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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拳打南山敬老院(三合一) 香喷喷的活……


    虽然林将夜从来没当过正经死神, 在事业巅峰期,也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见习员工,距离被赋予终身职位还剩一步之遥……


    但这世间有许多感受与遭遇, 是全神界各部门职工们, 都不约而同能够感到深深共情的。


    在当下这秋风簌簌的夜里,他后颈泛起寒意,甚至不禁开始怀疑,虞望宵本质上是一个非常心理变态的人类。


    因为死神只有一种武器,工作期间, 也只能携带一种武器——收割灵魂专用的镰刀, 由特殊材质铸造而成。


    那把镰刀连蚂蚁都砍不死,只会瞬间穿透所有的身躯和容器,直接勾走灵魂。当然, 理论上也可以杀死人类眼中的“鬼魂”, 以及一切逸散的灵体和结构类似的能量……但仅此而已。


    像僵尸这类仍有实体躯壳的东西,若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满地乱爬,死神只能赤手空拳将其打成糊糊, 消灭其行动能力,再交由其他部门负责处理。


    吃不了的,一口都吃不了。如果是人为投放的活死人,那简直像极了恶意满满的嘲讽和戏弄。没错,纯恶意。


    再看看虞望宵怔然的目光,林将夜幽幽叹了口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文化冲击吗?


    “算了, 你也不懂, ”林将夜犹豫片刻,靠坐在晃悠的秋千沙发上,平复心绪轻声说, “我的建议是,准备一些质地类似于果冻布丁和棉花糖的贡品,放在冰箱里就行,糯米青团也不错,还可以加一点爆浆夹心,酒心巧克力……”


    不同的死神喜欢不同的口味,但大家偏好的,终究都是以灵魂质感作为基底。林将夜还记得当年,隔壁部门负责飞禽走兽的那位,就最爱吃一种圆溜溜的提灯烧烤,内馅塞满芝士般粘稠的雏鹰灵魂碎片,需用高温烹调。


    想着想着突然饿了,林将夜从口袋掏出厉于深贿赂的巧克力,拆开包装,一口两个。


    而虞望宵听得非常认真,温润专注的眸子直直看着他,甚至亲手做了笔记。钢笔尖端摩擦过纸面,留下漂亮又凌厉的笔锋痕迹。


    “谢谢。只凭我一个人的想法去做事,很容易走入误区,对不对?所以我会一直需要你的指正。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事,你都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有压力。”


    不得不说,虞望宵态度很好,也没有深入探究更多底细,这让林将夜暂时压下了他是个恶趣味变态的揣测。


    以前自己可没有这么好说话的领导,也没有交过这样的好朋友。


    林将夜点点头,一本正经:“没问题的,但是要加钱。”


    虞望宵闻言低笑,在给钱这件事上非常爽快:“嗯,找你帮忙的话,会给双倍工资,这个月三倍。记得你在顾家给我占卜的结果吗?在飞机上,我会得到沾满别人鲜血的意外之财……”


    “验证了?”林将夜眼睛一亮,好奇地又拆开一块巧克力,“发生了什么事?”


    “不许再吃零食,我们聊完,你就马上回去吃饭。”


    “哦。”


    好朋友的话是要听的。林将夜忍了忍,艰难收起巧克力。


    虞望宵这才继续:“有一位怀孕的女士,在飞机即将落地时早产,紧急分娩,但乘客中没有医生。正好,厉院长教过我一些急救知识,所以我去帮忙处理了脐带。


    “孩子安全降生,作为感谢,她特意赠与我一块纯金的佛牌,很漂亮。”


    一块分量不轻的纯金佛牌,确实可被称为意外之财。


    但“沾满鲜血”这一意象,应该不单是指那个女人生产时撕裂的伤,也不只是胎儿湿漉漉的脐带。


    回忆着鹅肝旁蜿蜒拖曳的血色酱汁,林将夜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或许还有什么细节,被虞望宵省略了。


