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过年,再买房
除夕过后, 时间进入了1980年。
大年初一,史大华上门拜年,带来了让人从美国购买的一台Apple2计算机。大二下学期诸辰选修了计算机应用, 这是邱秋托史大华为他买的,1195美元。
昭昭和褚辰高兴地刚要拆开包装查看, 门铃响了。
邱秋摆摆手, 让父女俩先将东西提进卧室, 晚点再拆。
青丫在厨房忙活着, 老太太去楼下找老同学打牌去了,邱秋看褚辰配合地和昭昭抬着装有计算机的纸箱去了卧室, 起身去开门。
“邱医生、邱老师……”
夏盈盈的大哥二哥、这批针灸班的学员和上周刚从前线回来的魏岩、邹婷、秋华、张磊, 好家伙, 一下来了二十几人, 个个手里提着礼物。
“约好的啊?”邱秋笑看大家。
众人跟着哄笑:“楼下碰到的。”
“快进来, 屋里坐。”邱秋忙往旁边让了让。
史大华见此,知道便是留下,跟邱秋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趁机提出告辞。
褚辰放好计算机出来送他。
史大华走到门外, 回身朝里看了眼:“该搬家了。”
褚辰跟着他往电梯走道:“有消息说,今年可能会提出住房商品化道路,沪市有可能会率先实施相关政策。”
史大华看他一眼, 停住脚步:“准备搬往华侨新村吗?若是想住那里,我便帮你问问那一层的另外三家卖不卖。三居室92平方米,还是太小了。一整层买下来打通,不但够住了,邱医生要在家制个香、弄个药,也方便。”
诸辰听得意动:“人家愿意卖吗?”
史大华轻笑:“金钱给足了, 再有邱医生的名头在,一句话的事。”不说别的,就是他这个圈子,有多少人想搭上邱秋而找不到门路。
他话只要放出去,相信不到明天,有的是房让邱秋来挑。
“多谢。”
史大华不在意地摆摆手:“唉,对了,你叔公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需要帮忙吗?”
褚辰摇头,捐款仪式的宣传,让他有了名人效应,暑假期间光是高质量的旅游团,便接到手软。
都说是高质量的旅游团了,香港有权有势的富商又哪会少了,都不需要他多说什么,将明确记载了物品数量的保管协议提供一份,五几年褚家二房有没有失火?有的是人帮他寻找证据。
便是真失火了,涉及火灾原因的调查、保险理赔等,相关部门或机构里自然会有受灾家庭提供的财物损失信息。
保管协议里的物品在不在损失的信息里?
若是没在,去哪了?
若是在,明面上便不能在市场上流通了,可要走暗市,一旦再回到市场上或是在某某个名人家里出现,二房将会吃不了兜着走,毕竟谁也不是傻子,具体怎么回事,能瞧不出来。
一旦烙上失信、贪污、欺人等一系列标签,二房还能在香港富人圈里混?
遂对方怕了,很快联系了褚辰。
目前已在交涉中,他勾选的东西占了原有的九成,跟割肉似的,二房还在挣扎、做最后的残喘。
褚辰将史大华送到楼下,看着人上车远去,方抬脚去锦江俱乐部,找中餐厅的经理,定四桌,预备一桌。
邱秋接过大家的礼物先放在厨房的小阳台上,招呼大家坐,随之弯腰关了航航的音乐小火车,让昭昭带着航航给大家拿糖果点心,她则提了炉上的开水,给大家冲杯、泡茶。
众人接过昭昭航航递来的糖果点心,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拿着红包你一言我一语地逗着姐弟俩。
“有八宝茶、高山古茶、云南普洱和我做的玫瑰花茶,喝哪种?”邱秋问大家。
邹婷接过航航递来的巧克力糖,笑道:“我要玫瑰花茶。”
秋华:“我跟邹姐一样。”
“我们男同志可喝不惯那么香甜的茶,”魏岩笑着起身,在邱秋对面的茶台旁坐下,“哪个是高山古茶?我来泡。”
邱秋冲泡了几杯玫瑰花茶给女同志,将装古茶的青瓷罐和水壶递给他。
“回来还习惯吗?”邱秋端了杯花茶,学邹婷等几位女同志,盘腿在地毯上坐下,问她,“要不要我给你写几道药膳,好好调理一下身体?”她和张磊、魏岩、秋华等人虽说没受什么伤,可一个个黑瘦黑瘦的,一看就睡眠不好、严重营养不良。
“不要!”邹婷断然拒绝道,“我在云南野战医院给战士们熬药熬怕了,现在一闻到中药味儿,就干呕想吐。”
张磊蹙了蹙眉:“你这是心态问题,得尽快调整过来。咱们学的是中医,哪能不接触中药。”
跟着来的张扬点头附和:“开学上课后,得跟老师们去医院临床学习。”
邹婷捧着杯子,深深嗅了下杯中的玫瑰香:“我想休假一个月,调整一下。”
邱秋理解地点点头:“休假也别将自己困在家里,出来走走转转,我记得最近上映了几部很好的电影……”
昭昭刚带着航航给大家挨个儿发过糖果点心,闻言高高举起了手。
大家笑道:“邱秋,昭昭有话要讲。”
邱秋看着闺女笑道:“说罢。”
昭昭放下手,抿嘴笑道:“我和袁帅、今瑶、任成益、孙梁看了,有《佐罗》,美国经典电影《斯巴达克斯》,日本电影《追捕》和《望乡》,邹阿姨可以去看看哦。《佐罗》是部冒险电影,类似咱们的武侠小说,主角蒙着脸行侠仗义。《斯巴达克斯》讲的是古罗马时期的一位奴役从角斗士成长为起义军领袖的故事。《追捕》剧情紧凑充满悬念,也好看。《望乡》讲述了主角阿崎婆被卖到南洋后的经历。”
“昭昭讲得真棒!”有人赞道,“总结得很到位。”
昭昭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有看《上影画报》,它里面有对电影的讲解和分析。”
“《追捕》不是78年就上映了吗?”有人疑惑道。
昭昭挠挠脸笑道:“电影院有重放,我觉得挺好看的,我们又去看了一遍。”
“昭昭的生活,可比你丰富多了。”钱青黛笑邱秋。
“没办法,太忙了。”寒假她也没能休息,针灸课还在继续,不过没有去年的紧迫感了,所以过年放了三天假。
航航听懂了,姐姐偷偷跑去看电影,没带他。
“啾——”扯了扯邱秋的衣袖,航航告状道,“昭昭不带我看。”
邹婷指着航航乐道:“还叫啾呢,不会叫妈吗?”
会叫,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逆反心理,很少叫妈,大多数还是啾啾地唤,好似他跟妈妈的关系是与众不同的。
大家说说笑笑,青丫时不时从厨房送来一小盆炸麻叶、炸豆腐丸子或是几盘刚出笼的蒸糕,再不就是一人一碗酒酿桂花汤圆。
正闹哄哄呢,韩鸿文和几位针灸班里年纪大的学生提着礼物来了。
众人忙站起来,给几位不是教授便是某研究院重量级人物的老人让座。
“张教授、曾教授、王老……您们怎么来了?”邱秋惊讶道。
“咋,还想区别对待啊,”军医院的曾教授指了指魏岩等人,“他们能来给老师拜年,到了我们这帮老家伙,就惹人嫌了。”
魏岩喷笑,忙挨个儿给几人递了杯茶,又将青丫刚端上来的千层糕朝他们面前推了推。
“看看,想堵我们的嘴呢。”曾教授指着魏岩对大伙儿道。
魏岩瞬间急了:“我没有,我不是……”
大家哄笑。
张鹤平吸了吸鼻子,问又端了小蛋糕过来的青丫:“厨房里是不是卤了杂货?”
青丫笑道:“是,卤几个小时了。要不要尝尝?”
“可以吗?”张鹤平嘴馋道。
这有啥不可以的,又不值啥钱,老三送来的边角料,鸡爪、鸡头、鸭掌、鸭头,除了卤,她也不知道咋弄好吃,便让邱秋给配包卤料放精钢锅里炖着了:“我这就去端。”
几斤东西肯定不够分,邱秋笑道:“大家先尝个味儿,等会儿咱们出去吃。”
虽然改革开放已经两年了,可市场供应没变,想多吃多用,只能高价购买,再是边角料它也是肉,要钱的,大伙儿哪好意思动筷,更不敢留下用午饭了。
邱秋话落,便有人要走。
昭昭一看,忙跑到门边张开双臂把住了门。
航航有样学样,哒哒奔过去站在姐姐身旁,跟着张开了双手。
褚辰回来开门时,差点没将站在门后的两小只推倒。
知道原因后,笑道:“刚去锦江俱乐部定好饭菜,我回来时,人家已经在煎炸烧煮了。”
锦江俱乐部啊,到现在也没对外开放,大家互视一眼,“我们这么多人,人家让进吗?”
褚辰瞅了眼军医院的曾教授等人,笑道:“有曾教授呢,怕啥。”
曾教授伸手点点他,就会给人戴高帽。
“锦江俱乐部的饭菜很贵吧?”秋华小声问邱秋。
她也知道,大年初一除了这些高档酒店、饭店,一般的餐馆多已歇业,想寻一个便宜点,且能容得他们这么多人的,别想了。
“不贵。”邱秋安抚道。
等大伙儿尝过青丫卤的杂货,邱秋和褚辰便招呼着大家出门去了锦江俱乐部,虽不到饭点,可那儿玩的项目多啊。
昭昭带着女同志们去了网球场,然后转战舞厅。
褚辰抱着航航领着魏岩等人打了会儿保龄球,随之去弹子房切磋了下台球球技。
邱秋和十来位老人去了棋牌室,边打着扑克,边听军医院的几位说着前线上的事。
没一会儿青丫带着二姐、老太太和杨展鹏夫妻来了,五人看时间还早,去了屋顶的花园,享受片刻的悠闲时光。
锦江俱乐部有小卖部,售卖的有食品类、日用品类、文化用品、礼品和运动用品等。
昭昭带着女同志从舞厅出来,转来看时,李娟在金器部一眼相中了对黄金耳环。
要三十五块钱和三十五块兑换券。
昭昭来前邱秋给她斜挎的小包包里装了五张大团结和厚厚一沓兑换券,见此,忙数了兑换券递给她。
李娟有些迟疑:“会不会太贵?”
邹婷拍拍她的肩:“买!”
李娟和钱青黛是这批的针灸班学员,年前她们已经写了申请表,要去前线。
还没有审批,不过也快了。
钱青黛也给自己挑了对珍珠耳钉,她今天看见邱秋戴了,十分漂亮,只是她这对只有黄豆大,光泽也没有邱秋的好,就这她也知足了,付过钱便欢喜地对着服务员递来的镜子,给自己戴上了。
拢起耳边的头发,钱青黛偏头问大家:“好看吗?”
“好看!”昭昭超大声。
众人大笑。
“昭昭要不要买个什么?”秋华逗她。
“我看看。”昭昭挨个儿柜台转了圈,买了张带有沪市地标建筑图案的明信片和小摆件,准备寄给采采。
11点四十,服务员请大家去中餐厅,饭菜好了。
草头圈子、红烧鮰鱼……排骨年糕、四喜烤麸、腌笃鲜和一道点心蟹壳黄。
没让喝酒,上了桔子汁和汽水。
用罢饭,大家自由活动,有找昭昭换兑换券去买东西的,有去舞厅跳舞、打保龄球的,亦有去酒吧或是游泳池看看的。
邱秋带老人们去咖啡厅,点杯咖啡或是牛奶、几块小点,话题从前线聊到了广济法学班的几位成员,去年三月底参加了中国援助马达加斯加的医疗队,其中一位在5月份发表了《针灸脑肿瘤、脑出血急性期54例的临床疗效观察报告》,该论文在去年6月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在北京召开的地区间针灸、针麻学术讨论会上,获得一致好评。
“他采用针刺风府、哑门等穴位治疗脑肿瘤、脑出血急性期,且疗效显著。”张鹤平道。
曾教授:“针刺风府、哑门等穴位时存在一定危险性。”
王老点头附和:“风府位于后发际正中直上1寸,哑门位于后发际正中直上0.5寸,这两个穴位深部接近延髓,针刺时若角度、深度不当,或是针刺过深、方向错误,便极有可能损伤延髓,导致呼吸、心跳骤停等严重后果。他能提出针刺这俩穴位,一定具备了扎实的针灸专业知识和丰富的临床经验。
季乐山便笑:“也不看是谁的学生。”
邱秋摆手:“他五岁拿针,我给他上课时,人家已经学习针灸30年,行医15年,哪是我的功劳。”
几位老人互视一眼,笑道,“算来还是我们的学长呢。”
可不,他是第一批阴阳十三针针灸班的成员,学习结束跟着去了前线,去年3月16日,我国宣布撤军,他从前线回来后,立马又参加了中国援助马达加斯加的医疗队。
现在还没回来呢。
八卦一下,大家又开始讨论起了脑肿瘤、脑出血急性期的其他救治方法。
四点多,众人从俱乐部出来,褚辰和邱秋带着孩子们将人一一送走。看时间还早,一商量,一家四口去了离家最近的国泰电影院,看了部斯琴高娃演的《归心似箭》,讲述的是东北抗联的一位战士,与部队失联后,一心想回部队的故事。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华航医疗用品有限公司的厂房、宿舍、食堂已经建好,生产针灸的拉丝机、电动砂磨机、手扶砂轮机、弯曲器、电弧焊接机等设备都已就位,假肢生产线也已筹建起来,制针的老师傅们已经搬过去了。而他们在针灸研究所,带着徒弟们打制出来的近百套金针,也已被送去了前线。
4月2日,邓公明确提出了住房制度改革的总体思路,提出要走住房商品化的道路。到了6月,沪市相关政策正式开始实施。
只是改革开放之初,住房商品化程度仍然较低,福利分房仍是主流。
而这时,出现了一个词汇“调房子”,为了改善居住条件,家家户户都在为此奔走。
有调房需要的市民,先要向自己所在辖区的房管部门报批,获得同意后,拿到一张《住房使用交换登记证》,找到调房对象后,再经各自的房管部门批准。
很快,各市辖区房地局都设下了住房交换所,各个街道的房管所都配有一名住房交换员,一些大型单位,如机械、纺织、交通等,更是设置了单独的换房机构。
换房的类型,分为一调一、一调二和二并一,除此之外,还有楼上楼下互调、设备和面积互调、地段和面积互调等。
说是以物易物,不涉及金钱往来,但却算得很精,如一个抽水马桶能多换两个平方米,一个阳台或一扇窗又能多换多少……
这政策一出,家里时不时有邻居上门,想跟他们换房,七楼的孙玉英更是跑了数趟。
说了一遍又一遍不换,偏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华侨新村那边的房子买下,正在打通、装修,短时间内还搬不了家。
6月底的一天晚上,杨展鹏突然过来说为了响应政策,央行允许职工购买现住的单位房产。
叫褚辰看应该是回笼资金。
他们家住的这套公寓住宅,四室一厨一卫两个大阳台,两个储藏室算是送的,其他的算下来是一百六十八平方米,因所处的地界和环境,一平方米要价135元,总价22680元。
褚韵也想要,可她手头没那么钱,她跟褚辰商量用这套房换两套小的,她跟褚辰一人一套。
换小那是不可能的。
褚辰问她手头有多少钱?
不到三千。
三楼跟他们同样户型的人家也想买下现在的住宅,钱不够,褚辰过去不知道跟人怎么谈的,回来便让二姐跟人家合作,买下一间18平方米左右的朝南主卧。
褚辰这一泼操作,给了很多人启发,钱不够买下整套的,那便找人几家合买一套。
第122章 第 122 章 保障,回老家
住房商品化一实施, 华侨新村的房子便可以过户了。
褚辰去办的,连同公寓这套,都落在了邱秋名下。
虽然早在褚辰让她签字时, 邱秋便已经知道了,可当他将房产证递过来时, 邱秋还是笑道:“我以为会让昭昭和航航抽签呢, 姐弟俩一人一套, 抽到哪套是哪套。”
褚辰端起杯子抿了口, 看着灯下的妻子,唇角微扬:“女性自古便比男性的寿命长, 我得给你留下足够的保障。”
家里的两个孩子他自付能教好, 可他是学经济的, 早在乡下当供销社主任时, 脑中便已有了风险意识。
两个孩子的品性是不错, 可也无法阻止他为邱秋的余生多思多想将保障一点点加满。
将房产证放进衣橱的保险柜里,邱秋坐回他身旁,拿起笔边抄录整理市中医医院赵老师的临床笔记,边跟他道:“我们研究生班不是二年学制嘛, 现在任书记要求我们学制延长半年。”
褚辰理解地点点头:“是该延长。不说去前线的众人,你瞅瞅自己,因为神机丸二代、三代的研制和针灸班的开设, 缺了多少课。”
邱秋不服地轻哼了声:“我有补上。”
“你早起晚睡补的是书面知识,星期天你都在针灸班上课,临床经验怎么补的?”
邱秋瞪他,长了张嘴,真不讨喜。
褚辰看将人惹毛了,忙转移话题道:“上午韩新生打电话来, 说故/宫旁边有套四合院要卖,要价2.6万,他帮忙往下压了1000。我已经将定金给他打过去了,后天是周日,跟我去一趟北京吧,房产证写你的名字。”
“多大?”
“200多平方米,三进四合院里的二进院,有正房三间、耳房两间、东西厢房四间。”
“一进院和三进院,人家不卖?”
