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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谢殊的五官轮廓深邃, 英俊之余,更是自带天然的冷意,显得异常冷峻。


    此刻他动了怒, 一股煞气流露出来,把银龙童子吓得心惊肉跳的,也不敢问谢殊所谓的“忍”指的是什么,立刻叫人备好了玉车。


    只是当谢殊进入车厢后,银龙童子正要放下帘子,谢殊却突然伸手拦住他的动作:“停。”


    银龙童子一愣,小心翼翼地问:“观主, 怎么了?”


    谢殊沉默片刻,从袖里乾坤中取出纸笔,写了几行字, 将纸张交给银龙童子:“让他们尽快准备好。”


    “是。”


    银龙童子纳闷地接过来一看,发现谢殊写的竟然都是吃食,大多是云月观特制的糕点, 还有数种冰镇的花露、灵果、灵茶……


    奇怪,深更半夜的, 观主究竟想做什么啊?瞧他这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捉奸呢,可捉奸的苦主哪有提着礼物去的,难道是嫌自己头顶的帽子还不够绿吗?


    银龙童子满头雾水, 又不敢多问,一路小跑着找人备东西去了。


    好在这些吃食观中常年备着,糕点都是出炉时就用法术封存好的,还是热乎的,花露和瓜果也都是趁着最新鲜的时候存入了地窖里, 散发着清香,冰爽又鲜甜。


    吃食很快就准备妥当了,银龙童子对着单子一样样地检查,突然琢磨出了几分味道。


    观主何尝这般细心地为人准备过礼物,他该不会是真的要去见相好吧?说不定就是那个让他丢了守宫砂的神秘人物?哇,他终于能见到那位的庐山真面目了!


    银龙童子激动了,将精心准备的几提食盒装进了袖里乾坤,回到玉车上向谢殊复命,即刻出发了。


    “刷——”


    素白的玉车飞腾而起,在宁静的月夜下飞驰,夜空幽深,如一道明亮的白色流星,坠入到重重深山之中,不过片刻功夫,就落在了行宫的大门前。


    值守的朱厌卫见到国师的玉车,不由得吃了一惊,纷纷下跪行礼:“拜见国师!”


    谢殊走下玉车,神色冷冽地疾行入宫,宽大的道袍如雪浪一般涌动,气势惊人。


    凡是他所到之处,镇守行宫的妖魔皆匍匐倒地,瑟瑟发抖地向他行礼。


    谢殊径直走到神祠,看到自己的塑像倒在草丛里,染满了湿漉漉的泥水。


    再一看神祠,门扉里灯火朦胧,廊下挂着轻透的红纱,何等旖旎香艳,与寂寥的塑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禁闭的屋门传出了细弱而甜腻的呜咽声,落入谢殊耳中,令他眉眼间的寒意更重。


    他抬手一挥,一道清光落下,屋门“嘭”地一声打开,他冷冷言道:“绮雪,出来。”


    “嗯……”


    绮雪被贺兰寂圈在双臂间,坐在他的腿上,正好到达极致的绝顶,他绮艳的面容红晕秾丽,眉心可怜地颦了起来,沉浸在欲潮之中,耳边嗡鸣细碎,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但贺兰寂听到了。他扶着绮雪的腰,蓦地向门口偏头,漆黑的凤眸骤然淬上冷厉,将绮雪从自己的腿上抱了下来,用丝绸包裹住他的身体:“什么人?”


    他将绮雪护在身后,绮雪软软地倒在丝绸间,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依然没意识到有人闯进来了,伸手抱住贺兰寂的后腰,甜声唤道:“陛下……”


    红纱飞扬,一股浓郁的麝香味道扑面而来。


    谢殊眉头紧锁,视线锁定在绮雪身上,即使披着丝绸,也遮不住满身的痕迹,正如甜美到烂熟的果实,饱满多汁,散发着靡艳的气息。


    如此美艳的景象足以使任何男人血脉偾张,却反倒刺痛了谢殊,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催动了法术,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了神坛上,弯腰将绮雪抱了起来。


    他的双手力道很重,将绮雪的身子箍得发疼,绮雪总算回过神了,却发现映入眼中的不是贺兰寂的脸。


    “谢殊……?”


    他神色痴痴,有点疑惑摸了摸谢殊的脸:“真是你呀……我好像也不是在做梦,可是你怎么来了?”


    绮雪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晕乎乎地捏了捏谢殊的脸,语气里透出几分亲昵。


    谢殊却不吃他这套,也不理会他的撒娇,寒声说道:“我若再不过来,你是不是就要搬来我的神像助兴,骑在神像的头上与贺兰寂欢。好?”


    绮雪听出他的怒意,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笑了起来:“好呀,你把你的塑像搬进来吧,太沉了,我搬不动……”


    谢殊恼火道:“绮雪!”


    就在此时,一双手突然伸来,将绮雪抱了回去。贺兰寂披上袍服,将绮雪护在怀里,淡淡地问谢殊:“谢国师,别来无恙,不知你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他目光平淡地与谢殊对视,谢殊自知失态,闭了闭双眸,复又睁开:“陛下,我来找绮雪,此事与陛下无关,还请陛下回避。”


    贺兰寂说:“爱妃之事便是朕分内之事,没什么是朕听不得的,还请国师但讲无妨。”


    这时绮雪总算清醒了,只是身体依旧酸软无力。


    他软软地依偎在贺兰寂怀里,看到谢殊眉宇间的怒火,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不由得心虚起来,将脸埋进贺兰寂的胸膛,含混地对谢殊说:“你来啦……”


    谢殊冷言:“好,既然你要我直言,我便直言不讳。绮雪,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弃置我的神像、占用我的神祠,在我的神坛上与其他男子欢。好,你到底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绮雪被他问得有些哑口无言,其实他倒也不是故意不尊重谢殊的,只是这座神祠常年无人祭拜,谢殊的塑像甚至有些开裂,他以为这座神祠早就废弃了,这才占了过来。


    至于塑像,他确实是打算直接丢了,反正这座塑像本来雕得就丑,又那么破,他再换一尊全新的不是更好吗?


    虽然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是他做得不对,只是,陛下也不是“其他男子”呀,他是他的夫君,他和他的夫君欢合,怎么还要遭到情郎的诘问?


    绮雪想了想,正要说话,又听谢殊说道:“我早就说过,贺兰寂不是你的良配,我才是你真正的天命道侣。”


    “你当初分明答应过我,你会同他和离,与我成婚,可今夜又算什么,我对你又算什么?绮雪,你收下我的逆鳞、与我签下婚书,难道对你而言都只是一个个笑话不成?”


    这些都是贺兰寂不知道的事情,甚至有一件事连绮雪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婚书?你少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和你签过婚书?”


    “你自己画的押,你难道不认?”


    谢殊从袖里乾坤抽出婚书,展开给贺兰寂和绮雪看。


    绮雪看到婚书上的兔屁印,吃惊之余,总算隐隐约约想起来了——那是在他被谢殊做到崩溃的时候,谢殊拎着变回原形的他,给什么东西盖了印,原来就是这封婚书吗?


    上面写道,绮雪自愿签下婚书,待回宫后就与贺兰寂和离,并与谢殊结为道侣。


    婚书上的条件极其霸道,绮雪才跟贺兰寂过上几天清闲日子,还没过够呢,哪有时间和谢殊成婚:“我那个时候都神志不清了,是你拎着我画的押……这也能作数吗?”


    说着,他又不想贺兰寂伤心,便拉着贺兰寂的衣袖说:“陛下,你别难过,我从来没有想过和谢殊成婚,这封婚书不是我自愿签的,就算签了也不作数,这都是谢殊自作主张……”


    谢殊的目光沉了下去:“所以你认为你我之间,全都是我一厢情愿?”


    绮雪抱着贺兰寂的手臂,眸光闪了闪:“一厢情愿倒也算不上,我心里还是有你的……可是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最爱的人是陛下,你比不上陛下在我心中的地位,要是你愿意,就做我的情郎,要是你不愿意,那……”


    他当初说的是,如果谢殊不愿意,那他们两个就断了关系,可现在他已经舍不得谢殊了,便有点娇蛮地改了口:“不愿意也得愿意,认清你的位置,你做不了我的正夫。”


    谢殊被他气得额角青筋突起:“绮雪,这封婚书才由不得你不认。当初是你自愿用你自己换回贺兰寂的命,倘若你言而无信,我便收回贺兰寂的命,你是要他现在就死,还是要他看到你我完婚后再死?”


    绮雪一怔,表情瞬间变了:“你居然用陛下威胁我?”


    如果说他刚才还是抱着撒娇的心思和谢殊拌嘴,那他现在就是真的动气了。


    贺兰寂就是属于他的逆鳞,谁都碰不得,何况谢殊的威胁也使他想起了原著中的未来,那抹阴翳至今依然留存在他心里,从内心深处,他下意识地会相信谢殊真的有可能伤害贺兰寂。


    谢殊冷冷地说:“不是威胁,只要你不毁约,我就不会伤害贺兰寂。”


    贺兰寂眉头紧蹙,看向怀中的绮雪:“圆圆,你是为了我才和国师签下婚书?你用你自己交换我的命?”


    谢殊率先回应:“是。”


    绮雪瞬间紧张起来,在贺兰寂开口之前,连忙掩住他的唇,生怕他会说“朕把命还给你,你放圆圆自由”一类的话。


    因为对贺兰寂的担忧,他越发愤怒了,恼火于谢殊竟然当着贺兰寂的面提起他们的交易。


    他从贺兰寂怀中脱离出来,站定在谢殊面前,冷冰冰地盯着他的眼睛。


    “想毁约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谢殊。你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有我的原则,而我的原则就是陛下。”


    “我是很喜欢你,也愿意和你好,但前提是你承认陛下的地位,否则我随时可以为了陛下放弃你。”


    “你三番几次用‘天定姻缘’为理由,逼着我离开陛下,我没有和你计较,是因为我知道你爱我,你爱我才会对陛下心生妒忌。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竟然用陛下的性命要挟我,你明知陛下的命就是我的命,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会这么胁迫我吗?”


    “而你,你竟然还说我言而无信……如果不是因为你爱我,而我也喜欢你,你以为我会接受你的条件吗?或许以前是,但我现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床的,跟你好不只是因为你能救陛下,更是因为我心甘情愿……”


    “否则我那时一定会逃出去,找其他妖魔替代我,我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绮雪拽住谢殊整洁的道袍衣襟,手掌按在他心脏的位置:“所以你问我认不认婚书,我告诉你,我不会认,因为是你先不认我的。”


    “如果你想取走陛下的命,就先取走我的命。当然,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如果你真想杀了我,我也会很努力地杀了你。”


    “我不会跟你成婚,也不会把陛下的命还给你,你最多只能拿走我的命,所以你想怎么选,你要杀了我吗?”


    说到最后,他的眼眸里隐隐泛起水光,愤怒而委屈地瞪着谢殊。


    “圆圆,回来。”


    贺兰寂再次将绮雪搂进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没关系,你别怕,也别伤心,不会有事的,我来和国师谈一谈。”


    他安慰着绮雪,目光落在谢殊身上,语气平淡地开口:“朕从前以为修道人澹泊寡欲、远离情爱,却没想到原来谢国师也是红尘中人,免不了俗世的七情六欲。”


    “我从未说过我没有七情六欲。”


    谢殊望着两人相拥的身影,只觉得刺目至极:“对我而言,修道只是修身,我从未修心,我与所有人一样,也有喜怒哀乐。绮雪,你只在乎贺兰寂会不会伤心难过,你可在乎过我也会伤心?”


    绮雪还在气头上,说话也一点不留情面,讽刺地说:“原来你懂得什么是伤心?我只看到你总是对我生气、总是训斥我,你教训我的时候才不管我伤不伤心呢,你这样的人也会伤心吗?”


    谢殊反常地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他说道:“你的确不必在乎我。”


    言罢,他将婚书留在了神坛上。


    “算了,不作数了。”


    第102章 (一更+二更) 不守赘德,小心……


    婚书轻飘飘地落在光彩耀目的珍宝之间, 显得黯淡破旧,绮雪看了看薄薄的纸张,又望向谢殊的背影, 神色有点发怔,对他突然的离去还没太反应过来。


    明明刚才还和他吵得那么凶,怎么一眨眼就走了……难道谢殊真的被他骂得心灰意冷,准备放弃他们的天定姻缘了?


    绮雪站了一会,弯腰捡起婚书,看着谢殊遒劲的字迹和自己的印记,心头涌上了说不清的滋味。


    他当然不可能嫁给谢殊, 也确实恼火于谢殊的霸道和专横,可赶走了谢殊,他也没觉得有多扬眉吐气, 反而更加烦闷了。


    “嘶啦……”


    当着贺兰寂的面,绮雪将婚书撕成两半,小声嘟囔道:“走就走, 正合我意,谁理你。”


    可撕归撕, 绮雪终究没有丢掉婚书,而是收进了玉牌,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尽管不愿承认,可只要想到谢殊或许被他伤透了心, 以至于放弃了他们的姻缘,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其实他不想闹得这么不愉快的……可这回真的怪不得他,要怪只能怪谢殊脾气太硬,他向他服个软能怎么样?就好像会要了他半条命似的。


    贺兰寂见他怏怏不乐,立刻将他抱入怀中, 安抚着他的情绪:“很晚了,回去睡吧。”


    “好……”


    绮雪变成兔团,被贺兰寂揣进了怀里。因为彻夜的欢。好,他其实已经很累了,方才与谢殊争执也只是强撑着,还没回到寝殿就睡熟了。


    贺兰寂安顿好兔团,陪了他一会,确定他不会被吵醒,便静悄悄地离开寝殿,在侍卫的引导下来到了湖边。


    谢殊的玉车一直停留在神祠门前,没有驶动的迹象,贺兰寂料想谢殊没有离去,提前命朱厌卫寻找他的踪迹,得知人在湖边,便打算找谢殊谈一谈。


    夜风吹过如镜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谢殊长身玉立,伫立在湖边,湖光与倒映的星光共同映入他的眼底,听到身后的脚步,他并未回头,只淡声问道:“你怎么不陪绮雪?”


    “他睡了。”贺兰寂缓步走到他身边,“国师又为何留在此处?”


    谢殊:“散心。”


    “你希望圆圆过来找你?”贺兰寂问。


    谢殊没说话。


    贺兰寂说:“圆圆不挽留你,但你可以找他,他不会不见你。你离去之后,圆圆很不开心,他没有扔掉你们的婚书,而是收了起来,可见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很重,他对你是有情的。”


    谢殊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贺兰寂身上,冷淡地开口:“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替绮雪做说客?”


    “我只希望圆圆快乐。”贺兰寂说,“见他高兴,我便高兴,只是如此。”


    “哪怕他朝秦暮楚、见异思迁,你也容得下?”谢殊冷冷地问,“你究竟爱不爱绮雪?”


    “我当然爱他。”贺兰寂平静回答。


    “你既然爱他,难道就不希望他专情于你,对你一心一意?”


    谢殊说:“我不像你,我没有容人之量,容不得他眼里心里被别人占据。倘若他对我有情,就必须只对我有情,否则我宁愿不要他的情意。”


    “可是你做得到吗?”贺兰寂目光幽深,与谢殊对视,“你当真能放下圆圆?”


    谢殊久久无言,似是无法回答贺兰寂的问题,贺兰寂替他回答:“你做不到。”


    “你应当希望我能放下。”


    谢殊垂下眼眸,杀气于周身浮现:“若我放不下绮雪,使他成为我的执念,或许我会杀光你们,抹去他的记忆,将他独占。”


    “我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修道之人,行事只为自己,我既说得出,便做得到。还请陛下切莫引动我心中的贪念,给我时日,也许我可以慢慢放下绮雪。”


    贺兰寂:“如果我不希望你放下圆圆呢?”


    谢殊眉头蹙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贺兰寂道:“我和国师不同,并不追求圆圆一心一意待我,我只希望圆圆一切都好。”


    “我是凡人,寿元有限,唯恐在我百年之后,无人照拂圆圆。所以,既然国师对圆圆同样有情,我便以‘贺兰寂’的身份请求你,在我死后,还望国师可以庇护圆圆,保佑他无忧无虞。”


    他深深弯腰,向谢殊行拜礼,谢殊没有回避,就这样看着贺兰寂行礼,待他起身后才说:“你想把绮雪托付给我?”


    “是。”贺兰寂说。


    “我凭什么答应你?”谢殊问,“就凭我喜欢绮雪?也许等你死后,我早已放下我对绮雪的情意。”


    贺兰寂说:“如果情意无用,我愿意奉上我所有的一切,换取国师对圆圆的庇佑。”


    谢殊深深皱起眉头:“你竟然愿意为了绮雪做到这一步?只是因为你爱他?”


    “是,我爱圆圆,所以我甘愿为他付出一切。”


    贺兰寂淡淡一笑:“或许对国师而言,爱是独占、是白璧无瑕,可对我来说,爱就是圆圆本身,如果没有他,我的心中便没有爱,所以我愿意为他倾其所有,他就是我的一切。”


    “我爱圆圆,胜过爱我自己。”


    “……”


    听完他的一席话,谢殊的神色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定定看着贺兰寂片刻,而后背转过身,静静地眺望着夜空之下的月华和水色。


    许久,他开口道:“我不如你。”


    “是我输了,你的爱胜过我对绮雪的爱,难怪绮雪最爱的人是你。”


    “爱不分高下。”贺兰寂说,“我坦露心迹并非为求分出胜负,只是希望国师答应我的请求,在我死后庇护圆圆。”


    “即使没有你开口,我也会保护绮雪。”


    虽然认可了贺兰寂,但谢殊的语气依然很冷:“无论你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干,我只凭自己的心意保护绮雪。”他顿了顿,又说,“我放不下他,也不会放下他。”


    他当然放不下绮雪,否则他不会停留在湖边等待绮雪,哪怕他卜算的结果是今夜绮雪不会过来找他。


    谢殊转回身,再次与贺兰寂对视:“这几日我会停留在皇陵附近,勘查龙脉的状况。”


    贺兰寂颔首:“有劳国师,我会转告圆圆。”


    “哪怕我会同他幽会?”谢殊冷冷地问。


    贺兰寂道:“这要取决于圆圆是否愿意见你。”


    “绮雪不见我,我就去见他,我们总会相见。”


    谢殊转身离开:“既然他最爱的人是你,你便尽量活长些,别叫他太伤心。”


    “我尽力而为。”


    贺兰寂从另一个方向离去了-


    翌日清晨,山中下起了绵绵细雨,天幕阴沉沉的,空气清凉舒爽,兔团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睡得很沉,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他是被饿醒的,肚子里饥肠辘辘的,兔肚皮都瘪了下去。软乎乎的毛团打着哈欠爬出被窝,睡眼惺忪地唤道:“陛下,什么时辰了?我好饿,好想吃点心……”


    “回娘娘的话,现在刚到未时,陛下去前殿处理政事了,不在您身边,您可要奴婢们将陛下请过来?”


