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冤家路窄
实验室内的人员正在苦恼搜罗来的死物异种都太大, 放不进那个刚做出来试验的小型死物异种分析机,李琢光到的时间刚好。
尤其是看到她手中拿着的那个名牌。
一个眼周青黑得与熊猫相似的女人像饿了大半个月的人终于看到食物,两眼冒绿光, 跌跌撞撞地扑到李琢光身前。
李琢光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让她的脸没有与桌面亲密接触:“小心。”
女人就着她的力气站稳, 迫不及待地用眼神催促李琢光:“这个是, 是……”
“是的。”
李琢光刚点了头, 女人就毫不客气地夺过名牌, 再跌跌撞撞地跑回去, 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名牌放入桌上那个小型的分析仪中。
分析仪嘟嘟嘟地开始加载,女人和她身后的研究员都双手合十开始虔诚祈祷。
李琢光不明所以,迈步走过去,女人突然睁开眼急急对着李琢光「嘘」了一声。
李琢光举起双手停下脚步,示意自己不会再动。
女人复又闭上眼,双手紧紧握着放在胸前, 口中念念有词, 好像是什么「霍总指保佑正常运行」。
李琢光看看桌上仪器加载的进度条,又看看眼前这群好像误入什么奇怪集会的研究员们,乖乖地站在一边等候。
时间在她们的祈祷中过得很慢,李琢光仿佛能透过她们的话语和呼吸感受到她们有力的心跳,一时间,她看着那缓慢加载的进度条,心里头也感同身受地紧张起来。
三分钟过后,那仪器噗嗤一声亮起绿灯, 滴滴滴地开始运行。
这绿灯好似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雌, 研究员们脸上的紧张与焦虑终于褪成安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欢欣雀跃或是小跳着压低声音尖叫,更有甚者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成功了……”
那女人似哭非哭,神色像是感动,又像是庆幸,还夹杂着一些委屈的复杂情绪。
李琢光默默地后退了半步。
先前抢着来问李琢光名牌的女人想再上前来,口中喏喏地道着谢,说着什么多亏有你,身体却仿若失去重心般七歪八扭,迈出的下一步直接瘫软摔下去,被李琢光的怀抱接住。
李琢光接住了人,对方头埋在她的肩窝里,便没有再抬起来。
她小心地将人抬起来,换了个方向躺在怀里,这才发现女人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平缓,还打着轻微的鼾声,已陷入沉睡。
她横抱起女人,根据其他研究员的指引,将女人抱进隔壁的宿舍,放到床铺上,掖好被子,才退了出来。
其她研究人员也是一脸倦容,只是比起刚刚那个女人要精神一些,最精神的那个走上前来,握住李琢光的手道谢:
“谢谢你,你来得真的太及时了。”
她上下晃着与李琢光交握的手,眼底含着热泪,表情痛苦得狰狞,一字一句用力得几乎有些咬牙切齿:“要不是你,我们今天都得猝死。”
她身后的人员陆陆续续找到椅子坐下,或是干脆直接坐到地上,头一歪,倒在身边人的肩膀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李琢光将手里的几个终端放到桌子上,那女人眼中刚露出的感激涕零立刻僵硬成呆愣。
“这是……啥啊……”她说话语调颤抖,“又来新的了?”
她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刚睡着、或是快要睡着的研究员俱是猛吸一口气,像是撕开胶水黏住的纸片般睁开眼,七八张复制黏贴出来的黑眼圈面容目瞪口呆地盯着李琢光。
李琢光默了默。
面对这么多双疲惫的眼睛,她真的不好意思再提出什么加急的要求。
她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心虚地避开她们的目光:“你们今天先休息,我帮忙看着分析仪的结果,如果可以的话——”
她顿住,舌头抵着脸颊,思索了片刻后才继续说:“如果结果能顺利出来的话,我就把这几个终端拆了,身体重要,能用现成的就用现成的资源。”
“拆、拆了?”听到不需要现在加班,女人脸色明显松弛下来,往后仰倒,靠在桌子上,声音也放轻了,“拆了会不会不太好?”
说得也是,她不是专业做这个的,就不要瞎指挥了。
李琢光笑了一下:“那就先试试上次我带回来的那一截金属碎片,如果没问题,我再把终端拆了。
“对了。”她环顾四周,见因为她提起另一个话头,研究员们又紧张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要先带别人去体检,等我回来帮你们看着机器,你们就回去睡觉吧。”
“哦,没事。”
听到李琢光没有让她们加班,女人咧开嘴,“你放心,我们有人哒,一会儿就会来替我们班。”
她嘿嘿地笑起来,看样子是困得不太清醒了:“虽然我们人少,但还不至于少到让……”
她突然闭着双眼停了下来,脑袋一点一点,过了几秒才睁开眼接上了自己说到一半的话:“你来帮忙。”
李琢光:“……你要不还是先去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等你的同事来。”
“没事!”女人大手一挥,手刚放下头一歪,又快速地睡着了。
李琢光:“……”
她无奈地勾起嘴角,把实验室里的研究员都调整到舒适的姿势,对了对她们胸前名牌上的名字,排出那两个不在的人,在集团的公共联络网上找到这两个人,发去了消息。
对面回得很快,一个说已经在路上了,一个说马上出门。
李琢光找了把椅子坐下,等了大约十分钟,第一个人到了。
可能是被李琢光催过,小姑娘是跑来实验室的,她的马尾都跑歪,气喘吁吁地打开实验室的门:“不、不好意思,我——”
她一眼就看到实验室里睡得横七歪八的同僚。
双手攥住背包肩带,眼珠子紧张地左右看了看,脑内在陌生女人撂倒了她的同事、和只是来帮忙的好心人之间犹豫了一下。
这可是李琢光,应该不会吧……
脑内的天平渐渐偏向右边,身体也放松下来。
她身后,柳一和观千剑扒着门边沿,探出头来看实验室内部的情景。
女孩放轻声音,说:“不好意思啊,同志,我来晚了。”
“没事,你没有晚,是我太着急了。”李琢光走到她身边,一边笑一边把两个脑袋按下去。
李琢光把研究员昏迷前最后的决定告诉了女孩,碰到女孩专业时,她脸上的不安都转变成了认真,频频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她推了推眼镜,严肃的神色俨然换了个人:“同志,那个金属碎片是我负责的,如果小型仪器可以分析出名牌的结果,那今晚就能告诉你金属碎片的数据。”
观千剑走到李琢光身旁,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完全遮蔽住女孩的阴影:“这都睡倒一片了,小心身体啊。”
她用胳膊肘蹭蹭李琢光,小声说:“李队,劝劝啊。”
李琢光深以为然。
饶是工作狂如她,也担心她们体力跟不跟得上:“其实我不是很急,你们的身体重要啊,反正这个月我都不接外出任务了,你们可以稍微歇一歇。”
观千剑跟着点头,点着点着脑门突然冒出很多问号。
姐,合着她们不工作就你加班呗?咱能不能换种方法劝?
女孩摆摆手,刚想说些什么,便有另一个中年女人从旁边走过来:“这说的什么话,您才是最该休息的。”
她停在原地顺了顺气,伸出手与李琢光交握:“您好,抱歉,我来晚了。
“她们熬了七八个大夜,是该好好休息,我和小绾还精神着呢,我俩还能熬,您放心!”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李琢光听到这话,也就没再坚持,转而说,“那您看我什么时候方便过来辨认死物异种?”
“一直都方便呀,按照您的时间为准。”女人看了看李琢光身后那个无数触手盘在地上的男人,“您要先带他去体检对吧,那等他体检完?”
“好啊好啊,等我把他送回去了就来找您。”
听着两个女人三言两语之间就敲定好工作时间,观千剑无语望天。
老天奶啊,这是碰上知己了。
李琢光在前面与女人告辞,观千剑低着头,沉默地跟在李琢光身后。
她在心里想,是不是因为霍总指也是工作狂,所以她的直属人员都是一脉相承的……热爱工作。
霍总指眼光也真是毒辣,怎么就能如此精准地发现每个部门最热爱工作的那几个人……
她专心于思考为什么霍总指直属都是一个样子,没注意看路,与迎面走来的女人狠狠撞上了肩膀。
二人都被撞得倒退几步,对方面前的虚拟屏幕花屏了一秒。
“不好意思。”
“哎哟抱歉!”
对方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尖锐的音调刚说出口就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她收起终端,扭过头来与观千剑视线交汇——
“是你?!”
观千剑看清她的脸,呼吸一滞,当场愣在原地。
观千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张脸。
她刚进入晴山集团时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也是前途无限,只是过了两年,因为打架斗殴被记了处分,遭队里开除,这才被李琢光捡到漏。
她当时就是和眼前这个女人打的架,最后被队长发现上报,定性为寻衅滋事,停了三个月职。
要不是李琢光相信她,为了她口中可能不再存在的证据跑上跑下,可能她还要去坐牢。
观千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些被污蔑、不被相信的无力记忆又涌上心头,冷汗从背后滑下,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庚孤深吸一口气,怒火仿佛在她眼中凝成实质就要喷涌而出:“你脑子没问题吧?我走路上好好的你也要来撞我?”
“怎么了?”