“这是一位老教授的宅子,他本人和大儿子早几年去世了,房子归还后,当妈的分给了三个子女,二进院的小儿子打算出国,这才要卖。前院住的是出嫁的二闺女,后罩房住的是大儿子留下的妻儿。”
邱秋:“那进出的话,是不是得走正门。”
褚辰点头:“只咱们和前院的二女儿一家走正门,后罩房本来就有一个小门,小儿子住进二进院后,将通往后罩房的屏门封了。”
邱秋还是希望整套买下。
对此褚辰的观点是,周日过去看看,能买便买,人家要是不卖也不强求,九间屋子,也够一家人住了。
去之前,褚辰拿着存折去银行开通通存通兑功能,开通后,在沪市开户办理的存折,在北京的同银行网点也能取款。
知道爸妈周日去北京,昭昭不愿意了,也要去。
航航一见姐姐闹,一把抱住爸爸的大腿,跟着叫道:“还有我,我也要去,我还一次没去过北京呢。我要去——”
两岁多点的孩子,邱秋可不敢让他坐飞机,怕有什么不舒服。
许诺了不少好处,才将航航的情绪安抚下来。
周日一早,夫妻俩便带着昭昭出发了,同行的还有军区给配的司机叶大虎。
韩新生开了单位的车带着女儿瑞萱来接,一见面,瑞萱便奔过来一把抱住昭昭,因为经常写信、通电话,两人没有一点隔阂。
小女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有聊不完的话题,电影、动画片、舞蹈、钢琴……
褚辰将邱秋和叶大虎介绍给韩新生。
韩新生伸手笑道:“邱医生,久仰大名,幸会!”
邱秋与之轻握了一下,笑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啥,顺手的事。”韩新生说着转头看向叶大虎,“你好。”
叶大虎不善言辞,沉默地朝韩新生点了下头,拎起行李放进车后备厢,坐在了副驾驶位。
一上车,韩新生便邀请褚辰等人住建委大院的家里。
褚辰以不好打扰为由,婉拒了,让韩新生将几人送到北京饭店。
北京饭店有普通客房和高级套房,褚辰本来是想各定一间的,叶大虎没同意,普通客房和高级套房相隔太远,真要有什么事,他鞭长莫及。
最后一商量,那便定两间相连的普通客房。
交了钱,办好入住手续,几人将行李放进客房,便去了餐厅。
中餐有鲁菜、淮扬菜、宫廷菜,西餐有法式菜肴、俄式菜肴。
“你俩想吃什么?”邱秋问昭昭和瑞萱。
昭昭上次过来吃了回佛跳墙、一品豆腐,对此念念不忘:“宫廷菜。”
瑞萱想吃西餐。
“那就中午宫廷菜,晚上吃西餐,好不好?”相较于西餐,邱秋更喜欢中式菜肴。
瑞萱点头:“我晚上要吃焗蜗牛、鹅肝酱。”
邱秋一手牵着一个尽量靠边走,避开穿行的人群:“好。”
说是宫廷菜,其实多是一些仿菜,食材制作方法都没那么地道了,邱秋吃着也就一般。
用罢饭,邱秋带着昭昭、瑞萱回房睡午觉,褚辰三人在隔壁房间说话,多是褚辰和韩新生在聊,叶大虎半靠坐在床头,半阖了眼听着,不怎么插话。
下午两点,邱秋便醒了。
将两小只唤醒,洗把脸,抹上面霜,敲了敲隔壁的门,大家出发去看房。
对方急着出国,见了面,便催着去房管局交钱、办理过户手续。
入住前这一家人已找老师傅修缮过了,里里外外转了圈,瞅着还不错,邱秋朝褚辰点了点头,留他们在这儿等着,让叶大虎开车带着她和房主先去银行取钱,然后去房管局办理过户手续。
等三人回来,好嘛,褚辰也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说的,另两家已经同意卖房。
前院有倒座房3间和一间门房,一个大门,200平方米,要价2万。后罩房有房5间,100平方米,要价1.2万。
压了压价格,各少了两千。
付过钱,办好手续,拿着房产证,邱秋才知道褚辰跟人家咋说的。
他们买这房是给孩子读大学用的,未来三五年不会来北京定居。遂大嫂二姐不用担心卖了房,暂时没地方住,若是不嫌弃,他可以按市场价租给他们,钱拿到手,大嫂二姐想买房买房,想做生意做生意。
为此还跟人家列举了老三夫妻在菜市场卖菜,一天挣了多少,还有他同学去南方进服装回来卖,一个月又赚了多少。
邱秋捂脸:“你就不怕他们赔了找你算账?或是赖在房子里不走?”
褚辰轻笑:“我一说他们便卖了,这说明对于卖房这事,他们心里是有打算的。”随之褚辰又笑道,“我找韩新生打听了,两家都有一个不安分的小子。你们去办理手续时,我跟那两人接触了一下,倒是有些生意头脑,缺的是启动资金。”
好吧,她瞎操心了。
“走吧,带你去故/宫转转。”
从故宫出来,去给航航买礼物。
邱秋一眼看中了用黄土胶泥塑成的兔儿爷,有兔首人身像、捣药状、骑虎状等一系列十几个造型,色彩鲜艳,形态各异。买了五套,昭昭、航航、采采、瑞萱和她弟一人一套。
以蝉蜕、辛夷、木通和白芨等中药材为原料制作的毛猴,辛夷做躯干,蝉蜕的鼻子做脑袋、前腿做下肢、后腿做上肢,粘成一个人不人猴不猴的形象,模样倒也憨态可掬,充满趣味。邱秋亦是买了五对。
随之邱秋带着昭昭、瑞萱又挑了几个万花筒、几套积木、五副跳棋。
翌日一早,提着东西去韩家、赵家拜访,略坐了会儿,便由韩新生送到机场,乘飞机回来了。
几日后,韩新生打来电话,那家的老三出国了,二进院腾出来后他给找了家租户。
邱秋道过谢,又给寄了两瓶史大柱工厂生产的人参丸,一同寄去的还有给他儿子嘉祐写的药膳单子。
考完试,放暑假了,褚辰继续干起他的老本行,带着韩卫鹏等人接旅游团。
针灸班的学生都去医院临床实习了,邱秋想歇歇,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带孩子回老家住一个月。
正好老太太又随机械厂的采购、工程师和会计出国了,用不着人在家给她做饭,青丫跟她走,回家看看家人、顺便休息休息。
叶大虎夫妻不放心要跟着,并很快拿来了沪市到昆明的飞机票。
邱秋接过飞机票看了看,笑道:“我还想着给昆明火车站的王伯伯打个电话,托他帮忙弄几张火车卧铺票呢。”
崔小草笑道:“火车上不安全。”偷盗、拐卖层出不穷,两天两夜坐下来,不够人担心的。
昭昭知道要回老家,高兴坏了,楼上楼下的跑去告别。
袁帅有些失落,拿了自己新做的航模送她。
他哥袁军则拽了拽昭昭的长辫,笑道:“保护好小脸蛋,别一个月后回来成小黑蛋了。”
昭昭拍开他的手,轻哼:“才不会呢,我天生的晒不黑。”
“啧,还骄傲上了。”袁军笑笑,拿了块西瓜给她,“你们是不是要搬走了?”
华侨新村的房子已经装好了,晾一晾,开学前肯定要搬。
昭昭点头。
“那你小学在哪上?”
“徐汇区东二小学。”
“那就不能跟我们家小帅一起上下学了。”袁帅和公寓楼里的孩子们上的是茂名路第一小学。
快搬新家的喜悦瞬间消失了。
昭昭一脸不开心地回了家。
邱秋问明原因,笑道:“那咋办,不搬了?”
昭昭摇头,华侨新村的房子大,房间多。
妈妈专门给她布置了一间卧室、一间练舞房,她去看了,有阳台,有大大的玻璃窗,推开门,满屋的阳光。练舞房更是装了一整面墙的镜子,按她的身高沿墙安装了把杆,还铺设了专业的舞蹈地胶。
华侨新村是个社区,每幢楼下都设有小花园,不但有玩耍的地方,还种植了不少花草树木,柏油路面修得更是平整宽敞,穿上旱冰鞋都可以在上面滑行了,她很喜欢。
邱秋抚了抚闺女的头:“你要舍不得大家,每周便约着聚聚啊,或是邀请他们来家玩儿。”
“可以吗?”
邱秋挑眉:“妈妈什么时候限制你的自由了?”
“嘿嘿,我这不是觉得新家除了我的练舞室和你的中药材仓库、制药间都铺了松木地板,招待人进家,打扫费劲吗?”
邱秋点点她的额头:“瞎操心!”
当晚给带队在南京的褚辰打了个电话,翌日一早邱秋便带着人乘飞机到了昆明。
张思铭开着食品厂的配车带着张念秋早早便等在了出口附近。
双方一见面,昭昭都快要高兴疯了,蹦跳着喊道:“啊——大舅、小姨——”
“昭昭、大姐——”张念秋撒腿跑过去,一把抱住了迎面朝她奔来的昭昭,姨甥俩好一通香亲。
张思铭扫了眼叶大虎夫妻,大步朝抱着航航的邱秋走了过去。
航航瞅瞅他,扭头问邱秋:“舅?”
“对,叫大舅。”
“大舅。”
张思铭嘴一咧,笑得眼角都是褶子,“唉”了声,伸手接过航航颠了颠:“不重。”
邱秋瞅瞅戳着他舅硬邦邦的胳膊不知道认生的航航:“可以了,再吃就有双下巴啦。”
说罢,将叶大虎夫妻介绍给他,只说是来收中药材的。
张思铭没多问:“走吧,回家。”
车子到了县里,让青丫带着叶大虎夫妻坐船先回寨,她和孩子随张思铭、张念秋去商业局家属院,见见张成文、宗敏,吃一顿团圆饭。
没外人了,张念秋和张思铭的话就多了起来,问邱秋这两年半在沪市的生活,问褚辰怎么没跟着回来?
说着话,车子便进了商业局家属院,停在了张成文他们住的楼下。
张君浩、张君泽听到汽车声,先一步从楼上跑了下来:“大姑,是大姑和昭昭、航航回来了。”
“大姑——”
邱秋推门下车,弯腰抱住扑来的两个孩子,“君浩、君泽,长高了哦。”
“大姑~”两个小家伙在她怀里扭了扭不好意思了,小脸黑里透红。
“君浩哥,君泽哥。”昭昭下车唤道。
邱秋松开两人,笑道:“去跟昭昭玩吧。”
两人应了声,朝昭昭跑了过去。
念秋抱着航航下车,朝两人招了招手:“君浩、君泽,来看看这是谁?”
两人互视一眼,无奈地笑道:“小姑,大姑有寄航航的照片回来。”
“啊,我忘了,嘿嘿……”
陈慧颖在儿子跑出去时,便忙放下手里的酸菜鱼跟着下楼了,张成文随后,宗敏则推开阳台上的窗,探头朝下看了看,开火下面。
“邱秋、昭昭回来了,快上楼——”陈慧颖说着,径直朝航航走了过去,“哎呀,我们航航长得真好看!”
“舅妈,”昭昭拉住她的衣袖,问道,“我不好看吗?”
“好看,我们昭昭最漂亮了。”陈慧颖停下脚步,捧着昭昭的小脸亲了一口,掏出红包,塞给她一个,另一个给航航。
第一次见航航,可不得给个红包,昭昭那是顺带的。
张成文过来,亦是给姐弟俩一人塞了张大团结。
邱秋看着君浩、君泽艳羡的目光,也掏了两张大团结给他们。
张思铭和陈慧颖拦着不让兄弟俩接,说没这规矩。
邱秋最怕跟人撕扯了,无奈道:“行、行,不给了。”
“妈妈,我把我的红包分给哥哥。”昭昭说着将张外公给的大团结揣进兜里,从小包包的钱夹里,抽了两张五元的纸钞塞给兄弟俩。
两人哪会要妹妹的钱啊,他们想要的是红包,因为只有过年大家才会将钱塞进红包里给孩子们,在他们的心里,红包便代表了诸多意义。
第123章 第 123 章 有关留学
邱秋见昭昭跟君浩君泽, 一个拿了钱往他们兜里塞,两个往后直躲,转身从打开的后备厢里提了一个旅行包, 笑道:“君浩、君泽,来看看我和昭昭、航航给你们带的礼物。”
两人闻言, 忙避开昭昭塞钱的手, 跑了过来:“大姑, 什么礼物啊?”
邱秋将旅行袋放在地上, 拉开拉链给他们看:“大姑给你俩一人买了套衣服,看花衬衫、牛仔裤、白球鞋、遮阳帽。”翻开上面的衣服鞋帽, 下面是昭昭给兄弟俩买的64开绘画版连环画《青铜宝剑》和24开彩页连环画《烽火里程》, 以及《女侦查员》《匪巢覆灭记》, 全是一式两份。
航航送给两个表哥的是史大华让人从香港给他带回来的火柴盒汽车, 各种款式他有二十辆, 这次回来,他见姐姐买了连画环要送给表哥,忙挑了两辆带过来。
“给,你俩提着吧。”看完了, 邱秋将包递给了兄弟俩。
君浩弯腰拿起两顶帽子,抬手扣了一个在弟弟头上,另一个自己戴上, 咧嘴笑道:“大姑,好看吧?”
不等邱秋回答,昭昭已经蹦到他面前,歪头打量道:“好看!”
“嘿嘿,你买的连环画我很喜欢,谢谢昭昭。”君浩说着, 率先各挑了本抱在怀里。
君泽则抱出旅行包里的小汽车包装盒,迫不及待地要拆开看看。
航航不要人抱,挣扎着从张念秋怀里下来,哒哒跑到正在拆包装的君泽面前:“哥,车,我送的。”
“谢谢航航。”君泽抬头看他一眼,三两下拆开包装,取出里面的小汽车、塑料轨道和电池。
航航指点着教他怎么安装电池,组装轨道,启动小汽车开关。
君浩见了,也要拆开自己那辆来玩。昭昭帮他。
张成文看得可乐,夸奖道:“我们航航真聪明!”
航航晒得小脸微红,扭头看他一眼,一本正经道:“这是基本操作。”
张念秋撞撞邱秋:“姐,他好可爱啊!”
陈慧颖弯腰从旅行包里拎起件花衫看了看,向邱秋道谢,随之又道:“小孩子长得快,以后别给他们买这么勤了。”五一刚寄过一次春衫。
邱秋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下次别买了呢。”
陈慧颖笑道:“你当我傻啊,当姑的疼侄子,我客气一句也就算了,还真要拦呀?”
张念秋抱着邱秋的胳膊晃道:“姐,我的礼物呢?”
邱秋转头示意她看向后备厢,张思铭正大包小包往下提呢。
张念秋一看,忙松开邱秋的胳膊跑了过去,打开几包,有吃的、用的和给一家人买的衣服。
张念秋找到给自己买的一件连衣裙、小白鞋、宽檐草帽,开心道:“姐,这裙子好好看啊。”
张思铭无语地瞅了一眼众人,“这么大的太阳,不会拿着东西回家再玩再看吗?”说罢,提起大包小包抬腿踢了踢俩儿子:“赶紧收起来回家,看把昭昭和航航的脸晒的。”
张念秋一听忙帮着将剩下的一个旅行袋提了起来:“姐,这里面装的什么呀,这么重?”
“给你带的高中学习资料。”高考恢复那年念秋读初二,本来第二年九月该读高中的,哪想初高中都恢复成三年制了。
再开学小丫头读高二,进入了关键期。
“姐,”张念秋提着旅行袋,走到邱秋跟前嘿嘿笑道:“你对我真好。”
邱秋看着她因为这两年用药霜而变白变细腻的小脸,“想考哪所学校?”
“复旦!”张念秋毫不犹豫道,“我要报经济系,向姐夫看齐。”
邱秋跟人合伙办厂的事,没有传回来。褚辰带旅游团,跟华侨、港澳台同胞争取来的捐款,却早已闻名全国,念秋知道更多的是去年暑假姐夫带团又又又挣了多少(都是跟褚辰联系紧密的张思铭告诉她的)。
“行啊,加油。”邱秋说罢,便带着她跟在张思铭身后朝楼上走去。
张成文抱起航航,牵着昭昭随后。
陈慧颖蹲在地上帮俩儿子收拾。
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宗敏忙将煮好的面条捞出来过凉水,盛放进一个个瓷碗里,码上黄瓜丝、鸡枞、脆哨(酥脆的肉臊子)端出来。
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宗敏紧张地走到门口,朝下面的楼梯望去,张思铭率先走了上来,随后是邱秋和念秋。
看到邱秋的第一眼,宗敏愣了愣,头发没像城里的时髦女郎那样烫成大波浪,也没像电视里的沪市姑娘一样描眉涂唇,跟从前在寨子里一样头发随意地挽了个髻,插着根乌木簪,腕上戴的还是她阿爸的那块旧表,浅蓝色的棉布裙,小白鞋,清清爽爽的似没结婚的小姑娘。
若说有什么变化,那便精神富足内心充实展现出来的强大磁场,让人不敢直视。
“回来了。”宗敏喃道。
邱秋似有所觉,抬头朝门口看去,两年半不见,宗敏依然是身段修长,气质优雅,风采动人。
“阿妈。”邱秋唤了声。
昭昭跟着叫道:“外婆。”
航航揽着张成文的脖子,抬头打量眼:“外婆。”
“唉、唉,快进来、快进来。”宗敏忙让开身子,让大家进屋。
屋内添了台彩电和吊扇。
邱秋看向屋内的大圆桌,上面摆满了饭菜,都是她爱吃的,诧异地瞅了眼宗敏,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喜好!
