰,问道:
“林团长,你真的很想见我们团长?”
她的口吻很复杂,林棋冰有些迷茫,没从香英兰那张神性但漠然的脸上读出什么。
不过,见蓝莲花的团长不是一件好事吗?香英兰作为副团长,为什么提起社团首领时会用这种语气?
“想过,但暂时又不太想了。”林棋冰老实地回答。
香英兰低头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笑,又恢复了高高在上,“好选择。”
轿厢下行的时间很短暂,林棋冰决定抓住这个机会,“黑先生和血色鱼鳃已经勾结到一起了么?他俩看上去很熟。”
香英兰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棋冰一眼,几乎是一秒钟将她看穿,但她默许了这种套取情报的行为,“据我所知,是这样的。”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或许你刚才搭秦小先生的载具,会更方便一些。”言下之意,秦宫才是专业干情报的。
这位首席女士的黑瞳像蒙着雾气的海湾,柔和而清幽,林棋冰有一种对方无所不知的错觉。
林棋冰在心中叹了口气,陈界平没将她能凭借钴蓝珠子瞬移的事情告诉香英兰,又或者香英兰已经知道,但没有在忏悔之塔内当面提起。
“哎。”林棋冰的唉声叹气取悦了对方,香英兰弯起唇角,林棋冰敲了下脑袋,“到秦宫还得再绕弯,您应该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依然是意有所指,香英兰依然不接招,好像听不懂林棋冰说什么似的,“是啊,复赛就快开始了,一朝一夕。”
两人在忏悔之塔塔底分别,临登上那辆晖光瑰丽的钴蓝色马车之前,香英兰忽然抬起手,轻轻摸了下林棋冰的头发,温柔但随意道:“一路平安哦,小林主播。”
林棋冰目送马车倍速消失在街道上,她并没有租赁公共载具,而是寻了一处百十米开外的商场,进入公共厕所的一瞬间,她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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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意思是,血色鱼鳃已经在向棚屋区下手了?”李再端着杯咖啡,眼睛染上几分雾气。
林棋冰点点头,“黑先生目前并不是静默者,倘若是,血鳃也未必敢允许他来参加议会,他们应该早有媾和,并且察觉到了羊毛卷女士和我们的关系。”
“那要不要安排杨女士撤出棚屋区?再者派几个人去保护她也可以。”李再提议道。
正当林棋冰开口时,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是胡九万发来的消息,对方的口吻兴奋极了。
“团长,杨姐刚才联系我了,说是棚屋区那边有一批待运炸弹货箱刚到,再不取走怕就被查了。她还说有点要紧的情报要和您讲,希望半小时后能见一面。”
附在消息后面的还有一个地址,是棚屋区的街道门牌号。
林棋冰挑了下眉,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过有什么消息是不能让胡九万经手,必须直接告诉林棋冰的?
莫非……黑先生的动作如此之快,一回去就对羊毛卷女士有了动作?
半小时可真够赶的,刚好足够从昨日派对驻地驱车到棚屋区。
不知为何,林棋冰皱了下眉,还是没有选择用钴蓝珠子瞬移,而是开上一辆车,擦着限速的边,风驰电掣般驶出了昨日派对,不过离开主城区界门之前,她着意往最南部的红桃三街区兜了个小圈子。
棚屋区的场景一如往昔,热热闹闹的低级主播们忙于私贩和小偷小摸,降价卷饼的摊子前围满了人。林棋冰的舌尖涌起一股咸得发麻的熏肉滋味。
羊毛卷女士的住处很好找,她应该搬了次家,不再是之前侯志那间红色棚子的邻居了,换了一间临靠后街但面积宽敞的淡t蓝色棚屋,光线明亮,像卡通雨伞。
“在约定地点等我。”林棋冰对蜷缩在车后座的人说了句话,随后下车。
棚屋区的空气都是和主城区不同的,主城区的空气会有一种繁华的味道,路面绿化、行人香水、风调系统和高级面包房综合出一种甜丝丝的香气。
而棚屋区没有这些现代化条件,它有的只是泥土和凉风,以及烟火小摊的气味。
林棋冰很快找到了羊毛卷女士的那间棚屋,奇怪的是,附近很安静,偶尔有主播路过也是行步匆匆,投来意味难明的目光。
“叩叩叩。”林棋冰上前一步,敲响了羊毛卷女士的屋门。
门扇忽然活动了一下,竟然没锁,只是虚虚掩上,林棋冰叫了声没人应。
给羊毛卷女士发了条消息,对方也没回,林棋冰心下有些疑惑,思忖再三,还是拉开了那扇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繁杂但有序的空间,各种物品分门别类地堆积着,从高端家务机器人的组装件,到手工钩织的田园玫瑰防尘罩,虽然将可活动空间挤得很少,但打扫得非常干净。
桌面还有一只装饰画框,画上的领结玩具熊在对林棋冰微笑。
“杨女士?”林棋冰狐疑地向里面走去。
杨女士的卧室和卫生间不过是用帘子分割的隔间,狭小但同样干净,也都见缝插针地堆了货物。
空无一人。
心头一沉,像杨女士这种精打细算的个性,连枕巾摆放的角度都像量过尺,绝对不会在约好的时间临时开小差。
一定是出问题了。
难道在林棋冰来程路上,黑先生或者居委会曹主播对杨女士下了手?