庚孤身后某个敞开着门的实验室里立刻走出来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那女人一看到观千剑就好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如临大敌地将庚孤挡在身后,拉开距离。
“……我没有。”观千剑嘴唇颤了颤,她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像用棉花堵住,她艰难地开口,只能声音细微地说出三个字。
女人皱眉撇嘴,看着观千剑的眼神嫌恶至极:“你又没有了,那能怎么办,你现在是霍总指直属的队员,我们高攀不起,当然你说什么是什么。”
忙碌但支起耳朵听八卦的研究员不住地将视线在观千剑和庚孤二人身上来回,这些视线都让观千剑觉得浑身发冷,却僵在原地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我知道什么事……观千剑以前停过职,就是因为欺凌过这个人。”
“诶,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是不是她还一直上诉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对对对,就是那个!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又不是那个女生抓着她的手殴打自己。”
“欺……不会吧,她要真是这种恶心东西,李琢光怎么会找她当队友?还帮她找证据平反?”
“那谁知道,那些证据真的假的都不知道,说不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咯……”
四周的讨论声都刻意压低,但观千剑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一时之间都分不清究竟真的是其她人在谈论,还是只是她的幻听。
还好李琢光带柳一去体检了,那只章鱼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见观千剑呆愣在原地,女人便又扬起声音问了一句。
观千剑努力想张开嘴说话,可她一个音调都发不出来,耳朵里嗡嗡地耳鸣,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余下一个逃离的念头。
可是脚下又像被胶水粘住,整个人僵得一动都动不了。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女人提高音量,脸上怒容愈发阴沉,呼吸粗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观千剑。
“我们已经承认你是无辜的,歉也道了,检讨也写了,你还想怎样?非要庚孤死了你才开心是吗?!”
第032章 PTSD
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观千剑此刻嘴唇发白, 浑身都透露着前所未有的脆弱感。
可那女人刚说了那些话,那流露出真情实感的无力的反抗让不少人共情,与之对比下, 观千剑这样的反应落在别人眼中, 就像是想要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似的。
周围的研究员默默地离她远了一些。
“观千剑居然是这样的人?”
“比起这个, 李琢光居然会包庇她才是……天呐……”
“你说句话啊!”有受过九三零恩惠、对观千剑眼熟的研究员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她一把, “你倒是说话啊, 别人这么说你和李琢光你很开心是不是?”
观千剑木木地转过脑袋, 空洞的眼神吓了那研究员一跳, 她垂下头,微微张开的嘴唇还在颤抖,无数字词混在一起堵在喉咙口。
她说不出话。
她知道自己要解释,要说话,至少要替李琢光正名,可是生理反应让她连呼吸都减缓了许多, 心脏却跳得飞快, 几乎快从口中呕出来,氧气供应跟不上心跳的速度,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往后退去——
她被一双有力而温暖的臂膀接住了。
“出什么事了?”
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观千剑手心蔓延而上的麻木一顿,随后飞快地向下退去,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拂去了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疼痛,她鼻子一酸。
一道挺拔的身影从观千剑身后走上来。
庚孤撇过头不肯说话, 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 而那挡在庚孤身前的女人好声好气地解释:“观千剑走路不看道,把庚孤撞了。”
“我觉得她就是故意的。”庚孤小声嘟囔。
“行了, 不要胡乱猜她心里想什么。”有李琢光在,那女人也开始和稀泥,“你也没看路,你俩互相道个歉就好了。”
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被李琢光挡在身后的观千剑:“她八级撞你七级,受伤就当你倒楣好了。”
可她说的话是和稀泥,实则是把观千剑锤死是故意撞上来的。
观千剑就是个找到家长撑腰的小孩,凑近李琢光耳边小声说:“我第一时间道歉了。”
顿了顿,又不情不愿地补充一句:“她也道歉了……”
李琢光点点头,递给观千剑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千剑的确给庚同志造成了身体上的伤害,这点我们从不否认,千剑也诚恳地道过歉,写过检讨,并且接受了停职三个月的惩罚,她已经因此得到足够的惩罚。”
李琢光的语气非常平和,像是在说睡前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比起说给庚孤听,更多的是说给假装工作实则听八卦的研究员听。
在她的话语中,对面两个女人也慢慢收起脸上的负面情绪。
在周围人还未发出什么果然如此的感叹时,李琢光却探过身,话锋一转:
“但是庚同志,你做过什么导致千剑情绪失控,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不要觉得你写检讨是什么很冤枉的事。
“千剑有晴山医院精神科鉴定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我手里也有你知道这件事的证据,她的职业前途险些毁于一旦,当初那个机会你也拿到手了,庚孤,适可而止。”
李琢光脸上笑着,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她没有把话挑明,也足以让周围人猜到真相。
说完这几句,她便转过身对着吃瓜的研究员们微微鞠躬:“抱歉,打扰到各位工作了。”
瓜主开始赶客,周围人也不好意思再假装工作,纷纷说着哪有哪有,人流便又动了起来。
虽然有许多人的余光还是锁定在她们四人身上,希望她们在自己彻底离开前能再吵一架。
对面二人似乎对李琢光赶人的举动有些不满,庚孤的目光飘忽不定,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不肯与李琢光对视。
而站在她身前的女人显然城府更深,她微笑着,辨不出什么情绪地揽过庚孤的肩膀:“李队说的是,庚孤当初也是夜夜睡不好觉,这才被我们队里宠坏了,观千剑同志,您多担待。”
李琢光没理她,而是转向那个帮过观千剑一句的女生:“谢谢你替她说话。”
那女生连连摆手,眯起眼睛笑得腼腆:“没有没有,我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不下去她被人误解。”
“没关系。”李琢光也是眉眼弯弯,“你特别勇敢。”
女生被夸得有些害羞,忙找借口说自己还有事就跑远了。
等她离开,李琢光才再看向等得脸都僵了的女人,她视线扫过对方胸口的名牌。
——燕义。
“燕同志,你我之间就不必睁眼说瞎话了。”
注意到李琢光的视线,对方要看一眼名牌才记起自己是谁的举动深深让燕义感受到被侮辱,她眼皮一跳,强压着怒气:“睁眼说瞎话?李同志,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李琢光敛眸,只是笑:“是这样吗?那抱歉,我误会你了。”
她看了庚孤一眼,便拉过观千剑的手,招呼柳一跟上,打算带她们离开这里。
庚孤咬着下唇,垂着头,从头顶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李琢光握着观千剑的手。
当李琢光与她擦肩而过时,她侧过身,狠狠撞了上去。
七级用全力的撞击力度不是李琢光这个零级小身板能够抵抗的,但庚孤也没有成功撞上李琢光,在女人身侧,有一只人类的手臂和一条章鱼触手横亘在中间,庚孤的撞击被完全挡下。
庚孤抬头,不期然撞上了李琢光冰冷的视线,心下一慌,脚尖转向,双手护在腹部前就要逃跑,被李琢光一把拽住手腕。
李琢光扯着嘴角,眼尾狭长,似笑非笑的神色中充斥着讥讽。
她另一只手从自己和观千剑的衣服内侧分别拿下什么,放进庚孤的口袋里,就这么一个动作,庚孤脸色瞬间苍白。
“你的东西别忘记拿走。”她笑得很温柔,还贴心地拍了拍庚孤的口袋。
庚孤深吸一口气,甩掉李琢光的手夺路而逃。
燕义落后一步,假惺惺地客套道:“这孩子,就是丢三落四。”她点点头,越过李琢光追上庚孤。
“我都没有发现……”观千剑拧着眉,跟在李琢光身后下楼,眼中满是懊恼,“要是就带回宿舍,我真是——”
“别想啦!”李琢光踮起脚,拍了一把观千剑的后脑勺,“你觉得本神通广大队长会让你带回去吗?”
知道李琢光是故意在逗她笑,观千剑很配合地扯起嘴角。
但不得不说,尽管李琢光给出的只是一句可能永远都无法证实的承诺,观千剑心里到底是放下了。
她一直都这么觉得,天大的事只要李琢光说不用担心,那就是不用担心。
观千剑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看到后视镜里的柳一关上门,还扒着窗户,和李琢光商量能不能多陪他一会儿,晚点回去。
李琢光的终端叮咚一声,她原本想拒绝的话一转:“让我看看。”
观千剑知道队伍里的大家都不太喜欢柳一。
芮礼是因为觉得他会拖后腿,陈戊和昙起云不太清楚,但她能感受到这两个人对柳一的情感也不是很积极。
而她,非常清楚自己是最讨厌柳一的那个。
说是讨厌也不太准确,其实应该是忮忌。
她忮忌柳一能如此轻易地获得李琢光的纵容,即使是因为保护所开出的每年两千万星币。
观千剑将目光从后视镜上收回来。
她偶尔也会心里不平衡地想,她的过去和柳一比起来还指不定谁更悲惨呢,怎么没有人替她出这两千万星币,让李琢光做她的监护?
“想什么呢?”李琢光打开驾驶座的门上来坐好,一眼就看到撑着下巴强作镇定的观千剑。
她估计以为自己装得可好,其实落在李琢光眼里和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差不多。
李琢光生涩地挑了两下眉毛,扭曲着脸庞抛了个有点像面部神经不受控制的「媚眼」:“想我呢?”