张念秋放下旅行袋,招呼邱秋、昭昭和航航洗手吃饭,随之又给母子仨拿来汽水,抱出一个西瓜来切。
宗敏瞪小女儿:“有菌菇排骨汤,喝什么汽水,切什么西瓜。”
张成文跟着附和道:“对对,先喝汤,西瓜等会儿再吃。”
邱秋挽起连衣裙的长袖洗把手,在椅子上坐下,摸了摸汤碗,温温的正是喝的时候,“小秋,别切了,过来吃饭。”
张念秋应了声,将刀和西瓜放回厨房,给航航和昭昭把汽水打开:“你俩喝汽水。”
宗敏气得想拍小女儿,没见大闺女都没往汽水瓶上瞟一眼吗,那丫头自来重视养生,有汤不喝,让小孩子喝什么汽水。
“航航、昭昭饿了吧,快尝尝外婆炖的汤。”
“谢谢外婆,”昭昭说着看向门口,“等等大舅妈。”
“不用等,吃罢。”张思铭在昭昭身旁坐下,将汤碗往她面前移了移,面给她拌开,夹了块鱼肉挑去刺放在面上,偏头看向大妹,催促道:“邱秋先喝着汤。”
邱秋应了声,端起鲜香扑鼻的菌菇排骨汤,食材新鲜、炖煮得好,汤汁清澈透亮,呈现出一种淡雅的金黄色。
抿一口,汤汁鲜美清爽,不油腻。
邱秋胃口大开,拿着小勺压着菌菇和排骨,一口接一口将汤喝完。
念秋见此忙接过她手里的汤碗,拌好的面递给她,“剩下的我吃,你尝尝阿妈做的面,老劲道了。”
邱秋“嗯”了声,抬着看向进门的陈慧颖和君浩、君泽:“大嫂,我们先吃着了。”
其实也就邱秋和昭昭航航喝了些汤,桌上其他菜也只张思铭、张成文父子给昭昭和航航夹了两筷子放在面上。
“咱家又不讲究这些,你客气啥。”陈慧颖倒希望邱秋和两个孩子随意自在些,“昭昭、航航,酸菜鱼、辣子鸡,都是我做的,你们尝尝,好吃了,明天舅妈还给你们烧。”
说罢,她放下旅行包,带着两个儿子洗了洗手,在丈夫身旁坐下了。
昭昭已经不太敢吃辣的了,张思铭便给她夹酸菜鱼、剥虾子。航航是一点不能吃辣,张成文和宗敏便喂他吃面、吃排骨、吃菌子、喝汤。
邱秋却吃得欢实,一口接一口,张念秋见此,忙将她碗里的面夹走一半,让她多吃些菜。
用罢饭,张念秋和陈慧颖收拾桌面,抱了碗筷去厨房洗刷,宗敏回房试穿邱秋给她买的连衣裙、塑料凉鞋和玻璃丝袜。
昭昭几个孩子聚在念秋卧室玩小汽车,张成文、张思铭和邱秋坐在沙发上吹着风扇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西瓜说话。
张成文问邱秋是不是毕业了,分配在哪?
张思铭问得最多的还是褚辰,后年春季他便要毕业了,未来有什么打算,是要考研,还是进入政府部门或是银行系统工作?
“应该不考研,他想出国两年。”
学经济的不踏出国门看看,便难以真切感知全球经济格局的风云变化,难以理解不同经济体制的深层逻辑,难以洞察国际贸易、跨国投资等领域潜藏的机遇、挑战与风险。
“有途径吗?”张思铭眉头微拧,担心道。
邱秋点了点头,跟他解释道:“国家为了大力推动教育领域的国际交流与合作,已在鼓励高校选派优秀毕业生出国留学。复旦作为国内的顶尖高校,亦在积极响应国家政策。”
因为褚辰有出国的打算,所以,邱秋便关注了些,知道的东西也就多了:“经济系作为复旦的重要学科系所,亦在公派留学的选拔内,只要考试、申请通过,便可以自行联系国外的高校或研究机构,获取对方的录取通知书或邀请函。”
“阿姐,”张念秋洗好碗,出来道,“公派留学都需要哪些条件啊?”
“一要看学术成绩;二是瞧外语能力;三是政治素质;四是看学生的综合能力,这个综合能力包括学生的科研能力、发展潜力以及品德修养等方面。”
张念秋一听便笑了:“那姐夫肯定没问题。”
邱秋也觉得没问题,一个能为军部募来大笔资金解决伤残军人治疗费用和后续安置问题的人才,学校只会推举,绝不可能阻拦他前行。
张思铭:“公派留学是不是所有的费用国家都包了?”
邱秋点头:“生活费,置装费,往返的机票费用,学费,书籍资料费,医疗费。”
张念秋:“哇,包的好全啊?!”
邱秋看着她笑道:“争取跟着你姐夫的脚步,6年后踏出国门。”
正穿了新裙子站在镜子前左照右照的宗敏,听到这话不乐意了,打开卧室的门:“女孩子家读那么多干嘛?”
这话邱秋可不爱听:“都什么年代了,阿妈的思想还是没变!”
“就是!”张念秋气不忿道,“当年阿姐读高中你就阻拦,到我了你一会儿让我读卫校,一会儿让我读师范的,不就是想让我守在你身边,哪儿也别去吗?哼,我偏不,我一定要考上复旦,一定要出国走一圈。”
“好志气,大哥支持你!”张思铭朗声道,“公派考不上也没关系,只要你能申请到国外的学校,学费、生活费、来回飞机票大哥包了。”
陈慧颖听得心惊肉跳,那得多少钱啊?!
张成文抬腿踢了儿子一脚:“我闺女凭什么要你来供?老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连你妹的学费都出不起,瞧不起谁呢?”
张思铭拍了拍腿上的灰尘,轻哼:“你那点工资……”
“都改革开放了,你那食品厂都改了经营模式,老子能不知道变通,不会投资点小买卖。”
张思铭一听这话紧张了:“你一个商业局的局长,眼见快退休了,可别乱来啊?”
“胡说什么呢?”张成文瞬间炸毛了,抬腿又给了儿子一脚,“老子在市里买了个铺子,在百货商场旁边,专卖柱子从云南拉回来的水果、鲜花。”
柱子在褚辰的安排下,今年三月辞了磷矿厂的工作,和褚辰一起购买了两辆黄河牌大卡车,注册了一家运输公司,专跑云南。
除了鲜花、水果,还拉山货和农副产品。
听说没少挣,不过分红邱秋还没看见,褚辰的意思,有余钱了,便再买两辆大卡车。
第124章 第 124 章 族老
又坐着说了会儿话, 邱秋抬腕看了下表,三点多了,“大哥, 送我们回寨子吧?”
不等张思铭回答,宗敏紧张道:“不住这儿吗?屋子我都给你们收拾好了。”
陈慧颖跟着附和道:“对、对, 还是我帮着收拾的。你来看看, 你哥以前的屋子, 就是久不住人, 有些霉味儿。”
“不了,我们回寨子里住。”邱秋拒绝道。
张成文:“那让昭昭和航航留下来跟我们住几天?”
邱秋敲了敲念秋的房门, 问里面的两小只要不要留下。
昭昭一心要见小踏雪, 自然不愿意。
航航是妈妈在哪, 他在哪。
见哄不住, 张成文只得作罢, 让宗敏给邱秋拿米拿面拿油拿菜。
邱秋不要,住在寨子里哪会买不到米、面、油、菜。
没人听她的,陈慧颖和张思铭直接搬了往车上送。念秋进屋提了一早收拾好的包袱,要跟姐姐回寨子住。
君浩、君泽见此, 闹着也要去姑姑家住。
两人小学一年级,放假了,天天在家淘得狠, 陈慧颖巴不得他们跟着大姑小姑走呢。
兄弟俩没带什么行李,只将邱秋给他们提来的旅行包带上了。
张成文、宗敏不舍地将昭昭和航航送上车,叮嘱道:“明天县里赶场,要是和妈妈来县里,一定要来家吃饭。”两人都想着,邱秋刚回来, 家里肯定有很多东西要添置。
姐弟俩点头应了,摇下车窗跟张外公和外婆挥手再见。
县里离寨子不远,开车二十分钟便到了。
因青丫和叶大虎夫妻中午就到了,寨子里的人便都知道邱秋带着孩子们回来了,遂一吃完中午饭,几位不上工的老人便来家等着。
韩文鸿的养父——退伍老兵韩大爷,看船的王老汉,族中的三叔公、五叔公、七叔婆和老族长,还有安排好地里活计回来的邱嘉树,来当赤脚医生的张丰羽舅公家的小辈张阳州、79年他跟张丰羽上过前线。
看到坐在木芙蓉树下藤桌旁的族长、叔公和叔婆,邱秋讶异地挑了挑眉,要知道她随褚辰去沪市走前这三位可没露头,只让家里的小辈送了些吃用过来。
族长一眼便看透了邱秋心里的想法,笑了笑,他们几个老家伙也没想到,她带着孩子竟在沪市站住了脚,还将寨子跟沪市的联系一点点越拴越紧。
褚辰是个人物,邱秋挑这么个对象,从一开始他们几个老家伙就不看好,城市与山寨中间差的可不只是贫富,还有文化、风俗和生活习惯。
在寨子里还好,有他们看着、护着,再加上商业局的张成文压着,褚辰翻不出什么大浪。可谁叫人家考上大学了呢,一步登天啊,未来一片坦途。彼时邱秋有什么,长得是好看,可神魂不附啊,行动慢说话慢,这到了沪市还不得被婆家嫌弃死。
褚辰便是相护,焉知没有厌烦的一天?
自身不硬,指望男人良心……可拉倒吧!
好在,丫头自己争气,心有成算,一张药方换了份工作,进城后不靠婆家吃饭。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又读了研,现在……他们才算彻底松了口气,有那么大的贡献,谁还敢欺!
邱秋对上几人看来的眼神,莞尔一笑,上前叫人:“三叔公、五叔公、七叔婆、九叔公。”族长是他们那一辈最小的一位。
七叔婆掐灭手里的烟,朝她摆摆手:“你刚回来,看有什么要收拾,忙去吧。昭昭过来陪叔太公、叔太婆说说话儿。”
昭昭应了声,牵着航航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带着航航唤了遍人,在七叔婆身旁坐下。
三叔公在布鞋底上磕了磕手里的四寸长的叶子烟杆,将青丫端来的点心糖果往两个孩子面前推了推,“吃吧。”
两人都摇了摇头,不饿。
“规矩教得真好!”七叔婆笑道。
五叔公有点不满:“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以前昭昭在寨子里多活泼,上山捉竹鼠下沟挖泥鳅,带着小踏雪满寨子里欢跑,那股机灵聪明劲儿跟她大外公像了个十成十,看看现在,被管束成什么样子。”
族长没理五叔公的牢骚,只问昭昭这两年都学了什么,妈妈一手医术又学了几分。
昭昭一一回答,时不时还要站起来背个书,蹦跳几下给他们展示一下什么叫芭蕾。
随之又抱来自己在市航模比赛上用的波音707,给他们说什么是航模,什么是市比赛。
“这个好!这个好!”几位老人看着桌上的航模双眼放光,五叔公更是道,“昭昭咱学这个吧,长大了当个女飞行员或是飞机方面的科学家。”
昭昭疑惑地看看几人:“你们以前不是让我跟妈妈好好学医吗?”
五叔公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那时又不能考大学,不学医难道要跟你阿爸去供销社站柜台?”
“我爸是供销社主任,”昭昭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不是站柜台的服务员。”
三叔公摩挲着手里的烟杆:“你妈十六岁就高中毕业了,你跟她一样聪明,等你16岁高中毕业,你爸才三十多岁,离退休早着呢,他占着供销社主任的位置,你除了站柜台,还能干嘛?”
昭昭托着下巴想了想,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不对,高考恢复前,我爸就收到了市机械厂的申调,机械厂的书记马伯伯要调我爸进他们厂当销售科科长。”
几人一愣,互视一眼,纷纷摇了下头,这消息他们没听说啊。
昭昭从不说谎,那这事应该没跑了。
七叔婆打量眼跟韩老头、王老头和邱嘉树说着什么的邱秋:“小两口瞒得真严!”
族长捋着胡子笑了笑:“孩子们有主张是好事,我看昭昭的事咱也别随意插手了,孩子想学什么学什么?”
几人点头,先前引导着她的喜好,让她学医,那是他们觉得离她最近的途径,让她学飞机方面的知识,是因为刚刚他们看出了小家伙在这方面的天赋。
“航航喜欢什么?”心头无事一身轻,族长逗乖乖听他们说话的航航,“明天让你姐带你下水挖泥鳅吧?”
七叔婆瞪他:“别乱出主意!城里出生城里长大的娃,娇气着呢,别吓着了。”
“我不怕泥鳅!”航航瞪着溜圆的眼睛道,“我在家有抓过,滑滑的,跑得很快。”
五叔公:“买的吗,贵不贵啊?”
“贵。”昭昭跟爸爸一起去郊区买过,知道价格,“三毛钱一斤。”
几人听得直抽气。
“还有黄鳝,快跟猪肉一个价了。”
四人陪着两个娃娃聊了大半个小时,便要起身回去了。
“等等,让昭昭送你们,顺便带上航航认认门。”邱秋说着,拿竹篮装了烟酒点心,吹响竹哨,很快便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朝这边奔来。
昭昭忙跑到竹笆门前,跳着脚地欢呼道:“小踏雪、小踏雪——”
小踏雪嘶鸣一声,奔到近前,围着昭昭一连转了数圈,头在她身前身后嗅了又嗅,突然大眼里湿漉漉的,头伸过来往昭昭肩头轻轻一枕,咧着嘴发出一声悠长、低沉,带着种凄凉的嘶鸣,仿佛是在哭诉把它丢下的委屈。
昭昭哪受得了这个,抱着小踏雪的头,哇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呜……我不是故意抛下你的,也不是故意不回来看你的……小踏雪呜小踏雪,这次你跟我一起走吧……”
航航第一次见姐姐这么大哭,气得扯了根树枝打小踏雪:“坏马!欺负姐姐。”
那点力气,不痛不痒,小踏雪根本没啥感觉,马脸蹭着昭昭的头耳,嘶鸣个不停,若说一开始是久不见小主人的委屈,那这后面,便是顽皮地逗昭昭了,跟她比赛看谁哭得更起劲呢。
邱秋提着满满一篮烟酒点心过来,抽了抽嘴角,一巴掌拍在它头上:“别闹了,快起来。”没看哭叫得口水都流到昭昭肩上了吗。
小踏雪正表演得起劲呢,突然被打断,气得刚要甩尾巴踢人,结果一抬头看到是邱秋,立马兴奋地蹦跳了几下,头直往邱秋怀里扎。
“站好!”邱秋虎着脸,喝道。
小踏雪瞬间乖了。昭昭反应不过来,还张着嘴呜呜哭呢。它瞥了眼昭昭,又瞥了眼,见她哭个没完没了,白眼一翻,扭过身子,对着昭昭放了个屁。
昭昭:“……”
七叔婆指着它:“成精了!”
五叔公忙喝道:“胡说什么!”
七叔婆给他一个白眼:“我说的成精,是说它聪明,你想哪去了?”
五叔公没理她,取过邱嘉树捧来的马鞍,亲自上前帮小踏雪系上,拍了拍它:“卧下。”
小踏雪鼻子往他老脸跟前一怼,喷了他一脸口水,甩着尾巴没理。
昭昭在妈妈的轻哄下已经不哭了,捏着帕子擦了擦脸,过来扯过缰绳:“小踏雪卧下。”
小踏雪瞅瞅她,听话地右前蹄一弯,缓缓下跪,平稳地俯卧在地上。
昭昭扶着它背上的马鞍爬坐上去,扯了扯缰绳道:“小踏雪,起了。”
小踏雪飞快站起,长嘶一声便想撒蹄开奔,被邱秋一把揪住耳朵,停在了原地。
将竹筐挂在得胜钩上,随之又将眼巴巴艳羡地看着姐姐的航航抱了起来,放坐在昭昭身后,拿围巾将姐弟俩系在一起,拍拍马屁股,邱秋道:“好了,别跑,走慢点。”
小踏雪只得头一垂,无精打采地载着姐弟俩慢悠悠地朝寨中走去。
族长他们在后面跟着。
昭昭很久没有骑小踏雪了,大大的眼里带着兴奋和一丝紧张,紧紧握着缰绳,小脸绷着,背更是挺得笔直。
航航则是好奇地歪着身子往下瞧了瞧,有点害怕道:“啾,高!”
邱秋紧跟几步,扶正他的小身子,安抚道:“不怕,小踏雪是最好的伙伴,它会照顾你和姐姐,不会让你们掉下来的。”
说罢,邱秋拍了拍昭昭的背:“放松,别紧张。将自己放心地交给小踏雪,随它走、随它跑,呼吸跟它肚子的起伏保持一致。”
昭昭点点头,慢慢地放松自己,调整呼吸。
航航有样学样,跟着放松了自己,让自己呼吸的频率跟姐姐一致。
邱秋看着没事了,转身回家,将韩鸿文给他家人捎带的东西交给韩大爷,随之又递给王老汉、邱嘉树每人一条烟两瓶酒,给张阳州一本她的临床笔记,让他拿回去抄写,抄完了送回来。
张阳州应了声便走了。
韩大爷和王老汉、邱嘉树也跟着走了。
张思铭将米、面、油、菜一一放进厨房,带着君浩君泽从后院解手回来,不见昭昭和航航,忙问去哪了,方才是不是昭昭哭了?
张念秋来来回回地抱着院子里晒好的被褥刚铺好床出来,闻言笑道:“是她,跟小踏雪比赛看谁哭得久呢。”
张思铭想着那情景,忍不住笑了。
“过来吃水果。”藤桌上青丫和崔小草重新换了点心糖果、茶水和山上摘的野果子,邱秋招呼父子仨过去坐。
“我就不留了,得回去到厂里看看。”张思铭看看表,“明天去县里买东西吗?我来接你们。”
邱秋扭头看向青丫:“我哥带了米面油,蔬菜、鱼虾在寨子里买,你看还缺什么?”
青丫摇头:“不缺。耗子都准备齐全了,方才叔公、叔婆、韩大爷、王大爷、邱嘉树和张医生过来,带了腊肉、腊羊腿、腊鱼、活鸡、活鸭、鱼虾、黄鳝和蔬菜,量多的能吃小半月。”
邱秋四下看了看:“耗子上工去了吗?”
青丫:“没,在寨子东头盖房子呢。”
邱秋一愣:“给谁盖?”
“他找邱嘉树批了块宅基地,那肯定是给他自己盖啦。”青丫说着抠了抠手指,“我们中午到家,没一会儿我阿妈和大嫂便来了,找我要钱,他们想盖三间厢房,给老四、老五、老六结婚用。”
“没找耗子?”
“找了,耗子给了三百,阿妈让我再凑两百。”
邱秋拧眉:“结婚的彩礼呢,是不是也得你俩出?”
青丫垂着头没吭声,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房子给盖了,肯定还会跟她和耗子要彩礼,然后是生子、孩子上学……多多少少总要挤出来点。
以前四弟他们几个小,她和耗子付出那真是心甘情愿,现在四弟18岁、五弟17岁、六弟15岁,哪个都能当大半个劳力用了,可轮到他们该出力了,阿妈突然就舍不得,说哥姐已经吃过苦,撑起家里的门楣,剩下的几个小的怎么就不能过一下正常的家庭生活了?
什么是正常的家庭生活?
上学、遛街吗?