    回应兔团的不是贺兰寂,而是侍奉兔团的妖魔们。


    “已经未时了?”


    兔团有点惊讶,因为看天色这么阴,他还以为还是清晨,不过很快他就注意到了雨声:“原来下雨了呀……”


    妖魔们笑眯眯地附和他:“是啊,山中雨水多,天气凉快,比京中住着舒服多了。娘娘准备起床吗,您是打算现在就净面更衣,还是奴婢们将吃食端到床边,您吃完再起床?”


    兔团纠结了一会,慢吞吞地拱着兔屁往被窝里缩:“那就等会再起……”


    “不过门口有个长得挺奇怪的妖魔等着娘娘呢,他自称是谢国师的道童,还说谢国师为娘娘准备了礼物,就放在他这里,他想把礼物献给娘娘,娘娘要不要宣他进来?”


    妖魔们说的是银龙童子,它们没见过龙族的模样,便把银龙童子当成了长相怪异的妖魔。


    银龙童子从深夜就坐在寝殿门口了,一直坐到现在,不把礼物送给兔团,他就不会回去,妖魔们畏惧谢殊,自然不敢委屈他座下的童子,所以兔团一醒,它们就立刻提起了这件事。


    是那条小银龙?谢殊派他来送礼物?难道是向他讨饶求和吗?


    兔团竖起耳朵,尾巴尖跟着雀跃地抖了抖,开心地爬出被窝:“叫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谢殊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是,娘娘。”


    妖魔们打开寝殿大门,请银龙童子入殿。


    银龙童子是第一次拜见宫中的娘娘,尤其对方还是艳名远播的绮贵妃、观主谢殊的心上人,心里难免紧张,显得有些拘谨,低着头向兔团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兔团坐在软枕上,对银龙童子说。


    “谢娘娘。”


    银龙童子起身,只觉得这个好听的声音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听过。


    但是他怎么可能见过绮贵妃呢?当初绮贵妃住在云月观的时候,他并没有去前山偷看过。


    要是早知道观主的心上人就是绮贵妃,他当然早就去偷窥了……不过现在见到也不晚,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守到绮贵妃睡醒,他倒要看看给观主破处的神人到底是谁!


    银龙童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地瞄了一眼床榻,结果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他一眼就认出了兔团,虽然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但兔团的原形生得漂亮极了,他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更遑论兔团的人形,是那么地令人魂牵梦绕,他至今都还时常梦见,原来这只小兔子就是绮贵妃……


    银龙童子神色复杂,说不出来地有点失落,却又觉得理应如此:大概也只有绮贵妃这样的人间绝色,才能俘获观主的心吧……


    但是话说回来,这么娇小的一只小兔子,是怎么承受他们观主那种老淫。龙的?


    兔团眨眨眼睛,见银龙童子认出了自己,他也就不摆贵妃的架子了:“没错,就是我呀,老泥鳅给我带来了什么礼物?你快拿出来给我看看。”


    “啊……好。”


    银龙童子从袖里乾坤中取出几个食盒,在桌上一一摆开:“其实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就是观主惦念着你,给你拿了些吃的,昨夜他出发之前特意写了单子,让我从后厨拿了糕点、花露和灵果,都很好吃的,你尝尝看。”


    “你说这些吃的是你们昨晚从云月观出发之前拿的?不是来到行宫之后才吩咐你回去拿的?”


    兔团蹦到桌上,一一看过食盒里的吃食,都是他爱吃的,很明显谢殊记得他的口味,才能挑选出完全符合他口味的糕点和灵果。


    而且这些吃食不是赔礼,是谢殊出发前专门为他准备的……谢殊明知他做了什么,都已经那么生气了,却依然愿意为他准备礼物,还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明明不是道歉的赔礼,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宝物,可因为蕴含着深深的情意,反而更加打动兔团的心,令他整只兔都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兔团吃过糕点,喝过花露,将肚皮撑得滚圆,实在没忍住,挥了挥小爪爪让银龙童子低头,附到他耳边问:“谢殊回云月观了吗?”


    他刚吃过糕点,兔毛沾染着甜甜的香气,看起来可口极了,银龙童子下意识地舔了舔尖牙,低声回答他:“还没有,观主正在皇陵探查地下的龙脉,检查龙脉有无异常。”


    探查龙脉?说得倒是挺冠冕堂皇。


    兔团哼了一声:“其实是他等着我过去找他吧?”


    银龙童子支支吾吾:“这个嘛……”


    “算了,带我过去吧。”


    兔团主动蹦进银龙童子怀里。


    既然谢殊向他示好了,他倒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给谢殊一个面子,主动过去找他。


    他就说谢殊怎么可能舍得和他一刀两断嘛,虽然谢殊脾气不好,但眼光是不差的,他这么可爱伶俐的兔,谁能忍心不喜欢他?就算是铁石心肠的谢殊也不例外。


    被兔团跳进怀里亲近,银龙童子脸红了,手足无措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捧住他:“好……好,我这就带你过去。”


    兔团让妖魔们给贺兰寂捎了口信,说了自己要去皇陵见谢殊,就和银龙童子一道赶去皇陵了。


    银龙童子虽然还是很年轻的小龙,一身法术却相当不俗,赶起路来很快,腾云驾雾之间,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来到了皇陵。


    他轻轻放下兔团,指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观主就在那里了。”


    “我看到了,多谢你啦。”


    兔团变成人形,朝银龙童子一笑,银龙童子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走的时候不小心撞了树,落了一身树叶。


    他发出的动静很大,谢殊不可能没听见,但他没有回头,直到绮雪走到他的身边才开口:“才睡醒?”


    绮雪从他的背后抱住他,脸颊蹭着他宽阔坚硬的脊背:“没错,我睡得可甜可香了,而且一起床就吃到了特别好吃的糕点,不像某些人,是不是伤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呀?”


    他抚摸着谢殊的胸膛,谢殊转过身,攥住他不老实的手,垂眸望向他:“明知故问。”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绮雪,绮雪与他对视片刻,突然伸手勾住的后颈,踮起脚尖激烈地吻他,两人纠缠在一起,撕扯着彼此的衣服,道袍、发冠、丝履落了一地。


    ……


    兔团软趴趴地摊在粗长的龙尾上,累到几乎睁不开眼了。


    他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整只兔被从头到尾舔了几遍,就算变回原形,兔毛也都湿透了,尾巴根红红的,小尾巴一直在颤抖。


    谢殊早已变回银发金眸的妖形,坐在树荫下,龙尾盘成几圈,托着小小的兔团,冰凉光滑的鳞片如水床般舒适,供兔团躺在上面休息。


    好在兔团用了双修之术,吸了谢殊不少精气,将法术在体内经脉中转过几个周天,他的体力恢复了大半,至少能坐起来了。


    谢殊为他降下一道除尘的法术,将他清理干净了,使兔毛重新变得蓬松柔软。


    兔团恢复精力,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用爪爪拍了拍谢殊的龙尾:“不错,你这两根金刚药杵没有捣细,还是像以前一样好用。”


    谢殊:“你还是像从前那般精力不济,一碰就求饶,根本受不住我。”


    兔团遭到他揭短,很是不满地挖苦道:“你怎么不说你还是那么没出息,根本受不住我半点撩拨?”


    谢殊淡淡:“我没必要忍耐。”


    兔团:“哦,是吗,那我也没必要承受住你呀,要是你猛到我受不了,我就去找别人,反正有那么多人等着我,可你只有我一个……”


    “闭嘴。”谢殊熟练地捏住他的三瓣嘴。


    兔团露出狡猾的眼神,伸出半截粉舌头,舔了舔谢殊的指腹,逼得他被迫放手:“你看,你就是拿我没办法。”


    谢殊沉默,龙尾尖抽了几下兔屁,但他根本没用力,兔团不仅不疼,反而肆无忌惮地敞开了兔肚皮:“有本事你打我呀,把我打死你就没有老婆了。”


    谢殊收回龙尾,反问他道:“你是我妻子?”


    “不是签了婚书吗,勉强可以算半个吧。欢迎你入赘我家,做我绮家的上门女婿,以后你就跟我的姓,赐名绮谢氏……”


    兔团慢吞吞地被他撕成两半还揉得皱巴巴的婚书:“喏,在这儿,我捡回来了,不过我当时一气之下把它撕了,你说它还作数吗?”


    “作数。”


    谢殊接过婚书,用灵力轻轻一抹,破烂的婚书便复旧如新,重新连了起来。


    “哎呀,看不出来还挺厉害的。”


    兔团顺着他的龙尾往上爬,爬到他的膝盖上,用兔爪拍了拍婚书:“只是婚书的内容我不喜欢,你能改改吗?”


    “你想怎么改?”谢殊问。


    兔团说:“先把‘天定姻缘’几个字抹掉。我不喜欢你总是提起天定姻缘,就好像如果我们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你就不会喜欢我了,难道你只是因为我占了这个身份才喜欢我吗?”


    “不是。”


    谢殊予以否认,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最初不能接受你是我的天命道侣,在我看来,你空有美貌,实则娇纵轻慢、放浪成性,全身上下一无是处——”


    兔团气呼呼地用脑袋撞他的掌心:“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差劲?”


    “是,你自然很好,所以我钟情你。”


    谢殊说:“我对你的情意无关你的身份和美貌,总是提起天定姻缘,是希望你早日离开贺兰寂,可你并不情愿。”


    兔团顶着他的掌心嘟囔:“我就是喜欢陛下,不会嫁给你,你该认清现实了。”


    谢殊:“他死后呢?”


    兔团怒:“不准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他是凡人,终有油尽灯枯之日。”谢殊说,“他希望我在他死后继续照顾你,你怎么想?”


    原来陛下已经和谢殊提过了吗……


    兔团一怔,情绪低落下来,含糊地说道:“到了那时再说吧。”


    就算约好了又如何,他又等不到那个时候……


    谢殊见他态度含混,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运转法力,抹去婚书上的“天定姻缘”四字:“你还要如何修改?”


    兔团瞥了一眼婚书:“把有关陛下的内容都抹掉,改成是因为你和我两情相悦,才会定下婚约。不过我先跟你说好了,就算写下婚书,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嫁给你,而且成婚之后你要跟我姓,以后你就是绮谢氏。”


    谢殊没说什么,默默地重写婚书,都是按照兔团提出的要求进行修改的,写到最后,他又加上一条:成婚之后,他会随绮雪的姓,改叫绮谢氏。


    “等等,这条不用写。”


    兔团见他居然真的把“绮谢氏”写上了,连忙阻止他:“你还真写呀?”


    其实他是说笑的,只是想捉弄一下谢殊,谁知他当真了,真的把这句话写进了婚书……好难为情啊。


    兔团尴尬地抓着爪爪,把两只前爪都抓开花了,小声地说道:“还是去掉吧。”


    “不用。”


    谢殊还是加上了“绮谢氏”,又把修改过的婚书递到兔团面前:“你认不认可新的婚书?”


    “认可、认可……”兔团嘟囔着,又问谢殊,“那你呢?你现在总算愿意做我的情郎了?”


    谢殊面无表情:“不是情郎,你我有婚约在身,我是你的未婚夫。”


    兔团:“哎哟,那我岂不是前夫、丈夫和未婚夫全都有了?”甚至还有个儿子。


    “随你怎么说。”谢殊懒得管他。


    兔团心里甜滋滋的,将婚书装进玉牌里,打算以后留作念想:“婚书我收下了,你就等着做上门女婿吧,绮谢氏。”


    谢殊:“还是没有定情信物?”


    之前他将自己的逆鳞交给兔团的时候,就曾经索要过一次定情信物,当时兔团什么也没准备,现在谢殊又旧事重提了。


    兔团想了想,问他:“你想要什么信物?”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送的。”谢殊说。


    “你等着吧。”兔团小爪一挥,“我会准备好的。”


    “此言当真?”谢殊似乎不是很相信。


    “千真万确。”兔团点点头,骄傲地说,“我都想好了,你们几个一人一个。”


    “……”谢殊沉默,起身,龙尾巴卷起兔团,到底是没把持住,连扇数下兔屁,揍得兔屁乱颤。


    兔团被龙尾卷着肚皮,在半空中乱晃,气得哇哇大叫:“绮谢氏,你难道没听说过‘妻者夫之天也’吗,这么不守赘德,小心我休了你!”


    “晚了。”


    谢殊冷冷地说:“婚书既成,你我就是夫妻,从今往后,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你休想甩脱我。”


    第103章 (三更) 临别礼物


    自这天之后, 谢殊就在附近的道观暂住下来,继续探查皇陵的龙脉,有时会进行宫与绮雪见面。


    绮雪最初还以为探龙脉只是谢殊的借口, 后来发现其实不是,谢殊每年都会前来皇陵探查龙脉的状况,今年正好还没来过,便借着这次机会查看一番。


    洞渊现世后,地脉受到煞气和妖气的污染,时常会诞生恐怖的食人妖魔,而上京之所以不会滋生食人妖魔, 就是因为有龙脉镇压这些污秽之气,使它们无法飘逸到地上。


    龙脉不仅庇佑着上京,也同样庇佑着整个大雍, 离龙脉越近的州郡就越少有食人妖魔作乱,而地处边陲的州郡远离龙脉,少有龙气镇守, 便会诞生妖魔之乱。


    “这些龙脉都是由龙族种下的。”


    幽会时,绮雪好奇地问起了龙脉的事情, 谢殊向他解释:“龙族的力量与洞渊之力天生对立,洞渊力量越强大,龙族越式微,云月观是世上最后的净土, 不蕴含任何洞渊之力。”


    绮雪不喜欢谢殊的形容,说得洞渊仿佛是什么污秽之地一样:“可我也是来自洞渊的妖魔呀,你只要说那些食人妖魔是坏的就好,不要把我也算进去。”


    谢殊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绮雪不依不饶地追问:“难道你真认为我也是坏妖魔?”


    谢殊答非所问:“如果龙族与洞渊神开战,你站在哪一边?”


    绮雪:“那当然是山阴娘娘这边。”


    他本来也就是这么做的。


    谢殊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你自洞渊而来,生来就是洞渊神的信徒,同样算是洞渊之力的一部分。”


    绮雪轻嗤一声:“那是当然,我怎么会为了你背叛山阴娘娘。”


    他回答得毫不迟疑,其实就是没把谢殊说的当回事。


    即使龙族和洞渊妖魔们天生对立,这几百年不也就这么过来了,还不是无事发生。况且情况要是真有那么严重,谢殊也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而是应该除尽天下所有的妖魔。


    在绮雪看来,只要谢殊不像是原著那般,屠戮世间妖族、将山阴娘娘重新封入洞渊,天下就会是太平的,所以如果龙族和洞渊开战,那肯定也是谢殊的错,而不是山阴娘娘的错。


    绮雪捏住谢殊的下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凶一点,只是谢殊实在比他高太多了,他这样做不仅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显得可爱至极。


    他凶巴巴地警告谢殊:“不准你打妖族和山阴娘娘的主意,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谢殊垂眸看着绮雪,任由他抓着自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难道你不准我自保?”


    “自保不算。”绮雪说,“不过你这么强悍,谁会自不量力地招惹你,欺负到你的头上?”


    谢殊:“你。”


    “我欺负你?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绮雪怒视谢殊,一连踹了他好几脚,“难道不是你欺负我?天天扇我屁股,我的屁股到现在都是肿的!”


    ……


    绮雪发现,贺兰寂和谢殊可能是提前商量好了,并不会在同一时间出现,从而避免了相撞的尴尬。


    只是同时招架两人,绮雪的腰和屁股就免不得受苦了,也幸好他的双修功法早就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否则他可能早就被他们弄死在床上了。


    除去这点甜蜜的烦恼,绮雪这段时日过得相当平静,他很珍惜这种平淡而幸福的日子,每天尽可能找机会多跟贺兰寂和谢殊相处,清闲的时候,就给姬玉衡和卫淮写写信,又或是准备临别的礼物。


    姬玉衡和卫淮留在上京,每天都有许多政事要处理,尤其是卫淮,他每年都要率领铁骑扫荡边陲地区的食人妖魔,如今又到了差不多的时节,他还要今年的出巡做不少准备。


    不过就算再怎么忙碌,这两人也坚持每日给绮雪写一封书信,绮雪也每日都要回复他们。


    姬玉衡多是问候绮雪的身体和饮食,给他讲一些宫中发生的趣事,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思念;至于卫淮,他和姬玉衡的作风完全相反,措辞火辣大胆,绮雪看他的书信,经常看得脸颊发烫,被迫迅速将书信收入玉牌。


    什么卫淮很想念他用鞭子抽他,用脚踩他那里,想像狗一样舔他的脚……他真是不好意思回复他了!