观千剑眼眶一红,抬起手遮住脸:“我没有,别瞎说。”
柳一从后面扑上来,挤在座椅间狭窄的缝隙里:“我我我,我在想你。”
李琢光回头,朝他也笑了一下:“这么乖呀。”
一百万星币刚到账,现在柳一就算说自己是全宇宙最好看的男人,李琢光也能眼睛不眨地哄着他。
李琢光和柳一说好了明天拨出一两个小时陪他,所以今天他就乖乖地被送回去。
观千剑说没人陪着李琢光她不放心,于是便跟着她一起回到实验室。
原本睡在地上的研究员们应该都醒过一次,躺在临时铺好的地铺上睡得很香,见到李琢光来了,马尾辫站起身来接待她们。
马尾辫的名字是魏文绾,她的异能是加强分析仪的功率,六级。
她的异能和工作非常契合,她经常性会用光体内的激素,也就最容易看到死物异种的异象。
所以在实验组里,她有个外号叫小女巫。
——因为她会撞鬼。
实验组其她成员用生物电扫描仪扫描过所有她说有鬼的地方,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大家都说魏文绾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尽管她去医院查不出什么东西,医生给她的建议也是多注意休息。
不过当死物异种被发现后,魏文绾此身分明了。
也因此,魏文绾如今是开发死种探测仪的主力,在死种探测仪被开发出来前,就由魏文绾尝试着排查过一遍,把可能有影响、换掉也没多大关系的东西都换了一遍。
李琢光对着魏文绾给出的名单看了一遍,赞赏道:“你排得很干净。”
“那就好。”魏文绾松了口气,“天知道当时我看到有十个死物异种的时候有多害怕,又是怕这东西渗透得太彻底,又是怕我没排查干净……”
“你做得很好了。”李琢光看到实验室一侧墙上挂着的屏幕是和另一个实验组的实时视频,对面似乎正在研发什么机器,已初见雏形,“她们在开发什么?”
魏文绾摸口袋找仓库钥匙,一边答道:“她们就是死种探测仪的开发组,如果我们这边能成功,她们那儿也差不多能收尾了。”
魏文绾打开仓库,里面用简易的辐射隔离装置大大小小装了十来个设备。
门刚在李琢光面前打开,她耳朵里就听到无数嘶吼与金属之间摩擦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响刺得李琢光耳朵一痛,那声音浓烈地几乎成型,一阵风似的吹进李琢光的双眼。
“你没事吧?”魏文绾愣在原地,她今天激素浓度水平正常,看不到这些异象,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没事……”
李琢光揉揉耳朵,没有接魏文绾递来的耳塞,皱眉硬挺着声音对耳朵的摧残,一个一个检查过去。
声音也是异象的一部分,如果堵住耳朵,可能会判断失误。
还好,实验室开发出来的定位器还挺管用的,只有少判,没有错判。
得到李琢光的肯定,魏文绾和另外一名女性肉眼可见的开心。
她们两个实验组日夜通宵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那天晚上,魏文绾送来了分析仪顺利给出结果的好消息,分析仪与定位器正式投入开发最后阶段。
接下去一个月,李琢光就奔波于总部的各种闹鬼传闻之间,主要是保修部和程序部,这两个人工智能最多的部门也是李琢光最常做客的地方。
她的工作量在开发出死种定位仪1.0之后直线下降,只需要跟在定位仪后,再筛查一遍有没有错漏。
霍总指直属的实验员专业水平都是顶尖,即使是1.0,错漏率也被压在5%以下。
很快,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定位器试点和死种任务系统开始推行。
标准时间八月初,李琢光开始准备下一个新任务。
在她的有意筛选下,选到一个有文明社会的星球,在死种任务系统里被标记为十级任务。
猎户座β-23700,太阳朋克社会,未知死物异种。
第033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一)
平常任务筛选都是由陈戊初筛, 芮礼再筛,最后挑出三个给李琢光决定。
原本霍听潮想让她慢慢来,先试个八级、九级的任务。
但由于李琢光这次指定需要文明社会, 加上死种任务系统刚起步, 本身就没几个任务, 所以筛到最后, 只剩这一个十级任务, 还是未知异种。
这种敏感时期, 又再次出现唯一一个, 不由得李琢光不多想。
而且这颗行星的位置也很特殊。
它与上一个青苔城市是相邻的星系,如果以各自星系的恒星为原点,以晴山总部为正北方基准,这颗行星在β星系中的轨道位置,正好能和上一颗行星在α星系中的轨道位置重合。
可是就算前面明摆着是龙潭虎穴,她也得上。
这颗行星是属于晴山集团的晴山二十部。
青苔城市当初阿涞族灭绝后出现了新类人种族, 而晴山二十部则在先前的文明灭绝后没有出现新种族, 人类捷足先登,在过去文明的遗迹上建造了新文明。
如果用过去文艺作品的概念来说,晴山二十部是典型的太阳朋克社会。
当初在这里建立社会的先驱都是理想主义者,因此建立起了一个以太阳能作为社会资源基调,完全做到植物与建筑共生,人类与自然共生的社会。[注]
李琢光半躺在飞船大厅的小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视线追踪器艰难地翻阅着资料。
过去两个月她基本没怎么歇过,到处跑着鉴定死物异种, 青苔城市和地质研究所的复盘会由芮礼代劳, 就连猎户座β-23700的资料也只有现在有时间看。
其她人都躺进睡眠舱里休整,偌大的飞船大厅中只有她一个人, 开着几盏微弱的小灯,她就直接将复盘会的录像外放声音。
其实她挺享受一个人的独处时光,尤其是在飞驰的飞船上。
巨大的落地窗外因飞船速度过快而闪出流星般的尾翼,千汇万状的色彩交织出一片绚烂的图景。
为了躲避行星的引力和轨道,飞船正前方是一片虚无的黑暗,漫漫铺开的海水的极深处缀着几粒星子,像是天女眸中闪烁的清莹亮光,慈悲地向每一个子民降下神迹。
她收回观赏景色的视线,将资料的最后几页也翻完,身后传来慢慢悠悠的脚步声。
李琢光转过头,看到芮礼正朝她走来。
“看完了?”芮礼走到李琢光身边往下坐,身后有一把椅子移动飞到她腿下,“看完了就回去休息一下吧,十级任务,得是一场恶战。”
“没事。”李琢光浑不在意,一只手上滑下滑,虚拟屏幕被她拖得到处走,“死物异种怎么打不是关键,麻烦在怎么找,你有头绪吗?”
芮礼无奈地敛眉叹气,露出一抹苦笑:“能不能把工作先放一边,歇一会儿?”
“马上马上。”李琢光打着哈哈,“你觉得能出现在哪?”
探测仪给出的报告只有辐射波动是十级水平,定位器更离谱,危险区域覆盖了整个中心城市。
这要怎么找?简直是大海捞针啊。
芮礼叹气,但还是说:“也许是一些覆盖全城的东西,下水道、道路之类的。”
“很有道理。”李琢光思索着点头,“应该可以先排除硅基生命,这边没有查到过硅基生命存在的痕迹,所以水流之类的也得纳入考量……”
“水?”芮礼并不赞同这一猜测,“如果是水,那么所有喝过水的人类都危险了。”
“你看——”李琢光调出一张虚拟屏幕,根据关键词「晒伤」找到段落,“这里说,「尽管恒星光紫外线强弱与晴山总部相似,但二十部中心城市的人类皮肤更易被晒伤,因此二十部的中心医院以晒伤治疗闻名」。”
芮礼抿了抿唇:“……我懂你意思了,就是喝水只影响人类的身体组织,但只是这种程度的影响,怎么会有十级呢?”
“可能这个异种的异能就是只能影响,也不一定是水,可能是别的东西……”李琢光说,“我猜的啊。”
芮礼快速地笑了一下:“很好的想法。”接着,她不由分说地关闭了面前的虚拟屏幕,“现在,去睡觉。”
*
李琢光调了个四天的休眠仓,醒来时,飞船正好达到了目的地。
见她坐起来了,原本走向她的芮礼脚步一顿:“刚想叫你来着,起来吧,降落了,在过安检。”
“哦……”李琢光眨眨眼,将眼底的困敦眨走,爬起来洗漱。
等她洗漱完走到大厅,便看到队员们包括柳一都已经起床了,飞船停泊在停泊场里,芮礼正在和二十部的星关人员交涉暂留事宜。
那边说着说着,昙起云突然拔高声音:“一天停船费一万星币?你抢钱啊!”
其她人虽未说话,脸色一样阴沉,那星关人员陪着笑脸:“同志,可我们这边就是这么规定的,我也没办法啊。”
“什么规定,把成文的规章制度调出来给我看看。”
李琢光拨开陈戊,走到星关人员面前。
她来之前都查过,二十部的停船费一天一千星币,但携带任务令的飞船可以免费停靠。
“真不好意思。”那星关人员竟也没有退却,而是镇定地调出二十部官方网页,“很不凑巧,正好就是两天前新出的规定,三天前通过总部批准。”
说起原因,她也面露难堪:“我们这儿晒伤越来越严重了,就算全副武装穿着防晒套装、涂防晒霜、撑伞也无济于事,大家都晒伤,没人能工作,就没人交税,财政吃紧,不得已……”
李琢光一挑眉。
她们来得正是时候?