又或者,一开始给林棋冰传递消息的,真的是杨女士吗?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林棋冰到底是闯入了一起绑架事件,还是这根本就是针对她做的局?
思及这里,林棋冰感觉寒冷从小腿直往上冲,她转身就向外走去,却发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底缝外露出两双鞋,正是刚才路过的主播。
窗户还留了道缝,林棋冰箭步冲过去,还未撑手翻身跃出,就险些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台机器。
那机器看上去十分瘆人,纯黑色,有一个摄像头般暗而深的眼睛,头部嵌了个方盒子,林棋冰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血色鱼鳃的新发明【浊水】!
机器缓缓转头,【浊水】对准了林棋冰,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噗噗”两声闷响,转头看去,竟是塑料门扇外的两个主播爆炸了,浓血溅满了淡蓝色塑料膜门,屋内光线一时间暗了两度。
“嘶嘶——哗哗——”
脉冲的微响从窗户方向冲击而来,隐形的浪□□过整个空间,林棋冰身前和身后同时升起两道黑晶弧形墙壁,两米半高,盾牌般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
黑晶盾壁对【浊水】的脉冲只是略有阻隔作用,不到半秒钟,那低微的音浪就穿透了黑晶。
但林棋冰已经捏紧蓝瓣军刀的钴蓝色珠子,身形一闪,在黑晶盾壁的掩护下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浊水】波浪在棚屋中空寂回荡。
林棋冰没有瞬移回到车里,而是换了另一个随机落点,她从一篓蔫巴巴的球生菜里站起身,扔了两张点券在里面后,转身绕了个圈子,前往手机最先显示的位置。
十分钟后。
棚屋区边缘的垃圾处理站,臭气熏天,气味不住往房顶窜,冲得林棋冰直捂鼻子,旁边的蜜斯小姐倒是表情如常,事实上,她也不会有什么表情。
“您预计得对,我们的车被人跟踪了。”蜜斯小姐一板一眼地报告道:“您下车不到两分钟,就有人过来检查,不过那时我已经从车底溜走了。”
林棋冰把鼻子埋在袖中,朝淡蓝棚子的方向眺望,她感觉自己的头发丝都熏透了泛着腐甜闷钝的垃圾味,“然后呢?”
“然后那两个爆炸的主播就过来了,还带着那个黑色机器,它会自动行走的。不过没见其他人,更别提血色鱼鳃了。”蜜斯小姐说道。
果然是冲林棋冰来的。
“居委会和临时市场什么情况?”林棋冰看见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过来,皮肤泛白,无人时表情僵硬,应该都是静默者,他们在用清洁道具擦拭房门上的血迹。
“一切正常,但曹主播还是没露面,临时市场远远看过去也无变化。”蜜斯小姐快速回答道,十分钟时间不够她探查太多东西。
林棋冰低头看了眼金属手环,锈蚀已经来到了第三个刻度,刚刚虽然避开了【浊水】的正面冲击,但是连带影响依然存在。
状态面版,污染值, 83 。
关掉那个让人窒息的数字,林棋冰拿出探测道具,对准淡蓝棚屋附近扫了一遍,没有悬念的是,一切关于杨女士的探查都失败了。
“如果是被他们绑走的,应该会尽量抹掉痕迹。”蜜斯小姐提醒道。
难道羊毛卷女士就这么被绑架了?血色鱼鳃会对她做什么呢?