    可如果不好好回复卫淮,事后他肯定会闹不痛快的……


    这样想着,绮雪总会在唇瓣上涂抹鲜艳的胭脂,将唇印落在信中,再写几句同样大胆的话回应卫淮,满足他对他的渴望。


    回信的效果好极了,卫淮激动之下,书信变成了一天两封,负责送信的白虎在炎炎烈日下来回奔波,可怜地累成了哈巴狗,总是要趴在冰盆前吐着舌头喘半天气。


    转眼之间,一个多月过去了。


    距离绮雪离开还剩下不到二十天。


    这天,阴雨绵绵,窗外雨声泠泠。


    绮雪坐在案几前,纤美的手指摆布着雪白的兔毛,将柔软的绒毛搓成细长的毛线,再轻轻地卷成毛线球,准备用来编织织物。


    这些兔毛全都是他自己的毛,是他花费了数日慢慢收集起来的。


    他打算用这些兔毛编织出四只毛绒小兔子,里面添加了一些小法术,只要吹一口气,小兔子就能蹦跳几下,咿咿呀呀地说几句话。


    当然,这些话需要他提前用留声的法术复制出来,再封存进兔子的身体里。


    这四只毛绒兔是他送给情郎们的临别礼物,里面的小法术运转起来只需耗费很少的妖力,所以他打算在兔子里多注入一些妖力,让它们可以维持几十年,可以陪伴贺兰寂和姬玉衡大半生的光阴。


    至于卫淮和谢殊,他也没什么办法,谁叫他们不是人类,寿元太悠久,毛绒兔陪伴不了他们很长时间。


    不过等到小兔子的妖力消耗殆尽,也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对他的“死亡”应该不会感到很悲伤了吧?


    绮雪满心苦涩,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加上法术的辅助,很快就搓好了最后一个毛线球,可以开始编织毛绒兔了。


    就在前几天,他利用一根兔毛向玄阳求助,求来了一本法术书籍,里面记录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法术,也包括制作毛绒兔的法术。


    接到绮雪的求助,玄阳本以为绮雪遭遇了危险,瞬息之间便来到行宫,却发现绮雪使用珍贵的保命兔毛,竟然只是为了给贺兰寂等人制作临别礼物。


    玄阳面上的神色淡了下去,但很快地,他发现绮雪露出慌乱和愧疚的表情,便立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露出温柔的微笑:“没问题,我教你,你想学什么法术?”


    他朝绮雪招招手,叫绮雪坐到他腿上,变幻出一本空书卷,只要是绮雪提起的法术,他都为绮雪录入书中,直到填满所有空白页为止。


    “多谢圣君……”


    绮雪抱着厚厚的书册,向玄阳道谢,玄阳宠爱地点点他的鼻尖:“还叫我圣君吗?为何不换成更亲近的称呼?”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你不想唤我‘夫君’,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的本名叫作‘青元’。”


    “‘青’‘元’‘玄’‘阴’几字皆取‘黑色’与‘昏暗’之意,洞渊诞生于黑暗的幽冥,是我的来处,而那时的我一无所有,只得以来处为名。”


    玄阳收紧手臂,将绮雪抱得更紧,很轻地吻了吻他的长发。


    “阿雪,你是我的妻子,也是第一个知道我本名的人,若是你愿意,不妨现在就唤一声‘青元’给我听听?”


    绮雪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轻声唤道:“青元。”


    玄阳顺着他的长发向下轻吻,吻了吻他的耳垂,低声叹息道:“好乖。”


    他的双眸终于流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意,又抱了抱绮雪,没有过多停留,很快离开了。


    玄阳送给绮雪的书卷蕴含着精深玄妙的神力,让绮雪只需看过几遍口诀,就可以学会这种法术。


    绮雪本就非常聪慧,不过看了几天,就将书中上千种法术学得七七八八了,现在无论妖力之深还是论掌握的法术之多,绮雪都能算得上是一方大妖了,他缺少的只是一些斗法的经验而已。


    所以用法术做毛绒兔还是非常轻松的,不一会,绮雪就编织好了四只小兔子,准备在兔子里留下自己想说的一些话。


    和他们说什么好呢……


    绮雪捏着小小的毛绒兔,正出神地琢磨着,忽然听到屋门被砰砰敲响的声音。


    落在门上的力道又急又重,绮雪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门没锁,你进来吧。”


    “吱呀……”


    屋门从外面被推开,推门的是一只毛茸茸的大虎爪。


    白虎甩着尾巴,熟门熟路地闯进房间,甩着落在虎毛上的雨水,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虎爪印。


    今天是个雨天,白虎明显更适应凉爽的天气,看起来比平时精神多了。


    它轻快地将装有书信的书筒叼给绮雪,翻着肚皮跟绮雪撒娇,成功讨来了甜甜的果子酒,这才惬意地趴在门口,一边舔着碗里的酒水,一边欣赏烟雨濛濛的景色。


    绮雪打开书筒,取出卫淮的书信,他原以为这又会是一封热情而下流的示爱信,却发现今天的内容意外地短,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想不想我偷偷去行宫见你?


    “问我想不想见他……”


    绮雪捏着信纸,无奈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我说不想见他,他就不会过来了?我看他肯定更要过来。”


    “我的阿雪真聪明。”


    忽然,窗外响起了卫淮含笑的声音,绮雪惊讶地抬头,便看到卫淮身穿利落的窄袖袍服,手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落雨的屋檐下,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对绮雪说:“所以我来了,因为我很想你,不管你是否想念我。阿雪,你想我吗?”


    “当然想你呀。”


    绮雪露出甜甜的笑意,朝他招招手:“既然你已经来了,为什么不直接进来?快进屋吧。”


    “因为这样才有意思。”


    卫淮也笑了,俯身从窗边探进上半身,亲了绮雪一口:“贵妃娘娘,臣又来和您偷情了。”


    第104章


    卫淮收起油纸伞, 随意地放到墙根边立着,接着单手一撑窗沿,身轻如燕地跳窗进屋, 抱住绮雪热烈地亲吻起来。


    他的身上带着雨水和青草的气息,是绮雪很喜欢的味道。雨水清清凉凉的,卫淮的手掌却是那么火热,摩挲着绮雪的后腰,隔着轻透的衣衫,着迷地揉捏着他软嫩的肌肤。


    “嗯……唔……”


    绮雪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抚摸上他的颈侧, 暗示他轻点用力。


    卫淮却握住他的手,只当什么也不懂,像吃奶冻似的含住他的唇, 将他的唇瓣和舌尖吸得发麻,浑身的力气也被抽了去,只知贴着卫淮的胸膛气喘连连。


    白虎趴在旁边, 毛茸茸的尾巴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轻响, 悠闲地看着他们亲热。


    它用虎爪捧起酒碗,学着卫淮舔绮雪的动作舔了几口酒碗,而后“嗷呜”一声,像是很得意的样子。


    “你留下来做什么?快出去。”


    卫淮放开绮雪, 好笑地驱赶着白虎。


    白虎拖着不情不愿的步伐离开了,走之前用大大的虎脑袋蹭了蹭绮雪的腿,跟他撒着娇。


    现在他们两个已经混得很熟了,因为绮雪每天都给白虎好吃的,白虎对绮雪的喜爱已经胜过对卫淮这个主人的喜爱了, 它也更乐意粘着绮雪。


    绮雪安抚地拍拍虎头,和它一起离开了,准备送它出门,被抛弃的卫淮挽留无果,无奈地笑了笑,只好无所事事地在屋里打转,无意间瞥见了绮雪搓出来的小小毛绒兔。


    绮雪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卫淮双指捏着毛绒兔,举到光线充足的地方细细打量,似乎还挺感兴趣的,见绮雪回来了,他笑着问道:“你做的?”


    “没错,我用我自己的兔毛编的,还没完全做好呢,怎么样,可爱吧?”绮雪骄傲地说。


    “很可爱。”


    卫淮以指腹轻戳毛绒兔的脑袋:“你做着玩的?我也想要,能不能送我一只?”


    “本来就打算送你一只。”绮雪说,“这几只兔子就是拿来送给你们的,你们几个一人一只。”


    “我们?”卫淮眼风扫过四只毛绒兔,“也就是你的几个相好?有我和陛下,还有谁?难不成是姬玉衡和谢殊?”


    “对呀。”


    绮雪也不避讳,从玉牌中取出一枚珍珠,放到毛绒兔怀里比划着大小。


    当初他和卫淮成亲时,头上戴着镶满珍珠的珠冠,他拆下一颗,准备嵌在卫淮的毛绒兔上,他要把他们几人的毛绒兔做成不同的样子,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卫淮定定地看着他,忽地攥住他的手腕:“阿雪,你能不能只跟我和陛下好,不要喜欢其他人?难道有我们两个还不够吗,姓谢的和姓姬的有什么好,他们有什么是值得你喜欢的?”


    绮雪眨眨眼睛,泛起甜甜的笑:“怎么了,你吃醋啦?”


    “岂止是吃醋,我简直就是酿醋的醋糟。”


    卫淮苦笑:“谢殊也就罢了,我实在想不通你究竟看上姬玉衡哪一点,他有哪里好?瞧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我几拳就能把他打死,可偏偏他还是不知死活的性子,在朝堂上处处与我作对,要不是怕惹你生气,我早把他打个半死了。”


    绮雪斜了他一眼:“云期可是太子,你打他?我看你才是不知死活呢。”


    再说姬玉衡也完全不是卫淮说的那样虚弱,甚至正相反,他常年练习骑射,身材修长,肌肉紧实有力,只是穿着衣裳没那么明显而已。


    而且卫淮自己也不是那种雄伟壮硕的身材,他怎么还好意思说姬玉衡呢。


    “你居然为了他说我?”


    卫淮抱住绮雪,轻轻地咬他的脸颊肉:“果然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这个旧人是不是在你心里早就失宠了,什么也不是了?”


    他虽然用的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绮雪半分也不敢敷衍他,他知道卫淮一向讨厌姬玉衡,醋劲又特别大,要是闹起来可真是不得了。


    “少胡说,我哪有不喜欢你。”


    不过绮雪应付卫淮也算是经验丰富了,他退开一点,娇娇地捏了捏卫淮的鼻尖:“怎么还怪起我来了,你还是不是我的乖狗了?小心我一生气就真的不要你了。”


    “我错了,阿雪,我是你最乖的狗,求你了,别不要我。”


    卫淮神色微变,竟直接跪在绮雪脚边,拉着他的手求他,绮雪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立刻伸手拉他:“你快起来,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千万别当真……”


    他努力地拉着卫淮,卫淮却纹丝未动,抬头仰望着他,风流的桃花眼流露出了强烈的不安之色:“阿雪,你会丢下我吗?你真的不会不要我吗?”


    绮雪一怔:“你怎么突然这样问我……”


    卫淮握住他的手,闭上双眸,将前额贴住他的手背,苦涩地说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不见了,我到处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梦太真实了,醒来之后我依旧很慌乱,便立刻赶过来找你了。”


    绮雪悄悄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卫淮察觉到了什么,弄得他都有点慌了。


    他将双手搭在卫淮的肩膀上,柔声说:“别害怕,七郎,那只是一个梦,梦都是相反的,作不得数的。你看,我没有消失呀,不就好端端地站在你的面前吗?”


    卫淮抱紧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怀抱,声音异常沉闷:“可是你离开我两次了,阿雪,你从我身边消失两次了。”


    “第一次是我们成婚的那日,你逃走了。那时我知道你是自己离开的,所以我没有担心你的安危,只是感到很愤怒,发誓一定要找到你,将你囚禁起来,日日夜夜同你欢好,直到你怀上我的孩子,再也离不开我。”


    “可是我到处找不到你,心中的愤怒逐渐变成了担忧,我怕你吃不饱、穿不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尽苦楚。”


    “越是想象,我便越是忧心,我不生你的气了,变得越发思念你,想再见你一面、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直到在陛下的封妃大典中与你重逢,你对我说了那番绝情的话,伤透了我的心……”


    “最初我痛恨你的绝情,但生过一场大病后,我才意识到那不是你的错,你对我绝情,全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是值得你托付终身的良人。”


    “我后悔了,我不想和陛下争了,我为什么要跟他争呢?我最该做的明明是讨你欢心。幸好你愿意重新接纳我,哪怕是做你的狗,我也甘之如饴,我喜欢做阿雪的狗。”


    卫淮低声说着这番话,令绮雪既有些吃惊,也有些感动,他想不到原来在他逃婚的那段日子里,卫淮竟然有这么复杂的心路。


    见卫淮依然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他干脆抱来绒毯,铺在地面上,拉着卫淮一起坐下来,与他依偎在一起。


    “然后呢?”他靠着卫淮的肩头,轻声问,“你说的第二次消失,是指我掉入古镜的那段时日吗?”


    “对。”


    卫淮也坐到绒毯上,长臂一揽,将绮雪抱入怀中,让他靠得更舒服:“当时不仅是我快疯了,其实所有人都是,陛下大受打击,重病昏迷,姬玉衡也疯癫得不正常,他认为你的失踪是他的错,我甚至亲眼见过他划了自己几刀作为惩戒。”


    “可是看到他们疯魔的模样,我忽然清醒多了,我想,就算所有人都倒下了,但是我不行,我必须坚持下去,因为必须有人接你回来。”


    “因为你早就离开过我一次,我反而比其他人更坚信你不会有事,我一定要想办法将你带回来,虽然直到最后我没能为你做到什么,但我一直在等你,阿雪,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卫淮声音低沉,时常含笑的俊颜却尽是落寞沉寂之色,绮雪看得心疼,忍不住抚上他的脸:“既然你相信我会回来,那你又在害怕什么呢,七郎?”


    “……”


    卫淮沉默半晌,眉眼间忽然流露出强烈的痛苦之色,修长的手指也微微颤动起来。


    “我真的很怕,阿雪,其实我只是故作镇定,我根本没有战胜过我的心魔。”


    “你的消失是我的梦魇,我比谁都害怕你会再次消失不见,我曾不止一次梦见你的失踪,可这种恐惧不仅会出现在梦中,我清醒的时候也同样会浮现,哪怕你就在我的身旁,我的恐惧也不会停止,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所以……阿雪,你能不能别不要我?我真的很怕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我——”


    “我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七郎,你别害怕,我真的很喜欢你,不会不要你的。”


    绮雪立刻紧紧地抱住卫淮,主动亲吻他的脸和唇。


    他真的很心疼这样的卫淮,想想他们初见的时候,卫淮是多么地意气风发、骄傲恣意,现在却为了他而变得如此谨小慎微、患得患失,这让他心中充满了强烈的负罪感。


    甚至他又对七郎说谎了……为了陛下,他又要丢下他了。


    绮雪的心被酸楚的情绪胀满了,胀得他胸口发疼,可他别无他法,被迫对卫淮再次许下虚假的诺言。


    他轻轻地说:“我不会丢下你的,七郎,我现在过得这么幸福,有你们陪在我身边,我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的了,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卫淮安静地任由绮雪亲吻他,眼眶渐渐红了,他哑着嗓子对绮雪说,“你真的不会丢下我了?”


    “不会的……”绮雪缓缓抚摸他的头发,“不会的。”


    卫淮闭了闭眼睛,压住眼底的酸胀,对他说:“阿雪,我并不是要求你一辈子都留在皇宫,你可以回大荔山,或者是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是你一定要带上我,让我陪着你,或者至少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别让我找不到你。”


    “倘若你丢下我……也没关系,这回我一定能找到你。我是你的狗,已经记住了主人的味道,也了解你逃脱的手法,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得到,你休想甩脱我。”


    “好……”绮雪温柔地应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等着你来找我。”


    说完,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互相依偎着,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眺望远山朦胧的烟雨和水色。


    过了许久,卫淮似乎平复了心绪,重新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对绮雪说:“既然我来都来了,不做些坏事,好像就对不起‘偷情’两个字。”


    绮雪被他逗笑了:“你一定要坚持‘偷情’这个说法吗?”


    卫淮笑:“家花不如野花香,就算我是狗尾草,偷来的狗尾草也是香的。”


    “而且……”


    他拉着绮雪的手,往衣摆下一摸:“我也有惊喜给你,阿雪。”


    绮雪脸色一红:“这里还能有什么惊喜?”


    “自从你入宫之后,你虽然还愿意亲近我,但再也没用过我这儿。”


    卫淮捏着他的手指,轻轻地勾勒形状:“时间长了,我怕你再也不肯用我了,毕竟你的选择很多,不缺我一个。”


    “我必须和他们不一样,可我该怎么做才能哄你开心?”


    “我又想到从前我为你打了一对宝石钉子,可只有你打,未免太不公平,所以我亲手为自己入了珠子……就在这儿,六颗,阿雪能不能摸出来?”


    绮雪睁大眼睛,雪颈也泛起粉红,因为他感觉出来了,七郎他真的……


    “想用用看吗?”卫淮在他耳边吹了口热气,“滋味绝对不一样。”


    “我……”


    绮雪害羞地张了张唇,才吐出一个字,外面突然响起了白虎的咆哮声,随后是它凄惨的呜咽和身躯轰然倒地的响动。


    “照影!”


    绮雪和卫淮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冲上前去,才推开屋门,一道符咒霎时如刀片般飞射而来,擦过卫淮的面孔,割出一道血痕。


    只见白虎倒在地上呜咽着,中了定身法术,像块坚硬的巨石动弹不得,谢殊雪白的道袍在风中翻飞,目光如电地望向卫淮,眸光淬满冷意。


    第105章


    卫淮为谢殊的符咒所伤, 不由冷冷一笑,抬手以指腹抹去面颊的血迹。


    他嘲弄地说:“难怪我去云月观找不到你,原来你也来这里见阿雪了。怎么样, 看到阿雪和陛下那么恩爱,你心里的滋味好受吗?是不是满腔妒恨无处发泄,才拿我出气?”


    “真是巧得很,咱们想到一处了,刚好我也一肚子火气,找你就是为了把你打一顿。”


    他忽然拔高声调,一声清喝道:“照影!”