上学学得好也行啊,她和耗子肯定供,可早年家里没钱,便没让他们去读书,情况好后,给他们报名上学了,好嘛,不说及格吧,能不能别考零蛋。
第125章 第 125 章 耳光,一更
送走张思铭, 邱秋起身打量院子,耗子维护得很好,什么东西都保持着原样。不过, 只他一个人住,到底缺了几分人气。
邱家这栋宅子建于清末民初, 正房是五间砖木结构的大屋, 以穿斗式工艺搭建起悬山造型, 古朴的小青瓦覆于顶上, 门窗梁柱的木雕装饰十分考究,每一处花纹、每一个图案都栩栩如生, 有着极高的艺术价值。
东屋是邱秋和褚辰的卧室, 中间是待客的堂屋, 西间给了昭昭。
东耳房存放着爷奶和大伯的遗物, 西耳房耗子住了。
两间西厢, 一间做了灶房,一间存放着米面柴煤等物。
人一多不够住了,邱秋拿钥匙打开西耳房,里面靠北墙放着一张古式古香的架子床, 床头朝东,放着一口樟木箱,床尾是一排八开门的老榆木衣橱, 南面靠窗放着张书桌,两把雕花高背木椅,书桌靠墙的里侧并排撂着四个樟木大箱,箱子往北是个梳妆台。
屋子极大,这么多东西放着一点也不显得拥挤,中间的空地还有五六个平方米。
邱秋将门一推到底, 大大地敞开着,走到书桌前,找到木杆,踏着椅子上到书桌上,打开上段的支窗,用木杆支撑固定,通风换气。下段是摘窗,邱秋蹲在书桌上,将其一一拆卸下,连同覆盖在床上用来遮灰的旧床单堆放在一起,唤了青丫和崔小草,让两人抱去水池那儿清洗。她则和张念秋拿了扫把、拖把、抹布来个大扫除
打扫、擦抹干净,邱秋去卫生所买了些艾草、藿香、苍术、佩兰、菖蒲,按照一定比例扎成了几个把子。
回来一一便点燃,带着君浩君泽和张念秋挨间屋子熏了又熏,去湿除霉避秽和中。
铺床叠被挂上蚊帐和青竹窗帘,装上洗刷好晾干的摘窗,东耳房便可以住人了。邱秋准备带着昭昭和航航住这间,主卧给念秋和君浩君泽,昭昭的屋子让青丫和崔小草住,叶大虎跟耗子住西耳房。
安排好,邱秋又去杂物间翻出两个陶罐,洗刷干净,添了些水,采了把东屋窗外和水池旁种的月季、康乃馨、金花葵、玉簪花和院坝外的金银花来插。
张念秋看得欢喜,要去一个放在她卧室的书桌上。
这一罐邱秋抱回房搁在了窗台上。
“大姑,”君浩君泽坐不住了,“我们去寨子里找昭昭航航去啦。”
“去吧,别去后山。”月湖有王老汉守着,邱秋倒不担心。
“好。”两人应了声,撒丫子朝院外跑去。
差点没跟背着竹筐、手拿药锄的叶大虎撞上。
叶大虎侧身避开,朝两人飞奔的背影看了眼,便进了院坝。
崔小草听出他的脚步声,抬头望了一眼:“回来了。”
时间不早了,她和青丫正坐在藤桌旁择菜,准备做晚饭。
叶大虎淡淡地“嗯”了声,打量院中的人,见昭昭航航不在,不由微拧了眉。
崔小草一看丈夫这脸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昭昭和航航骑着马去送族老了。”
那几位老人,叶大虎中午也见了,人品尚可。
邱秋好奇地看向他背上的竹筐:“你进山了?”
叶大虎点点头,他吃过午饭便寻个借口,背着竹筐拿把药锄出去,将寨子周围转了个遍,记下各处地形及寨中人家,做到心中有数,便采了能吃的鸭跖草、野葱、马齿苋和认识的草药,獐牙菜、南板蓝根、半枝莲和夏枯草,打了只野鸡,捉了条长蛇回来。
邱秋接过蛇瞅了瞅,是条毒蛇,将蛇毒积压出来收入容器,添加蔗糖保存,这玩意儿能做镇痛药、止血药,对风湿病痛亦有良效。
叶大虎见邱秋抬手将蛇胆丢进了灶火里,眉头一皱:“怎么不留着泡酒?”直接吃也好啊。
邱秋无奈地瞅他一眼,解释道:“蛇胆是有清热解毒、明目的功效,可惜含有多种寄生虫和一定的细菌、病毒等病原体。”
“寄生的若只有蛇鞭节舌虫还好,食用后引发的不过是胆囊炎、胆管炎等疾病。要是蛇胆内有裂头蚴,就麻烦了,那玩意儿进入人体后会在体内移动,侵犯皮肤、肌肉、眼、脑等组织器官,导致严重病变。麻烦的是,这玩意儿就是泡酒也不能将其杀死。”
叶大虎沉默了会儿,将手腕朝邱秋面前递了递:“麻烦您给号号脉。”
邱秋愣了下,边号脉边道:“你不会刚刚在山上吃了吧?”
“以前出任务时吃过几次。”
邱秋收回放在他腕上的手,按了按他的右上腹:“疼吗?”
叶大虎点头。
“隐痛、胀痛,还是剧痛?”邱秋再问。
“隐痛。”所以他才没当回事儿。
“尿黄吧?”
叶大虎耳根一热,点头。
“胆囊炎。”邱秋说罢,隔着长裤摸了摸他的膝盖,肿大变形,“这风湿挺严重的,身上的经脉也堵塞得厉害,没少受伤啊!晚上叫张阳州过来给你针灸,顺便看看他跟舅公学的阴阳十三针,有没有学到精髓。”
收回手,邱秋转头唤崔小草:“你过来我给你号下脉。”
医不叩门,两人跟了她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说找她看看,她便也没张口,现在不一样了,叶大虎已经开口了,倒不如一起给瞧瞧,她看崔小草的问题也不小。
崔小草拔着野鸡毛,耳朵一直支棱着听呢,闻言忙放下野鸡,舀水冲洗了下手上的鸡毛,撩起围裙擦了把手,几步到了邱秋跟前。
邱秋手往她腕上一搭,很快便蹙了眉,经脉堵塞,肾、肝、脾三脏功能失调,冲任二脉有损伤。
“月事多久来一次?”
“以前一个月一次,早两年变成两月、三月一次,现在有四五个月没来了。”
“耳鸣、腰膝酸软、五心烦热、失眠多梦都有吧?”
崔小草忙点点头。
邱秋打量眼她和叶大虎的年纪:“你俩没孩子吧?”
两人脸上一僵,再次点头。
卵巢功能早衰啊,肝肾阴虚型。邱秋敲了敲藤桌桌面,思索着治疗方案,应以滋补肝肾、养血调经为主,可用左归丸或归肾丸加减。
方中熟地、山茱萸……滋补肝肾之阴;山药、茯苓健脾益气,以资化源;当归养血活血调经。
如此,再配以针灸、食疗、练习八段锦加以锻炼,增强体质,保持心情舒畅,改善内分泌系统,这病倒也不难治。
邱秋沉默的时间越长,崔小草越是紧张,犹如头上悬着一把死神的镰刀,只等邱秋一句话便要斩下来。
叶大虎上前一步,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崔小草偏头看他一眼,强制稳了稳心神问邱秋:“我是不是生不了娃啦?”
邱秋一愣,心神从针灸穴位上收回,扑哧乐了:“你是哪里人啊?”
“河南。”
“哦。别担心,问题不大。”邱秋说罢起身进屋拿了纸笔出来,边写方子,边道,“明早起来,跟我和昭昭、青丫一起练习八段锦。”
“……好、好的。”攥了攥拳,崔小草依然紧张道,“邱大夫,我这问题真能治好吗?”
“吃药、针灸,再练练八段锦,有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不急着要孩子吧?”邱秋打趣道。
崔小草嘴一咧笑了:“我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呢。”两人相伴着走过今后漫长的岁月,没有期待,也不必期待,带着一身伤痛就这么平静地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过来保护邱秋,两人一度以为,这是组织给他们的养老任务。
没想到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邱秋给了他们一个不一样的余生和未来。
药方写好,针灸治疗所涉及的穴位亦一一列出注明,邱秋又写了几道药膳方子,枸杞莲子粥、黑豆猪蹄汤等,写罢,方子直接交给青丫,让她做饭时,每日烧上一道,大家可以一起吃嘛。
两人的药方和针灸治疗方案,邱秋暂时收起来了,晚会儿交给张阳州。
“邱秋回来了。”隔壁的桂花婶下工回来,隔着院坝墙打招呼道,“听青丫说你是放暑假了对吧?”
“是,婶子下工了。”邱秋笑着往院坝墙跟前走了走,“二妮最近有打电话、写信回来吗?”
去年,二妮跟史家大房的史大智去了香港。
今年春分时,史大智和他哥史大柱来找邱秋复诊,二妮没跟着回来。邱秋问了句,史大智说是又开了家素食馆,留她在那边帮忙。
“写了、写了,还给我和她阿爸、大弟寄了香港那边的时兴衣服,你等等,你拿出来给你看看。”
邱秋莞尔,身子一转朝竹笆门走去,她想看看昭昭他们四个去哪玩了,哪知刚在门口站定,便见青丫阿妈带着个挎着竹篮的小媳妇径自朝这边走来,看到邱秋,她阿妈手一举,扬声叫道:“邱秋回来了,正好,找你说点事。”
“兰婶子,”邱秋唤了声,笑道,“这是你家大儿媳吧,怎么称呼?”
“凤丫,她比你大,你叫凤嫂子吧。”
“凤嫂子。”邱秋朝对方微微点了下头。
贵州山里的女孩儿,因为森林覆盖率高,空气好,日常饮用的又是纯净的山泉水,皮肤那是天然的好,只要不是穷得吃不起饭,身材通常较为匀称。
遂凤丫长得中上之姿,一身苗家服饰,更是为她添了几分特色和魅力,全不似青丫,在家时天天要下田劳作,将自己当个全劳力使,下工了,还不能歇息,洗洗唰唰,煮饭、打扫,跟个不知道喊累的驴子似的,晒得黑,吃得少,来家时黑瘦黑瘦的。
邱秋在打量她时,凤丫也在看邱秋,越看越不是滋味。
晚上山里风凉,邱秋方才给自己加了件白色的针织披肩,人随便往那一站,便似一幅画,美得出尘。
同是山里的姑娘差距咋这么大呢,人家还是一个自小克父克爷克奶的孤儿,早年谁见了不背后嘀咕几句。后来见她竟然想不开地嫁给了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知青,呵,谁不看她的笑话。
结果……唉,早知道,当年她也找个知青嫁了。
“邱医生,你不认识我了,75年我背秧青扭到腰,疼得几天睡不好,被我阿弟用独轮车推到你们大队卫生所来看,是你给我正的骨。”
“是吗,那咱俩挺有缘的。”邱秋客气道。瞅得病人多了,哪能个个都要记住的。
“可不,当时我一听介绍人说,大田(青丫大哥)是你们寨子里的后生,立马就同意嫁过来了。”
邱秋:“我们寨子交通方便,物产丰富,只要肯干没有饿肚子的,确实是十里八乡姑娘们的首选。”
凤丫一愣,撇撇嘴:“那是你没去茂林大队看看,从77年‘黄元帅’苹果大卖,他们是一年比一年富有。前几天我还听说,他们大队不少人买了自行车、手表、电视机,你听听,是不是快赶上城里人了?”
邱秋听得心里高兴,笑道:“咱们大队的水果也没少卖钱。”
“都是些老品种,结果不多,味道也就那样,食品厂过来收,价压得老低了。唉,”凤丫走近了,小声道:“我听说茂林大队的‘黄元帅’是你男人寻来的果苗,还给找来农业局的技术人员帮忙栽种、施肥、育果。都有这条件了,怎么不先紧着咱们大队种啊?”
说罢,凤丫盯着邱秋身上的披肩,脑袋一热,又嘀咕道:“不会是茂林大队的大队长许给你男人什么好处了吧?”
邱秋愕然地看着她,真是又蠢又毒。
“唉,你这脸色,不会被我说中了吧?”凤丫笑得一脸张扬,“果然没少贪啊!”
邱秋扬手一耳光甩了过去。
“啪——”
抱着衣服过来的桂花婶愣了,青丫她阿妈也愣了,凤丫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邱秋。
邱秋绷着一张脸,双眼冷如寒刃,陡然变幻的气势压得她不敢吱声。
“邱、邱秋,你怎么打人啊?”兰婶子指着邱秋颤抖道。
“你耳聋啊,没听她刚才说什么?”邱秋毫不留情道。
“我、我……”兰婶子嗫嚅了两声,不知道怎么回答,面对邱秋她心虚、气弱,眼神躲闪着,不敢吭声。
三儿子耗子是邱秋她阿爸用一条命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她的病能好或者说她能活到现在是邱秋一次次针灸、开药留住的,耗子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邱秋的帮助,青丫能去城里更是全靠邱秋。
她和老大、老四、老五、老六还想着哪天青丫能像二妮一样,靠着邱秋走出国门,去香港或是哪儿挣大钱呢,真不敢得罪。
凤丫看婆婆熄火了,“哇”一声哭开了。
崔小草和叶大虎闻声迅速赶过来,护在了邱秋两侧。
青丫听到她阿妈和大嫂的声音,心里一咯噔,忙跑了出来。
兰婶子看到青丫瞬间找回了主心骨:“青丫你快过来,邱秋打你嫂子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打算,二更
桂花婶听到兰婶子的话, 轻嗤了声,她不会想让青丫帮凤丫跟邱秋对着干吧?!
见过蠢的,就没见过这么蠢的!
也不看看一家子的生活靠的都是谁?
有了她家二妮的事例在前, 现在寨子里有多少姑娘想趴上邱秋,借她的手走出山寨, 去大城市、去国外。
信不信只要今儿青丫敢帮凤丫说上一句话, 明天一早想顶替她的姑娘能从邱秋家大门口排到隔壁茂林大队。
青丫瞅了眼哇哇大哭的嫂子, 和硬着头让她主持公道的阿妈, 瞬间气红了眼,朝两人吼道:“你们想干嘛, 见不得我好是吧?”
凤丫哭声一窒, 兰婶子也傻了眼, 喃喃道:“青丫, 我……”
“走, 你给我走!再来闹,我就找族长帮我写断亲书!”
“我、我是你阿妈,你敢!”
“我敢!”青丫恨道,“我阿爸去得早, 大哥立不起来,家里全靠我和耗子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硬扛起来的, 农忙时肩膀上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冬天手脚冻得流脓,脓疮挖掉能看见白骨,一年又一年,拼着一身硬骨拉扯起了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你肾功能受损,家里穷得吃不上饭, 我俩也没断过你一副药,缺过你一口吃的,甚至为了给你增加营养,大冬天里雪下三尺厚,耗子还要进山给你寻摸吃的,我一夜夜坐在火塘前就着那一点光那一点热,纳鞋底给你换米吃。”
青丫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泪,看着她阿妈决绝道:“你不服去告吧,找族长、找叔公、找大队长、去公社、去县里、去市里,不管谁来,我都要说一句话,再多的生育之恩,我也还完了!”
邱秋诧异地看了青丫一眼,没想到她会趁机摆脱这一大家子。
叶大虎、崔小草冷漠地瞧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
桂花婶听得心酸,揽住青丫的肩,朝兰婶子嚎道:“你看你个糊涂虫把孩子逼的!”
兰婶子揪着胸前的衣服,痛苦道:“青丫,我是你阿妈啊,你是我和你阿爸的第二个孩子,我们不疼你吗?你不记得啦,你小时候你阿爸天天将你驮在脖子上,满寨子里转悠,逢人便说你是家里的大姑奶奶,他舍不得你大了嫁去婆家吃苦受累,他要留你在家招婿,让你顶门立户做当家人。”
青丫脸上闪过一抹挣扎。
兰婶子再接再厉:“不信你问你桂花婶子。”
桂花婶点头:“你阿爸是这样说过。”
兰婶子来不及高兴,只听桂花婶又道:“你阿爸去了,那话哪还能作数。现在你也看了,你们家是你大哥大嫂当家做主,那么几间房子,你四弟、五弟、六弟娶妻都不够住,哪来的地方让你招婿?”
顿了顿桂花婶又道:“说一句不见外的话,能入婿的小伙子有几个好的?你家又不是没有男丁,你招婿干嘛,带着男人给你哥嫂兄弟养家啊?”
“死桂花你胡说什么,让青丫招婿是她阿爸的遗愿。”
“我呸——”桂花婶朝兰婶子啐了一口,叉腰骂道:“你这话敢拿到族长面前说吗?你男人死时,可有不少人在跟前呢?”
“他……私、私下说的。”
张念秋将自己的行李和君浩君泽的玩具连环画等弄好,匆匆出来,站在邱秋身后,透过她的肩膀朝对峙的几人看了眼,抱着邱秋的胳膊硬往邱秋和崔小草中间挤了挤。
崔小草无奈地往旁让了让。
念秋朝她嘿嘿笑了声,问邱秋:“姐,那是青丫的阿妈吗?”
“嗯。”邱秋瞧得无趣,转身带着念秋往家走道:“崔姐咱们回去吧。”
崔小草应了声,跟在了两人身后。
叶大虎站在原地没动:“邱医生,我去看看几个孩子。”出去这么久了,他不放心。
“好。”邱秋想了想,扭头道:“你去月湖旁的田坝上找找,应该在那儿。”
叶大虎点点头,转身大步走了。
桂花婶见邱秋连劝都没劝一声,带着人走了,姓兰的还在跟她闺女掰扯呢,气道:“你是不是傻?青丫在邱秋跟前做事,你不讨好点,还带着儿媳过来闹,你是恨女吧,巴不得青丫被邱秋撵回来,跟你们一起烂在寨子里。”
“撵、撵回来?!”兰婶子傻眼了,犹自不信道,“不可能,青丫做得好好的,给她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离了青丫,谁给她带孩子啊?”
青丫双眸闪了闪,没吱声。
桂花婶都要被兰婶子的天真逗笑了:“你问问全寨的姑娘,有几个不愿意帮邱秋带孩子的?”