林棋冰心中正压抑着焦躁,忽然,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本以为是沐朗他们发的消息,没想到竟然是外卖app 。
“叮——检测到经验值累积达标,骑手已抽中优惠福利,点击自助下单,可试用全地图搜索客户模式!”
之前的自助下单搜寻客户坐标,都只在剧本地图中才能用,难道这个功能在忏悔之城里也开通了?
林棋冰心中有挥不去的疑惑,这送上门来的便宜也太巧了吧?好像外卖app知道她现在急于找人似的。
但来不及警惕了,倘若羊毛卷女士落入血色鱼鳃之手,恐怕等待她的是和李松塔一样的命运。
林棋冰刚点下去, app界面就弹出了一个广告页,其上显示全地图寻人剩余次数( 1/1 ),状态是待兑换,兑换代价是——
卸载外卖app。
林棋冰十分确信,这个外卖app在应用商城是找不到的,卸载了就是没了。
这算什么事?
手指在app上方移来移去,羊毛卷女士到底算是被林棋冰牵连的,要是卸载外卖app能救这次无妄之灾,那么……
正当林棋冰一咬牙一闭眼,对准app长按下去时,身边忽然传来了蜜斯小姐的声音,“哎,她怎么出现了!”
林棋冰骤然抬头,不远处,羊毛卷女士还穿着那件艳色绒线开衫,踩着水钻盘花的黑色小皮靴,一扭一扭地走在棚屋区荒郊的土路上。
她手上提了个沾土的塑料袋,里面装了一个木柄小铲子和一捧灰绿色的野菜,叶片挂着露水。
羊毛卷从土坡一路走回棚屋区,林棋冰仔细观察,她的脖颈血管透出健康的颜色,整个人看上去心情好极了,哼着一首曲调莫名但节奏很熟悉的歌。
“林团长,你来这做什么?你都知道了?”羊毛卷女士看见从垃圾处理站走出来的林棋冰,有些惊讶。
经过一番交谈,林棋冰才知道羊毛卷今天和人约了去一片偶尔有野菜生长的荒地,做一笔关于电烤箱走私的交易,谁知那人来得很迟,不过交易最终落成,羊毛卷还挖了一袋野菜,故而心情不错。
“什么消息?我没发过啊,哎,我的手机不见了!”羊毛卷女士摸了摸口袋,只摸出一只翠绿色的按键手机,她兀自说道:“除了这个专门用来交易的一次性机,我还有个智能触屏手机,今早起来就没注意,丢了!”
他们被骗了,发消息的根本就不是羊毛卷女士。
林棋冰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看来羊毛卷的手机是被生命洄环那一伙人偷走了,不过她本人没事就好。
“最近搬到主城区住吧,我在昨日派对给你留了套公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林棋冰劝说道。
羊毛卷女士蹲着身,用卫生纸从门缝下面揩出淡淡的血迹,她沉默了两秒,还是摇头道:“不用了,这里的确不能住了,但您的驻地,我这种小人物还是无福消受。”
她并不信任林棋冰的庇护,或者认为在昨日派对驻地难以继续地下走私的生意。
见她自有打算,林棋冰又问起黑先生的事,羊毛卷女士拍了拍野菜袋子,收入道具背包,这才答道:
“黑先生……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临时市场的监管一向很严,我不常和那边打交道。但之前有个买家提过一句t,那一单的真正买主是黑先生的某位太太。”
“太太?还某位?”