    卫淮的声音中蕴含着强大的妖力, 为白虎解除了定身术,白虎精神一震,从地上一跃而起, 发出了震怖山林的虎啸,惊起飞鸟无数,身形如闪电奔雷般, 迅疾而凶猛地朝着谢殊扑了过去。


    谢殊侧身退避白虎的攻势,一道寒光忽地笼罩上谢殊的面门, 卫淮那把染着血腥气的长刀劈落而下,逼迫谢殊甩出遁术法决,闪身到数丈之外,却又立刻遭到白虎的缠身。


    “哗……”


    细雨落下, 飞溅无数水珠,谢殊接连甩出数道水法符咒,每道符咒都蕴含着惊人的法力,一道紧接一道,连绵而成滔天的洪流, 奔腾着席卷而来,轰然冲垮了四周的林木,以宫殿为中心,形成巨大的漩涡。


    白虎跳上宫殿的屋顶,甩着湿漉漉的虎毛,颇为畏惧地望着漫天的洪水,卫淮却反倒一笑,口衔长刀,纵身跃入洪水之中,瞬间不见了踪迹。


    “七郎!”


    绮雪看到这一幕,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焦急地呼喊着卫淮的名字。


    虽然他预想到了谢殊和卫淮会因为争风吃醋而斗起来,但他完全没料到他们竟斗得这么凶狠,招招都要置对方于死地,正常人会吃醋吃到这么逞凶斗狠的地步吗?


    他赶紧叫谢殊停手:“快把你的水法收了,七郎会受伤的!”


    谢殊站在高处,遥遥地和绮雪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见他不语,绮雪更着急了,因为他下意识地认为卫淮斗不过谢殊,便不自觉地对卫淮有所偏心:“要是你再不停手,我就不理你了,难道你想让我讨厌你吗?”


    谢殊抬手一挥,将符咒一道道地收回来,水势渐渐消退,但就在此时,一股巨大的浪潮竟突然向席卷过来,锋利的刀尖劈开水浪、穿水而出,正对着谢殊的咽喉刺去。


    “嗡——”


    闪烁着幽幽绿光的刀身发出妖异的嗡鸣,穿透了谢殊护身的法咒,于他的咽喉落下殷红的血点。


    潮水褪去,卫淮的身形浮现出来,身体有许多地方显出了妖形,绿色的竖瞳、皮肤上奇异的暗色纹路,锋利而长的指甲与兽爪,澎湃的妖气宣泄而出,如无形的重山,压得屋顶的白虎敬畏地趴伏下来,微微地颤抖着。


    卫淮的神色兴奋到近乎狰狞,压着刀柄,继续将刀尖刺入谢殊的喉咙。


    谢殊长眉拧紧,抬手握住刀身,指节用力到发白,阻止卫淮刺穿他的喉咙。


    两人持续角力,长刀的刀身被施加以磅礴的力量,不断颤抖着,到达极点的瞬间,倏地化为齑粉,细碎的铁屑扑簌簌地融入到了潮水之中。


    谢殊的喉咙赫然被刺破出一个血洞,汩汩地流着血,他垂眸看向脸色苍白的绮雪,嗓音变得沙哑:“你为何不叫卫淮停手?”


    他此言并非是在叱责绮雪,只是点明了他的偏心,绮雪自然愧疚得要命:“对不起,我还以为你已经赢了,所以才……”


    他实在担心谢殊的伤,话都没说完,便立刻用这两天刚学会的飞行之术飞了上去,心疼地吻住谢殊的双唇,运转双修法术为他疗伤。


    谢殊抱住绮雪纤细的腰身,将他揽入怀中,专心地同他接吻,精纯的妖力渡入他的体内,伤口很快愈合了,但他依旧没放开绮雪,而是抱着绮雪落到地上,走入了寝殿。


    卫淮原本还是笑着的,颇有讥讽谢殊斗法落败的意思,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一张俊脸绷得极紧,深深懊恼于自己的糊涂。


    他怎么就忘了阿雪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才让谢殊那厮装上可怜了!不行,他也得装可怜!


    他打了声口哨,招呼白虎从屋顶下来,和它一起进屋了。


    这回该轮到卫淮气得七窍生烟了,他才一进门,就看到绮雪和谢殊纠缠在一起,绮雪衣衫半褪,满面潮红,抱住谢殊的头,可怜地呜咽道:“你别这么用力吸,真的没奶了……”


    “那就再吸出来。”


    谢殊宽大的手掌箍住绮雪的细腰,将脸埋得更深,绮雪泪水涟涟地坐到他的大腿上,在朦胧的泪光中看到了卫淮的身影:“七郎,别看我……”


    “阿雪,你别光顾着姓谢的,也看看我,我、我恐怕也不大好……咳咳……”


    卫淮本就气到快要吐血了,索性以妖力震破了口腔内的皮肉,喷出了一口鲜血。


    “啊,七郎,你受内伤了!”


    绮雪关心则乱,根本就没想过苦肉计的可能,直接变成兔团溜出了谢殊的怀抱,又变回人形扶住卫淮:“快让我看看你哪里被打到了?就让你们快点停手,可你们就是不听我的……”


    他眼尾微红,几欲垂泪,将他如明月般绝艳的面容更是衬得楚楚可怜,美艳动人到了极点。


    卫淮看愣了,险些忘了装可怜,还是白虎扒拉了他一下,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佯装虚弱地靠在绮雪怀里,露出苦涩的笑意:“不是我不想听你的,阿雪,你知道我有多听你的话,可是谢殊他欺人太甚,是真想杀了我,我只是被逼无奈才出手的……”


    卫淮说罢,又咳嗽几声,咳出了些许血沫,惹得绮雪心疼不已,都快急哭了。


    白虎见状,也跟着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像是被谢殊打断了全身的虎骨,却不忘了暗中挪动虎屁股,故意贴着绮雪的身体,用毛茸茸的虎尾巴缠住他的小腿。


    “不怪你不怪你,我不怪七郎,来,快吃丹药,吃下药你就能好了……”


    绮雪连忙从玉牌里掏出疗伤的丹药,想要喂入卫淮口中,卫淮微微摇头,气若游丝地说:“先喂照影,它伤得更重……”


    谢殊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卫淮和白虎演戏,直接降下两道疗伤的法术落在他们身上:“可以了。”


    他顿了顿,又冷冷道:“他全身无伤,只是口中出血,若是治得稍晚些,只怕不出两刻钟即可自愈。”


    “……”


    绮雪一怔,挂着泪珠的眼眸对上卫淮游离的视线,气急败坏地捶他的胸膛:“你敢骗我!”


    卫淮也快气疯了,只恨不能将谢殊剥皮抽骨,但他现在也顾不上谢殊了,急忙抱住绮雪连哄带亲的:“好阿雪,别生我的气,是我错了……”


    ……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卫淮才把绮雪哄好。


    其实绮雪早就不生气了,因为比起生气,他更高兴的是卫淮并没有受伤。


    他之所以摆出不高兴的样子,只是不想让卫淮和谢殊再打起来,才故意装一装,这样他们两个就全都围着他转,也就不会打架了。


    事实证明效果很好,卫淮和谢殊确实没有再打起来,但明里暗里的争斗也少不了,说话夹枪带棒的,绮雪被迫夹在中间,都快烦死了。


    “你们两个,”他无奈地训斥道,“要不然就全都出去,要不然就平和地相处一会,你们不烦我还烦呢。”


    白虎“嗷呜”一声,表示赞同,绮雪瞥了它一眼:“你也是,要么安静,要么出去。”


    虽然白虎不能说话,只会嗷嗷叫,但它非常聪明,很会传达自己的情绪,就算听不懂,也能听出它是在给卫淮帮腔。


    白虎立刻安静了,老老实实地趴在绮雪脚边,任由绮雪将脚放在它厚厚的皮毛上取暖,甚至还谄媚地翻开柔软的肚皮,让绮雪暖得更舒服。


    谢殊径直起身:“我出去。”


    他干脆利落地出门了,绮雪有些发怔,没想到谢殊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他到底是多厌恶卫淮,以至于一刻也不能和他相处?


    卫淮笑:“算他识相。”


    说罢,他凑到绮雪身边,眉眼弯弯地亲了亲他的脸:“我就知道,阿雪还是更喜欢我,也更心疼我,除了陛下,你最心爱的情郎是不是就是我?”


    绮雪轻哼:“你有本事就和陛下比一比呀。”


    卫淮轻咬他的耳垂:“没良心的小兔子,总是拿陛下取笑我,难道我没比过吗?还不是你太偏心,让我输得太惨,我不想再试一次了。”


    “不过……”


    他伸手环住绮雪的腰,将绮雪圈在臂弯里,低笑着说:“被你偏爱的感觉原来这么美妙,如果我是陛下,恐怕早就欢喜得发疯了。阿雪,谢谢你也偏爱我这么一回,哪怕我现在就死,想来也没什么遗憾了。”


    “你别这么说。”


    绮雪想起卫淮方才卑微祈求自己不要消失的样子,心里就酸酸的,依偎着他的胸膛,柔声说道:“我本就喜欢你,七郎,而且我以后会越来越喜欢你。”


    “我相信阿雪。”卫淮的眸光柔和下来,温柔得如若春水,充满了深深的爱意,“我也同样,一日比一日更爱你。”-


    今晚的晚膳,是绮雪、贺兰寂和卫淮一同吃的,席间的氛围也不怎么样,全程都冷冰冰的。


    才一撂下银筷,贺兰寂便冷淡开口:“卫淮,你为什么不在京城,难道你想抗旨不遵吗?”


    卫淮闻言,立即正襟危坐:“自然不会,陛下,臣只是忧心娘娘的安危,才会前来行宫探望,明日一早就会返京,还请陛下恩准臣今晚留在行宫过夜。”


    贺兰寂沉默一会,抬头看向绮雪:“圆圆,我听你的,你想留下卫淮吗?”


    绮雪软软地说:“就留他一晚吧,陛下,你又不是不了解七郎的性子,只要他不想走,就是再怎样驱赶他,他也会想尽办法留下来的。”


    卫淮笑:“还是娘娘懂臣。”


    “只能一晚。”贺兰寂看着卫淮,“明早你必须回京。”


    卫淮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低头行礼道:“臣遵旨。”


    用过晚膳,贺兰寂回书房处理奏折,绮雪被卫淮拉去了温泉浴池,用他的话来说,他要亲自侍奉绮雪沐浴。


    温泉浴池建在华美的殿宇之内,自温泉引水入池,加入了花瓣和灵草粉,点着清淡的熏香,水雾氤氲,温暖而湿润,如若奇妙的仙境。


    卫淮伺候着绮雪脱下衣裳,托着绮雪的大腿,让他环住自己的腰身,将他抱进浴池,抵在池边肆意地亲吻。


    他真的已经许久没有同绮雪亲近过了,激动得浑身微颤,肌肉发僵发硬,绮雪很快就感觉到那六颗珠子抵着他柔软的腿根,到底有多么惊人,这简直就是怪物的……


    绮雪眼眸变得湿漉漉的,柔若无骨地环住卫淮的后颈:“七郎……”


    卫淮弯起眼眸,同他调笑:“臣自当尽心竭力侍奉娘娘,将娘娘侍奉得欲/仙/欲死……”


    忽然,池中响起了水浪的声音,同时惊动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先是一条银白的龙尾浮出水面,紧接着谢殊站起身来,将湿漉漉的银发捋到脑后,清晰地露出峥嵘的龙角,英俊的面孔水珠滚落,竖瞳冷冷地瞥向他们二人。


    他道:“是你们打扰我在先。”


    卫淮目露错愕之色,因为除了绮雪和龙族的族人,没人知道谢殊也是龙族:“怎么是你?你不是人类?”


    谢殊没有理会,朝绮雪伸出手:“过来,绮雪,他能做到的,我同样能做,我来为你沐浴。”


    第106章 (补全) 阿雪,你到底是要他还……


    热雾蒸腾, 银色的龙尾在水中若隐若现,水纹荡漾,如一弧幽静的月光。


    谢殊望向绮雪, 金色的竖瞳蕴含着浓烈的视线,只是被他静静地看着,就叫绮雪的腰有点发软。


    卫淮皱紧眉头,不可思议地审视着谢殊的妖形,但惊诧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毕竟卫淮本就不是人类,看到谢殊也不是人, 他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受到很大的触动。


    “难怪你方才走得那么干脆利落,原来是想到阿雪会来温泉池沐浴。”


    他收敛起情绪,冷笑着对谢殊说:“只可惜你漏算了一个人, 今晚该我陪着阿雪,你还不滚回你的道观?”


    谢殊没有理会卫淮的挑衅,只是看着绮雪, 龙尾在水面下灵活地游动,缠住绮雪的腰, 将绮雪往自己这边拉。


    感觉到腰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绮雪还没反应过来,反倒是卫淮先察觉到了,两条结实的手背穿过绮雪的腋下, 将他紧紧箍在自己怀中:“你以为我会让你带走阿雪?”


    “别、别拽我……”


    绮雪被两人拉扯着,疼是不疼,却已经站不住了,那条龙尾一直向下滑动,在他的大腿上缠了好几圈, 他根本使不上力。


    他无奈地放软声音:“道清哥哥,放开我吧,我已经答应七郎今晚陪他了。他明天就走,你不必和他争抢,我明天再陪你好不好?”


    谢殊:“不行。”


    卫淮也不悦极了:“阿雪,你叫他‘道清哥哥’,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做你哥哥?不行,不准你陪他,要是你明天想陪着他,我就不走了,我才不把我的位子让给他。”


    “让给我?真是大言不惭。”谢殊冷冷道,“我才是绮雪的天命道侣,是我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贺兰寂,你和绮雪又是什么关系,你有什么是可以让出来的?”


    卫淮:“大言不惭的人是你,你把位子让给陛下?说得可好听,你是没抢过吗,那还不是因为你抢不过陛下!”


    两人互不相让,一个冷嘲一个热讽,绮雪被他们吵得头疼,只想变回兔团悄悄游走,却又没法撒手不管,他害怕他们打起来,这两个人争风吃醋起来着实太可怕了。


    “你们别吵了,我要沐浴。”


    绮雪一手贴着卫淮的小臂,一手摸了摸谢殊的龙尾:“要是你们两个再吵架,我今晚就去找陛下睡,以后也一直粘着陛下,你们谁都别想单独见我了。”


    “我再也不会给你们写书信、送礼物……有的人一天要送给我两封信,我都不会看了;有的人想要礼物作为逆鳞的回礼,也没有了,我会把我亲手做的礼物全都转赠别人。”


    绮雪的语气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有分量,那两人瞬间就不说话了。


    卫淮从背后抱着绮雪,贴着他的脸颊求饶:“对不起,阿雪,我不该扫你的兴,是我的想法太狭隘了,其实我又何必生气,谢殊想留下就随他吧,我只要你陪着我就够了。”


    说罢,他亲了亲绮雪的脸,对谢殊面露笑意:“姓谢的,既然你这么不愿意离开,想留下来看着我和阿雪恩爱,那我就大大方方地让你看,但是你可别眼馋,我不会和你分享阿雪。”


    说着,他也不管谢殊的龙尾还缠着绮雪的一条腿,抬起了绮雪的另一条腿,在他耳畔低笑着说:“不管他,阿雪,我们继续。”


    “七郎,你——”


    绮雪睁大湿润的乌眸,正觉疑惑,声音却蓦地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了,全都化作了甜腻而短促的呜咽:“不……不行,你别……”


    卫淮但笑不语,反倒变本加厉了,绮雪的眼泪顺着滚烫的脸颊流了下来,他泪水涟涟地对上谢殊的眼眸,羞怯地闭上:“你快出去,不要看,别留下来……”


    “哗啦……哗啦。”


    水面晃动。


    芳香馥郁的花瓣顺水而流,随着层层涟漪漂荡不定,而绮雪就像是这些娇嫩的花,被卫淮拢在掌心中,而后掰开了、揉碎了,散发出花泥般妖异湿润的甜香。


    绮雪浑身瘫软,近乎失声了,连哭都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能从喉咙里冒出一点点短促的泣音,脑海中一片空白。


    水雾在头顶升腾、盘桓,他无论看什么都似雾里看花,变得不真切起来。


    “阿雪。”


    卫淮低声轻唤,唇边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像是欺负人似的,将手掌按再绮雪的小腹上,很满意于绮雪夸张的反应:“有这么舒服吗?”


    “……”


    绮雪动了动眼珠,露出茫然天真的神态,耳朵里如同被塞了厚重的湿棉花,根本听不清卫淮在说什么。


    甚至能意识到卫淮可能说话了,就费了他大半的气力。


    “真可怜。”卫淮低下头,舔了舔他湿红的眼皮,“还没完全进去呢,怎么就成这样了?我们还有一晚上,会被我玩坏吧?”


    他说着,冲谢殊笑了笑:“阿雪真的好可爱,不仅他的人喜欢我,就连他的身体也这么迷恋我。”


    谢殊看着绮雪露出的痴态,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你给他吃了药?”


    “哈……”


    卫淮露出好笑的神色:“就当你是夸我强悍了,我跟阿雪好,还用得着下药?如果说有什么药,也就是我本身,我在自己身上加了点小玩意,才叫阿雪对我上瘾。”


    “以后你们几个,谁都满足不了阿雪,阿雪必须用我这根才行。”


    他低头亲了亲绮雪的耳朵,将手掌重重往下一摁:“阿雪,我要继续了……你再吃一吃第六颗珠子,包你会喜欢。”


    “啊——!”


    绮雪甜腻地尖叫起来,全身颤抖绷紧,就连脚趾也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差点晕了过去。


    他出了许多汗,只是在热雾腾腾的温泉池中并不明显,脸颊满是醉人的酡红,汗水与泉水融合在一起,单薄的肩头湿漉漉地粘着发丝,楚楚可怜,又美艳得惊人。


    绝顶来得太快太凶猛,令绮雪眼前发花,完全支撑不住身体。他无力地向前倒去,却蓦地倒入了坚实可靠的怀抱。


    谢殊垂眸望着绮雪,握住他的喉咙往上抬,逼着他抬头:“抬头,绮雪,看着我。”


    顺着他的力道,绮雪懵懂地抬起头,视线是涣散的,染着迷蒙的快乐。


    他呼吸不顺畅,不得不张开双唇,露出红软的舌尖。


    他的姿态是那么地娇媚又天真,本该是百般惹人怜爱的,却叫谢殊妒火中烧,甚至将他寒冰似的双眸都燃得只剩一层薄薄的冰壳,在灯火下幽幽地透亮。


    就在这股妒火之中,谢殊的理智、冷静和自持如蜡般融化,外层的人皮被烧净了,只剩下雄兽般贪婪而凶狠的本能。


    为了争夺与心爱的雌**/配的权利,雄兽们将会凶猛地搏斗、残杀、疯狂地撕扯彼此的血肉,直到对方血肉模糊、自己获得雌兽的青睐为止。


    “哗啦!”