    “那块佛牌,是正经开光的东西吗?确定没有安全隐患吗?”他蹙眉追问。


    虞望宵笑了笑,垂眸轻抿红酒,用极淡定的语气说出极不详的回答:“当然……有大隐患。团团,你说自己从来没见过鬼童,是吗?等我周五回A市,我们可以一起开开眼界。”


    “确定不需要帮忙?”林将夜忽然有些紧张,“虽然我不会什么法术,但我也不是很怕鬼的。”


    一想到虞望宵此刻位于自己的接触范围之外,还有可能随时遭遇危险,但他却无法立刻帮忙……林将夜有种需要赶紧变强的紧迫感。


    “没事的。只是我这几天不在A市,怕你和家人朋友玩得太开心,忘了我,”虞望宵话音一顿,幽黑瞳眸不偏不倚看向他,情绪莫测,“才把这件事说出来,想让你突然担心我一下。”


    “……这样很坏。”


    “别忘了,这个月你有三倍工资。”


    “望宵,你真好。”


    *


    玄关里的花瓶碎片被收拾干净,散落的小摆件重归原位,早已不见丝毫混乱。重新坐回餐桌上时,林将夜看了眼手机,才发现已经八点多了。


    不知为何,每次和虞望宵聊天都感觉时间过得很快,还会莫名其妙放松警惕,以饥肠辘辘的精神状态收场。


    今夜的晚餐颇为丰盛,似乎是为招待陈铭而紧急多加了几道菜,圆桌中间的海钓拼盘冒着干冰雾气。


    邱珍重新化了妆,用厚重粉底遮盖住眼圈红意,唇角扬起隐约僵硬的优雅弧度。而林炳胜揽着陈铭有说有笑,大家都显得若无其事,仿佛先前那场激烈又不体面的争吵,从未发生。


    林将夜被安排坐在林煜下首,离林炳胜很近……这里原本是林景曜的位置。


    满脑子都是林景曜的林煜自然不太高兴。他将分酒器倒满白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偏头看向林将夜,低声指责:“客人还在家里,你倒是一个人跑出去偷懒,也不知道帮忙招待。”


    林将夜眨眨眼,夹了一块煎得肥美的三文鱼,不急不缓地吃完后才轻声说:“可是,以前有客人的时候,你都会把我赶去杂物间,不准我出来。因为我是个乡下来的土老帽,被人看见有损林家颜面。”


    “……”


    林煜半晌没回话,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会感到愧疚吗?不一定。


    会因为被顶撞而生气吗?那也不会。现在发火,不合适。


    他喝了口白酒,闷闷地低头吃饭,偶尔长臂一展给林景曜夹菜,没再招惹他。


    说到底,还是因为形势压人。


    林将夜心里清楚,林炳胜喊他回家吃饭,当然是为了安抚自己,并打探虞望宵的心情和近日行程,哪怕姿态再卑微都无所谓。


    他是利益为上的商人,不可能在陈铭面前欺压林将夜,也不会允许林煜做任何出格的冲动行为。


    于是林将夜专心致志地安静吃肉,认真补充身体渴求的大量能量,顺便趁着自己现在精神不错,把大家的临终画面都看了一遍。


    信息量有点大。


    林煜死前已是中年,他穿着挺拔的黑西装,被顾九安从一栋写字楼上推了下去,瞬间坠亡。


    而林家夫妻俩白发苍苍,一边吵架一边捡破烂,没看路,被失控的大卡车撞死。


    陈铭在八十多岁时依然很强壮,但他似乎发了高烧,迷迷糊糊死于梦中……倒也没有痛苦。


    林将夜若有所思,吃了一大口烤鸡腿。按各人的结局看来,林家的败落是不可避免了,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而且死亡结局是可以被改变的,虞望宵就是最好的例子。在尘埃落定前,他仍然需要保持谨慎。