那星关人员又急急补充:“您别担心,我们发过悬赏令,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就奖励一百万星币,你们是总部来的,肯定有办法,这些钱足够付你们的停船费。”
昙起云被气笑了,连声说着「好好好」,他的辐射数据一瞬间弹射波动,这幅不良少男的外观已经够让人害怕他不讲理的了,此时再发火,吸引旁边的安保不动声色地往这里聚过来。
李琢光拍了他两下,对星关人员说:“我们这趟来就是为了解决死物异种,我们无法保证晒伤和死物异种有关,我队伍里也没有治疗异种,建议你们别把希望都放在我们身上。”
“唉,好吧。”星关人员对李琢光的回答很是失望,但她很快振作起来,“我这边已经登记好了,就麻烦您清剿了。”
李琢光点点头,便锁上飞船门,带着身后五人离开了停泊场。
现在正是二十部中心城市的黄昏时分,六人在停泊场里穿戴好防晒装备——据好心人说,晚上也得穿着——带着行李离开了停泊场。
气温灼热,体感温度直逼四十度,刚走出停泊场没几步路就流了满身的汗,她们根据导航找到二十部清剿部给她们拨的车辆,打算先到指定的外勤宿舍落脚。
芮礼时刻关注着环境数据,看到正常数据的数值也有些掩饰不住话语中的讶异:“这里的紫外线强度和总部是差不多的。”
“那就是这里人类皮肤的问题咯?”观千剑也想到这一点。
路上没几个人,连车都没有几辆,偶尔出现的几个人都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包成一个粽子,连眼睛都用一层两层的布料加上墨镜遮挡住,更有甚者直接撑了一把伞。
这里的伞是特制的,从伞边沿垂下长长的防晒布料,能把人三百六十度都围得严严实实,只在脸前开一个小窗看路。
她们的衣服上有非常明显的汗渍,有一部分衣服也因汗液黏在皮肤上,有大比例的人走路姿势很奇怪,不是弯着腰,就是抬着手。
“她们是不是已经晒伤了,避免伤口和衣服摩擦?”昙起云趴在窗户上看,没看一会儿又倒吸凉气松手后仰,“我去,晒了这么一会儿就好烫。”
“应该是。”李琢光顺着导航开车,尽量挑着有阴影遮蔽的道开。
这辆车是个没有自动驾驶功能的复古货,太阳晒久了,方向盘也烫得握不住。
在她手心被烫出泡以前,终于开到了外勤宿舍的地上停车场。
——自从晒伤问题出现,解决方法也一直没有研究出来,就有人建议建造地下城以规避日照。
很可惜,这里的土壤并不适宜建造地下两层以上的建筑,地下只要超过三米,再坚硬的材料也会在一天内坍塌。
因此地下只能简单造了一点宿舍和办公楼,而地上建筑则不设置任何窗户,任由翠绿欲滴的植物攀附外墙,内部则靠内循环维持温度和氧气。
二十部宿舍的前台是两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长得异常漂亮,碎发垂在额前,让人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他那双勾魂夺魄的狐狸眼,皮肤白皙,灯光下的身形显得单薄脆弱,藏在衬衫中的锁骨若隐若现。
李琢光上前拿着任务令申请宿舍密钥时,那个漂亮男人抬头,对李琢光愣了神。
他身边的同事推他一把,他也没反应,同事不好意思地接过手:“不好意思啊,他可能太崇拜你了。”
李琢光不在意地笑笑,便将自己的任务令密钥交给同事。
男人盯着李琢光的眼睛,直盯到他同事都恨不得捂住他的眼睛:“你看什么呢?这样很不礼貌的,小心被投诉!”
“你……不记得我了?”漂亮男人怔怔出声,音调里甚至含着一丝委屈。
李琢光看向他,疑惑的目光下滑看到他的名牌。
栾星。
李琢光长久地注视这两个字,试图从记忆里找出男人的身影,但她失败了:“抱歉,我们以前认识吗?”
听到这话,栾星瞳孔狠狠地颤了颤,眉头一皱,慌忙垂下眼睫,夺过同事手里的登记程序。
柳一从身后走上来,双手和两根触手撑在前台桌面上,慢吞吞地念着男人的名字:“栾……星?这也是光光给你取的名字吗?”
“也?”栾星猛地抬头,充满敌意地瞪着柳一,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眯起眼睛,“你不属于总部九三零队,需要额外登记,跟我来。”
栾星打开前台的门板,冷着脸让柳一跟他进入后面的房间。
“要去吗?”柳一看向李琢光征求意见。
“去吧。”
李琢光是知道这项规定的,因此也没有意外,轻轻拍了一下柳一的手臂,男人就乖乖地卷着触手往里走。
栾星看着柳一的目光几乎要冒火,他砰地一声在柳一身后关上门。
同事小男生生怕李琢光生气:“真的不好意思啊,他不是针对这个柳一,这是该走的流程,关门声音大一点也是因为……呃……房门老旧了,不这样关不上。”
看着同事绞尽脑汁给栾星找补,李琢光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没事。”
身后几人都觉得问李琢光会没收获,便将目光转向芮礼。
“那是谁啊?”观千剑好奇得心痒痒,而栾星表露的情愫实在太明显,猜的方向也没什么选择,“小迷弟?追求者?还是前男友?”
顶着三人亮晶晶的眼睛,芮礼挑起半边眉毛,眼露戏谑:“一个认不清自己位置的人罢了。”
“哦——”三人都露出「我懂你」的表情。
昙起云看着关上的房门嘀嘀咕咕:“我就说嘛,不就是有点姿色屁股翘一点,李队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房间里,栾星按照流程问问题,他看到档案里说柳一辐射波动不稳定,本意只是想稍稍为难,让柳一情绪上头,好让李琢光看看他的真面目。
奈何对面那个男人张口闭口都是「光光负责监护我」、「我就是光光的人」,还满脸挑衅地挥舞着触手。
栾星深呼吸,再深呼吸,还是忍不住刺他一句:“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有点姿色还放得开能勾引人么?”
柳一脸上笑容更盛:“那这姿色也没长在你的脸上。”
第034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二)
栾星走出来的时候脸气得通红, 柳一悠悠然跟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栾星的头顶,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栾星坐回到位置上, 瓮声瓮气地说:“已经登记好了, 宿舍密钥已经同步到你们的终端上, 祝你们……”
他斜了柳一一眼, 不情不愿地说:“祝你们外勤顺利, 住宿愉快。”
柳一的触手在空中打着欢乐的节拍, 眼睛眯成两轮新月, 凑到正在核对密钥的李琢光身边:“他说,你喜欢我的脸,我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我——唔!”我没这么说过!
栾星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直盯着他的同事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只能瞪着凝成实质的杀人目光死盯着柳一。
柳一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李琢光也不奇怪,他之前一个人在保护所的时候不知道看了什么节目, 突然开始容貌焦虑。
他申请了很多健身器材和美容用品, 但遗憾于他体内各种奇怪的基因互相打架,除了在实验室里给他带来的拼接体型外观,他的努力并没有带来多大的改变。
他频繁对比自己和昙起云、和陈戊、和李琢光身边出现的每一个男人。
最后发现没他好看的比他贤惠,没他会照顾人的比他更符合女人的审美,他在李琢光身边,除了一个监护与被监护的身份以外,没什么优势。
所以,他开始在李琢光身上寻求安全感, 表现就是不断询问她自己好不好看、够不够乖等等。
李琢光习以为常, 哄他的话倒背如流:“你确实挺好看的。”
虽然她避开了「喜欢他这张脸」这个问题,但柳一完全不在意, 他看向栾星的眉宇间尽是嚣张嘲讽,骄傲地挺了挺胸。
栾星牵起嘴角,露出牙齿勉强假笑了一下,藏在前台后的手气得捏断了一支激光笔。
等六人离开,栾星把掰断的笔往桌上一摔,他心里实在是郁闷无比,无法相信李琢光真的觉得柳一这种和动物融合在一起的怪物更好看。
“你说……他是不是靠什么不光彩的手段上位的?”栾星下颌线条绷紧,脸色笼上阴云,“琢光是不是被他骗了?”