    谢殊用水洗净绮雪的唇,重重地吻上他,霸道地拨开他口腔中最柔软的内里,掠夺他的呼吸,逼得绮雪不得不颤巍巍地攀住他的肩头,无声地向他讨饶。


    “阿雪,让他滚,不要抱着他。”


    卫淮少了些许笑意,箍着绮雪的手臂,将他的双臂带到身后,单手扣住他的两只手腕,如此一来,绮雪就再也抱不住谢殊了。


    卫淮也是铆足了劲同谢殊较劲,就想逼迫他快些离开,这下可是辛苦了绮雪,绝顶如山呼海啸,一浪高过一浪,却又绵延不绝,半分也不给他停下来的机会。


    还没过半,他就体力不支地昏了过去,跌进了谢殊怀里。


    再次醒来,他连睁开眼皮都显得吃力,直到喉咙里灌入了清凉的灵药,他的视线才变得清晰,映入重重罗帐,灯火昏暗,夜色浓重,是他的寝殿。


    独属于谢殊的焚香气息萦绕在他的呼吸间,他终于听清了谢殊的声音:“绮雪。”


    “啊……”


    绮雪感觉到自己的腰被谢殊的手扣住了,原来还没有结束,更可怕的是,卫淮竟然也没有离去,他就是枕在卫淮的腿上。


    卫淮见他醒了,既想亲他,却又酸楚难当,显得有些咬牙切齿的。


    他满怀妒忌地问:“阿雪,你到底是要他还是要我?若是你再不选,干脆就不要选了,我们谁都走不了了。”


    “还是说这就是你想要的,人越多越好,把你伺候得越舒服越好?”


    罗帐上的芍药花仿佛活了过来,在视线中花枝乱颤,摇摇欲坠,却又好似是绮雪颠簸得太厉害,才教绣在花边的凤蝶也振翅欲飞,流连在层层叠叠的罗帐间。


    绮雪泪盈盈地摇头:“我不是,七郎,我是想叫谢殊走……嗯!”


    谢殊不过稍一施力,绮雪就捂着肚子哭得说不出话了。


    汗珠滑过谢殊的眉骨,挂在他银白的睫毛上,他低哑说:“绮雪,我不走,我已经对你百般退让,可你欺人太甚,你为何次次都要我让?”


    “上回是贺兰寂,这回是卫淮,下一次又是谁,你还要叫我忍让什么人?”


    “你当然还要忍让太子殿下。”


    卫淮冷笑着讥讽:“除了陛下,阿雪最心疼的就是他这便宜儿子,有时连我都比不过他儿子,你又拿什么比?等到再段时日,阿雪又有了新人,你连外室都算不上了。”


    下一刻,绮雪明显感觉到谢殊更发狠了,他呜咽着捶打卫淮:“他不走,那你滚出去!”


    “这可不行,贵妃娘娘,臣是奉旨留下来的。”


    卫淮用宽大的手掌包住他攥起来的拳头,温柔地说:“既然娘娘最爱陛下,就该遵从陛下的旨意,好好让臣侍奉您,离日出还有不到三个时辰,臣定会全心全意侍奉娘娘,直到臣回京的一刻为止。”


    第107章


    卫淮说得恭敬, 语气也温柔,仿佛在耐心地哄着绮雪,然而下一刻, 他就狠狠地吻住绮雪,凶蛮粗暴地硙碾着他娇嫩的唇瓣,侵入他的口腔,如相吸的磁石般不留空隙,将绮雪吻得喘不过气来。


    “呜……”


    绮雪长睫盈泪,被折腾得神魂颠倒,酸软的腰窝受不住地从榻上抬了起来, 大半身子都悬空了。


    饶是他意识迷蒙,都快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了,也被卫淮吓得不轻, 三个时辰,要被卫淮和谢殊反复折磨,他真的还能留下这条命吗?


    他哭着想逃, 可手脚腰腿都被牢牢禁锢着,哪有他逃走的余地。


    变回原形就更不可能了, 谢殊还在,要是他变回兔团,非得被谢殊的两根金刚药杵撑得兔肚皮裂开不可。


    烛台上燃烧的火苗轻轻跳动,“啪”的一声, 落下几滴蜡泪。


    才点燃的新烛只剩下短短一截,屋中异香馥郁,罗帐摇摇晃晃的,帐中的呜咽和娇吟变得越来越甜腻和微弱。


    绮雪只觉得自己没了大半条命,已经彻底神志不清了, 他睁开眼皮红肿的双眸,看什么都是重影的,甚至连近在咫尺的脸孔都分辨不清了。


    他恍惚地求饶:“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行了……陛下……”


    他此言一出,卫淮和谢殊的身形纷纷顿住,绮雪却还没意识到自己叫错了人,泪眼朦胧地唤道:“夫君,陛下……”


    “够了。”


    谢殊冷声打断绮雪,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你仔细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他加重力道,绮雪瞬间泣不成声,他眸中的水雾凝结成泪珠滚落,叫他看清了面前之人,不由得慌乱起来:“道清哥哥,我不是……”


    绮雪吃力地抬起腿,勾住谢殊强健的腰,有心讨好他,谁知谢殊铁石心肠,他不仅没有讨得他的心软,反倒是惹得卫淮发出一声轻笑。


    他温存地为绮雪挑去黏在脸颊上的湿发,说的却是另一回事:“我就知道,阿雪最是贴心不过,看到你这般疲累,我本想放你一马,幸好有你替我下定决心,后面你如何向我讨饶,我也不会对你心软了。”


    “不,七郎,我……”


    绮雪心里一颤,再想说些什么也晚了,卫淮扣住他的手腕,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们玩个游戏。”


    “阿雪,我会蒙住你的眼睛,让你猜猜到底是谁碰了你。既然你总是认错我们,那就玩到你能分清为止,什么时候你能彻底分辨出我们之间的不同,我就放过你。”


    他抚摸着绮雪颤抖汗湿的雪背,嗓音染上笑意。


    “倘若你猜错了,我就加倍罚你。阿雪,你明早能不能下这张床去见你的陛下,全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不……我不想玩,这对我太不公平了。”


    绮雪面红耳赤地摇头,这么荒唐的游戏,他就是用脚趾想一想也知道,任凭他猜的是对是错,还不就是卫淮的一句话,哪怕他次次猜中,只要卫淮不想他对的,就能说他猜错了。


    他不得不央求谢殊:“道清哥哥,我不想玩什么游戏,你快把卫淮赶出去好不好?就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只陪着你……”


    绮雪满心以为只要自己这样说,谢殊就一定会把卫淮赶走,岂料谢殊只是沉默片刻,竟开口说道:“是该给你一个教训。”


    谢殊居然同意了!


    绮雪大惊失色,却根本无法逃脱二人的桎梏,就这样被绸带蒙住了双眼。


    他想装晕躲过这一劫,也被谢殊强行喂下了恢复精元的灵药,就算想晕也晕不成了。


    不仅如此,谢殊还用法术封闭了他的嗅觉,令他无法依靠气息辨识出他们二人。


    真的太糟糕了……


    绮雪惴惴不安地坐在床榻中央,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身体紧紧地蜷缩在一起。


    眼前一片漆黑,又闻不到熟悉的味道,他心中非常忐忑,不知道谢殊和卫淮会如何变着花样磋磨他。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抚上他的肩头,令绮雪瑟缩一下。很快,他的耳边传来卫淮含笑的声音:“你猜猜看,阿雪,现在是谁在碰你?”


    绮雪神色为难,虽然他对他们都很熟悉,但只凭一只手的触感,他怎么可能分辨出来他们之间的区别。


    可他不想回答也不行,卫淮笑着催促他:“不说话就算你猜错了,你也要受罚。”


    “我猜、我猜,不要罚我……”


    绮雪被他说怕了,不得不表示配合。


    他咬了咬唇,顺着这只手摸了上去,一路摸过修长的手背,坚硬的腕骨,肌肉结实的手臂,对方柔韧的皮肤蒙着细密的汗珠,都被他柔软的掌心抹开了。


    摸着摸着,绮雪的脸色更红了,他从来没用过这样的方式感受他的情郎,其实让他挺难为情的……


    幸好他摸出来了,这个人应该是卫淮,他摸到了手臂上陈旧的疤痕,应该是卫淮以前在战场留下来的。


    “是你吧,七郎?”绮雪小心翼翼地说,“我摸到你的疤了。”


    卫淮笑:“我真欣慰,阿雪,你还记得我的伤。但是很可惜,你猜错了,碰你的人是谢殊。”


    “怎么可能?”绮雪一怔,气呼呼地想要摘下蒙眼的绸带,“分明就是你,你别想抵赖,你们不能这样玩呀!”


    “他没有骗你,的确是我。”


    被绮雪按住肩膀的人开口了,竟然真的是谢殊,他语气很淡地说:“疤痕是我用化形之术变化出来的。”


    “你……”绮雪难以置信,这居然是清清冷冷的谢殊做出来的事情,“你怎么能这么无耻?”


    卫淮的笑声越发恣意了:“这叫兵不厌诈,阿雪,你不妨仔细想想,我们凭什么要乖乖地配合你?没好处的事我们才不干。”


    谢殊也冷冷地说:“昔日在铜镜之中,你要求我变幻成你情郎的模样,为何今日你反要叱责我无耻?难道这不是你的心愿?”


    绮雪被他们说得哑口无言,只知道怯怯地往床榻里缩,摇着头说:“你们不能这样……”


    “愿赌服输。”卫淮一把扣住绮雪的脚踝,强势地将他拖了回来,“阿雪,你必须接受惩罚。”


    ……


    绮雪从来没有这样难捱过。


    这种快乐到近乎痛苦的滋味他不是没尝过,可哪一回也不如今晚这般激剧狂烈,如疾风骤雨,却又是那么地铺天盖地、迤逦不绝,令他昏睡又醒来,近乎窒息。


    他好似跌入了业火燃烧的极乐地狱,身心不受自己的控制,跌入无尽的沉沦。


    每一寸肌肤都被火焰烧灼、被热浪吞没,如热蜡一般融化,被谢殊和卫淮重新塑造成陌生的形状,极致到恍惚的瞬间,他甚至都不能确定他还是不是自己。


    他哭着求饶,但声音和泪水被一并吞没了,所谓的游戏仍然在继续,无论任他怎么猜测,想尽一切办法分辨他们,但他从来没有赢过一次,每次都会输、都会被他们惩罚。


    偏偏卫淮还要说:“阿雪,你真是太教我伤心了,哪怕一次都好,你不能认出我吗?就一次,只要认出我,我保证我一定放过你。”


    如果不是他的手紧紧地捏着绮雪腰间的软肉,说不定绮雪还会相信他。


    他被卫淮气得不轻,哭出来的眼泪染湿了绸带,满是哭腔地指责道:“难道是我认不出来吗,还不是你们总是变来变去的,只要你们不再变样子……唔嗯!”


    卫淮伏低上身,低笑一声,紧贴着他的身体说道:“看来还是阿雪不够喜欢我们,才会分辨不出我们。如果换作是你,无论你变成何等模样,我都能认出你。”


    他才不信……


    绮雪想张口嘲笑卫淮,却很快被作弄得意识涣散了,这一夜他在极乐地狱中反复煎熬,直到天色蒙蒙亮了,才终于被堪堪放过了。


    屋子里满是浑浊迷乱的气息,绮雪栽进松软的被子里倒头就睡,后面的事情他一概不知了。


    拜谢殊和卫淮所赐,绮雪躺了足足两天才起床,等他恢复过来,他想找卫淮算账,卫淮却早就回京城了,不日就会率领铁骑南下,扫荡边陲地带的食人妖魔。


    虽然才刚刚亲热完,但卫淮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派白虎过来给绮雪送信,绮雪原本心里还有怨气,不想理会卫淮,可转念一想,他马上就要离开了,那点怨气便荡然无存,依旧按时回复卫淮的书信。


    绮雪在信中问卫淮还有几日出发,他要赶在卫淮南下之前将他的毛绒兔做出来,让他随身带着。


    “还有三天出发。”卫淮在信中调侃绮雪,“怎么,阿雪舍不得我了?”


    绮雪看着这句话,足足发了好一会呆,当然是舍不得的,只是……他没有选择,他必须离开了。


    最终他没有回答卫淮的问题,只是在卫淮出发的当日,他专程来到亭舍为卫淮送行。


    这天阴云绵延,是难得凉爽的天气。


    卫淮骑着白虎,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身后是黑云压城般的铁骑与狰狞凶恶的妖兽,威风凛凛,气冲霄汉,一如他与绮雪初见的那日。


    看到亭中的绮雪,卫淮当着所有将士的面翻身而下,径直奔向绮雪。他的眸光是那样明亮,步伐又走得那样急、那样快,一把将绮雪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他:“你来了。”


    绮雪回抱住他,温柔地说:“说好要来给你送行的,还好我没来晚。”


    卫淮笑道:“没关系,要是你来晚了,我就叫他们多等一会,反正我一定要见到你。”


    绮雪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到卫淮手上:“这里面有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带在路上吃。”


    “你亲手做的?”卫淮将布包打开一角,端详了好一会,才将布包收进怀里,“做得真漂亮,我都舍不得吃了。”


    绮雪斜了他一眼:“你还是快点吃完吧,虽然我施加过了保鲜的法术,但现在天气这么热,放不了几天就会坏掉的,不要浪费我的心血。”


    “不会的。”


    卫淮笑着摸了摸怀中放点心的地方:“我只是开个玩笑,照我的性子,怕是等不了半个时辰就吃光了,明日就开始天天写信求你再给我做一些。”


    “想得倒美。”


    绮雪轻哼一声,又取出他给卫淮做的毛绒兔,小巧雪白的兔子怀抱明珠,乖乖地躺在他的掌心中,他将兔子递到卫淮面前:“喏,送给你的兔子,要是你想我了,你就朝它吹一口气,它就会说话。”


    “真的?”


    卫淮有些惊讶,依言朝毛绒兔吹了口气,毛绒兔顿时像是活过来一般,抱着珠子晃晃悠悠地打了个滚,奶声奶气地说道:“要七郎摸摸,要七郎摸摸。”


    这是绮雪变成兔团留下的声音,他变成原形时,声音就会奶一些,他又刻意夹着嗓子说话,声音就更奶了。


    卫淮更惊奇了,很感兴趣地摸了摸毛绒兔的小脑袋:“它可真像你。”


    “那是当然,我就是照着我自己捏的。”绮雪骄傲地说,“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没想到你会做得这么好。”


    卫淮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将毛绒兔放在掌中把玩了好一会,桃花眼中笑意弥漫,低头亲了绮雪一口:“它不仅像你,还像我们的孩子,是你这个做娘亲的怀胎十日生下来的。”


    绮雪点了点他的肩头,指腹轻戳冰冷的盔甲:“既然你这么想了,那就好好珍惜它,要是把它弄丢了,我唯你是问。”


    “你放心,就是我死了也不会弄丢它。”卫淮捉过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指尖。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绮雪轻掩他的薄唇,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轻轻地推了卫淮一把:“好了,你快出发吧,大伙都等着你呢。”


    “不用管,我看他们谁敢催我。”


    卫淮轻柔地收起毛绒兔,反倒将绮雪抱得更紧了,低声说道:“真舍不得你。”


    绮雪瞬间心里一酸,抬手回抱住卫淮,想到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卫淮了,他心中就万般不舍,几乎就要哭出来了,可他不想让卫淮察觉到任何异样,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唇,终于还是忍住了。


    “你……你要平安回来。”


    他用很轻的声音对卫淮说:“我会想你的。”


    卫淮垂下眼眸,摸摸他的长发:“不对,你应该凶巴巴地让我滚,赶快去为陛下保境息民,杀不光所有的食人妖魔就不准回来,不然……我就舍不得走了。”


    绮雪说:“你别这么肉麻,有什么舍不得的……快出发吧,要是再不走,你们晚上就赶不到镇子了。”


    “真不凶我?”卫淮笑。


    “凶你凶你!”绮雪拧拧他的耳朵,“要平平安安的,快去吧!”