兰婶子一噎,担心地看向闺女:“阿妈没说什么,真的青丫你要相信我。你大嫂是说了句不太好的话,邱秋不是一巴掌还过来了吗?”
青丫:“什么话?”
桂花婶诧异地看了眼青丫,问这干嘛,知道了又如何?
不等兰婶子回答,凤丫已气道:“阿妈不是说邱秋难产瘫在床上那大半年,他们家麦乳精、羊奶都没断过吗?赤脚医生拿的是工分,又没啥钱,要说褚辰没贪我才不信呢。”
“你胡说什么啊?”桂花婶气得跳脚,“邱秋要是没去双鸭寨出诊,能遇到狼群追逐野猪下山吗?她那是工伤,公社有补助,人家舅公是县医院的副院长,继父是商业局的局长,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邱秋喝麦乳精了。褚辰那时候是什么身份,‘黑五类’,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别说贪了,说错一句话,天就塌了,他是不要命了,去贪公家那点钱?”
想了想,桂花婶又道:“羊奶是什么好东西吗?队里昨天就有两只母羊下崽,想喝去买啊,一分钱一大碗,一毛钱半锅,谁拦你们了?呸,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桂花婶说这话时,横了青丫一眼,抱着衣服朝里走道,“升米恩,斗米仇,贪心不足。”
青丫脸一红,没敢吭声。
竹笆门外的声音,传进院内,几人谁都没搭理,该干嘛干嘛。
厨房里,两个炉子上分别用粗瓷瓦罐炖了蛇羹和野鸡,大灶上用花雕、配着咸五花、菌子、野蒜一起炖了王老汉送来的月湖特产岩花鱼。
崔小草看鱼炖得差不多了,开始贴玉米面饼子。随之端下蛇羹,用蒜头、青红辣椒炒了个马齿苋;再将洗干净的鸭跖草放进鸡汤里,撒几粒枸杞出锅。
邱秋带着念秋处理叶大虎下午采的草药。
桂花婶抱着衣服进院便喊:“邱秋,你看看,这就是二妮给我们寄的衣服。”
邱秋将南板蓝根在竹制的晾晒架上摊开,转身去水池旁洗了洗手,拿帕子擦了下,伸手接过衣服,挨件看了看。
二妮眼光不错,给她大弟买的是少年穿的运动服,她阿爸的是T恤、牛仔裤,桂花婶的是棉布长裙。
“挺好的,怎么没穿啊?”
桂花婶捏着长裙扭捏道:“你瞅这颜色,我哪好意思穿出去啊?你再看看这牛仔裤,下面的裤腿能扫地了。她阿爸连试都不愿意试,嫌弃得不行。”
念秋笑道:“外面就是流行这种牛仔喇叭裤。”
桂花婶不好意思中又难掩好奇道:“大城市人家都这么穿啊?”
“是有不少人穿这裤子。”邱秋笑道。
不过,多是年轻人在穿。
青丫扭头朝院坝内瞅了一眼,看向阿妈、大嫂:“你们回去吧,别再来了。”
“青丫你真不要阿妈啦?”兰婶子靠在大儿媳身上,一脸虚弱道。
青丫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青石板地面:“走前我尽量凑够两百块钱,交给族长,就当我以后四年给你的生活费了。”
“那、那你以后就在邱秋家一直干下去吗?她有没有说给你找工作啊?出国咱不奢求,等她家孩子大了,能给你安排一份工作,寻一户好人家,阿妈对你也就放心了。”
青丫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她知道阿妈爱她、心疼她,就是家里太困难了,她自己又没本事,可不得在她和耗子身上扒拉。
“你说话啊,邱秋对你有没有什么承诺?”
青丫沉默地摇了摇头,当时大嫂容不下她,她是逃一般过去的,邱秋能收留下她就不错了,她哪还能提条件啊。
一开始工资都不敢要。
“唉,你这孩子做事都不动脑子,去前什么也不问,背着个包就走了。行啦,回头我找嘉树,让他帮忙问问。”
“不用!”青丫连忙阻止道,“我的事你别插手。”
“我不找人问,你好意思张口?你年龄不小了,邱秋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昭昭都会跑了。你帮她带孩子,要带到多大啊,讲清楚咱也好做打算。”不能白白当老姑娘啊。
第127章 第 127 章 心理上的富足,一更……
耗子在寨东的建房工地上正忙活呢, 最小的妹妹苗丫跑来告诉他,阿妈和大嫂又去邱秋家找二姐了。
耗子抬头望望天,这会儿, 邱秋八成已经带着昭昭航航回来了。
怕两人冲撞了邱秋母子三人,耗子一把将铁锨插进和好的泥里, 扯过一旁搭在桃树干上的土布白褂, 跟帮忙的堂哥说了声, 快步出了工地朝寨西的邱秋家走去。
没到邱秋家门口呢, 便听他阿妈撺掇着二姐跟邱秋要工作、要一个未来的保证,脸一沉, 耗子站着没动, 想听听他二姐说什么。
青丫被阿妈说得心动。
见识过沪市的繁华、褚家的好生活, 再让她回来, 别说过几天以前的生活了, 便是让她住在镇上、县里,她都有些不适应。
耗子久久没听到二姐回答,说不失望是假,可他也有心理准备, 一如二妮,跟着邱秋长了见识,学了手艺, 别说打回原形了,邱秋走前给二妮安排好工作又如何,还不是说丢便丢,一心要走出大山。
没打扰几人,耗子仔细将白布褂子的钮子扣上,转身去了族长家。
族长家的宅子历史比邱秋家的还要久, 还要大,却因四世同堂,没有分家,住得拥挤。
耗子到时,族长正坐在紫木树下的摇椅里,噙着四寸长的叶子烟杆,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
灶房里炊烟袅袅,大伯娘带着几个儿媳在里面忙活着,爆炒鳝丝的香味弥漫出来,香得人流口水。
“九叔公。”耗子恭敬地走到族长跟前,垂首唤了声。
族长撩起眼皮瞅他一眼:“你阿妈、大嫂又去邱秋家闹了?”
中午就找青丫闹着要两百块钱,被他喝了两句,乖乖地走了,这是没长记性啊!
族长家的老大邱家业端了茶过来,放在父亲手边的石桌上,招呼耗子:“坐。”
“谢谢大伯。”耗子拉了个小凳子在族长身旁坐下,轻声将阿妈跟二姐的对话说了一遍,“九叔公,二姐不能再留在邱秋身边了。”
族长点头,人啊最怕有贪念,一旦有了别的心思,就会做一些没脑子的事,可别因为她,坏了邱秋跟寨子里的情分。
“你外婆不是病了吗,让她过去住几天,想办法将人绊住。回头看看邱秋还需要不需要人,需要的话再在寨子里挑。”
邱家业:“航航还小,昭昭又上了那什么少年宫,天天要人接送,怎么会不需要人?”
族长瞪他:“寨子里的姑娘去了,还要手把手地带,这不是诚心浪费邱秋的时间吗,倒不如在沪市找一个,不用教,立马便能上手。”
邱家业不认同阿爹的话:“外人哪有咱自家人可靠?”
族长轻哼:“不管哪里人,首先看的是人品。”叫他说,邱秋就不会看人,瞧瞧前后挑的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心野。
可叫邱家业来说,二妮不好吗?吃苦耐劳,不跟人嚼舌根子,抓住机遇就是上,不比寨子里的大多数男娃强?
青丫那更是寨子里一等一的好姑娘,家里家外一把罩,和耗子一肩挑起了他们那一房,孝顺阿妈、爱护弟妹,人品哪里差了?
想着邱家业便道:“我觉得吧,不管再挑几个,只要跟着邱秋见了世面,都不会再甘心回来,落差太大。”
族长听得蹙眉,儿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归根结底还是贫与富的差距,他听邱嘉树说了,邱秋在沪市住的那是有电梯的高楼,家里铺的大理石地砖干净得能照出人影来,房顶上吊着的水晶灯,亮灿灿的跟故事里的夜明珠差不哩。
就那样干净的地砖,还给铺了层羊毛地毯,昭昭和航航在家都是小鞋子一拖,穿着袜子坐在上面玩耍。
大彩电、四五个吊扇、冰箱、洗衣机、烤箱、电饭锅……厕所用的是那什么抽水马桶,拉了往下一按,冲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臭味儿,更别说什么苍蝇蛆虫了,就这邱秋还给燃了什么香,怕有异味儿……听着跟听天书似的,不敢想象、不敢想象啊!
这样的富贵窝,别说青丫一个小姑娘把持不住,就是他老头子去了,都得有点想法。唉——
“爷爷,我去吧?”十五岁的邱静静站在族长面前,努力为自己争取道,“我手巧,爱干净,会带孩子,出门不迷方向,初中毕业,识字会算数,我一定能带好航航,接送好昭昭。”
邱家业诧异地看向这个在家沉默寡言不被人关注的三女儿,“别捣乱,你邱秋姐找人,咋轮也轮不到你。”
邱静静紧紧地捏着衣角固持地看着爷爷,“我五岁站在灶台上帮阿妈烧饭,七岁帮阿奶缝被子,十岁就承包了家里弟妹的鞋袜衣裤,小七、老八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冬天没皴过脸,夏天没光过身子打过赤脚。阿爷,我能胜任的。”
族长愣了愣,扭头看向闻声出来的老婆子:“这么能干?!”家里儿媳、孙女加一起七八个,谁做什么,他还真没关注过。
“静静别闹,你小人儿家的,能做什么啊。邱秋那里要人,上头有你大姐、二姐呢,轮不到你一个15岁的丫头,好了去玩吧。”老太太笑呵呵地打发三孙女。
邱静静眼圈一红,摊开双手往族长面前一伸:“阿爷,你看我的手。”
那双手跟邱静静的脸,似分隔的两个人生。
掌心粗糙得有明显的颗粒感、指关节粗大且布满老茧、手背上青筋暴起,单看这双手,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农村妇女呢,可眼前的三孙女明明才十五岁啊!
族长沉默了,这个家里没有他看到的友善和睦啊!
“还不走,作什么妖啊——”老太太狠狠地拧了把邱静静的胳膊,将人一把推开,笑呵呵地朝屋里唤道,“青青、黛黛,过来跟阿爷说说你们都会什么。”
“行了!”族长冷喝了一声,朝老妻挥挥手,看向被她阿奶推了个趔趄的三孙女,“你心太大,邱秋那里就别想了,回屋吧。”
邱静静的泪刷的一下下来了,泪眼蒙眬里看了看冷着一张脸的阿爷、嫌弃地晲了她一眼的阿奶,不赞成地看着她的阿爸,和坐在小凳上的耗子,一转身跑出了家门。
老太太一看急了,生怕她跑去找邱秋,追着喊道:“唉,你给我站住!”
族长看着没言语。
耗子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出门便去找六狗子,给了他两分钱,让他去邱秋家给青丫递句话,双鸭寨的外婆病了。
阿爸去后,要说谁最心疼二姐,那便是外婆了。
外婆是过山瑶族人,过山瑶是客家人中的一支,他们的婚姻习俗为“招郎”,即“男子登门,女人娶汉”,所生孩子头一个随母亲,第二个随父亲。
阿妈是外婆的第二个孩子,随父姓,长大后受外公的影响,没听外婆的安排在家招郎,硬是嫁来了月湖寨。然而自小受的教育,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阿爸,所以,家里的孩子,阿爸最疼的就是二姐。
外婆疼二姐,则是因为她是女孩子。
六狗子跑来时,兰婶子刚叮嘱完青丫怎么为自己争取利益,接过大儿媳手里的竹篮递给她道:“这是前天下雨,你大嫂进山采的菌子,都是你爱吃的,你看看,鸡枞、鸡油菌、羊肚菌、茶树菇,阿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清炒、煲汤都行。”
青丫心头热热的,伸手接过竹篮,翘了翘嘴角:“谢谢阿妈。”
“青丫,”六狗子远远跑来,喊道,“你外婆病了。”
青丫一愣:“你听谁说的?”
“我五姐啊,她上午过来看我阿妈,提了一句,我都忘了,方才看到你才想起来。”
“对了,听我五姐说,你外婆很想你,时常在寨子里跟人念叨你,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
六狗子的五姐,15岁就被她阿妈20块钱卖去双鸭寨了。
遂六狗子的话,青丫立马信了,道了声谢,提着竹篮一溜小跑到了正跟桂花婶说话的邱秋跟前:“邱秋姐,我外婆病了,我得去趟双鸭寨,家里的活就要麻烦崔大姐和念秋了。”
邱秋看了看天色:“现在去?”
青丫点头:“公社在双鸭寨设了供销社后,专门组织社员修了路,现在到双鸭寨方便多了,有来往的牛车。我坐船去县里,再搭去双鸭寨的牛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夏天太阳落得迟,没事的。”
邱秋遇狼后,对那一段长长的山道有了阴影,刚要说什么,耗子从外面进来道:“我送二姐。”
“你咋这么多事啊?”兰婶子瞪了六狗子一眼,扬声问道:“邱秋,青丫这算是请假吗?是不是要扣工钱啊?”
“不扣。”
“那就好。”兰婶子松了口气,笑道,“青丫你外婆病几天了,你去了好好照顾她,别急着回来。”最后一句说得小声。
青丫懂事地点点头,拎着竹篮进屋提她的行李。
耗子找桂花婶借自行车。
二妮去年寄钱给买的,桂花婶一家都十分爱惜,平常都舍不得骑,有心不借吧,又怕给邱秋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脸僵了僵,抱起衣服带着耗子回家去推自行车。
很快耗子骑上,载着青丫顺着青冈石铺就的道路朝寨外行去。桂花婶不放心地在后面喊道:“路上小心点啊,别给我把自行车磕了碰了。”
“知道了。”耗子头也不回去抬手挥了挥。
行李箱绑在自行车一侧,青丫抱大半篮菌子坐在后座上,戳了戳耗子的背:“这两年多你帮邱秋卖药材没少挣吧,怎么没买一辆自行车?”
耗子一颗心往下沉了沉,若说方才还有点后悔,就这么断了二姐的前程,她这话一出,耗子不由苦笑了声。
“你笑什么?”
“二姐觉得我该拿多少?”
青丫想了想:“最少两成吧?没有你进山去挖,背了下山去卖,邱秋拿不到这钱。”
“那你有没有想过,没有邱秋,我也找不到采药的地方,一个月累死累活能挣二十块钱就要烧高香了。而邱秋想要这一笔钱,有的人为她出力。”
青丫一噎,好一会儿才道:“她不缺你帮她挣的这点钱,她有钱着呢,家里房子都买了几套。我听昭昭说,有一套在北京故/宫旁边,人家要价四五万,邱秋和褚辰带着昭昭坐飞机过去,当天就买下来了。”
耗子猛然一握刹车,“吱——”的一声,自行车猛然在寨头的田坝旁停了下来,青丫没有防备,身子直直地撞在了耗子的背上又回弹一下,差点没摔下车。
“你干嘛!”青丫吓了一跳,语气中便带了些不耐烦。
耗子双脚点地,支在自行车两侧,冷着一张脸回头喝道:“这话你还跟谁说过?”
青丫一愣,“就跟你说了。”
“你最好咽在肚子里,再让我听到,二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想将手段用在自家人身上。”
青丫吓得脸都白了:“我、我是你姐!”
“我欠着邱秋一条命呢。”所以谁亲谁近,他分得清楚。
接下来一路,青丫再不敢吱声了。
到了外婆家,耗子先和二姐去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外婆,陪着说了几句,去找舅舅,拿了二十块钱给他,让他想办法绊住二姐俩月。
“为什么啊?”
“心大了。”
舅舅知道耗子的命是人家邱秋阿爸救的,他这话一出,等于断了青丫的前程,“你们姐弟啊……”
也不能说不亲,可要跟邱秋相比,青丫在耗子心里还真没有邱秋重要。
舅舅重情,理解地拍拍外甥的肩,将钱还给他。耗子没要,“队里羊下奶了吧,一天买上一碗,让二姐用茶叶煮一煮,给外婆补身子。”
“行。天黑不安全,别走了。”
耗子看看天色,点点头,准备住一晚,明早再走。
昭昭航航君浩君泽和一帮孩子在湖前坝的稻田沟里玩疯了,捉泥鳅、捡田螺、网稻田鱼、钓黄鳝、捕青蛙,只要是吃的,全要。
叶大虎找来,都要认不出来了。
一头一脸一身的泥,身上的衣服已经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昭昭航航君浩君泽,回家吃饭了。”站在田埂边,叶大虎喊道。
昭昭一看到他,高兴地招手叫道:“叶大叔,你快来啊,这里有小龙虾。”
小龙虾是三四十年代从日本引进我国的,最先在江苏南京、安徽滁州、当涂一带生长繁殖,随之向周边地区扩散。
昭昭去年跟爸爸带队去无锡,在那儿吃过蒜香小龙虾,她很喜欢:“叶大叔,快来啊,来帮我们捉小龙虾,我知道怎么做,捉回家,咱们让青丫姑帮忙烧,老好吃了。”
叶大虎别看冷硬得似块冰,对孩子宠起来最是没个度。
闻言,鞋袜一褪,挽起裤腿便下了田,帮昭昭捉小龙虾、黄鳝、小鲫鱼,碰到什么便捉什么。
很快昭昭和航航从七叔婆家借的两只渔篓便装满了。
“好了,回家。”叶大虎提着渔篓大手一挥。
“哦,回家了。”航航兴奋地拔出小脚脚,便要跟上,结果一个没站稳,“啪唧”一声趴在了水田里,这片水稻刚进入分蘖期(分枝,下一步贮藏养分,长穗),他这一趴,压弯了不少稻株,脸上更是被稻叶划下几条红痕。
叶大虎忙放下手里的渔篓,伸手将人提起来,往上一放,让他坐在了脖子上。
航航抹了把脸上的泥污,抱住叶大虎的头,咧嘴笑道:“驾,骑大马了——”
身上的泥水很快浸污了叶大虎肩头的衣服,顺着他的脊背往下蔓延。
叶大虎没在意,提上渔篓驮着航航出了湖前坝,边大步朝寨子走去,边回头唤道:“昭昭、君浩、君泽走了。”
昭昭哼了声,执起张阳州送来的竹哨,凑到嘴边吹响。
很快小踏雪哒哒便从湖边跑来,伏卧在昭昭跟前。
昭昭瞧瞧小踏雪身上干净的马鞍,又瞅瞅自己一身的泥污,摇着头轻叹了声:“算了,小踏雪,我不坐了,你起来吧。”
小踏雪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当真一骨碌站了起来。
昭昭叉着腰看向远处都要消失成一个小点的君浩君泽:“大表哥、二表哥,回家啦——”
两人跟着寨子里的大孩子用蚯蚓钓黄鳝,正钓得起劲呢,闻言,扬声道:“等会儿——”
昭昭双手做喇叭状,挺着小肚子高声道:“不等,快点,再不回家我阿妈要生气了。”
两人对邱秋有爱有敬亦有畏,一听忙一手抓了条黄鳝朝这边跑来。
昭昭仰着小脸,笑得得意,随之坐在田埂上,洗了洗小手和小脚,拎上鞋,跟小伙伴们挥手道:“回家喽~”
“昭昭,我们晚上去后山捉知了猴,你去不去?”