许是林棋冰之前的点券起了作用,羊毛卷女士不吝啬地将这个八卦分享给她和蜜斯小姐。
“黑先生有好几位太太,之前服务过的是其中一位,唔,我还记得那个送货地址呢,是主城区红桃三街区的摩卡路,应该是靠近末端的第三户,不过从哪边数我没印象了。”
和羊毛卷女士敲定了新的联络方式后,林棋冰护送她回家取了堆积如山的存货,随即这中年女主播就像钻入草甸的野兔一样,滑溜地消失在了茫茫棚屋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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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蜜斯小姐,林棋冰径直去了陈界平处,翡翠街区算是稍有的几个没飘扬着黑底鲑鱼旗的清净地界。
“从议会回来的吧?”陈界平给林棋冰打开门,见对方脸色不太好看,将一托盘金属手环放在她面前。
只有三个,并不多,但短短一天时间,陈界平眼下已经挂上两抹青黑,不知是如何加班赶工出来的。
陈界平打了个呵欠,也懒得待客,丢下林棋冰转身就要往实验室钻,林棋冰拦住她,“你应该休息。”
“【量贩大脑】的数据分析测评正在跑程序,得有人看着。”陈界平挥挥手。
林棋冰沉默两秒,到底没把刚刚遭受【浊水】袭击的事告诉陈界平,跟着她走入实验室,在大直曾经居住的空旷房间内,中央摆放着那只玻璃缸,几道引线接在人脑悬浮的水液中,旁边的计算机“嗡嗡”轻响。
“目前没发现这个道具的反噬副作用,不过,切换大脑本身就是不菲的代价了。”
陈界平往培养皿中滴了两滴液体,又用滴管取了一些大脑浸液,忽地转身,“你想过没有?”
“什么?”林棋冰一头雾水。
陈界平的侧影在日光中有些恍惚,“如果能打造一个新身体,类似人偶那种,搭载这颗【量贩大脑】,再把你抽出来扔进去……”
“也不失为一种保存黑晶寄生体,但同时能消除污染的好方法。”
第250章
变成……人偶?
林棋冰很快消化了陈界平的提议, 这对她而言不算离经叛道,但其中风险可想而知。
陈界平知道她的心思,直接说道:“好处在于身体可以随时更换,不必担心受损伤残,但坏处嘛……倘若有能离开系统的那一日,不知会不会有所妨碍。不必担心,此事我会请示香首席,可以预先问个明白。”
“若是真的忧虑出不了系统——或者回到地球后仍是人偶之躯,我也可以将你的人类身体浸泡封存,待到那一日再换回来。”
陈界平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是个第二好的主意。最好的还是林棋冰肯使用【卡苏的浴缸】。
林棋冰轻轻抽了口气, “我考虑一下吧。”
若是真这么改造自己,不知为何,总给她一种血鳃制造静默者的既视感。
林棋冰见过焦糖和蜜斯小姐的身躯,完完全全就是硬质塑料,关节处还可见木偶般的球形接缝, 里面有液压线管。
而秦宫的小姐和小先生们大约是更高端的矽基“生命”,身体是仿真质料的高分子树脂,肤色润泽, 甚至还自带温度和呼吸幅度, 只是仍属死物。
可以把腿拆下来也面不改色, 没有痛感,胸膛被掀开,“心脏”暴露在空气中也能平静微笑的死物。
——仅仅指躯体本身,林棋冰相当敬畏人偶们的智能和灵魂。
心里有个直觉轻声尖叫道:不要这么做。
不要放弃生而为人的身份。但随即而来的是更深的疑问,人到底是个什么定义?
至少林棋冰本人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爱好和闲趣,相当乏味,活得挺不像个人的。
林棋冰一路出了翡翠街区,本想去黑先生的太太处探寻一番,到了红桃三街区,那条摩卡路倒是找到了,但首尾的两个第三户住宅都没有人出入,她等了一会,便径直北上东向,朝昨日派对驻地的方向而去。
途径东南部的提灯人驻地,顺道拐进去,就遇到了刚从监管委员会回来的毛羊。
“林团长!”毛羊拿着一只厚厚的文件袋,难掩神色间兴高采烈,走路几乎一蹦一蹦的,“您来看我们啦!”
这种明朗笑脸不禁让林棋冰的神色松动不少,回了个浅淡的笑意,“手续都办妥了?”