    “好。”卫淮最后攥了攥他的手,转身离开了亭舍,“你也要平安在京中等我回来,要常常给我来书信,也要常常想我。”


    绮雪眸中泛起湿润的泪光,目送他远去:“嗯……”


    卫淮翻身骑上白虎,最后转过头,深深地望了绮雪一眼,朝他招招手,率领大军开拔。


    绮雪站在亭边看了很久,直到卫淮的身影淹没于一片黑压压的盔甲中,彻底消失不见,他才转身离开了。


    就这样和卫淮告别了……


    绮雪坐在回行宫的马车中,神情落寞地倚着软枕。


    可他明白今天只是个开始,而接下来他要用最决绝的手段,同贺兰寂几人永别,此生再不相见。


    他已经想好了假死的办法:引出一场大火,放火烧死“自己”。


    第108章


    关于如何假死, 绮雪这段时间考虑过不少办法,最后还是觉得“死”在大火里更掩人耳目,也更加可行。


    鉴于他以前曾经失踪过整整一个月, 当时陛下他们都不相信他死了,这一回想要他们都相信他真的死了,就必须让他们亲眼看到他的“尸首”,而烧焦的假尸体是最不容易被拆穿的。


    绮雪准备从今天就开始准备假死的事宜,不过有些事情凭他自己的力量肯定无法完成,他需要请圣君出手相助-


    半个月后。


    盛夏渐渐过去,山中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 又因雨水丰沛,几乎两三日就会下一场雨,如今已经有颇有入秋的清凉了。


    若是放在往日, 山间气温如此寒凉,行宫又不生炭火,身体不好的贺兰寂早该大病一场了, 可太医们惊奇地发现,贺兰寂衰败的身体竟然完全恢复了健康, 不仅那些陈年暗疴全都消失了,甚至他的身体比普通人还要强健许多,堪比常年习武的武将。


    太医们纷纷恭祝贺兰寂,赞美他是真龙天子, 所以得到了上苍的保佑,只有绮雪知道这是玄阳的手笔,玄阳遵循了他的承诺,治好了贺兰寂的身体。


    只是就算身体的旧疾痊愈了,贺兰寂仍是一头如雪的白发, 没有新的黑发长出来。


    在贺兰寂看来,他的康复全都要归功于绮雪。不仅是双修功法,从前他常常积郁在心,思虑极重,可自从绮雪陪伴在他身边,他便是宁静满足的,心情舒畅,身体自然也健康。


    贺兰寂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软乎乎的兔团就趴在他的膝盖上,被他一下下地抚摸着兔毛,被摸得舒服了,就撒娇地小口舔他的指腹。


    他这样一陪贺兰寂就是一下午,贺兰寂不动,他就同样不动,乖巧安静极了。


    直到傍晚,贺兰寂处理好所有文书,他垂眸望向趴在腿上的兔团,温声问道:“圆圆这几日总是这样陪着我,什么都不做,不会觉得无聊吗?”


    “当然不无聊呀。”


    兔团抬起黑葡萄似的眼睛,蹭了蹭贺兰寂的手掌:“我能陪在陛下身边,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喜欢和陛下待在一起。”


    贺兰寂温柔地抚摸兔团的小脑袋,只是很快,他眉眼间的平和之色隐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担忧:“圆圆,你近来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兔团的耳朵微微一动:“怎么了,陛下为什么这样问我?我有表现得很奇怪吗?”


    “或许你自己没有注意到,你偶尔会叹气,我猜想你大概有心事。”


    贺兰寂将兔团托在掌心上,将他举到与自己眉眼平齐的位置,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不会强迫你对我毫无保留,但如果你有任何烦恼,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与你一起分担。”


    “陛下……”


    兔团确实没有注意到自己会叹气,明明他已经在极力掩饰了,可陛下对他太过了解,他们两个又朝夕相处,还是很难瞒过陛下的眼睛。


    他心里既感动,又略有慌张,他不可能对陛下吐露实情,可假如什么都不说,陛下肯定会更加关注他,他在做事的时候就更难掩饰了。


    “其实我……我就是有点想七郎了。”


    他用不太好意思的语气说着:“七郎在边陲扫荡食人妖魔,那么危险,我担心他会受伤,不过我不想陛下吃醋,就没有跟陛下说,陛下不要生气嘛……”


    他在贺兰寂的掌心上撒娇扮痴、来回打滚,企图用自己的可爱蒙混过关。


    再说他也没有撒谎,他确实担心卫淮的安危……虽然只有一点点,因为他知道卫淮在战场上横扫千军,那些食人妖魔即便没有灵智,闻到他的气息也会落荒而逃,对他的畏惧已经全然深入到本能之中了。


    兔团不知道贺兰寂有没有被他骗过去,但总而言之,贺兰寂没有继续追问:“没关系,我理解圆圆的担心,军中文书来报,前线一切安好,你不必过于忧虑。”


    “我明白。”兔团甜甜地说,“再说我相信就算是天塌了,陛下也会为我撑起来,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贺兰寂轻点他的鼻尖:“正是如此。”


    “对了,我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陛下。”


    兔团从袖里乾坤中拖出和他个头差不多大小的毛绒兔,叼到了书案上:“是我亲手做的,用的也是我自己的兔毛。”


    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毛绒兔,送给贺兰寂的毛绒兔是一大一小两只,两只紧紧依偎在一起,小只兔象征他们初遇那年的兔团,大只兔象征重逢后的兔团。


    这两只毛绒兔的留音是不同的,绮雪给贺兰寂留了很多很多话,比其他三个人加在一起都要多,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偏爱他的陛下。


    贺兰寂自然很喜欢兔团送他的礼物。


    “我一贯知道圆圆心灵手巧,但是你比我想象得更加聪慧。”


    贺兰寂细细地端详着毛绒兔,反复听了不少留音,清冷的面孔流露出浅淡的笑意,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份礼物的喜爱。


    只是他同样关注兔团:“你说这两只绒兔都是用你的毛发做的,收毛的时候你会疼吗?”


    “不疼的,我每天都会掉毛,这些都是我自然脱落下来的兔毛。”


    兔团心里暖乎乎的,无论什么时候,陛下心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他的健康和快乐。


    陛下这样深爱他,他也要这样深爱陛下,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哪怕他会永远地失去他的自由-


    自然,他还有两只毛绒兔要送给姬玉衡和谢殊。


    送给姬玉衡的毛绒兔戴着一只小小的玉镯,象征着姬玉衡送给绮雪的镯子,不过绮雪不会玉雕,这么细小的玉镯是他用化形术变出来的,等到几十年后,蕴含的妖力耗尽,玉镯就会变回石头。


    绮雪算算日子,失落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回到上京和姬玉衡见最后一面了,那时他还对姬玉衡保证过,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现在看来要成为一句空话了。


    其实绮雪并不是一个很信守承诺的人,他总是依靠谎言和欺骗达成自己的目的,只是这一次不同,他真的很想再见姬玉衡一面,但很可惜这个心愿无法实现了。


    绮雪给姬玉衡写了一封很厚的书信,连同毛绒兔一起,拜托绿香球带回了皇宫。


    刚好在上一封书信中,姬玉衡问起了他的往事,绮雪便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事无巨细地写了一遍,他还向姬玉衡介绍了故乡大荔山,从风土人情到亲人朋友,那些温馨的回忆都被写进了信中。


    他想带给姬玉衡温暖的感觉,而不是在他假死后,姬玉衡一想到他就会痛彻心扉,又或者一遍遍地惩罚和折磨自己,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余生。


    两天后,绿香球捎来了姬玉衡的回信,同样是很厚一封,另外还有一幅画卷。


    姬玉衡提到自己很喜欢绮雪送他的绒兔,几乎时时刻刻都要贴身携带,白日处理政务时就把绒兔放在书案上,晚上放在枕边,听着绒兔中的留音入睡。


    除此之外,他投桃报李,同样在信中讲述了自己的往事,里面很多事情绮雪在原著小说中看过了,但换成本人的视角,这些事依然有趣,他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最后,姬玉衡在信中提到了画卷,这幅画是他很久以前就开始动笔了,这两日正好画完,算是他送给绮雪的回礼。


    绮雪展开画卷,发现这是一幅月下美人图,画中的美人自然是他,美人怀中抱兔,白兔的形象是他的本体。


    姬玉衡画工绝伦,又将自己满腔的情意和心血注入其中,整幅画可谓活色生香、传神阿堵,就连绮雪都为画中的自己失神了片刻,回过神来更是惊艳万分。


    他再细细打量美人图,发现美人的肩头停留着一只萤火虫。


    姬玉衡在信中说,他自己就像是画中的萤火虫,而绮雪是天边明月,纯净皎洁,光辉永恒地照耀着他,而他的火光虽渺小,但他也在努力地映照着绮雪,希望自己可以为绮雪带来一丝光亮。


    他的言语间皆是含蓄却刻骨的爱意,绮雪看得心里酸酸的,珍惜地将书信和画卷收入袖里乾坤中,准备带回大荔山。


    最后一只毛绒兔当然要送给谢殊。


    绮雪将礼物当面送给谢殊,但谢殊在看见毛绒兔后,没有立刻收下,而是问绮雪:“这是什么?”


    “礼物呀。”绮雪奇怪地说,“看不出来吗?”


    “……”


    谢殊没说话,转身看向天边,绮雪隐约明白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没好气地说:“太阳没打西边出来,难道我就不能送你东西?明明你自己说想要定情信物的回礼,怎么,我现在送给你了,你就给我露出这副死德行?”


    “只是诧异。”谢殊说,“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绮雪怒:“没有!”


    谢殊:“那就是你做了亏心事。”


    绮雪:“烦死了,爱要不要!不要我就收回去了。”


    他正要把手往回缩,谢殊立刻扣住他的手腕,将毛绒兔从他捏紧的手里抠了出来:“我没有说我不要。”


    绮雪担心把毛绒兔捏变形,也没有用力攥着,任由谢殊夺了过去。


    谢殊将毛绒兔托在掌心上,细细地打量:“做得很好,有你的气息,这是你的绒毛?”


    送给谢殊的毛绒兔拿着一柄小小的拂尘,拂尘的毛同样来自绮雪的兔毛,拂尘柄则是坚硬的龙鳞切割而成的,龙鳞来自谢殊,前两日绮雪找他要了一片脱落的龙鳞。


    绮雪说:“对,也有你的气息,拂尘是龙鳞做的。”


    谢殊点点头,已经发现了毛绒兔中的留音法术,他将绮雪的留音放了出来,绮雪听了两句,就面红耳赤地按住谢殊的手:“别放了……你回去再听。”


    因为想到自己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谢殊,绮雪的留音多是一些肉麻的情话,他录下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当着谢殊的面放出来……太羞耻了,不行,他听不下去。


    谢殊手握毛绒兔,漆黑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金色,视线牢牢锁定绮雪:“你可以当面对我说这些情话。”


    “白日做梦!我才不说!”


    绮雪恼羞成怒,却被谢殊猛地抱入怀中,凶狠地摄住双唇。


    谢殊的亲吻总是那么地霸道凶猛,亲了一会,绮雪就被他亲得神魂颠倒的,只知浑身发软地瘫在他怀里喘息。


    “多谢。”


    谢殊又很轻地亲了亲他湿润肿胀的唇珠,如蜻蜓点水一般:“你的信物对我意义非凡,我会妥善保管它,直到你我成婚的那日。”


    绮雪气喘吁吁的,嗓音甜软地问:“难道成婚以后你就不打算保管它了吗?”


    谢殊:“不会,我会滴入我的心头血,将它炼成本命法器。”


    绮雪眨眨眼:“那倒是也不用……它只是兔毛做的玩具。”


    谢殊:“不止。它还是你对我的情意。”


    送完信物,绮雪就要回行宫了,在离开皇陵之前,谢殊望着他片刻,突然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绮雪白了他一眼:“你别得寸进尺,我不会对你说情话的。”


    “……”谢殊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是道,“我送你回宫,走吧。”


    ……


    将绮雪送回行宫后,谢殊占算了一卦,是关于绮雪的。


    他能看出绮雪有事瞒他,绮雪的法术如今强大得不可思议,这只绒兔制作的难度极高,需要用到不少或冷僻或精深的法术,明明就在月余之前,绮雪的法术尚且浅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法术才会突飞猛进?


    绮雪什么都没告诉他,他便起了一卦,但卦象显示,绮雪近来一切正常,他们的天定姻缘也依旧没有变化,似乎绮雪莫名学得的法术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


    谢殊收起算筹,看了看阴雨绵绵的天际,却没有完全相信卜卦的结果。


    近日龙脉的检查结果并不是很理想,地脉出现了动荡,导致地气上涌,会影响卜卦的结果。


    他必须着手处置动荡的地脉,处理结束后,再算出的卦象才是准确无误的。


    谢殊将毛绒兔放在肩头之上,回到云月观,来到了后山的道场。


    银龙童子看到他突然回来了,有些惊讶,立刻前来迎接:“观主,你怎么……”


    “你问这只绒兔?”


    谢殊垂眸望向肩头的毛绒兔,语气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绮雪所赠的定情信物。”


    银龙童子:“?”


    不是,他也没问啊……而且观主为什么要把这只绒兔放在肩上,走路不觉得碍事吗?


    银龙童子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看着谢殊飘然而去,顶着毛绒兔在道场中转了一圈,视察道场中的银龙们,这才又回到原点,要交给银龙童子一桩差事。


    银龙童子:“……”


    所以转这么一大圈到底是想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一开始就说吗!


    他暗中腹诽,躬身低头道:“请观主吩咐。”


    谢殊收起绒兔,神色冷峻道:“召集所有弟子,三日后随我前往皇陵,压制地气外泄。”-


    三日后,平静的清晨。


    行宫中的宫人们身影忙碌,陆陆续续地将木箱和宝盒搬上车驾,如今天气凉爽,天子和贵妃的避暑之行结束在即,下午就要离开行宫,折返回上京了。


    之所以下午出发,是因为贺兰寂还需处理一些重要的政事,才会迟些出发。


    贺兰寂从床榻上起身,安静地穿戴头冠与袍服,为了不打扰还在熟睡中的绮雪,他每日都是独自简单地穿好,再去外间由薛总管和内侍们为他仔细地打理衣冠。


    或许是他今天的动作大了些,绮雪忽然醒了,迷迷糊糊地抱住他劲瘦的腰:“陛下,你要走了吗,抱抱我好不好……?”


    “好。”


    贺兰寂对绮雪的请求向来无不应从,俯身将绮雪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他的黑发,又亲了亲他的额头:“接着睡吧,圆圆,我一会就回来陪你。”


    “嗯……”


    绮雪乖乖地应了一声,将脸埋在软枕里,似乎又睡过去了。


    贺兰寂又轻吻了他一下,拿起外袍,轻轻地走出里间,悄无声息地合上了屋门。


    他离开之后,绮雪蓦地抬起头,露出眼尾微红的双眸,他的眼中毫无睡意,只有绵绵的哀伤和不舍。


    他马上就要走了。


    可为了不露破绽,他无法向陛下道别,只能装作没睡醒的样子,向陛下讨来最后的拥抱,而后,迎接他的就是他们的永别。


    绮雪揉了揉眼睛,安静地将雪白的双足踩在丝履上,他正要弯腰为自己穿鞋,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轻柔地按住他的脚背。


    “我来吧。”


    素净的道袍垂落而下,玄阳半跪在绮雪身前,捧起他的脚,为他穿上鞋袜。


    他垂下眼眸,只露出清秀的侧脸,神色温和宁静,对绮雪满怀怜爱。


    绮雪受宠若惊,连悲伤的情绪都被打断了,立刻急着往回缩脚:“不可以的,圣君,我不能这样冒犯你……”


    玄阳温柔地说:“我说过,阿雪,你唤我‘青元’便好,你我即将成为夫妻,若依旧唤我‘圣君’未免太过生疏,我会伤心的。”


    绮雪颤了颤睫毛,小声唤道:“青元。”


    玄阳笑了笑,为绮雪穿好鞋袜:“乖孩子……不对,我现在也不该这般称呼你,你是我今后的妻子,我不该再将你视作稚气的孩童。”


    玄阳扶着绮雪下床,又为他穿衣梳妆,绮雪看到了旁边等候的绿香球,因为有玄阳在场,绿香球显得拘谨极了,只是很小声地说道:“阿雪,我也来啦。”


    玄阳的手指划过绮雪的颈侧和耳廓,为他挽起一缕长发,笑着说道:“我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了。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阿雪,终于到你该离开的时候了。”


    第109章


    玄阳按照自己的心意, 为绮雪绾好发髻、戴上珠花与金簪,将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只很小的傀儡, 轻轻地扔到床榻上。


    傀儡骤然放大,变化出娇艳秾丽的眉眼,与绮雪一模一样。


    它就是绮雪用来替死的“尸身”,主体是用绮雪的兔毛做成的,内部混合了他的指甲和几滴鲜血,毛发化为肌肤、鲜血化作血肉、指甲化为白骨,就能制造出极其逼真的身体。


    无论用什么样的法术检查, 也无法找出尸身造假的痕迹,因为原材就取自绮雪本人。


    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这具傀儡只是一具空壳, 没有神智,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如果想让它做出活人的反应, 就需要绮雪在它身上附加一缕神识,操控它动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


    玄阳将傀儡摆正, 盖上锦被,让它做出熟睡之姿:“不出一个时辰,大火便会燃烧起来,我们走吧。”


    说罢, 他向绮雪伸手,等待着绮雪主动与他相牵。


    绮雪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傀儡,收起伤感之色,轻轻握住玄阳的手,和他一起走出了寝宫。


    天色阴暗, 雨幕绵密,成群的殿宇屋檐高低起伏,雨水顺屋脊而落,于石板的凹陷处汇聚成平而浅的水坑,如模糊的镜面,映照出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


    玄阳一手举纸伞,一手轻搂绮雪的腰,温声言道:“来,你再靠近些,别被雨水淋湿了。”


    “……”


    绿香球安静地飞在他们身后,她没有爪爪可以撑伞,羽毛却照旧滴水不沾,因为早在出门之前,她就被玄阳施过避水诀了。


    至于圣君为什么只给她施决,却不给阿雪施,原因显而易见,圣君想亲近阿雪……所以她还是不要打搅他们比较好。


    不过绿香球是只直肠子的小鸟,她不明白,既然圣君想和阿雪亲近,他只需开口便是了,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委婉迂回的方式?