同事整理着资料:“你别多想了。”
栾星却在那儿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真的啊,用什么救命之恩要挟琢光,琢光心地善良,为了报恩,就——”
同事忍不住拿手里的激光笔在栾星头顶轻敲了一下:“你小说看多了吧。”
*
宿舍给她们分了两间,女人一间,男人一间,和她们在总部的宿舍布局差不多,两间宿舍共用一个客厅,配备了齐全的人工智能。
这间宿舍倒是有窗户,但由于建筑与植物共生的风格特性,窗户外被藤蔓与枝叶完全覆盖,夕阳透不进多少光。
客厅和房间角落里也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绿植,一片片假树叶子从天花板垂下来,贴在雪白的墙壁上,随着中央空调吹来的风微微起伏。
六人将行李放下,各自洗了个澡整备。
李琢光肩上搭着毛巾走出来的时候,陈戊正在把厨房仿生人程序关闭。
“晚上想吃什么?”陈戊听到李琢光的声音,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地问。
李琢光打开保鲜箱,里面琳琅满目什么类型的食材都有,塑封都没有拆,标签上印着食材的原产地。
大多是二十部中心城市以外的城市负责食材供给,这个原本是星球中心的重要城市,如今已是鹿胎田地。
本来今年中心城市就在逐渐推行换居,虽然研究找不到晒伤严重的原因,但因只局限于中心城市,所以上下一致认为是地域问题。
上面已经选好了一个合适的城市,换居城市那边也同意了,便准备把中心城市整个挪移过去,只留下研究晒伤的人员。
可是第一批刚过去,换居城市那边就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晒伤,居民们都认为是因为中心城市把「未知病毒」带过来了,于是上街游行,把中心城市来的人又赶了回去。
从此中心城市被迫封闭,因为晒伤病严重,居民无法劳作,无法自给自足。
而二十部的居民在平和的教育下大多心地善良,其她城市便都以「不把病毒带到别的城市」为条件,提供较低价格的食材。
保鲜箱里的食材都很新鲜,属于今天李琢光想吃什么,陈戊都能做。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决定今晚吃什么,她还是迟疑于之前与芮礼推测的那个可能性。
“你饿吗?”
陈戊摇摇头:“不饿,中午在飞船上吃饱了。”
恰好其她队员也陆陆续续洗完澡出来了,李琢光统一再问了一遍饿不饿,回答都是不饿。
“那好,我们先讨论一下这个异种的情况。”李琢光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终端显示屏。
“水果能吃吗?”陈戊拿起几个新鲜的梨。
李琢光想了想,点头:“这个可以。”
严格来说,摘下来的果实已不属于植物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是有可能出现死物异种的。
不过,异种范围覆盖整座城市,那就不太可能是食材,因为食材必然会出现谁家不吃的情况,自然也不可能造成一城都晒伤的结果。
若真与其她城市猜测的那样,是类似于「传染性病毒」,那她们吃不吃就更无所谓了。
队员们纷纷过来挨着李琢光坐下,芮礼抽走背后的抱枕扔到远处:“在你没醒的时候我已经把那些猜测和她们说过了。”
“那太好了。”李琢光眉眼弯弯,压低声音说,“芮宝真让人安心。”
芮礼往旁边挪了挪:“……离我远点,别恶心我。”
李琢光找文件的时候,陈戊端着两盘切成片的梨从后面走了上来,放在李琢光面前。
“陈戊来了?那我们先讨论,大家有什么看法。”李琢光调出表明异种危险范围的地图。
“首先我们肯定可以把传染性病毒论放在最后考虑,并且排除普通家具这种不覆盖全城的东西,大家可以踊跃表达。”
李琢光靠在柳一的松鼠尾巴上,调出一面语音会议记录,先在里面敲上「地下水源」四个字。
“和上回那个猎户座的一样是城市本身可能吗?”昙起云先说话了,会议记录自动哒哒哒地记录着他的话语,他拍拍地板,“李队,有异象不?”
——尽管她们现在佩戴着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但异象还是只有李琢光和用光激素的时候才能看到。
李琢光:“……”她有意识地绕开了昙起云后一个问题,“我觉得不太可能是城市本身,不然这里的居民应该都死了。”
“那道路呢?就是——道路!”昙起云挥舞着双手比划。
“道路不覆盖全城啊,而且车行道和人行道的地面材质也不一样,这要有死物异种,就是两个了。驳回!”
昙起云整个焉了下去。
观千剑举手:“我投地下水源一票!”
“说点新想法。”李琢光毫不留情地驳回。
“有没有可能……”
“那我就不知道了。”
陈戊弱弱开口,但他的声音被观千剑盖过去了,他缩在沙发一角,习以为常地闭上嘴,目光转向那扇小小的、如同监狱牢房里的窗户。
“陈戊。”李琢光转过头来,对着陈戊抬抬下巴,“你想说什么?”
观千剑后知后觉:“我说刚刚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不好意思啊。”
“没事。”陈戊耸耸肩,坐直身子,“我刚刚想说有没有可能是晒伤药,或者防晒的衣物之类的,这个感觉是全城人都会用。”
“嗯,采纳。”李琢光点头,顿了顿,她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一句,“对了,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到任何异象。”
“那就除去防晒衣物。”
“好,采纳。”李琢光将之前的废话全都删掉,只剩下陈戊给出的建议。
芮礼一直静静地看着李琢光的动作,突然皱起眉:“也不能排除智慧等级高,所以目前还没有露出马脚的可能。”
李琢光用牙签插着一块梨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采纳。那再把防晒衣物加上。”
“建筑外的植物?哦不对,植物属于生命。”观千剑绞尽脑汁思考有什么东西是覆盖全城的,“空调?或者室内循环?
“你说,这个需不需要再加个限定条件,其她城市没有?”
“空调和室内循环也纳入考量,限定条件么……可以考虑,但不太可能存在这种东西。”李琢光说,“明天去问问。”
她把最后几块梨都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地咀嚼,把最后大家的想法都整理了一下,除去那些完全没法防的东西,最有可能的就是地下水源。
“其实地下水源也有一个问题……”今晚没怎么说话的芮礼开口道,“如果水源最终进入海洋,那么其实全部城市都无法避免。”
李琢光微微一怔,眼眸睁大:“是诶,是这样……但是如果海洋里有能够杀死死物异种的东西,是不是……”
“那现在想这个太早了。”这次换成芮礼毫不留情地驳回李琢光的猜想,她眉目沉沉,“我一直不建议你从一开始就把计划做得太完善,这次也是。”
李琢光耸耸肩:“好吧,听你的。”她转头望向陈戊,“虽然我听芮礼的,但今天做饭我觉得还是不要用自来水,用瓶装水比较好。”
“好的。”陈戊站起身,他本来只想问李琢光,但现在面对其她四人,不好意思搞特殊,“大家晚上想吃什么?”
四人都说随便,最后还是李琢光做了决定,用石头剪刀布决定了几道家常菜。
吃完饭再聊了会儿天,窝在客厅里打了会儿游戏、把明天的行程安排一遍,差不多就该去睡了,等六人都进了宿舍,客厅里的灯便自动关闭,进入小夜灯模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时钟跳到两点整的时候,男生宿舍的门轻轻地打开了。
陈戊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他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走到窗户前,扒开那密密藤蔓,上半身探出了窗口。
一只手从黑暗里伸出来,在陈戊的肩上拍了拍。
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陈戊猛地扭过身,心跳都感觉停了半拍,直到看清眼前人的脸,停滞的呼吸才恢复过来。
“……李队,你太吓人了。”
李琢光的侧分短发睡得有点乱,脸上还带着些刚睡醒的倦意:“做什么亏心事呢,连我出来的声音都没听到。”
夜里在开会的时候她就觉得陈戊不太对劲,别人看不到,她能看到陈戊一直在注意那扇窗户。
李琢光因此多看了那窗户两眼,但饶是她这双一皮升激素都没有的眼睛,也没有看到任何异象。
“没有。”陈戊的喉结上下滚动,在室内微弱的小夜灯光下,李琢光看到他脸色苍白如纸,瞳孔也因恐惧微微颤抖,“你怎么起来了?”
“口渴了,想来喝口水。”
听李琢光这么说,陈戊连忙转身去厨房拿瓶装水。
虽然她们二人都心知肚明,睡眠舱设置了睡眠时长后,除非暴力和外力停止,睡在里面的人是无法自主醒来的。
李琢光偏头看着陈戊打开厨房的灯,弯腰从箱子里拿水,扶着保鲜箱站起来,停在原地喘了两口气,才返回将水递给李琢光。
她接过来喝了一小口,冰凉的矿泉水顺着食道咽下,对面的陈戊无比焦灼,好像很冷似地嘶嘶喘气,视线止不住地往窗口看,看一会儿又移回到李琢光身上。
他似乎在等着李琢光问他,但李琢光喝水喝得慢慢悠悠,完全没有出声询问的意图。
一滴汗从陈戊的额头滑落,滑落到他的眼角,便像是他流出的一滴泪。
终于,李琢光看够了他的焦虑,大发慈悲地放下她根本没喝多少的水瓶,问他道:“看到什么这么害怕?”
陈戊松了一口气,拖着腿上前半步,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
“我看到了……太阳。”
第035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三)
“太阳?”
李琢光一直关注陈戊的状态, 昨晚他就一直坐立不安地看窗户,好像外面有什么即将到来的攻击。
她以为陈戊会像青苔城市那样,回答她一个强行合理的看月亮, 没想到是一个完全抛却合理性的答案。
“大半夜哪来的太阳?”李琢光轻笑, 没有露出太多异样, 就好像陈戊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陈戊却急急地去拽李琢光的袖管往窗口走, 生怕她不相信:“真的, 外面只有太阳, 没有月亮!”