“妥了!社团驻地的新认证资格终于批下来啦,还是提灯人社团,不过加了个引号。”说到这里,毛羊的眉眼间有几分黯然,“这是为了把徐先生他们排除在外……哎……”
林棋冰听着毛羊哇啦哇啦说话,才知道提灯人们将驻地主理人设为董珊和龙年两人,这两人是他们中变成静默者概率最小的。
而空余的一个备用主理人资格,填的竟然是林棋冰的名字。
“珊姐说,这样的话,就算她和龙年都折了,您也能帮剩下的人保住争夺驻地的权利。”
毛羊小心翼翼地看向林棋冰,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
他复而高兴起来,邀请林棋冰观看他们重建驻地的大工程。
地段还是那个地段,但是少了许多高楼和商圈,之前徐怒花大价钱搞来的梅香竹影的绿化带,系满红丝带的香樟树,还有那些古色古香的屏风宫灯,也全都在一夜爆炸中销毁殆尽。
但在各处爬梯刷漆的提灯人们,脸上都是愉快的笑容,他们在把那种廉价批发的小红塑料灯笼挂得到处都是。
一个手提水桶板刷的提灯人忽地从梯顶跳下来,在空中耍了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他亮的功夫让周围同伴们鼓起掌来,七嘴八舌地调侃。
“好!”
“下次打生命洄环你去和他们斗舞!”
“呸!你小子清洁剂掉我嘴里了!”
“哈哈哈……”
“我还记得那呢,那原来是个八角塔楼,二十二层,跟赛博黄鹤楼似的,是我们提灯人最大的餐饮产业地标,特别吸金,现在也变回原始建模了。”毛羊乐呵呵地指向一栋灰头土脸的矮房子。
如果他不说,林棋冰会以为那是个售楼处或者物业中心。但毛羊看起来还是很开心,“我们总算回来了!”
林棋冰只在提灯人驻地里逛了一阵,董珊龙年那边紧锣密鼓地传令,她便没去打扰,心中关于徐先生的事转过一圈,纵向穿过两个街区后,她终于来到了黄昏街区的边缘。
嘱咐个昨日派对的成员去提灯人驻地把车开回来,林棋冰径直上了总部大楼,如今秘密实验室不再是秘密,直接设在总部之内,只是宋启三性格孤僻死宅,又碍于之前的互助者身份,并不愿意在人前露面。
推开黑晶触腕凝成的大门,他却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旁边站了个栀子,两人躲在这巨大的黑晶空间中,正嘀嘀咕咕不知研究什么。
“啊,团长,您来了!”宋启三连忙立正。
“研究什么呢。”
栀子这才转过身,看见林棋冰笑了一声,指了指实验床上捆着的人,竟还是黄山。
黄山、高峰和安全等变为静默者的提灯人没被林棋冰还回去,征求董珊和龙年同意后,他们仍被留在实验室内作为实验品,但前提是不伤害他们的生命。
对林棋冰提出最后一句请求时,龙年几乎惭愧到抬不起头,但别无他法,他们是他的同伴。
“您还记不记得,之前咱们发现过,静默者可以用那些神奇的土块充电的事情?”宋启三的脸都兴奋红了。
他说的土块是棚屋区荒地的泥土,林棋冰点点头,看向黄山,对方的眼睛圆睁着,目光随着林棋冰转动,精神得好像咖啡因不耐受者干噎了一罐咖啡粉。
“他不是没电了吗。”林棋冰不理解。之前的黄山脑电波活动量已经降低到10%了,而且这个状态是无法自行恢复的。
宋启三清了清嗓子,不顾栀子的白眼,这才用极其阴湿和扭曲的语气宣布道:“我找到了另一种给他充电的方法!”