“去!”
“行,吃了饭,我们去你家叫你。”
“好。我先回家了,你们也快回去吧,天都黑了。”
“嗯。”
叶大虎驮着航航在寨子口等着三个泥人和小踏雪走泥,再带着一起朝家走去,路上三个大的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捉了什么,捉了多少。
五人带着小踏雪一进院,邱秋头皮都麻了:“咋弄成这样,在泥水里打滚了?”
“嘿嘿……”昭昭挠着脸,傻笑道:“我们去湖前坝水田里捉小龙虾了。”
“有小龙虾?”邱秋诧异道。
叶大虎放下鱼篓示意她看:“应该是这一两年跑过来的。”
啧,个头挺大的。
“咋吃啊?”邱秋只在沪市的饭店里看到过,因嫌剥壳麻烦,没点过。
“我知道,”昭昭举手道,“要把壳子刷刷,然后挑出虾线,去掉虾头,剪开背部,用蒜蓉大火爆炒。”她在无锡有专门问饭店后厨的大师傅哦。
邱秋:“行吧,放水池里养着,明天再吃。”
崔小草担心道:“会不会跑啊?”
邱秋用火钳夹了一个放在地上,好嘛,爬得真快:“放盆里养着吧,上面罩个竹筐,筐上压块石头。”
叶大虎放下航航一一照做。
君浩、君泽举起手里长长的黄鳝:“大姑,这个放哪啊?”
“给我。”念秋伸手接过黄鳝,看还活着,丢进桶里,用水养着了。
鲫鱼太小,邱秋拣出来丢进自家水池旁的荷塘里养着了,田螺、泥鳅放进水里吐泥,留着明天吃。
弄完,便开始给四个小家伙烧水、洗澡,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邱秋都想打人了。
衣服脱下来抱去湖边的井台上洗,泥浆水一点也不好洗,航航的纯棉白T恤洗罢全是黄印子。
邱秋只得抓了南板蓝根,将其剪成小段,和T恤一起放入锅中,加水没过南板蓝根和T恤,小火慢慢熬煮上两个小时,其间时不时搅拌下,让T恤染上蓝色。
“好了,赶紧吃饭。”邱秋洗洗手,催促道。
饭菜都只有温热了,好在是夏天。
四个孩子都饿了,先一人喝了半碗鸡汤,随之一人一个玉米面饼子,就着炖鱼、蛇羹、马齿苋吃得欢实。
邱秋则取来瓶大哥拿来的辣酱,打开倒了些在玉米面饼上,就着菜吃。
念秋亦是无辣不欢,见此,也往自己碗里倒了些。
崔小草见此,笑道:“看来我明天得跟隔壁的婶子学几道这边的菜式了。”
“不用,”念秋笑道:“我会做,明天我来烧菜吧。”
“航航吃不得辣。”邱秋提醒道。
念秋轻轻点了下航航吃得鼓鼓的脸颊笑道:“那小姨给你单独做好不好?”
航航咽下嘴里的食物,正色道:“我要吃肉肉。”
“哈哈……真可爱!”念秋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应道:“好,给你做肉肉。”
不等一家人把饭吃完,寨子里的孩子点着长长的葵花杆,拿着两个巴掌大的小竹篓,来叫人了:“昭昭航航君浩君泽,捉知了猴去了。”
“等一下。”昭昭说罢,捧着自己的汤碗,捏着饼子朝外走了几步,站在院坝墙内跟他们道:“你们都吃完饭了吗,我们还在吃,进来、进来……”
邱秋进屋拿了糖果出来,让君浩君泽给孩子们挨个儿发俩,一枚是金币巧克力,另一个是高档软糖。
金币巧克力是昭昭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金币巧克力的惊喜,这次回来,特地让妈妈陪她去侨汇商店买了五包。
相比昭昭对某种食物的偏爱,航航对一切就看得淡了,他不挑食,没有特别的偏好。
邱秋跟褚辰研究过,一致觉得这跟两人的成长有关。
昭昭出生在寨子里,他们无论怎么倾其所有供给,物资有限,还是亏了嘴。
航航则不然,他一出生家里的茶几、餐桌上,便用碗盘装满了糖果点心水果肉干等物,这是一种眼见的富足,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心理上是不缺的。
第128章 第 128 章 买卖、菌子知了猴……
贵州山多林密, 每年的6月中下旬到8月初是知了猴大量出现的季节,多到什么程度,拿着手电或是点一根长长的葵花杆往杨树、柳树、榆树、槐树或是果园、树林边缘、河沟边的树林, 再不济往草丛或灌木丛里照一照,都能寻到, 勤奋点, 一晚上能捉两百多只。
有没出孔的, 有刚从地里爬上来的, 还有沿着树干缓慢向上爬行,准备羽化的。
邱秋小时候没少去捉知了猴, 对孩子们来说, 那不只是乐趣, 还是伸手便能弄能嘴的肉。
家里不富裕的, 捉了拿竹签一串, 点把火一烤,肉香味儿很快便溢出来了,剥去外壳,去了翅膀、足等较硬且口感不佳的部分, 剩下的送到嘴里一嚼,那个香啊,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零嘴之一。
有那宠孩子且家里菜籽油、茶油富裕的, 多半会帮忙放在盐水里泡一泡,清洗干净,油炸或是油煎一番,出锅前撒点食盐和辣椒粉,那滋味儿更好吃了,还可以当盘待客的菜。
说来, 邱秋也很久没捉知了猴了,被孩子们一嚷,跟着来了兴趣,当下抱起航航,拿把手电,带上念秋、叶大虎夫妻,跟在手举葵花杆的昭昭等人身后,出了家门照着沿街一溜的杨树、柳树寻找了起来。
“啊,我捉到了。”
“哈哈我这里树上一只,树下一只……”
航航一听便要下来。
邱秋将他轻轻放在地上,递了个削尖的小棍给他,指了树下的小孔教他辨认。
如果小孔细小,轻轻一碰变大了,那很可能下面就藏着知了猴。这时用小棍把洞挖开,便捉到了。
航航看着从挖开的洞里爬出来的知了猴,吓得后退了一步,好一会儿才试探地摸了摸它尖硬的头,仰着小脸对邱秋道:“丑!”
邱秋蹲在他对面“扑哧”乐了:“要吗?”
“能吃?”航航拧着小眉头对此深表怀疑。
“妈妈觉得好吃,老香啦。”
航航轻叹了声,一副真拿妈妈没办法的小表情,寻了片树叶,包着知了猴丢进腰侧系的小竹篓里,拍拍手,拿上小棍:“走吧。”
邱秋看得可乐,逗他道:“航航,捉知了猴要自己照着寻找才好玩,手电筒太大你抱着累,妈妈给你弄一根葵花杆好不好?”
航航看向举着葵花杆,拿着小药铲,腰侧系着小竹篓已经窜到最前头的昭昭,忙点了点头:“妈妈咱们走快点。”
最近航航喊“妈”比喊“啾”的频率高了。
邱秋摸摸他的头,找叶大虎要了一根葵花杆点燃给他。
夏天出来乘凉的比较多,婶子大娘、远房的弟弟妹妹、叔叔伯伯……遇到了,总要站住闲聊一会儿,航航几次都等急了,扯着邱秋的裙摆叫走,追昭昭。
有人逗他:“你叫什么名字呀?多大了?”
航航奶声奶气回答:“我叫邱懿航,小名航航,两岁啦。”
“两岁啦,那你会骑小踏雪吗?你姐昭昭两岁已经能骑着小踏雪到处跑了。”
航航摇头:“下午昭昭有带我骑小踏雪。”
“不叫姐姐啊?”一位远房堂嫂凑到邱秋笑道。
“叫。”邱秋笑道,“想跟昭昭好了,便叫‘姐姐’,可甜了。平时在家,听我们‘昭昭、昭昭’地喊,他也跟着叫‘昭昭’。”
“跟我们家老小一样,一会儿对着老大叫‘哥’,一会儿喊名字。”
“妈妈,”航航再次扯了扯邱秋的裙摆,“快点,看不见昭昭了。”
邱秋弯腰抱起他,跟嫂子、大娘等人笑道:“我先带航航去捉知了猴,回头来家玩儿。”
“去吧去吧。”几人朝邱秋挥挥手,见人走远,扭头议论开来,“邱秋越长大越是孩子心性。”
“她小时候也皮。”
邱秋抱着航航,带着崔小草沿街出了寨子,在田坝旁的小树林里追上了念秋叶大虎昭昭等人。
这下更好寻了,几乎每棵树下都有那么一只两只。
张阳州住的卫生所离这儿极近,听到航航喊昭昭,便拿了手电筒出门来看,见邱秋几个大人带着一群孩子在捉知了猴,笑道:“怎么跟孩子一块儿玩起来了?”
“找一找童年的乐趣。”邱秋唤了念秋过来,让好看着点航航,站在一旁跟张阳州说起了叶大虎夫妻俩的病症,末了又道:“药方和针灸治疗方案我写好放在家里了,等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先给他们夫妻俩做次针灸,明天再配药用药。”
“好。”
捉了一个小时,眼见起风了,且越来越大,邱秋唤上昭昭君浩君泽回家。
个个收获颇丰,最后几个孩子的小竹篓装不下,都倒进叶大虎拿的鱼篓里了,加一起竟有二百多个。
四个孩子都想尝尝味儿,念秋带着他们洗了两碗,放进锅里用油煎了煎,撒上盐,一半放了辣椒面,一半放的孜然。
两种口味都不错,邱秋各捏了几个,边吃边看张阳州按着她写的针灸治疗方案给叶大虎夫妻施针。
航航一开始不敢吃,后来被念秋喂一嘴,尝着味了,吃了比谁都欢。
两个进肚,邱秋便阻止了,怕他消化不良。
送走张阳州,一家人洗漱睡觉。
航航第一次睡铺了稻草的床铺,很是新鲜,穿着背心短裤从这头滚到那头,就是为了听稻草在积压的过程中发出的沙沙声。
昭昭窝在邱秋怀里,看着昏黄灯光下,到处黑黝黝的角角落落:“妈妈,我有点怕。”这一刻,以往听的各种鬼故事在脑中一一闪过,昭昭总疑心房梁上、衣橱遮挡的角落、箱柜里会藏着个鬼怪、妖精。
邱秋放下手里的《本草》,扫了眼屋内,老房子就是这样,屋顶极高,屋子又大又阔,砖瓦梁柱和一件件家具都带着历史的痕迹,拎起一件便是一个大故事,组合起来就是一部家族史。
缺少人气,再加上有些潮湿,灯光不够明亮,给人的感官很不好。
抚了抚昭昭的背,邱秋笑道:“妈妈给你们讲个故事?”
讲的是孙悟空大闹天宫,尽管昭昭和航航已经听过数遍,再听,还是热血沸腾,恨不得寻根棍棒舞几下。
夜里下起了雨,轰隆隆的雷声伴着一道道闪电划破黑夜,一刹那将屋里照得亮如白昼。
昭昭和航航都下意识地往邱秋怀里钻了钻,邱秋揽着两人拍了拍:“不怕,不怕哦,妈妈在呢。”
“咔嚓——”又一个炸雷响在耳边,震得人都跟着抖了抖。
“妈妈,”航航伸手揽紧了邱秋的脖子,头在她脖颈处蹭了蹭,含糊道:“有妖怪吗?”故事书里,雷都是劈妖怪的。
邱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和昭昭的背,笑道:“山区地形复杂,山谷、沟壑、山峰多。当雷声在山谷中传播时,声音会在两侧的山体间不断反射。反射的次数多了,声音相叠,雷声的强度便增加了,再加上山里人口少,空气质量好,雷声传播得远,听起来才会这么响、这么多。”
“好了,睡吧。”邱秋低头亲了亲两个小家伙。
两人疯玩了大半下午加一个晚上,睡前的阴影消去,又是在妈妈的怀里,很快便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又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寨子里的男人大都一早去田里放水去了,妇人们很多饭都没吃便背着竹筐进山采菌子。
得益于贵州良好的生态环境,七月中旬的菌子品质上乘,多数肉质鲜嫩、味道鲜美、口感极佳。
特别是奶浆菌,撕开后会流出乳白色的浆汁,清炒、炖汤、焖饭、油炸都可以,味道浓郁醇厚,寨子里的老人孩子都喜欢吃。
不过,寨中的妇人采回来的菌子,大多是卖的。到了下午,食品厂会派了车来收。
拉回去做成菌菇酱,或是菌菇辣椒酱,拉到市里、省里的百货商场或是沪市土特产公司,很快便会销售一空。
“阿姐,吃完饭,咱们也进山采菌子吧?”念秋捞出浸泡了一夜已染好的T恤,用清水淘了几遍,拧干晾上,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看向邱秋道,“方才隔壁 的桂花婶来叫,她说这个季节,竹林里的竹荪最多,松露生长在松树、橡树、榛树等混交林的地下……”
话没说完,背着只竹篓过来送菌子的邱嘉树便笑了:“桂花婶说的这些,都是邱秋写在菌子采摘手册上的内容。”
念秋一愣,惊讶道:“阿姐什么时候写的?”
“好几年了。”当时是因为一到3-5月、6-8月、9-11月、12月-次年2月,都有人因吃菌子而中毒过来就医,一年到头单单一个菌子就闹得她不得闲,瞧烦了,便写了这个手册。
“你一早进山了?”邱秋看向邱嘉树放下的竹筐,满满一筐的菌子,不仅有常见的鸡枞菌、牛肝菌、青头菌、奶浆菌等,还有一些相对稀少的品种,如竹荪、松露。
“知道你爱吃,我妹她们几个小姑娘专门挑了品相好的,均了一筐。”
邱秋抬头看天,这会儿也才八点多:“她们几点进山的?”
“六点。”
在山里遇到雨天,便是夏季,六点天也是黑的,更何况进的是山林:“让她们注意点安全。”
邱嘉树笑:“都是打小在山里跑的,哪儿能去哪里不能进,她们清楚。”
邱秋瞪他一眼:“别不当心,真出事就晚了。”
“行行,回去我就跟她们说。”
“别让她们再起这么早进山了,晚一点,七八点再去也不迟。”
邱嘉树无奈地笑道:“家里就指望着雨后采菌子挣钱呢。就是平时,你见过哪家姑娘敢睡到七八点?”
邱秋想到跟寨子里的女孩,止不住轻叹:“高考恢复了,大家对读书还是不重视吗?”
提起这个,邱嘉树也是无奈:“咱们族里自来是重视教育的,只要不是太穷,不管男孩女孩就没有不让上学的,可早些年读书没用的理论深入人心,现在再怎么强调,孩子们自由散漫惯了,能读进去的不多,去年一个考上高中的都没有。”
“谁说没人考上高中啊?”桂花婶背着竹筐过来喊邱秋进山,闻言怒道,“静静的通知书还是我帮忙拿回来的。”话一说完,桂花婶突然想到什么,忙一把捂住了嘴。
邱嘉树一愣:“哪个静静?”
邱秋倒记得族长家大房有一个女孩儿叫静静,75年寒冬落水发烧,来找她拿药,怕小姑娘落下宫寒或是风湿的毛病,她还专门去家里给看了看,写了几道食疗的方子:“是家业伯的女儿吗?”
桂花婶忙朝两人摆手:“我记错了、我记错了,那不是通知书,是别人给她的一封信,对,是她同学写给她的信!”说罢,还重重点了下头。
邱嘉树狐疑地打量她一眼,脑海中闪过一个留着厚重刘海,瞧不清眉眼、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姑娘,“考上县高中了?”
桂花婶猛摇头:“没,没考上。”
她越是这么否认,邱嘉树越发认定小姑娘肯定是考上了:“我去九叔公家一趟。”
穷乡僻壤,大队能出个高中生,那都是政绩,可他去年来回去公社开会,竟没听人提一句,这事太蹊跷了。
邱秋唤来昭昭,牵着她的手道:“走吧,我和昭昭跟你一起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唉,带小家伙长长见识,寨子中的人际关系可比大城市要复杂多了。
邱嘉树没阻止,邱秋和昭昭代表了他们这一房,族中若真出现了断人前程的事,任何一房都不能袖手旁观,否则,焉知她的今天,不是你的明天。
桂花婶一瞧,吓得双腿直哆嗦。唔,九叔婆要是知道是她告的秘,非撕了她不可。不行,她得躲躲,这么想着,桂花婶忙跟在邱秋母女身后出了她家的院坝朝后山跑去。
张念秋抱着刚起床的航航跟崔小草互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复杂情绪。
昭昭还不太明白通知书的重要性,路上邱秋一点点掰碎了跟她讲解。
“妈妈,族中的事以后我要管吗?”
“你又不回来住。不过,遇到了,咱得有自己的立场,三观要正。”邱秋笑道。
“当族长不是挺牛、挺有远见的吗?怎么会不让静静姐上高中呢?”昭昭疑惑道。
邱秋猜测道:“他应该不知道你静静姐考上高中了。”
族长家在寨子中间,没一会儿便到了,妇人和孩子们都进山采菌子去了。
只三个进田放水回来的叔伯和族长夫妻在,刚吃过早饭。
“九叔公,家业伯……”邱秋带着昭昭一一跟几人打招呼,随之又去灶房跟洗刷收拾的九叔婆说了几句话。
族长磕了磕旱烟杆,抬眉看向邱嘉树:“一大早,怎么带邱秋来了?”