    此时此刻,林炳胜正在熟练地给陈铭劝酒。


    陈铭推了推眼镜,憨厚笑着配合他,餐桌上氛围逐渐变得热烈。林炳胜也确实是驰骋酒局的老手了,千方百计哄着捧着说好话,甚至还拿出了几张林将夜的童年照,塞给陈铭。


    这些照片应该是原主养父母提供的,而且不太走心。照片里的原主全都穿着校服,瘦巴巴的一小只裹在宽大外套里,表情苍白怯懦。


    林将夜只抬眸瞥上一眼,便无所谓地移开视线,把最后一只烤鸡腿夹进自己碗里。


    见此情形,邱珍眼角抽了抽,正欲说点什么,林景曜赶紧给她使眼色,强行止住了她不满的话头。


    暗潮涌动,众人各怀心事,林将夜在埋头苦吃。没办法,只要虞望宵那边一涨好感度,他就突然特别需要吃东西,否则很容易陷入营养不良的状态,还可能短暂地脱力昏厥。


    本来就有点馋人家,现在更馋了……但他不能被极端的欲望支配,总有一天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林炳胜依然时不时提他一嘴,夸他长大了,懂事了,又乖巧又会读书,家里的三个儿子就他最讨人喜欢。若是原主听到这些,恐怕会感动得当场红了眼圈,沉醉于终于被亲人接纳的幸福里。


    但林将夜听了也就是笑一笑,然后继续低头吃饭。几乎从来不曾交流过感情的父子俩,仅是勉强维持着表面和谐。


    他给林炳胜这一丁点面子,纯粹是看在林煜没敢捣乱、林景曜也很听话的前提上。


    这位假少爷的精神状态还算正常,可以沟通,否则他只能让陈铭帮他出面掀个桌子,强行把林景曜带走,去别的清静地方再谈谈。


    酒足饭饱,陈铭小麦色的脸上浮着两坨红晕,与林炳胜勾肩搭背去了地下室——唱歌泡脚打台球,红酒窖里最好的那瓶酒也被撬开。经典的商业娱乐活动,纯绿色版本。


    林煜黑着脸,不情不愿跟上去陪客人。客厅里霎时安静下来,仅剩邱珍和林景曜与他面面相觑。


    林将夜揉了揉肚子,非常自然地去冰箱里拿了瓶橙汁,给自己倒一杯,给邱珍也倒一杯。林景曜胃不好,不给他喝。


    邱珍鼻子一酸,突然声音哽咽:“将夜啊,以前是妈妈对不起你……”


    “停。”林将夜面无表情。


    邱珍猛地停下了,欲哭又止的气音卡在半路。林将夜从未这样冷漠地对她说话,她也会局促。


    林将夜把冰冷的橙汁含在嘴里,缓了缓才喝下去,眉眼稍微舒缓,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含情分:“林家资金链要断了,我知道。林炳胜接下来有什么应对,你亲口告诉我,说仔细点,我才会帮你。”


    毕竟母子亲情真的谈不上,邱珍向来都对他有淡淡的怨气。她不敢怪林炳胜的权衡利弊,只敢怨恨原主被认回林家,太不合时宜,把林景曜逼得在高中就要出国……


    硬要亲热只会让大家都尴尬,还不如直接正经说事情。


    邱珍犹豫了一下,在林景曜不安的视线中低声回答:“其实我早就看出虞凛不争气,护不住我们家小曜,你爸他也是早做好了打算。思来想去,发现能和虞氏集团硬碰硬的,只有顾家和周家。但周家在北城,离得太远没交情,不可能为咱出头。


    “所以我和你爸去顾家的寿宴一打探,发现老太太气色不对劲,一看就快死了,她那孙子也才二十出头,半路被寻回的野种不成气候。这家子人好拿捏,顾光头表面风光豪爽,其实也是个……是个爱玩的,让他玩开心了,玩上头了,哄一哄什么都敢答应。”


    这一番怪里怪气的话听下来,林将夜还以为自己误入了陈铭偷偷在手机上追的宅斗电视剧。


    当然,从邱珍莫名心虚的表情里,他也能看出更多端倪。


    “你想把我送给顾家,让我去陪顾家主上床,因此一直没有阻挠我爸的计划。没想到,我爸瞒着你,选择把林景曜给送出去,”林将夜若有所思,“就这样吗?只是投靠顾家而已?”