林棋冰还未说话,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向了黄山实验床边的轮桌,桌上放了一打试管,宋启三拿起其中一只,里面是金属光泽的黑色。
“看这个。”宋启三将试管对准顶灯,林棋冰看见,里面自动悬浮着一些黑色的颗粒,细小晶锥状,正以一种有序但玄奥的规律盘旋着,像一场小小的黑色龙卷风。
“我要先消耗他的脑电t波能量。”宋启三推来一台跑步机,将黄山锁在上面,然后松开了对方的束缚带。
失去信号但能量充盈的黄山,果然奔跑起来,眼神中是茫然的邪气,带着想要咬人的暴躁感。
过了大约半小时,黄山“噗”地一声跌倒在全速跑步机上,被前后左右的圈锁架起来,头颈瘫软,只有双脚被履带刮得一动一动的。
宋启三走过去关掉跑步机,顺便也关掉跑步机连通的发电箱,嘟囔着,“可别浪费了。”
说完,黄山已经被看不过眼的栀子放回实验床,她又白了宋启三一眼。
宋启三拔开试管塞子,将黑色颗粒晶锥倒入黄山的口鼻,甚至眼球周围也放了一些,这些蚂蚁似的黑粒很快塞满了他的七窍孔洞。
“消化吸收得过个三两分钟。”宋启三说道。
黄山本来萎靡地闭着眼睛,忽然,他双眼圆瞪起来,再一次恢复了行动能力。
宋启三成功了,他找到了一种不用挖掘棚屋区荒地土块,就能为静默者供能的方式,而那眼熟的黑色颗粒晶锥,毫无疑问,就是林棋冰的邪祟触腕碎屑。
“怎么样,团长,我够厉害吧?”宋启三略带得意地一扬头,转过身,却蓦然僵住,“哎,团长……您!?”
林棋冰并没有回答他,她静立在原地,面无表情,但令人恐惧的是,一股煤炭烟尘般的黑气,正萦绕在她的脸上,于五官之间自动盘旋。
她看上去就像中邪了。
事实上,在黄山被灌入黑色颗粒晶锥的同一瞬间,林棋冰感觉大脑被一波外来信号狠狠击中。
思想海洋中,倏地多出了无数破碎的信息,有情绪感知,也有回忆或者文字话语,甚至还有一两个原提灯人驻地的画面片段。
林棋冰识别出,那是属于黄山的脑电波。
她花费了一些时间,重新掌握了对这股信息的控制权,她甚至看见了黄山在为血色鱼鳃效力期间的事情,不过全都非常破碎,连不成逻辑。
正如他们最悲观的估计,静默者已经只剩下半个人,脑子里的东西不过是思维最后的残留。
“啊?”听林棋冰说完这一新发现,栀子也兴奋起来,“那么就是说,或许有办法唤醒和治愈静默者了?”
她惦记的毫无疑问是阐鸢,倘若这个研究能深入下去,或许阐鸢的疯病会有被治好的一天。
林棋冰没那么乐观,沉声说道:“很难讲。与其说我掌控了黄山的大脑,不如说我充当了静默者的伪造信号接收端,黑晶则是连通信号的栈道——而且这一切是在静默者联络不上血鳃原基站的基础上发生的。”
宋启三听懂了,“哦,黑晶碎屑事实上起到了一个在静默者脑内安插发信端的作用,就像病毒盗窃程序,恰好将他们脑内的活动偷偷传送给了您。”
栀子则更加言简意赅,“老板你就是个翻墙的梯子。”
林棋冰缓缓点头,能看到信息电波,不代表能交流,更不代表她能控制黄山。
“那妥了呀,咱们做对比实验不就结了。”宋启三一拍大腿,也不问林棋冰的意见,径直跑去又推出了几只黑晶棺材,里面分别装的是石头、高峰和安全。
四名静默者分别被不同程度地消耗了脑电波能量,宋启三一一给他们灌了黑晶碎屑,又让林棋冰分别站到他们面前。
一番折腾下来,这件事终于有了个大体的结论。
“静默者的剩余能量越弱,团长您的信息盗取和干涉能力就越强,尤其是当能量只剩10%时,您甚至能操控静默者进行临时活动——当然,只能在对方吸收黑晶能量的过程中操控。”
宋启三拿着小本子记录,林棋冰又控制能量弱到爬在地上的石头向前蛙跳了一下。
但是在石头渐渐吸收到黑晶能量,脑电波恢复到60%的时候,林棋冰的控制就不管用了,只能攫取少量信息。
“而静默者本身的实力等级越强,操控难度就越大。”宋启三合上笔帽,刚刚等级最高的高峰,比最低的黄山控制起来要难得多,“不过信息流速倒是都差不多。”
栀子见他们实验结束,打了个响指,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实验品们的关节,迫使这些能量耗尽的瘫软静默者,都以扭曲的姿势爬回黑棺内。她又走过去一一合上棺材盖子。
“哇哇哇,这又是什么把戏,木偶术?栀子姐姐你没说过你是傀儡师啊。”宋启三双手捧脸,又发现了新宝贝。
“首先,别叫我姐姐。”栀子被恶心得头发一抖,“其次,我也不是傀儡师,只是用针尖符咒刺激他们的肌肉,带来反射收缩罢了,连起来就是简单动作,没看他们爬的姿势都很不像人么。”
说完,栀子又打了个响指,这次跪在地上爬的变成了宋启三,不过这家伙痛呼求饶着,脸上却写着好爽二字。栀子的表情更扭曲了。
看来这漂亮巫婆的咒术大有进益,不必每每都刺破皮肤,就能用出简单的符咒了。
林棋冰抱着双臂,“你别奖励他了,还有,怎么实验才能确定,在同时接收到血鳃和我的信号的情况下,静默者到底会先听命于谁?”