李琢光半推半就地顺着他的力道走到窗前, 她的手落在窗边茂密的植被上,不同于塑料假叶的手感,凑近了甚至还能闻到一股青草香。
她能感受到陈戊非常希望她伸出头去看一眼外面的景象,但她偏不想让他这么快如愿,将藤蔓撩起来,透进来的只有街上如牛奶般的乳白灯光。
“当然没有月亮啦, 你看, 这个星球连月球卫星都没有,晚上只有灯,怎么会有……太阳。”
说着说着,李琢光突然感到一丝强烈的违和感。
是了,晚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月光是将太阳照射在表面的光芒散射出来的光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削弱无数倍的日光。
尽管月光中的紫外线强度低到无需考量, 但若中心城市居民的皮肤娇嫩到一点点紫外线都能晒伤, 那么有月亮的时候不出门也勉强可以理解。
可是这里晚上没有月亮,也就是说晚上的紫外线可以忽略不计, 为什么这里的人没有昼伏夜出?
“对不对,你也很奇怪对不对!”陈戊听到李琢光反常的停顿眼睛一亮,“外面真的有个太阳。”
他微蹙着眉,软绵绵的眼神中流露出恳求:“李队,我真的没骗你,去看一眼吧。”
李琢光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陈戊脸上转了两圈,对方一直维持着那种期待的模样,看着一点儿别的心思都没有,仅仅是想让李琢光看到真相。
她扭上矿泉水瓶的盖子,将肺中浊气都吐出,扶着窗户探出头去。
夜晚的街道黑压压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路两边的悬浮路灯尽职尽责地照亮着脚下一圈光晕。
由于没有月亮,没有路灯照射的地方都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黑暗连接着如墨的夜色。
高楼大厦仿佛黑洞洞的巨人影子,铺天盖地的植物好似巨人的臂膀,广袤无垠的深渊巨口仿佛随时可能将仅剩的灯火吞噬。
手下是葱绿的藤蔓,与那青苔城市中如龙般的青苔极其相似,生命蓬勃的枝叶随着一阵风吹来,像一片柔软的绸缎翻滚波浪。
李琢光抬起头,轻而易举地就在黑暗的夜空中看到一轮……
玫瑰色的太阳。
是太阳还是……
李琢光的专业不是天文学,她分不清这是什么东西。
说是太阳吧,直视着并不刺眼,而且这东西也并不向四周散发光芒。
比起一个正在发光的恒星体,这个「太阳」更像是一张贴在天空中的画作,它并没有投射下任何光芒,直衬得整片黑夜都像是一块幕布。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那「太阳」似有什么魔力,看的时间久了,心神也要被吸入那盘玫瑰色的圆里。
李琢光缩回脑袋,看到陈戊渴望得到她认可的眼神,一言不发地回身走进房间,把芮礼从睡眠舱里拉了出来。
芮礼一脸睡意朦胧,半睁着眼睛懵懵懂懂地被李琢光拉到客厅里,嘴巴里絮絮叨叨地碎碎念:
“大半夜的把我叫起来干嘛啊,赏月亮?你真有闲情逸致,按照你明天定的计划表要六点钟就起床……”
芮礼有点起床气,不太严重,如果不是李琢光,那么把她叫起床的人就会体验一把十级异种的身体素质。
现在是李琢光,她的表现就是会不停说话,以及因为顾及到李琢光零级的身体,可有可无的抵抗。
李琢光一直觉得这种状态下的芮礼最可爱,所以大学合租时,她很喜欢半夜把芮礼叫起来,让芮礼赏月亮,她赏芮礼想杀她又不舍得动手的表情。
——当然这不是李琢光单方面欺负芮礼,通常李琢光会在下午补觉,然后芮礼就会把她拽起来,两个人干瞪着眼,谁也不让谁睡。
“我只能再睡四个小时,你要是想赏月亮自己赏行不行,姐,你是我的——”
芮礼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李琢光另一只手拉住的陈戊:“陈弟,受害者联盟啊。”
“什么受害者联盟?”陈戊怔愣一秒,很快就把这个疑问抛之脑后,“芮副队,外面有个太阳。”
芮礼惊呆了,复杂而深切的疑问从她的目光中流露:“……你疯了?”
她眨眨眼,站了一会儿后现在脑袋清醒了不少,也能顺利思考,她看向李琢光:“他又被死物异种影响了?”
“不是。”李琢光摇摇头,她指着窗户,“是真的有个太阳,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形容,就感觉夜空像一块画布,然后那个太阳是张贴纸,虽然看得见,但没有光。”
芮礼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李琢光,又看向陈戊,再看回李琢光。
她的目光中明晃晃地透露着「你们俩没事吧」的信息:“这是现实,不是游戏,这种明显违背基础物理的情况不可能发生。”
“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李琢光坚持。
芮礼没办法,只能按照李琢光的话探头出去,几秒后就缩回脖子。
她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我什么都没看到,是异象吧?”
这个答案既意外又意料之内,李琢光外表平静,连眼珠都凝固在原位,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最简单、最直接的答案,她一直没想到。
也许是因为她下意识觉得佩戴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后,陈戊也不会被影响。
想要验证也很简单,再去拽一个人起床,让她来看看有没有「太阳」就好了。
但李琢光没有这么做。
她心里清楚,异象这个答案是最正确的。
她连忙拉过芮礼的手,调开对方的终端,芮礼的终端和飞船中枢连接在一起。
本来作为中央调控,芮礼平时的任务就是在飞船上关注数据,及时在耳麦频道里提醒李琢光数据异常。
但现在她下了飞船,就无法每时每刻关注数据。
没有数据中控果然很麻烦……
芮礼拍开她的手,换到环境数据页面,只见辐射波动维持在一百上下。
“你不头痛?”芮礼偏过头,打了个悠长的哈欠。
李琢光面色凝重地摇头:“不头痛。”
这很奇怪。
正常生活的辐射浓度限制是五十,通常一百左右的数据,就会让李琢光头痛欲裂。
她犹豫了片刻,大步走到窗前,拨开藤蔓,再一次伸出头去。
玫瑰色的「太阳」仍高高悬挂在夜空正中央,仿佛它只是夜空黑暗中的一部分。
芮礼说得对,太违背物理常理了。
就算这颗玫瑰色的「太阳」本身不发光,能在黑暗中清晰地显示出颜色,肯定也散射了其她恒星的光芒。
但事实上除了路灯的那一圈光晕,其她地方都是一片黑暗,区别唯有黑与更黑。
这种异象是意味着什么死物异种呢?
天空?太阳?大气层?
猜测一个比一个抽象,一个比一个离谱。
李琢光放下手里的绿植,挥挥手:“行了,洗洗睡吧,明天再说。”
她看着陈戊在睡眠舱里闭上眼,舱门合拢,使用者状态进入深度睡眠,才回到自己的睡眠舱里。
*
等六人都洗漱好,吃好早饭时,刚好七点。
她们今天八点约了市长。
李琢光定的计划表都精确到分钟,哪怕是富裕量。
这时候,宿舍楼里其她二十部的员工也陆陆续续起床了。
六人走到一楼的廊桥,要往停车场过去,正好撞上栾星。
这回李琢光没有忘记他的名字,她对每一个可能要有交集的同事都记得很牢。
栾星也一换昨天下午的怨夫样,落落大方地上前与她们打招呼:“早上好,这么早就要出去工作吗?”
“是啊。”李琢光停下脚步,看到他还穿着前台制服,同他客套,“你昨晚值班?辛苦你了。”
不得不说,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虽然她本身不在意栾星是什么态度,但他要一直是自己不记得他就好像是什么大罪的模样,李琢光还是会感到困扰。
栾星勾唇浅笑,头顶的灯光映照着狐狸眼中的璀璨光辉,在亮白色的灯光下,更衬得他肌肤胜雪:“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祝你今天任务顺利,我的工号是20-G009,有什么需要直接在公共联络网上联系我就好,我二十四小时在线的。”
“好啊。”李琢光的确很喜欢这种尽职尽责的同事,当下就开心地应了。
柳一原本准备郊游的好心情瞬间没了,他脸色刹那间阴沉下去,不善地看着栾星。
对方不动声色地回了他一个微笑,随后越过六人直接离开。
柳一更生气了。
李琢光却无所察觉,带着几人走进停车场,找到昨天开来的那辆车,坐稳启动。
今日大约是因为时间尚早,路上的人明显多了一些,浑身捂得严严实实,在铜墙铁壁之间穿梭。
李琢光因此将车开得慢了一些,副驾驶座上的芮礼盯着路上的行人看了一会儿,突然主动挑起话头:“诶,你们知道为什么中心城市大家皮肤这么脆弱,还不推广仿生人吗?”
昙起云和观千剑都用「谁把你夺舍了」的眼神看着芮礼。
观千剑抓着副驾驶靠背,表情浮夸:“你今天好陌生啊芮副队。”
而昙起云经不住好奇心,追问道:“所以是为什么呢?”
芮礼从后视镜里扫视过后座的四人,嘴角意味不明地翘了翘,气定神闲:“因为仿生人被晒坏了要赔钱,牛马不用。”
迎着二人逐渐惊愕的目光,芮礼嘴角弧度更大,就差直接笑出声,颇有良心地补充一句:“其实我不知道啊,瞎说的。”
昙起云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李琢光:“李队,这是真的吗?”