    “……怎么可能呢,都是妈妈的儿子,妈妈不舍得你们受那种欺负的。”


    林将夜抬眸盯着她,半晌没说话,突然把她面前那杯橙汁给一脚踹翻。


    “啊!”


    冷冰冰的橙黄果汁撒了一地,落在米白沙发上,邱珍特意换的礼服裙上,林景曜那张越来越怔然空洞的脸上。


    这算是他给原主出的一点小气,原主不敢忤逆父母,更不敢有怨恨,但他挺敢的。


    “继续说,你们到底怎么得罪了虞望宵?他不会莫名其妙为了我一个人,就放弃干干净净的商业合作。这个世界上没人乐意亏钱……林家是不是做违法的事了,有多严重?”


    林将夜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虞望宵在原书里的车祸死亡事件,后续居然从未解释过凶手是谁。而这一世,他在顾家寿宴拿到的那杯剧毒牛奶,原本也是针对虞望宵的,可警察查了一个星期,依然毫无下文。


    被亲生儿子泼了一杯果汁,还紧接着连声质问,邱珍的表情逐渐僵硬,而且莫名感到很想哭。


    她其实是个被惯坏了的人,非常感情用事。虽然父母传统又强势,但好在林炳胜哄着她早早结了婚,从此她安心嫁过来呆在家里,几乎没吃过一点苦。


    早年邱家势大,林炳胜又有本事,她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夫人社交”,当个温柔的妈妈就足够。邱珍这辈子唯一受过的打击……大概就是这档真假少爷引发的破事。


    不过,也正因为她天真地沉浸在婚姻幸福里那么多年,林炳胜才渐渐对她放松了警惕。他暗地里做的脏事,基本不会刻意瞒着她。当然,邱珍也没有在乎过。


    只要不影响到孩子和她的安逸生活,丈夫的那些行为便等同于有手段、有本事。


    直到今天,感情用事的后果才开始疯狂反噬。


    邱珍越想越难受,忍不住红了眼圈,抬手抹着林景曜脸上的果汁,原本弱下去的声音再次扬起:“将夜,你就这么恨妈妈,这么恨我们林家吗?自从你被认回来,我们好吃好喝养着你,给你上最好的学校,穿最好的衣服,我忍着刀割肉一样的疼,眼睁睁看你爸把小曜赶去国外……”


    “停。”


    林将夜再次打断她,快速看了眼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轻蹙着眉:“别浪费时间,今晚我还要回学校的。如果你不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事,我不会帮你儿子。”


    “这是说得什么话!你……”邱珍想生气,可为了保住林景曜,她又不能发作,“哎,将夜,你怨妈妈一个人就好,怨你爸也行,别恨小曜。他被阿煜从小宠到大,是养得娇惯了点,但真的没有坏心眼。你等等,我马上给你有用的东西。”