“肯定是血鳃啊。”宋启三爬起来,拍了拍衣服,神清气爽道:“您看看这四面八方,是封闭式的黑晶屏障。在隔绝血鳃信号的情况下,您尚且不能完全掌握静默者,要是到了个露天的地方……呵呵……”
宋启三的意思很明白,血鳃才是静默者的亲妈,林棋冰只是个半路杀出来的“人贩子”,她在这方面绝无胜算。
不过……万一有什么方法,能彻底取代血鳃呢?
林棋冰嘱咐了两句,就让宋启三继续待在实验室,她和栀子一道出了门。
走廊里只有她们两人,良久,林棋冰忽然问了句,“你想让我看看他的脑子吗?”
她的指代目标很明显,栀子顿了一下,还是用很凉的嗓音说道:“还是……算了吧。”
既怕阐鸢的记忆里没剩下她的东西,又怕阐鸢真的满脑子都是她。
林棋冰不置可否,“你想想吧,我随时都可以。”
回到大会议室,迟一婉和沐朗正吃着午饭,见林棋冰进来,沐朗拍着旁边的那个空位,饭盒正温在瓷托盘中,“冰淇淋,我给你留饭了!”
说着,他从衣襟里取出一只小塑料袋,里面是个形状精巧的包子,“今天有龙虾馅的包子,快尝尝。”
林棋冰接过那只带有沐朗体温的包子,顺便问了句,“李再呢?”
“哦,他去和巡逻队干活了,待会就回来。”迟一婉说道。
还没等林棋冰吃掉半个包子,李再就也推门进来了,眼带激动之色,但全掩在冷静的皮囊下,他竟直接将会议室门反锁,打开了反窃听装置,来到林棋冰身边,低声道:“团长,你猜巡逻队在外面发现了什么?”
“什么?”林棋冰若有所感。
李再又将嗓音压低了几分,“我们找到了徐先生的踪迹!不,确切地说,是有关徐先生的消息。”
自那夜三线大战以来,徐怒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他既没有出现在战线中,之后也是了无消息。林棋冰一度怀疑,徐怒已经被血色鱼鳃改造成了污染变异人。
“继续说。”林棋冰放下筷子。
李再从沐朗和迟一婉中间挤了个位置,对上三人探究的视线,也不卖关子:
“消息是从生命洄环驻地那边散出来的,海螺街区附近的一个烟酒茶叶店老板说,血色鱼鳃也在找徐怒,徐怒现在是完全失踪了。”
在初赛之前,林棋冰就有意在忏悔之城各地安插暗线,明面上不挂昨日派对的标识,但暗地却是他们的人。
符合条件的主播并不多,多半是昨日派对或提灯人成员的转折亲友,海螺街区那边的确有两个钉子,没想到这时候用上了。
“血色鱼鳃也在找徐怒?”沐朗叼着包子问道。
“没错。”李再说道:“是从三线大战那一夜开始找的,说明了什么?徐怒就是在交战时失踪的。他跑了!”