总部在霍听潮的铁血手腕直接管辖下,从来不会拖欠工资和加班费,各种福利管够,导致从没在总部以外地方工作的昙起云完全想象不到万恶的资本家能恶到什么程度。
李琢光看了一眼后视镜:“这有什么,一会儿去问问市长就知道了呗。”
她控制着方向盘转向,身后的昙起云和观千剑还在叽叽喳喳地猜测有没有别的可能。
“其实说实话,现在仿生人的价格也没有很贵吧?”昙起云来回舔着唇钉上下倒,“我觉得还是和总部的理由一样,有些工作是仿生人替代哎哟——”
车子急刹车,猝不及防下,往外探着身子的昙起云蓦地往前一冲,脸狠狠撞在前方的显示器上,被烫得吱哇乱叫。
芮礼敛眸看他,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让你不系安全带,摔了吧?”
昙起云揉着脸颊直起身,刚想让李琢光主持正义,就看到队长打开车门下了车。
“咋了?”昙起云把车窗完全打开,上半身从车窗里伸出去,伸长脖子看向车前。
李琢光蹲在地上正在看什么,昙起云看着看着,就觉得被阳光直射的额头烫得要命,咬牙撑了三分钟,才看到李琢光小心横抱起一个瘦弱的身影。
她走到昙起云的车窗前,昙起云立刻打开车门,自己退到第三排,和另两个男人挤一起去。
李琢光小心地将人放在座位上,柔声安慰道:“需要药吗?”
那人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浑身疼得轻颤,声音小到只剩气声:“你快上车吧……别、别晒太……久……”
李琢光点点头,关上车门,从驾驶座上了车,旁边的观千剑帮忙拉起窗帘。
“我们先去医院,芮礼,一会儿你陪着TA就医。”
二人在后视镜里对视一眼,不需任何累赘的言语,芮礼就明白了李琢光的意思。
第036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四)
芮礼下车和观千剑换了一个位置, 李琢光平稳地启动车辆,而芮礼开始给这人简单检查。
TA一开始并不愿意,躲闪着芮礼的手:“姐姐, 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不要, 不要浪费。”
这人声音嘶哑, 听不出是女是男, 拼命压抑着走音, 好似几十天没有好好喝过一口水。
“这是我的职责。”
芮礼冷着脸, 与TA乌色的眼眸对视:“如果你的伤势太严重,为你进行简易包扎是我的职责。”
她语气平淡地陈述,却隐藏着不可抗拒的命令意味,听得那人一怔。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李琢光升起驾驶座与后排的挡板,打开了车后排的紫外线屏蔽篷。
而芮礼已经手脚利索地剪下了TA胳膊上的防晒冰袖。
李琢光调出后排监控的画面, 看清了那人手臂上的伤痕, 身旁的观千剑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条消瘦得没几两肉的手臂皮肤大片大片赤红色的溃烂,肌肉组织外翻,内部血肉失血到几乎透明,深可见骨的伤疤因失去了防晒冰袖的束缚,如注血流往下滴落。
手臂靠近身体的一侧晒伤轻一些,却也肿出密密麻麻的脓疱,每一个都有手掌那么宽,能清晰看到内里流动的脓水,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破裂。
观千剑小声说:“这个死物异种的攻击性好强, 和上次那个十级一点都不一样……”
这就是死物异种与生命异种最大的区别。
生命异种的等级除了异能危险性以外,同样能用来直观区分生命的身体素质。
死物异种也试图使用这一方式区分等级, 但由于死物本身「素质」是无法检测的,铁块不像人类,通过健身就能增加自己的密度。
最后只能通过释放激素的浓度划分等级。
死物异种更像是游戏里的怪物npc,它们像有程序控制那样,只针对满足某种条件的生命,这也是因为它们本身没有思维。
所以青苔城市的十级异种只能控制一直在被动使用异能的陈戊,将他带到影中世界,通过吃掉他的影子来杀死他。
“可能不是死物异种的攻击性,”李琢光一心二用,一边开车,一边不断瞥视屏幕里狰狞的伤口,“如果这是死物异种通过紫外线攻击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异种?”
观千剑想了想:“……太阳?”
李琢光无奈一笑:“那我们要怎么杀死它?把恒星炸了?炸完这一整个星系都完蛋了。
“而且。”她把烫痛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吹,心里想着芮礼说得不无道理,怪不得这里的车子都没有自动驾驶,人工智能烧坏要赔钱,她烧坏不用赔……
顿了顿,她才接上:“如果是恒星变异,为什么其她城市没有晒伤病流行?”
她换了只手捏耳垂:“关键点还是在于中心城市里的东西。”
昨晚看到了那种异象,她的确对一部分抽象答案心存疑虑。
比如大气层……
这个答案依旧无法解释为何只有中心城市发晒伤病。
或者说,能造成昨夜异象的理由,都无法解释。
后座,芮礼小心地用通用修复膏涂抹在那人的手臂上,TA疼得倒抽气,仰着头,眼眶湿润,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掉眼泪。
给霍总指直属队伍提供的药物里融合了相当高等级的治愈异能,那人手臂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长出一片颜色更为苍白的肌肤。
那人错愕地张大眼睛:“这个好厉害。”
陈戊拧开一瓶水递过来,把人吓得瑟缩一下,才顺着水瓶看到陈戊:“谢、谢谢……”
TA摘下——其实更像是撕下了面罩,令人牙酸的撕肉声带下了薄薄的表层皮肤,脸上便是一片粉色。
TA近乎贪婪地大口大口喝着矿泉水,一瓶三百毫升的水几分钟不到就喝了个干净。
那人还没喘过气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激动地一把抓住芮礼的双手,恳切道:“大人,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芮礼用手心感受着那人手掌上的伤痕,只怕比手臂内侧的脓疱只多不少。
“你放心,有我们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喝完了水,那人的喉咙明显好转许多,话也说得顺溜了:“最近经常有穿着晴山制服的人,闯进我们社区,把人抓出去晒太阳,让人活活晒死……”
TA双眼滴溜溜地转圈,抿了抿唇:“社区之前有去找晴山的员工求助,但都一去不回,所以我不敢……
“但是你们这辆车的牌照我从来没见过,我就想赌一把,赌你们没有被渗透。”
“渗透?”芮礼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向前倾,取出自己的证件展示给那人看,“我们是总部总指挥直属的清剿部,昨天刚到这,你的意思是这里员工内部有间谍?”
那人仔细地查看了芮礼的证件,松了一口气:“五五开吧。
“我们都有晒伤病,这个病一开始不能算是病,是直到发现有人大脑也受到影响,简单来说,就是大脑表层也被晒伤——
“从那时起,才有了晒伤病。”
大脑晒伤?
坐在前排的李琢光皱着面孔。
……这真的不是什么虚拟现实游戏吗?
为什么这情况一个比一个超现实。
算了。
李琢光舔了舔嘴唇,缓缓踩下刹车,停稳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回头提醒:“到医院了。”
芮礼看了她一眼,主动拿起防紫外线伞,下车到另一边撑起,将那人接下车。
李琢光看着二人进了医院,确认了自己的终端与芮礼的终端正在通话中,才调转车头开向市政厅。
市长把见面地点定在市政厅会客室,十五分钟后,李琢光一行抵达了市政厅。
会客室在地下,空调开得很足,各类紫外线阻挡装置简直不要钱地往上装。
市长是个极为年轻的女人,名字叫寿向,李琢光记得她的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竟然鬓角已生出白发。
她与李琢光握手,手腕间露出一串挂着小黄鸭装饰的手链。
五人依次在座位上坐下,寿向坐在她们对面,肿起的双眼皮和眼袋都展示着她好久没睡一个好觉。
秘书送来一杯浓缩咖啡,苦涩香气刹那充满会客室。
寿向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开口道:“真的很谢谢各位,不管结果如何,都谢谢各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
李琢光看到她就想到那些为了早日做出结果累到随地大小睡的研究员,眼中流出一丝心疼。
二十部中心城市过去繁华热闹,想要做中心城市市长都需要经过层层筛选,没个两百年阅历不可能当上。
而现在,这个职位被谦来让去,让到了一个也许才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孩手里。
这么一来,李琢光心头的责任感猛然间爆棚:“寿同志,这些都是我们分内之事,您说要给我们的数据在哪?”