    她言辞恳切,见林将夜没有反对,只在心里挣扎片刻后便一咬牙,起身走去了主卧衣帽间。


    她先拿了条丝绸披肩围上,把自己被弄脏的裙摆遮住,随后在存放布艺帽子的衣柜里翻动几下,拿出一枚U盘。


    很普通的小U盘,这年头很少有人会用它来储存文件,掉在地上都没人捡,但体积足够小,藏起来谁也找不见。林炳胜把它放在这里很久了,她也是偶然找帽子才发现的,从未声张。


    邱珍离开卧室,把U盘紧紧捏在掌心,骨节泛着白,一言不发感受疼痛浸入皮肉里。她想习惯这种感觉。


    没办法,今晚对她来说太难捱了。林炳胜的隐瞒与背叛,小曜岌岌可危的未来……还有,还有林将夜冷淡疏远的表情,对待陌生人似的态度,就好像冰锥子扎在她心口。


    前几年她总是在单方面怨他,因为她本能地不敢去怨林炳胜,只能转移责任,怨恨一个无力的、瘦巴巴的孩子。从村里来的,被一对罪犯保姆养大的孩子。


    因此她冷眼看他在家里受委屈,看他畏畏缩缩伏低做小,心里怎么也生不出半分母爱,只认为这孩子不像自己的种,不讨喜,成不了才。但她又没虐待他,平常疏远些也不觉得心虚。


    现在倒是反过来了。她知道林将夜肯定会有些怨她的偏心,可她以前完全没想过,也没体验过——真真切切地被亲生骨肉拒而远之,竟是这样难受。


    毕竟,来自林将夜的冷漠,是第一次在她面前直接披露。


    说不准小曜同样怨恨着她的无能为力,所以,所以刚才小曜都没有帮自己说一句话。她最爱的儿子,始终保持着沉默,脸色惨白惨白的,很可怜,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有心痛,也有后悔。她在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好端端的一家人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她的问题吗?是她选错了?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反思,可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真切具体的答案,更没时间去回顾这半辈子,到底都做过哪些错误的选择。


    邱珍深吸了一口气,把捂热的U盘递给林将夜,又急匆匆去餐厅那头打开酒柜,给自己倒上满满的红酒,一饮而尽。


    她的气息到这一刻才稳定下来,哑着声音:“将夜,妈妈没心没肺活了这么多年,脑子早就腐朽了。我记不住事儿,分不清重点,也不喜欢商场你死我活的那一套,所以我说不出那些头头道道。


    “什么造假也好,贿赂也罢,我这一张嘴说出来,不能算板上钉钉的证据。你想要看你爸爸的底细,U盘里应该会有一点。他办公室的保险柜还有个大硬盘,但那个我打不开的,你只能自己想办法套密码。”


    “知道了,多谢。”


    林将夜把U盘收进口袋,决定等会再给虞望宵打个电话,问问U盘该如何安全使用,顺便检查他的安全状况。


    他原本不会对邱珍态度那么差,但他现在心情不好。


    因为他在担心。他很担心虞望宵收到的那块玉牌有问题,其实在吃晚饭时也忍不住地想了几次。万一大半夜的真闹鬼了,他赶不过去救人,那就麻烦了。


    越想越暴躁,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


    也许是出于保护美味食物的本能,他打心里不能接受虞望宵受伤,至少不能……在他自己以外的事物手中有所破损。


    想到食物,林将夜蓦地吸了吸鼻子,总觉得有股香气在周身蔓延开来。不是玻璃杯里那股清新的橙汁味,而是人类灵魂特殊的味道。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钻进人类的皮囊里休养生息,能力自然没了大半,也几乎没再闻到过任何正经的美味。唯有虞望宵把他香得睡不着觉。


    但虞望宵不在这里,这里的香气也没有那么惑人甘美,更像一块半生不熟的猪排,显然还欠着火候。


    林将夜黑眸微眯,放下杯子盯着邱珍,起身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几乎与她脸贴着脸,然后用力深吸了一口。


    邱珍懵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怔怔与他对视。她仍沉浸在自己心口刺疼的情绪里出不来,没看明白他想做什么。


    她忽然发现林将夜变得极其陌生,这一刻的沉默对视,比先前那些冷言冷语还要令她感到陌生,她本能地感觉到陌生。


    这是她的儿子吗?当然是,血脉相连。林将夜遗传自她的那双杏眼多好看,像沁着水光的黑曜石一样柔润漂亮,眼尾稍稍垂着,乌黑睫毛又长又翘,衬出一幅无害单纯的可怜模样。


    可看着看着,邱珍心中却猛地生出一股恶寒,甚至想要拔腿就跑,否则似乎就要陷入他眼底那潭诡异的水光里,被细细地抽出灵魂、咀嚼殆尽。


    “哥哥,你冷静点,别动手,别吓着妈……”


    微弱的求情声在耳边绽开,林将夜立刻闭了闭眼,轻轻呼了口气,看向林景曜:“还有吃的吗?”