    可能圣君自有他的道理吧……


    两人一鸟穿梭在行宫中,如入无人之境,偶尔遇到收拾洒扫的宫人,也对他们毫无反应。


    这场大火会焚烧数座宫殿,绮雪不忍牵连无辜性命,所以在他的请求之下,寝殿附近的宫人也被玄阳替换成了傀儡,玄阳在这些傀儡的身上打了几道法术,使它们可以进行简单的活动。


    当然,玄阳并不在乎这些凡人的性命,甚至他原本不同意进行替换,因为这样有可能会露出破绽,只是架不住绮雪的再三央求,他才允了绮雪。


    他终归是无法回绝阿雪的,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碍,大火燃起的时候,又有谁会注意到这些傀儡?只要让它们烧毁在火中,就足够湮灭证据了。


    他们一路向宫门走去,经过贺兰寂理政的宫殿时,绮雪遥遥地望了过去,只可惜殿宇门扉紧闭,他没有看到书房中的贺兰寂,也只得作罢,就这样跟随玄阳离开了行宫。


    一出行宫,玄阳使用遁法,带着绮雪和绿香球来到了附近的山顶。


    山顶草木稀疏,视野开阔,可以清晰地俯瞰山下的景象,能同时看到皇陵和行宫的状况。


    “就在这里吧。”


    玄阳收起纸伞,随手挥出避水法决,将三人笼罩其中,对绮雪说:“我知道你担心贺兰寂的安危,想在大火熄灭后确认他安然无恙再离开,我便遂了你的意。”


    绮雪怔了怔,没想到玄阳竟然会这么体贴,感激之余,自然要向玄阳道谢:“多谢青元。”


    “不必谢我,阿雪,我只是不希望你旧情难忘,日后依旧挂念着他们。”


    玄阳垂下眼眸,抬手缓缓地抚摸绮雪娇嫩的面颊,指腹滑过他的红唇:“答应我,从今往后忘了他们,一心一意地爱我,好么?”


    绮雪睫毛颤动,很轻声地应道:“……好。”


    他无法掩饰伤感的神情,回答得也是那么言不由衷,玄阳看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抚绮雪的后腰,与他一起眺望着山下的景象。


    “哗……”


    风雨如晦,天边雷云滚滚,厚重乌黑的雨云间窜动着银白的闪电,如一条条银蛇撕裂乌帛,喷出毒液洒落在地上。


    雨势越发急剧,完全没有放晴的趋势,绿香球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心里的疑惑,拘谨地问玄阳:“圣君……雨下得这么大,一会宫殿真的能烧起来吗?”


    “可以。”玄阳颔首,“因为那不是一般的火,而是地火,你听说过地火吗?”


    绿香球和绮雪都摇了摇头,玄阳解释道:“皇陵之下掩埋着地脉,也就是凡人口中的‘龙脉’,若地脉不稳,致使脉中地气外泄,遭天雷击中,便会引燃地火,地火可焚金石,一旦燃起便无法用水熄灭,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真火。”


    “无法用水浇灭?”


    听完玄阳的解释,绮雪的心瞬间一紧,紧张地望向行宫:“要是地火无法熄灭,陛下岂不是会有危险?”


    玄阳道:“不必担心,地火是可以熄灭的,只要地气燃尽,地火自然就会止息,这次外泄的地气不多,地火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更何况还有谢殊,地脉事关大雍国运,他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有他在场,贺兰寂便无性命之虞。”


    “最不济还有我在这里,我向你保证,贺兰寂一定会平安无事。”


    玄阳抚摸绮雪的头发,温柔地安抚他:“我之所以引动地火,也是无奈之举,你不妨想想,你是身具法力的兔妖,谢殊又在近处镇守,瞬息间便可赶来,只是寻常的凡火,怎么可能要了你的性命?”


    “既然你选择以假死的方式脱身,就必须让你的死亡看起来足够真实,只有让他们所有人都相信你是真的殒命了,才不会到处寻找你,你才真正与他们断了关系。”


    “我明白……”


    绮雪点点头,藏起心中的不安,温顺地回应:“是我太紧张了……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放心。”


    玄阳莞尔,抬眸俯瞰山下的万物,他的目光依旧温柔悲悯,却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你们看……就快开始了。”


    像是在应和玄阳的话,下一瞬,皇陵的地下忽然传来沉闷的巨响,如高山崩塌,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就连他们所在的山峰也受到了牵连。


    山峰也在震荡晃动,地面的碎石突兀地弹跳起来,绮雪还没反应过来,先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倾斜,脚底阵阵发麻,险些摔倒,还是玄阳一把扣住他的手臂:“小心。”


    地动惊起了无数飞鸟,它们甚至顾不得沉重湿润的羽毛,仓皇地飞到了空中,黑压压的形成一团又一团,如无数的昆虫汇聚到一起。


    电闪雷鸣,地动山摇,绮雪惊恐地看到皇陵的地面开裂了。


    最初是一条漆黑的地缝,随即越裂越大、越裂越密,如破碎的琉璃般迅速扩散,地下浑浊的黄水上涌外溢,渐渐没过地裂附近的地宫和坟茔。


    “呼……”


    地缝之下竟然刮起了诡异的狂风,气浪声极其强劲,将地下水吹起了水浪,起先不到一人高,接着浪花变得越来越大,形成数丈高的巨浪,排山倒海地将坟茔拍得粉碎!


    绿香球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自己也仿佛被拍碎了,吓得羽毛都蓬起来了,瑟瑟发抖地将脑袋藏在了翅膀下。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外面恐怖嘈杂的响动,巨响持续了一段时间,突然静了下来,变得分外死寂,只有雨水落下的雨声。


    “结、结束了吗?”


    小鹦鹉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望皇陵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整座皇陵已经被洪水淹没了,断壁残垣在污浊的水体中若隐若现,水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棺材和散落在外的尸骨。


    然而这一切只是开始,洪水像是被煮沸了一般,浮现出密集的气泡,随着“噗”的一声刺耳的爆音,死寂被打破了,一股股巨大的气柱冲天而起,地面轰然塌陷!


    坚实的大地仿佛成了一张脆弱的薄皮,无数根粗长的气柱将它从中刺破贯。穿,将大地刺得瞬间千疮百孔,所有的气喷涌而出,地面迅速干瘪塌陷下去。


    厚重的尘土、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化作污秽的暴雨和滔天巨浪,裹挟着擎天矗立的地气气柱,摧枯拉朽地摧毁着一切,转瞬之间,大半皇陵都被卷入了黑暗的地裂中。


    地裂以恐怖的速度扩散蔓延,在皇陵的中央形成了深不见底、幽暗深邃的巨型地洞。


    这末日般的景象令绮雪骇惧万分,同时后悔不已,他没有想过,自己只是想放火假死而已,却不料引发了如此可怕的灾难。


    皇陵中有先太子和先皇后的地宫,很有可能已经被摧毁了,而绮雪甚至顾不得关心两位恩人的坟茔,更让他担忧的是行宫中的贺兰寂,害怕这场灾难会危及到贺兰寂的安危。


    “青元,我……”


    他忧心忡忡地望向玄阳,玄阳握了握他的手:“别担心,谢殊很快就到了。”


    也就数个呼吸的功夫,灰暗的天际蓦然出现了数道银白色的流光。


    为首的是谢殊的玉车,他的身后是大群的云月观弟子,骑着银白妖兽而来,似熊熊燃烧的白色彗星,将天空映出一片亮色。


    玉车飞云掣电地悬停于地洞上空,谢殊从车中走出,雪白的道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神色冰冷肃杀,对众弟子下令:“结阵。”


    弟子们训练有素地结成庞大严整的剑阵,谢殊伫立在阵中,俨然就是剑阵的阵眼。


    他冷厉开口:“天子与贵妃尚未离开行宫,我等务必将地气压制在皇陵之中,不得使行宫陷入地裂,天子与贵妃的安危不容有失。”


    众弟子齐声应道:“是,观主!”


    剑阵大开,阵眼瞬间爆发出浩荡宏伟的法力,若光芒璀璨的花苞绽放为盛开的莲花,花瓣化为千千万万条银白的流光,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地洞。


    绝大部分散逸的地气被笼罩在了剑阵之中,却还是有少部分逃了出去。


    剑阵中央,谢殊望向远方的行宫,心底的不安感是如此浓重,担心着行宫中的绮雪。


    尽管行宫尚且没有遭到地裂和洪水的侵害,但方才的地动势必影响到了行宫,散逸出去的地气也有可能危及到行宫的安全。


    谢殊以身入阵,在地气被剑阵重新打回地脉之前,他寸步不得离开,若是想前往行宫寻找绮雪,便只能派遣出化身,但他的化身必须显现出妖形,他身为龙族的秘密将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边是苦守百年的秘密,一边是不高的风险,但谢殊没有丝毫迟疑,分离出了一道化身。


    银发金眸、头生龙角的少年身影从谢殊身后剥离出来,淡淡的影子化为实体,奔若流星地向着行宫飞遁过去。


    “刚才飞出去的是什么?观主的化身?”


    “妖族?那是妖族吗?我闻到妖族的气息了!”


    化身离开的瞬间,所有的弟子都看清了少年的妖形,错不了的,这一定是个妖族,可是观主怎么会幻化出妖族的化身?!


    不可能的……不可能吧?他们名满天下、被苍生敬若神明的观主难道是个妖族?


    弟子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骇异不已地望向谢殊,看向他的眼神是那么地陌生和惊慌,甚至藏着丝丝畏惧,仿佛他们从未真正认清过谢殊一般。


    面对弟子们的目光,谢殊皱了皱眉,冷声训斥道:“静心,结阵。”


    他在弟子们的心中积威极重,饶是这些弟子心中有再多的疑虑和隐忧,本能仍然让他们不敢违背谢殊的命令:“弟子遵命!”


    山顶,玄阳也看到了谢殊剥离出化身的一幕。


    “原来谢殊是龙族?”


    他目光一顿,轻轻地笑了起来:“做了他几十年的弟子,我倒是才知晓这个秘密,阿雪,多亏了你,你的功劳很大,我知道该如何对付谢殊了。”


    绮雪心弦一颤,拉住玄阳的衣袖:“你……你要对谢殊出手吗?”


    玄阳注视着他的双眼,良久,他开口道:“暂时不会。”


    “阿雪,你大可放心,我只是为了自保,只要谢殊不向我出手,我就不会拿他怎样。”-


    行宫。


    外泄的地气与剑阵的法力剧烈冲撞,地动持续不断,行宫一部分年久失修的宫殿开裂倒塌,砸伤了不少宫人和妖兽,引发了巨大的骚乱。


    散逸的地气飘荡到了行宫,如蕴含毒素的瘴气,凡人只要吸入一口就会眩晕呕吐,体弱之人更是会直接当场晕倒,整座行宫乱成了一团,就连贺兰寂身边都缺人保护,只有薛总管和几个大臣还待在他身边。


    “朕必须回到贵妃身边,他身边没人守着,你们叫朕如何安心?”


    早在地动开始的那一刻,贺兰寂本能的念头就是回到绮雪身边,只是由于地动,书房的桌椅书架轰然倒塌,封死了出口,他们花了些时间才把沉重的书架搬开,同时大臣们还要看顾着贺兰寂金尊玉贵的圣体,更是累得气喘吁吁的。


    好不容易才能出去,薛总管和大臣们自然想请贺兰寂先移驾到安全的地带,可贺兰寂心念绮雪,一把将他们全部推开:“别拦着朕!”


    “陛下,行宫危险,您万万不可在此久留啊!您不必忧虑,臣等定会为您寻回贵妃娘娘,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会护得娘娘周全!”


    大臣们顾不得颜面和欺君之罪,死死拉住贺兰寂的手臂,甚至难看地抱住贺兰寂的大腿,生怕他陷入危险之中。


    贺兰寂明白大臣们的苦心与忠心,可绮雪是他的妻子、他深爱的人,无论面对怎样的刀山火海,他也绝不可能丢下绮雪不管,自己先行离开。


    他沉声道:“你们都错了,圆圆是朕的心爱之人,更是朕的发妻、大雍未来的皇后,于情于理朕都必须救他。如果朕只顾自己的安危,面对危难,就连发妻都可轻易抛弃,这样弃信忘义的小人又有何颜面坐在皇位之上,治理这天下?还不退下!”


    他的一番话令大臣们内心震动,他们不自觉地放开了手,看着贺兰寂离开了。


    只有薛总管跟上了贺兰寂的脚步,并不忘召集仓皇四散的宫人们:“你们都跑什么,还不快保护陛下,救出贵妃娘娘!”


    同一时间,谢殊的化身风驰电掣地赶到了行宫。


    他随手抓住逃窜的内侍:“贵妃在何处?”


    被谢殊抓住的内侍本就惊慌失措,乍一对上他金色的竖瞳,更是险些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遭到了恶鬼索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是伺候娘娘的——啊!”


    谢殊丢下内侍,停下脚步卜算绮雪具体的位置,但外泄的地气遮掩了天机,卦象一片混乱。


    “轰隆!”


    就在这个刹那,一道前所未有的宏伟闪电横贯整片天际,将漆黑的天空映照成了耀眼炫目的白,重重地向大地劈落下来。


    这道天雷所蕴含的威势太过强大,落在地面后,它又分裂成了数道细长的闪电,其中几道不偏不倚地砸进了行宫,落到了空地和几座宫殿的屋顶之上。


    水雾朦胧的大雨中,闪电火花四溢,竟燃起了熊熊大火。


    青石和琉璃瓦本不易燃,此时好似被泼了热油,在大火中“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就连滂沱大雨也浇不灭,反而有越烧越往的征兆。


    这怪异的景象引得还在逃窜的宫人们都错愕地停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猩红的火舌顺着屋檐舔舐下来,点燃了木柱与横梁,整座宫殿霎时变成火海,冒出滚滚的黑烟。


    “走……走水了!”


    “救火,快救火啊!”


    一个宫女发出惊恐的尖叫,可像她这样想救火的人是少数,更多的宫人自顾不暇,自己性命难保,又哪里顾得上救火,一心只想赶快逃离这座活地狱似的行宫。


    看着那无油无木却熊熊燃烧的大火,谢殊脸色骤变,知道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这是散逸的地气被天雷击中后,所形成的地火。


    他必须立刻带绮雪离开!


    谢殊不清楚绮雪在何处,只得按照先前的记忆赶向绮雪的寝宫。


    地火的火势蔓延得极快,转瞬之间,到处都在燃烧着烈火,四周热浪熏天,炽热的空气扭曲变形,却又为浓郁的黑烟所替代,什么都看不清了。


    空气中充满了灰烬和毒气,方才想要救火的宫女很快便无法呼吸了,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即将昏厥过去。


    就在此时,一道冷冽的银光闪烁,妖族少年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十数丈长的威严银龙,龙尾一扫,便将快要昏倒的宫女扫了起来,用罡风法术将她托了起来,送到了没有大火的宫外。


    救人只是一瞬的功夫,银龙的速度丝毫未慢,径直飞向绮雪的寝宫。


    山顶,玄阳看到了变回真身的银龙。


    “虽然才知晓你的真身,是会带来些麻烦,不过无妨……”


    他轻声呢喃,唇边牵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我照样能让你痛不欲生,亲眼看到你最爱的人死在你的面前。”


    化身变回龙形的真身后,源源不断地将地气和浓烟吸入体内,减缓了大火蔓延的速度。


    贺兰寂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发冠散落,白发披于肩头,沾满了黏腻肮脏的烟灰,分明是帝王之尊,他整个人却狼狈到了极点,不顾一切地跑到了绮雪的寝宫。


    一路上,薛总管问过有没有人知晓贵妃娘娘的下落,却没有一个宫人说得上来,只有一个内侍颤巍巍地禀告:“娘娘他……娘娘他可能还在寝殿里……”


    霎时间,贺兰寂被这个噩耗打击得眼前发黑,险些头晕目眩地倒下去。


    但知道自己不能倒,偌大的行宫中,真正在意圆圆生死的却只有他,圆圆需要他,如果他倒了,圆圆怎么办?


    圆圆就是他活着的意义,就算他死,他也要拖着自己的尸骨从地狱中爬出来,救他的圆圆离开。


    寝宫的门前空无一人,如果不亲自进去,就无法知晓绮雪到底在不在里面。


    但寝宫已经被大火点燃了,火光冲天,浓烟盘桓,灼热炽烈的气浪和烟尘几乎能将人的皮肉融化,只是飞溅出几粒火星,就把贺兰寂的皮肉烫出了血痕,汩汩地流出了鲜血。


    “圆圆!”


    贺兰寂心急如焚,高声呼喊着绮雪的小名,便要冲进着火的宫殿,薛总管惊恐万状,死死地抱住他的腰:“陛下,您不能进,不能进!就让老奴替您进去寻找娘娘吧!”


    “薛明,你让开!”


    贺兰寂有力的双手颤抖着,素来沉静的幽深凤眸却流露出深深的惶然,只要想到绮雪有可能还在殿中,他就根本无法保持冷静:“我必须找到圆圆,我必须找到他!”


    “我只有圆圆了,我不能失去他!你让我怎么等下去,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陷入危险中,却什么都不做吗?!”


    他一脚踹开薛总管,甩开繁复的帝王袍服,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只身冲进火海:“圆圆!”


    “陛下!!!”


    薛总管痛哭流涕地呼喊着贺兰寂,但他的声音已经湮灭在大火之中了,彻底被贺兰寂抛在了身后。


    此时此刻,贺兰寂的双目被烟火灼烤得猩红发黑,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魔地奔走在火海里,嘶哑地喊着绮雪的小名:“圆圆!圆圆!”