迟一婉的态度更为冷静,“也没准是被别的什么人抓住,毕竟他现在是静默者,不会主观违背血鳃的命令。”
“可徐怒好歹是个A级主播,倘若提灯人驻地大规模被炸毁,唤起了他的某种记忆或情感,让他稍微清醒了片刻……”李再依然坚持这种理想的判断。
林棋冰蓦地有种中了彩票的感觉,刚打通窥探静默者大脑的关节,现在徐怒又落到血鳃的股掌之外,若是能找到他,那收益可不仅止于削弱血鳃的战力……
“咱t们也得找他,但是轻轻的,不能让人发现。”林棋冰说道。
李再当即回答:“我已经派胡九万那一小队去了,但只是暗中打听,以徐怒的等级,除非您亲自出手,别人顺利拿下他的可能性很小。”
但是徐怒会去哪呢?众人面面相觑。
像这种等级高钱财多的老主播,在忏悔之城内绝不止一处房产,不过他也未必会回到从前的房子里,更可能流浪于不知哪一处角落,或者已经落入他人之手。
“等一下。”林棋冰看向沐朗,“我记得在三线大战的时候,徐怒曾经在我们的临时指挥部附近短暂露面,他的特征信号应该有被捕捉到吧?”
沐朗擦着嘴连连点头,“嗯嗯,已经收录在探测频率仪里面了,应该能按照时间点和坐标解析出来。”
说完,他就坐到电脑旁边,一阵敲击和点动后,屏幕浮现出一个细细密密的表格,让人看了直头晕,鼠标框出了其中三个横窄格子,“这三个是最有可能的。”
“传输给各处的信号小组。”林棋冰说道。
他们在忏悔之城各处安插了信号收发器,这也是无奈之举,自从三线大战之后,血鳃察觉到移动基站被沐朗黑掉,很快换了另一种信号传输方法,目前林棋冰还没有头绪。
为了继续掌握忏悔之城内纷杂的信号流,沐朗研究出了一种简易但好用的侦测手段,就是将信号类的探测道具改装、拆分和复制,放在忏悔之城的各个不显眼地方。
可能是面包房里展品树脂面包,可能是绿化带的一片不起眼的叶子,甚至干脆是挂在某个人偶店员的腰间。
比起之前血鳃那些嵌在墙里和树里的移动基站,沐朗的新机器是可转移的,机动性极强。
“已经发出去了,其中两个都有反馈,已经被侦测到了。”沐朗很快说道,电脑屏幕转向林棋冰,在忏悔之城地图中,那两个信号源都在海螺街区发着光,那是血色鱼鳃的驻地。
“不是这两个。”林棋冰判断道:“这两个应该是大战时和徐怒站得最近的人。第三个没有反馈的才是徐怒。”
徐怒的信号果然已经消失于茫茫的波频之海,莫非他已经死了?
但主播个人排行榜上,徐怒的名字仍然高悬于第39的前列位置。
他还“活”着。
而且几乎可以确定,已经和血色鱼鳃断联了。
“到这一步,就没办法再破解了,除非有更强力的探测或者寻人类道具,才能找到消失的第三个信号。”沐朗耸了耸肩。
林棋冰想了下自己的外卖app ,又沉默下去,随即,她听见迟一婉犹豫道:“回,回忆的祭奠?”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是互助者联盟的杀手锏,那个血肉和内脏白骨堆成的探照镜,迟一婉就曾在晏府中被那玩意锁定追杀过。
伯劳鸟死后,【回忆的祭奠】应该已经被路曼继承了。
迟一婉说完又有些后悔,“那东西的催动条件有两个,缺一不可,其一是要很多活人的血液,其二则是只能寻找被标记的人。”
被标记的意思有些绕口,就是某个死者生前最忘不掉的那个人,譬如迟一婉之于迟一韶,伯劳鸟就是靠着杀过迟一韶,才能催动【回忆的祭奠】找到迟一婉的。
坏就坏在,林棋冰他们是白方主播,不仅没杀过人,而且更不知道徐先生会是哪个死人最惦记的人。
“一定要亲手杀吗?直接试一试,拉一个现成的死人来操盘不行吗?”沐朗灵机一动。
他看似说了句胡话,但林棋冰听懂了。
静默者就是死人。
徐先生是提灯人最惦念的人。
而提灯人出身的静默者,他们这不多不少,刚好有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