    “啊?”


    “把你的零食都给我,我打包带回学校吃。”


    “……好的,哥。”


    林景曜对这个要求实在感到茫然,却不敢不答应。他慢吞吞走上楼梯,搭在冷冰冰的扶手旁,扭头担忧地回看了邱珍好几眼,随后压着不安与忧虑,加快脚步。


    与此同时,邱珍如蒙大赦般瘫坐回沙发上,捂着心口直喘气。


    她手掌发烫,太阳穴莫名缩紧了,心脏嘭嘭直跳,发出前所未有的鲜活动静与强烈热量,像有电流在体内窜动,快速激活她每一根血管,让她自己的身体都快难以承受,几乎要爆炸开。她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搞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有某种超出她理解范围的变故,正在无可避免地发生着、生长着。


    很恐怖,非常恐怖。


    当然,对林将夜来说,眼前的一幕其实更加恐怖。


    他眼睁睁看着邱珍,自己名义上的亲生母亲,莫名其妙变成了一个……看上去特别好吃的活人。


    虽然大家都是活人,可此时此刻,邱珍似乎比林炳胜和林景曜都要新鲜,散发出真正能够吸引死神的气息。


    打个比方,她的灵魂原本存放在人类躯壳里,像一瓶被严格密封的、干巴巴的果酱。林将夜知道这瓶果酱的存在,但以前他对这果酱不感兴趣,也不喜欢干巴巴的口感,所以没有任何撬开品尝的欲望。


    然而,这瓶果酱忽然开始发酵了,在小小的密封瓶里迅速膨胀起来,变得饱满粘稠而多汁多彩,险些就要彻底顶开瓶盖,令那美味馥郁的酵香直冲他脑门……


    林将夜垂着眼睛盯向地板,不看她,在脑海中反复回想虞望宵的样子,温润深邃的眉眼,看起来很软的嘴唇,冷白紧实的左肩与艳丽的血色伤口,洗澡后沾染水汽的黑发轻垂下来,只完整露出过一次的胸肌和腹肌……


    饕餮盛宴。


    他还是更渴望吃那样水润润的、血肉饱满的大菜。


    虽然按理来说,他本就不该闻到任何活人身上的灵魂香气。这事情确实不对劲。


    之前只有虞望宵一个人显得特殊,已经很怪异了,但他还能忍。可若是全世界闻起来都像新鲜出锅的红烧肉,林将夜很难判断,自己是否能长期保持高道德水平。


    林将夜克制着心中的妄念,与邱珍拉开距离,定睛再次细细观察她。


    随后他意识到了一个最为关键的变化。


    ——他居然看不见邱珍是怎么死的。


    晚餐时才刚看过一次,现在却完全看不见了。无形的能量在她头顶汇聚成方框,然后瞬间消失。


    很微妙,这不像是他看虞凛和林景曜时的那种……模模糊糊被世界规则所干扰的阻隔感,而是干脆利落地被切断了视野。


    林将夜是个好学生,他学过许多遭遇特殊情况的相关知识、解释和说明。哪怕以前没怎么用上,他也知晓该如何一一对应。


    就像修仙世界里有大能者,可以自行斩断因果、跳出轮回,甚至不会再被黑白无常勾走魂魄,所以死神也看不见他们的死期。


    ——邱珍和这个世界的联系,突然变得很淡,就快要不受规则的支配。


    但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非凡的能力,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失去牵引,正在向躯壳之外逃逸,却也因为毫无能力,所以根本逃不出去。


    唯有丝丝缕缕的香气从缝隙里四散开来,让林将夜刚吃饱饭就胃口大开。


    还好,只要他能忍住不吃人,问题也不算大。至于邱珍突然改变的原因,恐怕有很多种可能性,林将夜一时间难以定论。


    毕竟这世上连鬼都出现了,说不准正在走向完全崩塌的路上。而一个世界彻底毁灭的过程,其实无比漫长,甚至可以让人类文明再轮回个一两次。


    债多不压身,林将夜选择暂且不去声张。担忧也无用,他自己变强了才能解决问题。


    “哥,你要的零食。”