“家业伯家的静静去年考上高中了,这事九叔公你知道吗?”
族长手里的旱烟杆“啪”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上,看向老大的目光锋利如刀:“说——”
邱家业吓得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下,刚要开口,九叔婆闻声从灶房冲了过去,一把护在大儿子身前,“跟老大他们没关系,是我把通知书卖了。”
不等族长发怒,她又道:“你去年五月脑出血住院,医院一遍遍催着要交医药费,家里孩子一个个地出生、结婚,咱家哪有什么钱啊,正好有人瞅着静静学习好,找上我,让静静考试时填写人家孩子的名字,给两百块钱,我应了。没想到,那丫头跟我藏心眼,通知书下来我才知道。人家能罢休,不但找到家里,要了通知书,还让我还回去了五十块钱。”
第129章 第 129 章 安排,苗寨
邱嘉树听得脸色难看, 集体制,社员家连瞧病的钱都没有,是他这个大队长没当好啊!
邱秋瞥他一眼, 就知道他想左了。邱老实在的时候,不让队里在月湖养鱼, 阻止社员们进山采山货卖山货, 果园也砍了十几亩;可这两年, 不说别的, 光是菌子一年四季就不少卖钱,剩下的果园也有二十多亩, 虽说是老品种结的果子少又小, 卖给食品厂也是钱啊, 还有稻花鱼、家家户户在山里养蜂割的蜜, 一笔笔, 真没穷到一大家子凑不够两百块钱的地步,再不济找大队借啊或是让人给她打个电话。
族长看着硬脖跟他对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的老妻,跪在地上至今未发一言的大儿子, 只觉一股股火气直往上涌,冲得他大脑嗡嗡作响,握着旱烟杆的手抖得厉害。
“孩子的……前程, ”族长哆嗦着唇,一字一顿地问道,“在你们眼里就值两百块钱?”
“你们俩问问邱秋,她一个月挣多少?”
邱秋面上一窘,在众人望来的视线里,不好意思地摸摸鼻, 正儿八经的工资,她一分没有。
研究生没毕业,她拿的是学校的补助,哦,研究院那边倒是给了不小的一笔。
“井底之蛙!蠢货!”族长咬着牙,气得骂道,“一群混蛋玩意儿。”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七个孙子,六个孙女,整整两代人,他是勒紧裤腰也要供他们读书啊。结果,也就他大闺女读完了高中,在县汽车站当检票员。
小一辈里,他等了又等,初中生家里倒是陆续出了五个,高中生却是一个没见,他都以为是他的种不好,没遗传到他老邱家的读书天赋。
结果,他家祖坟上刚燃起的青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叫老婆子给掐了!
族长看着对方那张老脸,恨得不行!
断小辈的前程,跟挖他祖坟有什么区别?
别说为他治病,娘的,家里是没多少钱,可他存的小黄鱼、银元在呢,随便拿出一条小黄鱼或是一把银元,找嘉树、邱秋换成钱都够他用的了。
再看大儿子,族长气得抬手将旱烟杆对着他脑门砸了过去,跟着骂道:“窝囊废!没主见的玩意儿,你阿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咋不天天吊在家里守着你阿妈过啊?”
邱家业被砸得脑门生疼,伸手接住掉下来的旱烟杆,不敢吭声。
老太太被他这话骂得,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个死老头子,我为了谁啊?”
“闭嘴!”族长厉喝了声,转头看向老二、老三,“你俩给她收拾几身衣服,扛袋米,送她去你大舅家,这一年老子都不想看到她。”
“阿爸——”二人张嘴要求情。
族长抬手打断了两人的话:“要么,我把她跟你们两家分出去。”
兄弟俩忙噤了声。
“我不走——”
“那咱就去公社民政局离婚,你这样的蠢货我家要不起。”
“邱孝祖!你个丧良心的,我十八岁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照顾一大家子,老了老了,你就这样对我?”
族长气得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她怒喝道:“你断我邱家小辈的前程,跟挖我家族坟有什么区别?你还有脸在这跟我叫嚣,等到了地下,看我家祖宗怎么收拾你!”
“老三一个早晚都要嫁出去的丫头片子,你家祖宗闲得慌了,庇护她?”
“九太婆你这话不对,”昭昭听不下去了,挺着小身板往她跟前一站,争辩道,“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娃女娃都是一个祖宗,咋就不庇护了呢?像我和阿妈,最困难的时候,还在家偷偷祭拜呢,送过去的香火,他们难道因为我是女娃就不吃了吗?还是男娃烧得更香?”
老太太一噎,随之恨恨地瞪她一眼:“你这么小一点,咋这么嘴碎呢,多大点人啊,什么事都想掺和,心倒是大得狠。”
昭昭挺了挺胸,扬声道:“甘罗十二岁被秦王政封为上卿,知道什么是上卿吗?就是我们戏文里说的丞相,十二岁就当丞相了哦。曹冲五六岁称象,知道为什么称象吗?孙权给他爹送了只大象,他爹……”
一个个历史神童的故事说完,昭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三岁背《医学三字经》《药性赋》《汤头歌》《针穴经》,日后会继承我阿妈的医术,掌起我们这一房的。你别老瞧不起人,丫头片子不只是半边天,我能顶起我们这房的整片天!”
老太太听得嗤之以鼻,他家又不是邱孝梁那一房,几辈下来留根独苗苗,还是个女娃;她有子有孙,脑壳坏掉了,指望老三那个面上老实内里奸猾的丫头片子。然而抬头一看老伴的表情,她就知道今儿的事是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族长闭了闭眼,多聪明的娃娃啊,为什么就不是他家的呢。
越想越气,族长扭头朝两个儿子吼道:“还不快把你们阿妈送走!要我三请四请吗?”
老二老三无法,只得扶了老太太进屋收拾。
等母子三人拿着包袱,扛着袋米走了,族长的气才顺些,敲了敲桌面,看向邱嘉树和邱秋:“这事你俩怎么看?”
邱秋抱着昭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邱嘉树:“你今天忙不?”
邱嘉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等会儿去趟公社、县高中。”
去公社是告状,去县高中是追责。
这年头,大队出个高中生,公社不但会通过召开社员大会、广播通报等方式公开表扬大队长和该学生,还会给学生颁发奖状,赠送一些相关的书籍和学习用品,如字典、科普读物、笔记本等。
静静既然不是替考,那这些流程就不会少,可偏偏没有,公社得给他一个说法。
还有县高中,出现这种事,说明他们审核把关不严,读高中可不只要录取通知书,还要有相关身份证明等材料。
那么请问,买了静静录取通知书的那位学生可有提供相关的身份证明,没提供怎么顺利入学的?提供了又是通过谁的手办的?
报名通过,档案要录入的,录入人员需仔细比对档案信息与录取信息以及学生本人的情况。所以,这一关,又是怎么通过的?
不过,去之前,邱嘉树得先找静静了解些情况,然后带着她去县初中调取资料,查询中考分数。
邱嘉树捋顺流程,问族长对静静之后是个什么安排?
族长看向邱秋,将昨天耗子过来的事说了一遍。
邱嘉树听得蹙眉,青丫怎么一进城就变了。
“静静的意思,她想跟你去沪市,帮你照顾航航,接送昭昭。”知道孙女读书有天赋,族长自然是不想让她去沪市当小保姆的,只是他怕那丫头被青丫回来的一身穿着迷了眼,便想提前给邱秋通个信。
邱秋捏捏闺女的小手,笑道:“昭昭觉得呢?”
“不好。”昭昭断然拒绝道,“青丫姑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说她心大,换一个心就不会变大吗?静静姑学习好,为什么不继续读书?”
邱秋看向族长,笑道:“您放心吧,不带她走。回头我寄些学习资料给她。”
族长一颗心落了地,投桃报李道:“家里别的不多,菌子、菜干不少,以后让她给你寄。”
“学业为重,日后在家让她少做点事吧。”
族长点头,这话便是邱秋不说,他也要安排的。
邱嘉树忍不住道:“那青丫……”
邱秋冲他摇摇头,地上还跪着一个家业伯呢,有些话不该在这儿说。
青丫去沪市帮她照顾孩子的两年多来,没做错过什么,便是不用,也得给她安排好后路。
不然,她回来能落个什么好。
同样帮她带孩子,二妮结束时得了个供销社的工作,到她了,什么都没有,寨子里的族人会怎么猜测:青丫被邱秋厌弃了。
为什么?
手脚不干净,还是打骂孩子了……
光这些闲言碎语便能把青丫逼疯,何况没了收入、年龄又大了,她大嫂能容她长住,多半要赶紧给她找个男人嫁了,没了好名声,她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放下昭昭,邱秋牵着她的手,跟族长告别。
邱嘉树紧跟着出来了,牵着族长家的大黄狗去山上寻静静。
“邱秋——”耗子打舅舅家回来,到家便听说了静静的事,忙匆匆跑来,“青丫不能再跟你们回去了,昨天下午,她跟我说你买了好几套房子。”静静他同样不看好,所以也算是间接地提醒了一句。
邱秋一愣,低头看向昭昭。
昭昭哪能不明白妈妈的意思,青丫姑不能留在家里了,可她舍不得啊,这一年多来,每周有五天要去少年宫,来回接送的都是青丫姑,风雨无阻。
崔小草悄悄走近,小声跟邱秋道:“让组织调人来家吧?”
邱秋点头:“不用将人送来,等我们回去再看。”
崔小草应了声,弯腰抱起哭鼻子的昭昭。
邱秋边拿帕子给昭昭擦眼泪鼻子,边问崔小草:“早上有练八段锦吗?”
昭昭吸了吸鼻子:“我起得早,有带叶大叔和崔阿姨练八段锦和幽门顺气法。”
“昭昭真棒。”邱秋捧起闺女的小脸亲了口。
昭昭嘴角一翘,脸上有了笑模样。
邱秋松开昭昭,转头对耗子道:“过几天叫青丫回来吧。她在家跟俱乐部的一位西点师傅学会了做蛋糕、饼干、烤肉,沪市的本帮菜做得也不错,看看她想在哪开家店,我投资点钱。”
耗子眼眶一红,差点没跟昭昭一样哭鼻子。
邱秋笑他:“咋,感动了?”
“心里的负罪感没了。”对邱秋他没什么好瞒的。
“出息!”邱秋笑骂了一句,道:“以后遇到事多动动脑子。还有,不要随便断别人的前程,哪怕是至亲也不行,会变成死仇的。”
耗子咧了咧嘴:“知道了。”
邱秋抬头看看天,招呼道:“走吧,回家。”
崔小草抱着昭昭跟上,耗子更是三两步蹿到了邱秋身旁,小声说着山里药材密集点近来的情况。
说着话出了巷子,抬头便见自家门前停着辆车,不用猜,肯定是张思铭来接邱秋去镇上添置东西的。
果然,没等走到家门口,张思铭便抱着航航,身后跟着君浩君泽迎了过来:“邱秋,小妹说你还没有吃早饭,在家吃还是去县里吃?”
“在家吧。”
早饭是念秋和崔小草一起做的,熬的白粥,煮了咸鸭蛋,夹了碟豆腐,青炒盘马齿菜,后来邱嘉树不是送来一筐菌子吗,念秋又清炒了一盘。
光喝白粥叶大虎吃不饱,崔小草又烙了十几张饼。
放在锅里温着,邱秋等人一到家,念秋已经将饭菜摆上桌了。
邱秋看看桌上的量:“下次别等了,谁在家谁先吃。”
航航拍拍自己的小肚:“妈妈,我和大表哥二表哥吃过了。”
“航航君浩君泽真棒!”邱秋笑着赞了一句,转头道,“大哥吃了吗?”
张思铭点点头:“你大嫂煮的粉。”
汤汤水水的不顶饿,邱秋招呼道:“再吃点。”
张思铭见量不少,便没拒绝,要了一张饼半碗粥。
航航三人见了,有些嘴馋,邱秋一人给撕了块饼子。
刚采摘的菌子吃到嘴里就是不一样,特别地鲜。
邱秋:“晚上吃菌子火锅吧?”
念秋:“你们中午不回来?”
“嗯,得去看看舅公。”
念秋:“那带些菌子给他吧?”
“行。”
吃罢饭,邱秋从屋里提出两个旅行袋,接过念秋装的一竹篮菌子,一起放在了后备厢。
车子穿过月湾桥到了县里,经过国营饭店,在一旁停了下来,很快邱秋推门下车,打开后备厢,取了个旅行袋出来,提着走进国营饭店。
今儿是赶场日,虽还没到饭点,国营饭店里却已经挤满了人。
邱秋提着东西径直走到服务台前,笑道:“张姐,麻烦帮我叫一下王师傅。”
“哎呀,邱秋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快坐,我给你倒杯水。”说着已提起暖瓶,拿了杯子,边倒水边朝后厨喊道,“老王、老王,邱秋来了,快出来。”
邱秋阻止都来不及。
店里也有不少认识邱秋的,纷纷起身打招呼:“邱医生回来了,还走吗?”
“邱医生还坐诊吗?”
“邱医生,我肩膀又伤着了,能找你帮忙看看吗?”
邱秋将旅行袋放在柜台上,抬脚朝那位说肩膀又伤着的汉子走去,邱秋记得他,肩关节发育异常,习惯性脱位。
边回答众人的问题,邱秋边摸了摸汉子的肩膀,随之一手握住他的腕部,另一手握住患肢的肘部,外展、外旋、慢慢屈肘,使手向肩部靠近,再内收、内旋上臂,“咔嚓”一声,肱骨头复位。
汉子甩甩胳膊,舒服了,忙站起来躬身道谢:“谢谢、谢谢邱医生,多少钱我掏给您。”
“我现在不坐诊。”邱秋摆摆手,拒绝收钱,“你这是老问题了,平常注意点,别忘了多锻炼,加强肩部肌肉的力量,增加关节的稳定性,减少脱位的发生。”
说完,邱秋却止不住轻叹,他这情况严重,想要根治,只有手术修复受损的关节囊、盂唇等结构,才能慢慢地恢复关节的稳定性。
可农民靠天吃饭,没有医疗保障,这种病痛大多都是忍,哪舍得花钱去县医院做手术啊。
“唉、唉,听您的。”汉子说着,弯腰从自己带来的竹篓里拎了条野生的大鲶鱼塞给邱秋,“我自己在湖里捉的,邱医生拿回去尝尝,老鲜了。”
“不、不用,家里有鱼。”邱秋忙往后退了退。
汉子还待要往邱秋手里塞,老王出来了,伸手帮她接住:“行了,别争了,我先帮你收着,等会儿说完话,给你放桶里拎回家。”
“邱医生,收下吧。”汉子笑道,“你不收,下次我都不好意思再找你看肩膀了。”
邱秋看了眼跃跃欲试要围上来找她看诊的众人,头皮一麻,忙道:“行,我收了。有钱了,赶紧去县医院找医生看看,别往后拖了。”
汉子点头应了。
老王提着鱼,拎上旅行袋,跟张姐道了声谢,带着邱秋穿过后厨进了内院。
“回来住多久啊?”放下东西,老王捏了撮自己炒的高山茶,准备给邱秋泡茶喝,“褚主任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嗯,他忙。”邱秋打量了眼院子,“别泡了,我大哥开车带我过来的,他和孩子们在外面等着呢。”
“哎,你不早说。”老王说着丢下水壶,便要出去把人叫进来玩儿。
“别、别,”邱秋将人拦住,“我们还要去县医院看我舅公呢,你瞧都几点了,真不能多待。旅行袋里装的是帮你买的凤凰牌毛毯,你瞧瞧,没问题,我就先走了。”
都是老熟人了,老王知道邱秋的性子,擦了把手拉开旅行袋,取出毛毯,让邱秋帮他抓着另一头展开看了看。
“真漂亮!还得是沪市货,咱们这小地方就买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哪天给你儿子的对象下聘啊?”
“下月。可惜了,定的结婚日子是腊月,不然就请你来喝杯喜酒了。”
想到77年带着昭昭来县里喝他闺女的喜酒,邱秋笑道:“你家闺女还好吧?”
“好,好着哩,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
邱秋赞了句,便要告辞。
老王装了半个卤猪头,提着那条鱼送邱秋出门上车,邱秋回头跟张姐挥了挥手。
国营饭店离县医院极近,没几分钟便到了县医院家属院,邱秋带着昭昭航航下车,张思铭和叶大虎将东西帮忙拎上楼,张思铭开车离开,叶大虎不知道隐在了哪处,说好了下午三点左右再来接他们。
张丰羽两口子抱着昭昭航航不撒手,邱秋坐在两老对面,拿了西瓜吃,山里苗寨自家族人种的,老甜了:“送来的多吗?下午给我装俩。”
张丰羽瞪她:“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跟您用得着吗?”
张丰羽一张老脸,瞬间乐开了花,他就喜欢邱秋跟他没大没小,“等会儿我下去打个电话,让他们挑头茬的大瓜摘,给你先送一牛车,吃完了,你自个儿打电话让他们给你送。”
自卫战时,张丰羽带了一帮族人去前线,又一个不少地带回来,现在这帮人都出息了,个个不是在县医院任职,便是被推荐去市里、省里进修学习,或是被市医院、省医院抢去在针灸室坐诊。
而这机遇,不只是张丰羽带来的,最关键的是他们都跟张丰羽学了邱秋的阴阳十三针。苗寨那边以前只有张丰羽这一房跟邱秋走得近,现在嘛,个个都想亲自来谢。
送西瓜便是一个借口。
邱秋没拒绝这份亲近,苗寨里有很多老采药人,有空了,邱秋想过去一趟,请他们带着进山走一走,采一些不常见的药材。
说了一会儿话,舅婆起身烧饭,在县医院上班的一个表姐、两个表哥过来了,有些拘谨地跟邱秋打过招呼,表姐去灶房帮舅婆煮饭,两个表哥抱起昭昭和航航下楼逛街去了。
张丰羽唤了邱秋去他的药房,弯腰从三屉书桌里掏出一个木盒给她。
“什么?”邱秋一接到手,直往下坠,挺沉的。
“打开看看。”张丰羽眼里带了得色。
邱秋瞥他一眼,将盒子放在书桌上,接过他递来的钥匙,开了黄铜锁,一打开,差点没闪瞎眼,满满一盒大黄鱼。
邱秋双眼放光地数了数:“十条,这么多,哪来的?”一条大黄鱼十两重(旧制1斤=16两),而1斤约为500克,所以1两是500÷16=31.25克,10两便是312.5克。
今年1月,国际上黄金价格达到历史高点,一度突破800美元/盎司(约合28.35克),按这个价格,一条大黄鱼的价值约为8800美元左右。当然,国内没这么贵,32.67元/克,一条大黄鱼10209.38元。
唔,十条就是十多万啊!