    他的脑海中什么都不剩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有唯一的念头——


    找到圆圆,然后带他离开。


    圆圆活着,他就活着。圆圆死了,他和他一起死。


    寝殿中到处都是浓烟、倒塌的木梁和熊熊燃烧的桌椅书架,贺兰寂的鞋很快就被温度极高的地面烤化了,“滋啦”一声,他的足底被烤得鲜血四溢,一步一个血脚印,他却像是无知无觉,走到了寝殿的最深处。


    “啪嗒……”


    幔帐被烧断了,半融化地掉落在了地板上。


    他看到“绮雪”躺在床榻上,安静地一动不动,像是在昏睡,又像是已经死去。


    一刹那,贺兰寂的心跳静止了。


    “圆……”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脚步虚浮地向前走了两步,不慎被倒塌的屏风绊倒,似刚学会爬行的婴孩,在地面上笨拙地半走半爬着,膝盖和手掌被撩出不少血泡,就这样脏兮兮、血淋淋地挪到了床榻前。


    “圆圆……快醒醒!是我,我来了……”


    贺兰寂红着眼眶爬到床榻上,嗓音沙哑哽咽,握住“绮雪”的肩头,哑声唤着他:“圆圆,快起来,快跟我说句话……不,你不说话也没关系,动不了也没关系,你还有我,我一定会带你出去,我这就带你走……”


    他拉起“绮雪”的手臂,将他搀扶起来,却发现“绮雪”的身体格外冰冷,也格外僵硬,根本不像是活人,甚至连胸口也没有起伏。


    “圆圆,你不要吓我……你……”


    贺兰寂的脑海中“嗡”的一声,身体全然僵住了,他惊惶得不知如何是好,语无伦次地说:“不会的,你不会……”


    “陛……下……”


    就在贺兰寂慌乱到极点的一刻,他怀中的“绮雪”突然动了动,昔日如花瓣般娇艳的双唇却被烤得枯干,吐出了极轻的声音:“陛下……”


    他的眼尾缓缓滑出泪水,却是血红的,因为这具傀儡中没有泪,只有血,他心疼到了极点,便只能流出血泪。


    因为太过担心贺兰寂会闯入火海中寻找自己,绮雪最终还是请求玄阳将他的神识送了过来,附在了傀儡之上。


    而就像他所想的那样,陛下真的来找他了,他没有丢下他……


    更多的血泪从绮雪眼中流了出来,他附在傀儡上,其实没有痛感的,可是他的心好疼,他好心疼他的陛下。


    他小声地啜泣着:“陛下,你不该来找我的,你不该来的……”


    见绮雪还活着,却流出了血泪,贺兰寂以为他的眼睛被熏坏了,赤红的双眼也骤然涌出泪水,沙哑地回应道:“我该来的,圆圆,我才是最该来的人。”


    “可是,可是我……”


    血泪将绮雪的视线浸泡得模糊,他呜咽着,被玄阳精心雕琢出来的心脏似乎快要碎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痛恨贺兰寂对他的爱。


    为什么陛下要这么爱他,他不该爱他爱得这么深的……


    因为这样。


    他就只能死在陛下面前了。


    第110章


    火海映照着妖艳的红光, 灼热的气浪扭曲了视线,将周遭变得光怪陆离。


    贺兰寂替绮雪擦去满脸的血泪,捧着他的脸说道:“圆圆, 你变回原形,我抱你出去。”


    绮雪摇摇头,表示自己做不到。他目前这具身体只是傀儡,不能变回兔团,况且他不想被贺兰寂救出去,他附身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贺兰寂安全地逃离,而他必须死在这场大火里。


    他强忍着心痛, 挣脱贺兰寂的手:“陛下,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我的身体出了问题, 变不回原形了。”


    贺兰寂心弦绷紧:“你怎么了?”


    “地气……”绮雪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这场大火是地脉外泄的地气引发的,地气有毒, 我吸了太多地气,所以……”


    这也可以解释绮雪为什么没有提前逃出宫殿, 贺兰寂望向绮雪的目光满是心疼,却越发坚定地握住他的手:“别灰心,圆圆,我抱你出去, 等我们回到上京,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身体。”


    他不顾绮雪的挣扎,将绮雪打横抱起,向火焰最少的地方冲了过去:“圆圆,掩住口鼻, 不要吸太多的气。”


    他抱着绮雪,小心地以手掌护住他的脑袋,在大火中穿梭。


    “嘭!”


    烧焦的横梁从中间断裂,重重地砸落下来,几乎贴着两人的身体擦过,砸穿了几近融化的地板。


    若不是贺兰寂躲避得及时,他和绮雪就险些被砸中了,但烧断的横梁贯。穿了通向殿外的路,贺兰寂不得不抱着绮雪原路返回,再寻找其他的出口。


    他们穿行于火海之间,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衣摆的边缘,一切都在融化、焦烂、灰飞烟灭,散发出极其难闻的气味。


    如若坠入了号叫地狱,除了噼啪作响的烧灼声,殿外还在回响着宫人凄厉的尖叫和哀嚎,锋锐地刺破耳膜,穿透脑海,刮擦着耳骨和血肉,恐怖得足以将人逼疯。


    绮雪紧闭双眸,难过地抓紧贺兰寂的衣襟。


    他看不清贺兰寂的面容,更看不到对方的表情。陛下现在是什么心情呢,他也会害怕吗?会害怕他们一起死在这里吗?


    “滴答……滴答……”


    绮雪突然听到了微弱的滴水声。


    这阵水声离他很近,似乎就是从他的身体传来的。


    他感觉到皮肤有些湿润,伸手一摸,竟摸得一手滑腻,散发出鲜血的味道。


    用兔毛做的皮肤有一部分已经被火焰和高温烤化了,汩汩地往外渗血,因为没有痛感,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他的身体竟然会融化。


    他必须快点死了,他不想在陛下面前化成一滩血水,那太难看了……


    绮雪努力地蜷缩在贺兰寂的怀里,遮住冒血的皮肤,不想让贺兰寂发现自己的异常,可浓重的血腥味还是传进了贺兰寂的鼻子里,他脚步一顿,心瞬间一慌:“圆圆?你受伤了?”


    “啪嗒。”


    地面上是贺兰寂血肉模糊的血足印,而绮雪的血正好落进了他的足印之中,两人的血交融在了一起。


    绮雪的衣裳被染红了一大片,甚至濡湿的衣摆还在往下滴血。


    贺兰寂的面孔骤然褪尽血色,浑身颤抖起来。他平直而宽阔的肩背如起伏的山脊,向来是稳重有力的,此刻却是那么摇摇欲坠,似即将崩塌的峰峦,轻轻地向下塌陷。


    他想蹲下来检查绮雪的伤势,绮雪却按住了他的手,轻声地说道:“别看……陛下,没用的,止不住血,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


    他柔美的面容苍白虚弱,生机渐渐衰弱,贺兰寂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成了一团烂肉,时时刻刻地向外渗血,疼到无以复加。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圆圆会遭受到这么多的磨难,明明圆圆没做错任何事,若是天道要降下天谴,那也该由他来承受,为什么偏偏是圆圆担负了这一切?


    贺兰寂的嘴唇在发颤,五指覆上绮雪的手背:“圆圆……你疼不疼?别怕,有我在,我很快就会带你出去。”


    “没事的,陛下,我不疼……”


    绮雪眼睛受损,视野里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清贺兰寂的轮廓,努力地朝他微笑:“是不是离出口很近了?我们就快安全了……”


    “对,很快了,我们一定会没事的,你不要闭眼,也不要睡觉,我这就带你出去!”


    贺兰寂嘶哑地答应他,双臂肌肉鼓起,用尽全力保持上身的稳定,不让绮雪颠簸摇晃,疯了似的向前方跑去。


    他赤脚踏在烧红的木炭上,血淋淋的皮肉发出“滋啦”的声响,但他早就感觉不到疼了。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绮雪,就连他自己也无关紧要,绮雪就是他的命,要是绮雪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自己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浓烟之中,他不知跑了多远,跑了多久。


    他的胸腔也仿佛燃烧着大火,浑身淋漓的汗水转瞬蒸发,烟灰挂满了厚厚的一层,皮肤灼烧得干裂,灰与血混合,如同灰扑扑的泥像。


    他也即将到达身心的极限,却始终记得保护怀中的绮雪,将他护得很好,甚至没让任何火星落在绮雪身上。


    终于,前方隐隐有风吹来,吹淡了浓烟,影影绰绰地露出了出口。


    “圆圆,你看,是出口!”


    贺兰寂精神一振,抱着绮雪,再次加快步伐,他心系绮雪的伤势,迫切之下,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木柱被烧灼得迅速开裂出了粗大的缝隙。


    “吱嘎……吱嘎嘎嘎……”


    “陛下小心!”


    木柱倾斜倒下的瞬间,绮雪一时情急,狠狠地推了贺兰寂一把,并燃烧一丝神识,使用了罡风法术,用罡风将贺兰寂从出口推了出去,而他自己却因为相反的力道,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身体被高温融得焦烂,他浑身如同软泥一般,这样一摔,就彻底起不来了,只能趴在血泊里望向贺兰寂。


    贺兰寂同样倒在地上,与绮雪四目相对。


    这个瞬间,他漆黑的凤眸被映得通明欲燃,黑夜、炽火、猩红、熊熊燃烧的宫殿,在他的眼底交织成了世间最明亮,最妖异,也最令人万箭攒心的画卷。


    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了。


    时间也仿佛凝滞下来。


    那根木柱燃烧着炽烈的红火,渐渐倾倒下去,在绮雪乌黑的发丝上投出朦胧的火光,朝着他的头顶砸落。


    明明那么缓慢、那么触手可及,贺兰寂甚至觉得自己完全有时间站起来,或者只要伸出手,就能碰触到绮雪的指尖,将他拉出来。


    可就是这咫尺的距离,却化作了渺渺天堑,让他触不可及。


    木柱倒落的最后一瞬,绮雪像是毫无察觉,又像是害怕贺兰寂担心,朝他露出了温柔的、甜甜的笑容。


    这抹美丽的笑容如同一把沾满鲜血的钥匙,拧开锁眼,让时间重新开始了流转。


    ……


    “嘭!”


    木柱重击地面,坚硬的柱体瞬间震得四分五裂。


    承重的木柱倒塌后,接着是天花板、横梁、砖石、瓦当……


    它们纷纷坠落,将出口堵死,也彻底隔绝了贺兰寂的视线。


    整座宫殿以惊人的速度摧枯拉朽地倒塌下去。


    砖石带着砖石、木梁连着木梁,隆隆作响,震耳欲聋,一切在大火中灰飞烟灭,漫天飞舞起无数的火星和尘土。


    雄伟的宫殿在火海中化作断壁残垣,贺兰寂的脑海中嗡嗡作响,只余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其实什么都没想,也根本来不及产生任何想法或情绪,只是浑身浴血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绚烂的火光跑去。


    因为绮雪还在里面。


    三步,两步,一步。他离火光越来越近。


    薛总管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立刻冲了上去,死死抱住贺兰寂的大腿:“陛下,不能去,不能去啊!快,快拦住陛下!”


    内侍们围了上来,十几个人一起拉住贺兰寂的手臂、腿脚,可他们这么多人,竟然也制不住早该体力枯竭的贺兰寂。


    混乱中,贺兰寂衣裳扯烂了,掉落的发簪也被踩断了,他满身是血,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似的挣开宫人们的桎梏,红着眼睛凄厉地呼喊着:“圆圆!!圆圆!!”


    回应他的只有雨声和瓦砾坍塌的声音。


    贺兰寂不顾一切地往火里冲去,却又再次被宫人们拖住,伴随着他们和哭声和尖叫,更多的宫人赶来了,重重叠叠地挡在贺兰寂面前,阻止他进入火海寻找绮雪。


    “都滚!若是谁还敢拦朕,朕就治谁的死罪!”


    贺兰寂眼底红似滴血,视线阴冷暴虐地扫过身边的宫人。


    见他们不退,他当即夺过侍卫腰间的佩刀,一刀砍伤拦在他面前的内侍,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将他映衬得宛如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


    宫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四散开来,不敢再阻拦贺兰寂。


    或许是自从绮贵妃入宫后,宫中平和了太久,令他们险些忘了,他们所侍奉的天子并不是什么仁慈的贤君,而是杀兄弑父、夺宫篡位的残暴帝王。


    唯有薛总管是真正关心贺兰寂的安危,即便明知会死,他依旧痛哭流涕地跪了下来,拦在了贺兰寂面前:“陛下,您不要再进去了,整间宫殿都烧塌了,贵妃娘娘他、他恐怕已经……”


    “薛明,你放肆!”


    贺兰寂低吼,声线蕴含着强烈的愤怒,他无法接受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有关“死”的字眼,在薛总管说完之前,他就一脚踹开了他,似飞蛾扑火般地攀上燃烧的废墟,用双手扒动瓦砾。


    分明就差一点。


    分明只差一点。


    他就可以带着圆圆出来了。


    圆圆一定还在废墟下等着他,他不会丢下圆圆的,圆圆也不可能丢下他……


    他的圆圆,是寿元悠久的妖族,拥有着绝世的容貌、长久的生命和强大的妖力,他这么美,这么强,怎么可能会比他这个羸弱的凡人还要脆弱,还要先一步离开世间,登仙而去?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而他贵为天子,享万乘之尊,包举宇内,统御四海,广袤的天下皆是他的王土,千千万万的苍生皆是他的臣民,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甚至连他的妻子都保护不好?


    火焰顺着贺兰寂的双手燃烧起来,烧得他的双手鲜血淋漓、露出骨头,而后迅速变成焦炭。


    不疼吗?当然不可能,可就连失去双手的剧痛也唤不醒贺兰寂的神智。


    他的心坠入了无边的、黑暗的痛苦中,令他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他浑浑噩噩地想着,只是失去两只手又算得了什么,会比得上圆圆身陷火海的痛苦吗?


    如果圆圆不在了,他就去死,就从这里跳进去,跳进火海中,与圆圆一起烧成一团灰烬,生要在一起,死要在一起,一道共赴黄泉,一定胜过被独自留下。


    “……”


    贺兰寂缓缓停止了搬开废墟的动作,站直了身体。


    大火迅速包裹了他,他的整个身体被点燃了,在明亮的火光里,他流下了泪,而他的泪水也被一并点燃了。


    “陛下!陛下!!”


    废墟之下,宫人们撕心裂肺地呼喊着他,就在贺兰寂即将从高处跌下的刹那,一阵猛烈的疾风忽然吹拂过来,天边传来清越的龙吟,一抹巨大的银白色长影疾速俯冲下来。


    “呼……”


    银龙飞速掠过着火的地面,刮出的强风瞬间将火焰一分为二,宫人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庞大的妖魔,惊恐万分地逃离到了远处,便看到银龙的龙尾一摆,将贺兰寂扫下了废墟。


    银龙吸收着地气,将贺兰寂全身和宫殿废墟的地气吸收干净,而随着吸收越来越多的地气和地火,银龙的龙鳞一片片地脱落下来,全身开始溃散。


    地火渐渐熄灭了。


    宫人们匆忙地奔向倒在地上的贺兰寂,将不省人事的他抬出了行宫。


    而银龙用残存的身体盘踞在废墟上,锋利的龙爪轻易地拨开了焦黑的墙体和瓦砾,直到拨开那根木柱,他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


    一截烧焦的手臂出现在了废墟之下。


    银龙的身体强烈地震颤了一下,庞大的身躯却如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般,是那么地摇摇欲坠。


    短暂的凝滞后,他突然疯狂地刨动废墟,直到清晰地露出整具焦尸。


    白光闪烁,银龙化作身着道袍的少年人,从废墟上跳了下来,跪在了焦尸面前。


    吸收地气消耗了太多法力,这具化身已然变得面目全非了,他俊秀的面孔只剩一半,另一半露出了森森白骨,手指缺失数根,肋骨和五脏六腑也有大半不翼而飞了,整个胸腔都是凹陷下去的。


    他伸出手,指尖颤得厉害,很轻很轻地碰了碰焦尸的边缘。


    “哗……”


    早就被烧成齑粉的焦尸只是稍一被触碰,就整块化成了粉末,少年瞳孔骤缩,怪物似的脸孔流露出了怪异骇人的神色,既像是慌乱,也像是心痛至极、快要落泪的表情-


    皇陵上空。


    云月观的弟子们自然能看到行宫燃起了大火,心里也很焦急,可剑阵尚未封存地气,他们无法赶去救援。


    如果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擅自离开,剑阵就将毁于一旦,届时地气将会凶猛地反噬,彻底爆发出来,不仅是行宫,整个上京都会笼罩在火海之中。


    一切就全完了。


    所以他们不能动,只是个个心急如焚地望着行宫,希望他们能尽快赶去救火。


    而他们没有看到,观主谢殊的脸色突然变得灰败下来,继而喷出了一口鲜血。


    “啊,观主!”


    距离谢殊最近的弟子发现谢殊吐血了,一下子慌了:“观主,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弟子……”


    “别动!”


    谢殊厉声呵斥,凌厉的眼神将弟子死死地钉在原地,令人遍体生寒。


    他断断续续地咳出了许多血,染红了洁净的道袍,哑声说道:“专注,静心。”


    “继续结阵。”


    更多的鲜血从他的唇角边滑落,他的眼眶也渐渐被血丝填满,虽然告诫弟子们要静心,可他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了,沸腾的血气破坏着他的经脉,连他的毛孔也开始渗血,很快他便成了一个血人。


    谢殊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下来,控制住体内游走的妖力,这样才能派遣出化身,至少还能为绮雪守住遗体。


    可他怎么冷静?仅仅是站在这里,他就已经痛苦得无法呼吸了。


    他的眼前反复交替浮现出这两幕:鲜活的、充满生机的、微笑的绮雪,和那截被他碰碎的、化成灰烬的手臂。


    后悔吗?


    他悔恨至极。


    他无法停止责问自己,为什么他没有亲自赶去行宫,为什么只是派出化身去保护绮雪?


    如果是本体的速度,一定能赶在宫殿倒塌前将绮雪救出来,可他没有这么做,他选择留下来镇守剑阵。


    他坚守剑阵,除了保护所有人之外,最重要的意义就是保护绮雪,现在其他人还活着,绮雪却死了,他这样选择的意义是什么?


    全都是他的错。


    是他选错了,他没能保护好绮雪,绮雪的死都是他的责任。


    天定姻缘。


    天定姻缘……


    他又怎可与绮雪相配-


    冲天的火光将晦暗的天际染红了半边。


    山顶,玄阳抱着昏睡的绮雪,清秀的面容绽放出淡淡的笑意。


    他垂下眼眸,轻点绮雪的鼻尖,绮雪因为用神识操纵傀儡,消耗了太多精力,一时半刻不会醒来,也就无从得知贺兰寂纵身赴入火海的那一幕。


    自然,这将成为一个秘密,他不会叫阿雪知道。


    玄阳温柔地抱起绮雪,笑着对绿香球说:“来,站到我肩上,我带阿雪和你回大荔山。”


    绿香球向玄阳道谢,拘谨地站上了玄阳的肩头,玄阳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弭于无形。


    下一刻。


    他们出现在了大荔山的神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