    林景曜拖着两个行李箱下来,轻轻喘着气。他显然从未做过什么体力活,脸色比先前更苍白,把行李箱交给林家司机时,连司机也关切地问了几声。


    但邱珍却反常地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有些出神地看着林将夜,还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林将夜低声提醒他。


    被母亲无视的感觉让林景曜很陌生,而他每每感到心里不安时,就会很果断地再找一个靠山。所以林景曜犹豫片刻,鬼使神差对林将夜道:“嗯……你要走了吗?跟爸和大哥打声招呼吧,不然他们又会说你没礼貌的,一句话就好。”


    主动提供了人际关系建议,语气还隐约透着几分讨好……


    林将夜诧异地看他一眼,脚步停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听着KTV厅里的音乐鼓点,若有所思。


    确实要打声招呼,他还没揍林煜。


    “陈叔,我要回学校了,坐家里的车回去就行,你慢慢玩,少喝点酒。林煜,上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哈?!”


    林煜脸一黑,又在陈铭笑呵呵的注视下把脏话憋了回去。


    他攥着拳头大步上楼,确认音乐声盖过了自己的声音,才恶狠狠盯向林将夜,咬牙道:“找老子有事?今天我已经很烦了,别逼我动……”


    “砰——!”


    林将夜一拳打在他脸上,没用太大的力气,但林煜的左眼圈瞬间黑了一块。


    毫无防备的林煜闷哼着跌坐在地,若不是有运动基础,他说不准会直接从楼梯滚下去。


    “林将夜你这个狗崽……”


    “砰——!”


    话音未落,第二拳就再次飘然而至。力道不多不少,恰好让他右眼也黑了一块。


    林将夜揉揉自己泛红的手背,满意点头:“对称了,这样看起来才舒服。”


    林煜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视野也一片模糊。他气急了,却坐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挣扎半天后反而忍不住气得失笑,咬牙道:“你大爷的,有病啊?”


    “你骂了我几百条消息,我只打了你两拳,是你有病,”林将夜一本正经,摆事实讲道理,“不要骚扰我,找点事情做,否则我还会打你的。”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在林家司机看疯子一样的目光中,施施然坐上轿车后座。


    “走吧,回A大,把我送到南桐楼附近就好。”


    “……好的小少爷。”


    黑色轿车披着黑沉夜色,驶离东港一号。


    林煜真的很想追出去,可他被林景曜拦下了。最心疼最宠爱的弟弟哭着扑进他怀里,惨白着一张脸,委屈地低低抽泣,谁还有心思去寻仇?


    “小曜别哭,没事了没事了,大哥给你买辆车,以后咱们不坐林将夜坐过的赃车。”他的安慰很笨拙,只会给钱,不过通常都很有效果。


    但这一回,林景曜的眼泪很难止住:“大哥,我好害怕,可不可以一直陪我?我真的不敢出门了,我害怕……”


    被人依赖的感觉很美妙。林煜心里突然舒坦了,专心致志只想着哄他开心,甚至忘记自己还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


    “好,陪你,小曜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哥哥巴不得一直陪着你。”


    “那下周六……”


    “陪你!”


    *


    林将夜回到宿舍时,屋里正吵闹得不行。


    李亮和晋泷一如既往在打游戏,热火朝天抱着手机,还把住在隔壁的厉于深也拉过来一起玩。


    而顾九安戴上了静音耳机,平静地坐在电脑前写作业,画风与他们三个截然不同。


    听见推门的动静,三人脑袋齐刷刷看向他,静了一瞬,李亮就再次大呼小叫起来:“老林回来了?来来来,速速上号四排!”