邱秋依依不舍地合上木盒,将其推了回去:“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族老们给你凑的。拿着吧,大家的一片心意。”
一听是张家族老们给的,邱秋立马将木盒收了回来,嬉笑道:“既然是老人们的一片心意,我咋好意思推拒呢。回头我去寨子里坐坐,给大家把把脉,配些养生丸帮他们调理一下身体。”
张丰羽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又拉开抽屉递给邱秋一个锦盒,“呐,这个是我给你的。”
邱秋瞅瞅他,打开了锦盒,里面是枚用红绸子裹着的翡翠如意簪。邱秋垫着红绸取出来,转着看了看,通体翠绿,十分漂亮。
邱秋瞧了眼窗外,小声问道:“舅婆知道你送我这玩意儿吗?”
张丰羽轻敲了她一记:“就是你舅婆让我给你的,好好收着吧。”
邱秋抬手便插在了发髻上:“好看不?”
“取下来、快取下来。这玩意儿是现在能戴的吗,你就直接顶在了头上。”
“我试试。”
第130章 第 130 章 结果
将翡翠如意簪用红绸子裹好装进锦盒, 邱秋取出旅行袋里给舅公舅婆带来的衣服,递给张丰羽:“呐,试试看喜不喜欢。”
张丰羽惊喜地接过两个纸袋, 打开看了看,给老婆子的是条黑色印花针织连衣裙, 他的是件灰色针织圆领衫, 搭配条同色的棉麻裤子, “料子摸着不错。”
“褚辰有一个同学在华亭路卖衣服, 上周和他闲逛正好遇上,便给大家各挑了身。”邱秋说着, 又从旅行袋里取出一瓶洋酒(芝华士)和两条洋烟(万宝路)。
都是史家兄弟逢年过节送的。
褚辰不喝酒, 不吸烟, 在家放着也是放着, 这次回来邱秋收拾了几瓶酒几条烟, 给舅公、张叔和大哥办事时撑脸面。
张丰羽不认识芝华士苏格兰威士忌包装盒上的“Chivas” 以及产品相关信息,也看不懂万宝路上的一些宣传语、警示语等,但他知道邱秋从沪市带回来的东西肯定不会便宜到哪里去,看看全是洋文:“贵吧?太贵了我可不敢喝。”
“这是芝华士……”邱秋介绍了酒和烟, 便道,“听褚辰说,在国外一瓶芝华士大约30美元。万宝路华侨商店也有卖, 用外汇兑换券结算的话,2.7元一包,一条27块钱。”
“乖乖,就这一瓶酒两条烟快两百了。”他两个月的工资啊。
“别心疼了,拿回来是让你走人情、待客用的。”
张丰羽一听,一把抱在了怀里:“你瞧我是什么大冤种吗?好东西不留着自己享用, 送人、给人喝?!哼,休想!”
邱秋瞥他一眼,没理,爱咋咋,反正已经给了。
旅行袋清空了,邱秋欣喜地将锦盒和大黄鱼放了进去,美滋滋。
将旅行袋暂放在舅公的书柜里,邱秋转身打量起了他最近收藏的药材,“咦,卷柏。”
邱秋从药柜里捧出一株干枯的卷柏,瞪了舅公一眼:“你可真会糟蹋东西!”
卷柏又叫九死还魂草,干旱缺水时,这玩意儿特会保护自己,枝叶一卷,抱成一团,进入一种类似“假死”的休眠状态,就如邱秋现在手中的这一株,看着是已经完全干枯,失去了生机,一遇水,枝叶舒展,便会重新恢复生机。
长在海拔800米至2100米山石上的卷柏,极难采摘,且药用价值也高,活血通经,可用于治疗经闭痛经、癥瘕痞块、跌打损伤;卷柏炭则可以化瘀止血,主要用于吐血、崩漏、便血、脱肛等。
遇到它,邱秋可舍不得放在药柜里任其干枯,采摘的野鲜卷柏当下便种上了;缺水的,肯定要先泡在水里半日,等其吸饱了水,恢复了活性,再移栽到铺设有新鲜苔藓的盆里。
扒着药柜朝里看了看,见还有,邱秋便挑了两株品相好的,找张丰羽要个木盒装好放进旅行袋里。
张丰羽见她还如从前一样,来到他这里就扒拉他的药材,忙将人往外推去:“别看了别看了,该吃饭了。走、走,吃饭去。”
邱秋哪会看不出他心里的那点打算,哼哼了声,没再坚持,顺从地被他推着出了药房。
客厅里的餐桌上,已被舅婆和表姐摆满了饭菜,拿过来的野生大鲶鱼被做成一大盆酸菜鱼摆放在餐桌最中央,旁边是舅婆的拿手好菜,腊肉炒青豆、血粑鸭子、鸡稀饭、西红柿炒鸡蛋,青炒菌子。
知道航航吃不得辣,舅婆还特意给他蒸了碗肉沫鸡蛋。
主食是大米饭,香米和糯米按一定比例先煮后蒸,盛在碗里粒粒晶莹剔透,米香味儿扑鼻。
见两个表哥带着昭昭航航还没有回来,表姐解下围裙下楼去寻,张丰羽拿出邱秋给老婆子买的裙子给她:“真丝的,老贵了。”语气酸溜溜的。
舅婆笑呵呵接过裙子,笑道:“没给你买吗?看把你嫉妒的。”
张丰羽:“……”
邱秋“扑哧”一声,乐了:“还是舅婆您了解他。”
张丰羽点点邱秋:“没大没小。”
舅婆展开裙子看了看,这花色、款式,她真爱,当下去卧室换上对着衣柜镜照了照,宽松版,遮肚、显瘦,气质也出来了,“邱秋你眼光真好!”
张丰羽捋着胡须打量了番,赞道:“不错,看着瘦了一圈。”
邱秋笑道:“两年多没见您了,怕不合身,没敢多买,早知道再拿一条了。”
“贵吧?”舅婆摸了摸衣料道。
“褚辰的同学卖的,打七折。”
说着话,表哥表姐带着昭昭航航回来了,几人手中拿满东西,有奶油雪糕、黄粑、糖麻圆、豆腐果、荞酥、玫瑰糖。
一看黄粑、豆腐果,邱秋便馋了。
用糯米、大米、黄豆为原料,经过浸泡、打浆、蒸制等多道工序做成的黄粑,色泽金黄、口感软糯、甜而不腻。阿爸在时,每次来县里赶场或是去公社开会,都会去副食店给邱秋捎带一块儿。
豆腐果是用碱水洗泡发酵好的豆腐,切成长方形的块,烤至两面发黄,拦腰剖开,刷上由胡辣椒、生姜米、葱、蒜泥、酱油、醋等调制而成的佐料,吃起来辣香嫩烫,开胃生津。阿奶活着时经常做,阿爸爱吃,邱秋遗传了他的口味,也爱吃。
一连吃了一块黄粑、两块豆腐果,邱秋才解了些许馋意。
张丰羽看得轻哼,“早知道还要你舅婆和白芷做什么饭啊,直接买些黄粑、豆腐果得了。”
“舅太公,”昭昭咽下嘴里的鸡肉,笑道,“我喜欢吃舅太婆做的鸡稀饭、血粑鸭子。”
航航跟着道:“我也喜欢。”
邱秋给航航舀了几粒青豆:“血粑鸭子放的有辣椒,吃舅太婆给你蒸的鸡蛋羹。”
“鸡蛋羹也好吃,谢谢舅太婆。”航航说着,给姐姐妈妈各舀了一勺鸡蛋羹,“一起吃。”
“航航这么偏心吗?”白芷笑道,“光给妈妈和姐姐,我们都没有啊?”
“有。”航航让妈妈把自己抱下来,抱着碗,挨个儿给大家分鸡蛋羹。
“哎呀,不护食?!”舅婆惊讶地端着碗来接,“谢谢航航。”
航航嘴角微微翘了翘:“不客气。”
“航航,”张丰羽逗他,“舅公的牙齿不好了,把你的鸡蛋羹都给我吧?”
好。
没了鸡蛋羹,他还有鱼吃,鸡稀饭也好吃。
“这孩子真是太乖了!”舅婆赞道。
两个表哥则笑,那是他不饿,街上已经吃个半饱了。
确实有这原因。
一顿饭下来,表哥表姐跟邱秋熟悉了,饭后,不约而同地问起在施针中遇到的一些问题。
了解患者的病情后,邱秋一一作答。
张丰羽眼看时间不早了,撵了三人去上班,跟邱秋说起前线上,那一个个英勇无畏、不怕死、不怕牺牲的年轻战士。不落忍啊,有些还是娃娃,伤了残了,牺牲了,一块块墓碑下埋葬的便是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他还想再去尽一份力,已经递交了申请。
舅婆支持他,“年轻时就想当兵,家里不同意,后来又想当军医,那会儿能力不够,考了几次都没考上。现在老了,黄土埋脖了,有机会去前线,我要是拦着不让去,他能甘心?怕是死都因为这份遗憾闭不上眼。”
邱秋伸手给他号了号脉,身体康健,活力满满,这份精神头比大多数年轻人都足:“去吧,我支持您。”
“那你再教我几手。”
邱秋点头,“你要有空,下午就和我们一起回寨,去卫生所跟张阳州挤一挤,我给你俩重新讲讲阴阳十三针。”顺便也听听舅公在前线碰到的患者都有哪些类型,临床上遇到的困难。
张丰羽精神一振:“能带人不?”
“可以啊,就怕地方不够住。”
“三伏天怕什么,拿张席子往地上一铺,哪儿不能睡。”
“那可不敢,夏天雨水多,山里湿气重。”
“那我把你二表叔叫上,他会木工,你们寨子后山不缺八月竹,找大队买上几根,砍了拉到卫生所,一个下午怎么不得弄张床,蚊帐一挂睡在院里,抬头便是满天星斗,耳边是虫鸣声声。”
“刚下过雨,你让人住在院子里,你咋想的?”邱秋白眼翻他。
“你有办法?”
还真有,买了日用品,带着张丰羽、白芷和两个表哥大鹏、二鹏回到寨子里,邱秋便去韩鸿文家,找他养父母借了两间屋子。
他们家房子格局跟邱秋家一致,只是没有后院。
韩鸿文人在沪市军区医院,家里只剩老两口,有三间屋子空着。
二老巴不得有人住进来呢,也有侄子结婚来借房,可两人哪敢借啊,怕最后撵不走,韩鸿文毕竟是养子,族里一直希望韩大爷能够在堂兄弟里过继一个孩子,继承香火和家产。
韩大爷是退伍回来的老兵,说手头没钱,谁也不信。
叫他那些堂兄弟说,即便没钱,不也有人脉吗,他那些天南海北的战友,总有几个联系的,真有事了,能不帮?
说起这事,韩大娘就一脸气愤:“一个个跟算盘精似的,算计的倒是明明白白。还有那些长舌妇,当我不知道啊,天天背后嚼舌根,说鸿文去了沪市,肯定不回来了,日后给我和你韩大爷养老送终不还得是他们家孩子。说我手头巴得紧,不肯漏出去一星半点、死抠,真到了那日,她们才不让孩子过来摔盆打幡呢。呵,当我稀罕!”
说罢,韩大娘又羡慕起谁家新得了个女娃娃、哪家又生了个大胖小子。
邱秋听出来了,韩大娘一是担心韩鸿文一去不回,无人养老送终;二是膝下空虚,想抱孙子孙女。
这事暂时无解,韩鸿文在沪市工作得好好的,肯定不会回来。便是近两年找个对象结婚,单位顶多给分一间房,也不可能接二老过去同住。
邱秋安慰了两句,便回去叫白芷和大鹏二鹏背上铺盖卷过来,打扫打扫入住,晚上来家吃饭,之后让他们跟张阳州搭伙。
昭昭航航从张思铭的车上一下来,便带着君浩君泽去找小踏雪玩儿去了,念秋在帮张思铭他们收菌子,邱秋从韩家出来,远远地朝那边望上一眼,闹哄哄的真闹热。回到家,倒是一片清静。
昨夜又是风又是雨的,邱秋担心后院的金钗石斛和围绕着后面院墙种植的一圈金银花,换双雨靴过去,没想到,已经收拾好了。
崔小草笑道:“耗子上午打理的。”
吹歪的金银花扶起来了,折断的枝枝已剪去,落在地上的残花碎叶扫护在根部。长在一个个青杆树桩上的金钗石斛,稳稳地立着,邱秋走近了才看清,它们被竹竿固定在地面上了。
倒也有几分机智,邱秋笑笑,刚准备背只竹筐和崔小草进山看看,邱嘉树领着一个小姑娘过来了。
“这是静静。”邱嘉树介绍道。
“邱秋姐。”静静站在邱秋面前,拘谨地捏着衣服下摆。
邱秋打量小姑娘,说是十五岁,瞧着不过十二三,又瘦又小,厚重的刘海遮着眉眼,人习惯性地低着头,瞧不清模样。
身上的衣服补丁撂补丁,还是短了一截,露着细瘦的手腕和脚踝。
“坐。”邱秋招呼两人在木芙蓉树下的藤桌旁坐下,崔小草端来三杯茶,一碟糖果,一盘油炸知了猴。
邱秋等两人落座,将糖果和知了猴往静静面前推了推,偏头问邱嘉树:“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邱嘉树捏起一个知了猴送进嘴里:“公社的党委书记和主任都十分重视,已派人去调查取证。县高中那边说,若调查后事情属实,会开除那个顶替静静的女孩,给静静一个入学的名额,未来三年的学费、书本费、住校费全免。”
静静突然站了起来,朝邱秋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邱秋姐。”
邱秋的手上下摆了摆,示意她坐下:“初中的课本知识没忘记吧?”
“没有,我有经常翻看。”静静双腿并拢地坐在椅子上,两手乖乖地放在膝上,小声道。
“英语学得怎么样?”
静静下意识地握了下拳,紧张地摇摇头,“不太好,老师教我们自己都带着咱们这儿的口音。”
“那你没事多找昭昭练练英语对话。”
静静诧异地扬起了小脸。
邱秋笑道:“简单的日常对话她都会。”
“好。”静静低低应了声。
邱秋看邱嘉树一个知了猴接一个知了猴地吃,一副很饿的样子:“你们没吃午饭吗?”
“去得急,忘记带票了。”
“给你们下碗面吧?”
邱嘉树忙一把按住邱秋,起身道:“我自己来。”说罢,径直去了厨房,见有挂面、鸡蛋、青菜,撬开火,水开下面,随之打了两个鸡蛋、洗把小青菜丢进锅里。
静静想去帮忙,又好似不敢,想走又开不了口。
邱秋看了眼,便知这是个极为内向的女孩,不知道跟她爷爷提来家帮忙时,鼓了多大的勇气?
“来来,尝尝我的手艺。”邱嘉树用托盘端了三碗过来。
邱秋瞅一眼,摇头:“竟会糟蹋东西。”清汤寡水的,光看卖相就不咋哩,“你就不会多放点油把鸡蛋炒一下,再添水下面?”
“多麻烦呀。”见她不吃,邱嘉树也不意外,将两小碗都放在静静面前:“吃吧,你邱秋姐看不上,不吃完,等会儿就被她喂给小踏雪了。”
“别造谣,我们家小踏雪不吃面条。”
“那是它不饿,饿狠了你看它吃不吃。”邱嘉树说着,挑了面条呼噜噜吃得飞快。
“你属猪啊,能不能吃慢点,别发出声音。”
邱嘉树听话地放慢了速度,嘴上却不服道:“就你事儿多。”
静静听着两人斗嘴,含着少盐少油的面,却不舍得咽下去。
大队里很少种麦子,吃面要去镇上或县里粮店买,农家哪来的粮票啊,所以从小到大,她很少吃到面食,大姑偶尔会给爷奶送来两三斤,家里人多嘴多,轮不到她。
吃完饭,邱嘉树将碗筷推给静静,让她去洗。
静静抱起碗筷去灶房,邱嘉树朝她看了一眼,跟邱秋小声道:“今天去他们初中查成绩单才知道,孩子太乖了,在学校没少受欺负。”
“老师不管?”
“你看她像是会找老师告状的人吗?她不说,老师只当没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邱嘉树气得咬牙,“以后我得让人经常去县一高看看,再有谁敢朝孩子伸爪,看我不剁了他。”
“让她学武吧。”
“啊,”邱嘉树一愣,“找谁学?”
“我舅公,他太极练得极好。从明天起,让他教昭昭他们学太极,让静静一块来。”
“你舅公过来了?”
“嗯。”邱秋将张丰羽申请再去前线的事说了一下。
邱嘉树搓了搓掌,悔恨道:“早知道我就去当兵了。”
“你不是体检时被刷下来的吗?”韩鸿文也是体检不合格,耗子更别提,尖嘴猴腮的真就跟个耗子精似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邱嘉树好气哦,咱能别揭短吗?
洗好碗,静静将灶房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完了,又给田螺、黄鳝换水。
“静静,”邱秋招手将人唤到身前,“从明天起,你早上六点过来叫上昭昭君浩君泽一起到卫生所,找我舅公学太极。记住了吗?”
静静点头:“记住了。”
“嗯,回去吧。”
打发走小姑娘,邱秋看向邱嘉树:“你还不走?”
“我歇歇。”一番奔波,累得腿疼。
“行,你坐着吧,我和崔大姐去后山了。”
“我跟你们一起。”邱嘉树起身道。
“不累了?”
“上月我在后山看到了你要找的金铁锁。”
几年前,她为给一位老人治疗风湿,确实有寻找过金铁锁。这玩意儿十分稀有,生长在石缝、山坡草地等环境中,繁殖能力较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