    老林……


    林将夜唇角一抽:“不了,我去阳台打电话。”


    “哟,想男朋友了?”晋泷挤了挤眼睛。


    “嗯。”


    林将夜坦然地一点头,放下行李箱,拉开拉链抱出几袋膨化零食,随手分发给众人。


    在一声声“义父”的高呼中,他沉默拿起两包小蛋糕逃去阳台,正要给虞望宵打电话,顾九安就像鬼似的无声跟了过来。


    “……有事?”林将夜捏紧手机。对这位性格不明的男二号,他现在本能地有些防备。


    毕竟他今天才预见了林煜被顾九安推下高楼的惨状。


    顾九安靠在阳台门上,眉眼疲惫。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轻咬着但没有点燃,低声说:“你这两天小心点,虞凛从家里逃出来了,说不定会找你麻烦。”


    “谢谢,我有保镖的。”


    确认他没有恶意,林将夜放松下来,撕开小蛋糕的包装袋,咬了一大口。


    “保镖也是虞家的人,你确定没问题?”


    “嗯。对了,你也要小心,”林将夜想了想,“你爸喜欢男人,挺容易得罪人的。”


    顾九安一怔,险些以为林将夜在骂他,但仔细想想自己的独生子身份,表情又逐渐严肃起来。


    “林将夜,这是你第二次帮我。你想要什么回报?”他语气郑重,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林将夜也不和他客气:“我想要情报。你奶奶生日宴的时候,到底是谁给我们那杯牛奶下的毒?这件事你知情吗?”


    阳台里安静了一会儿。


    顾九安沉默许久,把烟点燃,深吸一口:“……是我爸。警察抓不了他的,没有证据。”


    “……啊?”林将夜差点被蛋糕噎住,“他到底是想毒死我,还是毒死虞望宵?”


    “都可以。如果虞望宵死了,皆大欢喜。如果你死了,他会想办法让虞望宵变成凶手,”顾九安低低地说,嗓音哑着,“抱歉,我也是事发后才知道这一切,没能提前阻止。”


    “谢谢,我会把这件事告诉虞望宵的,”林将夜看着他,“也会替你说清楚,你不知情。”


    但为什么呢?虞望宵和顾老太太的私交不错,至少在她变成活死人之前,他们还是可以一起讨论古董和珠宝的忘年交关系。


    顾家和虞家目前也不存在商业竞争,偶尔还有些合作项目,大家都能赚钱。林将夜想不到足以令顾家痛下杀手的动机。


    更何况,如果顾家主真的在自己家里、在顾老太太的生日当天,毒死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绝对会造成很多不良影响。


    这样做很奇怪,像是情急之下不择手段。


    谨慎起见,林将夜放下小蛋糕,再次认真问他:“你知道吗,前段时间虞望宵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刹车完全坏了,差点半夜出事。”


    顾九安摇摇头,声音又轻又冷:“不是我爸做的。”


    “这么肯定?”


    “嗯。我爸找不到其他人倾诉,每次他想害什么人,都会找我。成功了就炫耀,失败了就诉苦发泄。他用股份和我妈的骨灰威胁我,不能说出去。”


    好变态的光头。林将夜皱了皱眉,仍然疑惑:“但你现在告诉我了,不担心被你爸知道吗?”


    “无所谓了。你可能不明白……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傻比。因为骨灰没什么意义,我妈已经死了。”


    “骨灰确实没用的,你妈妈的灵魂不会停留在骨灰上。”从专业角度,林将夜客观地给予肯定。


    顾九安遥遥看着夜空,拿着烟深吸一口,自嘲地笑了笑:“她肯定想要我幸福,而不是为了她的骨灰,为了那点臭钱,在一个人渣面前装孙子。”


    香烟的气息在阳台堆积缭绕,又被晚风裹着飘向沉沉星夜。


    林将夜好奇吸气,呼气,本来只想闻一闻人类成瘾制品的味道,表情却渐渐变得古怪。


    奇了怪了,顾九安闻着越来越像烟熏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