寿向对突然斗志满满的李琢光不太能理解,但还是和她加了好友,隔空投送文件。
这时,秘书给她们送上了五瓶密封的冰镇矿泉水。
寿向说:“我们暂时还没有把地下水源排除在死物异种之外,这段时间,李队长你们也最好不要用自来水。”
“和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了。”李琢光笑得温和。
寿向强撑起精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上不断地重复着扭开激光笔又扭回去的动作:“您是前辈,我就不瞒您了。
“现在中心城市里只有三种人,穷人,没本事的人,和没后台的人。
“说得难听点,现在这里从上到下都是草台班子。”她敛眸,睫毛在眼底投射的阴影让她黑眼圈颜色更深。
“您知道其它城市支援我们的条件就是不把晒伤病带去影响她们的居民,说是以极低价格提供食材,其实……其实跟白送差不多。”
寿向闭上眼,紧抿的唇角皱纹横生,双肩低垂,她背负着在她这个年纪难以想象的重担,仿佛每多说一个字都需要格外强大的意志力。
“所以在大家想方设法托关系逃出去的时候,有很多在其它城市生活不下去的穷人反而住了进来,因为在这里生活不用花钱,一切生活成本都由其它城市均摊。”
她睁开眼,眼眸中微弱的高光好似燃到尽头的灯芯。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看到中心城市恢复如初的那一刻,悬赏令也根本没有人敢接。
“所以我真的、真的、真的——”她目光真诚至极,隐约闪着泪光,“特别感谢您愿意前来。”
李琢光起身走到寿向身边,看到她衣领中露出的脖子上贴着好几张膏药,无言地轻轻搂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
“你太累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她轻柔地抚摸着寿向因水分不足而粗糙的短发,感受着对方小心翼翼的呼吸,“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很少给人打包票,无人比她更懂这份工作的残酷。
她懂,寿向也懂。
寿向半闭着眼睛,轻声说:“谢谢你。”
*
医院的烧伤科人满为患,芮礼替那人挂了号,发现没有挂号费,这才知道原来费用都由别的城市平分了。
好吧。她核对好那个小男孩的信息之后往回走,心里想着。
果然啊,万恶的资本家,不用仿生人是因为费钱的证据加一。
这个小男孩才十二岁,一米六出头一点,体重轻得估计一阵风就能吹跑,芮礼疑心那防紫外线的伞都比他重。
他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营养不良」四个大字。
芮礼给他拿了两瓶水,周围人看到瓶装水就好像饿狼看到鲜肉,个个双眼紧盯着东坛的动作,只是顾忌着身着晴山制服的芮礼,还在衡量要不要抢。
东坛有些紧张,捧着水瓶放在嘴边不敢再喝,芮礼则大喇喇地岔开腿,身体前倾,双手搁在大腿上阅读文件。
东坛往芮礼身边挤了挤,可能是挤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医生叫号叫得很慢,那些发绿的眼睛一动不动,整个等候厅中,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东坛用力得把瓶身都捏皱了,不小心洒出几滴水,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灯管的亮光。
东坛身边的中年男人立马匍匐到地面上,伸出一条破裂流脓的舌头,眼露贪婪地舔舐着地面上的两滴水,喉咙里发出得意低沉的怪笑声。
舌尖上的脓疱破裂,留下一片土黄色的粘液,然而他仍然不断地舔舐着,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舌头上很快流下了鲜红的血液。
东坛慌忙收回腿避让,芮礼嫌恶地皱了皱眉。
“水——给我喝水!”
对面的壮汉忍不住了,也许是芮礼和东坛的身形都太单薄,看上去毫无威胁,他撕扯着破锣嗓子,不管不顾地伸出手要抢夺东坛手里的水。
刺啦一声,被黏住的衣服连带着他的血肉一道被撕裂,而他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瓶水。
眼看他的手就要触碰到水瓶,芮礼慢条斯理地轻掀眼皮,凛冬般肃杀的眸光看向壮汉,那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势看得壮汉一顿。
壮汉的动作在她眼中放慢几百倍,她抬手,精准地、只用食指和大拇指牢牢钳住壮汉的手腕。
下一秒,手指轻轻一捏,只听清脆的一声咔嚓,壮汉的惨叫随后而至。
芮礼顺势松开手,在东坛干净的衣服表面擦了擦。
壮汉握着断裂出诡异角度的手腕,撕心裂肺地惨叫着,脓水与血液混在一起往下滴落。
芮礼高高在上的姿态里唯有对生命的漠视与令人噤若寒蝉的压迫感,那是来自巨大等级差下,无法撼动的绝对优势。
周围人蓦地开始收拾东西纷纷远离她们,空出一圈真空地带,芮礼对此毫无反应。
护士前来带走壮汉,却无人问责于她。
东坛终于有勇气继续喝水,咕咚咕咚几口下肚,听到芮礼问出进医院以来的第一句话:
“这里瓶装水很紧俏?”
第037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五)
“紧俏倒也没有多紧俏。”东坛捧着水, 警觉地看了一圈,大家都坐得很远,“就是晒伤后大家都想喝水而已。”
芮礼没有李琢光那么好的脾性, 有耐心一点一点引导对方的情绪和答案。
她压着眉眼, 连正眼都不愿意给东坛一眼, 往后一靠, 靠近东坛的胳膊搭在背后的靠背上:“那为什么想喝水想得这么恶心?”
地板上又绿又红的液体蔓延, 流入地板间的缝隙, 像有自我意识一样悄悄绕过芮礼的鞋子。
她分明神色寡淡, 却让东坛觉得自己身处深不见底的寒潭边,若是不小心脚滑,便会坠入无底深渊。
东坛眼神惶恐,眼白中的红血丝攀咬眼球,被吓得直哆嗦,话语结巴而破碎:“因为、因为……”
“嗯?”
芮礼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声音极轻, 却极有分量感。
东坛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个能救他的路人,但周围人都因壮汉的断手对芮礼心有余悸,连看都不往这里看。
一颗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掉落,泪水沾在破皮的脸颊上,刺痛和恐惧扭曲了他的脸庞。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骗了你。”
他下半身坐不住医院滑溜的座椅, 身体不受控制地滑下去, 被芮礼提溜着衣领一把拽起来。
她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也并不在意东坛会不会痛。
她另一只手拿过水瓶, 东坛紧攥着不放手,但他的力气远没有芮礼大,还因自己用力而粘下一层皮。
“不说的话,我就带你走了。”她弯起眼睛,将语气放柔,轻声细语地威胁,“你觉得这里会有人帮你吗?”
这时候,她听到耳机里有个陌生的女人在说其它城市提供几近免费的食材,以及城市里剩余的人都是些什么类型,小小地出了一会儿神。
这一刻,东坛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上了一艘贼船。
就算有人愿意帮他又怎样呢……
现存生命异种等级大多都在六级以下,普通人到达七级就能称上一句天才,八级都万里挑一,更别提九级和十级。
全星际亿亿万生命,十级异种不超过一百个。
他是三级异种,刚才那壮汉身上散发出的气场比他强得多,至少高出两个等级,所以他才一动不能动。
而这个女人只用两根手指就能捏碎对方的手腕,这种程度的差距,也不是三四级能概括的。
一个绝望的念头在他的脑袋里冒出来——
不光是医院里,可能整座城市都没有打得过眼前这个女人的人。
他当初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司机是个碰上去感觉一推就死的废柴,结果车子里居然还有这种等级的家伙。
“0091号,吉珂,请到三号就诊室。”
距离东坛还有十个号码。
他想拖延时间,等叫号叫到他就解放了。
但芮礼的耐心告罄,右手抚上东坛的后脖颈,动作温柔如情人,下一秒,手指一扭,硬生生将东坛脖子后的一块肉撕了下来。
“啊!”
东坛捂着脖子扯开嗓子惨叫,他因恐惧而腿软,连滚带爬地远离芮礼跑向护士台,留下一路的血痕。
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的清洁工拿着拖把过来拖地,那清洁工年纪很大,背脊佝偻,有一只如动画中巫师那般巨大突出的鹰勾鼻。
这人一步一顿地清理血迹,裸露出的皮肤上都是结了痂的红褐色疤痕。
芮礼移开目光,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臂,看那小男孩焦急地向护士台求助,而护士抬起头看了一眼男孩手指指向的芮礼,就收回了目光。
“我是来救人的,不是去送死的。”她将转椅转向背对东坛的方向。
“可是——”东坛一瘸一拐地绕到护士面前,“可是我就要死了,你不是救人的吗?救救我啊!”
护士瞪了他一眼,眉眼间的不耐烦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蹭地站起来对着芮礼问:“喂,你想杀死他吗?”
她声音有点大,周围的病人纷纷朝她看去,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芮礼。
一看是这个煞星,再都收回目光,假装自己没听见。
芮礼弯着嘴角,笑容无害:“当然不会啦,杀人是犯法的。”
护士像驱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听到没有,她不想杀你,去去去,别烦我,我很忙的。”
她烦躁地翻了翻浮在面前的虚拟屏幕,连续按下了两个号。
“0092号,霍阳,请到五号就诊室。”
“0093号,卫虹,请到十号就诊室。”
做完这一切,她回头看到东坛还直愣愣地站在那儿,翻了个白眼,坐下去,彻底不理东坛了。
东坛脸上就连掉了一层皮的部分都苍白起来,他僵硬地转过身,面对笑意盈盈的芮礼。
芮礼的耳麦里突然传来李琢光带着笑意的声音:“芮礼,你现在好像个反派啊。”
*
“芮礼,你现在好像个反派啊。”
说这话时,李琢光刚跟在寿向身后走了一遍实验室。
知道有总部来的淸剿队,大家都严阵以待,拿出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李琢光看。
哪怕李琢光明白她们没有敷衍了事。
正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是这些人能拿出的最好结果,而这些结果也实在是一言难尽,更让她对这个城市的现状感到担忧。
实验结果上下单位不统一,报告的字体粗细不统一,不够高的等级,和工作完全不匹配的异能。
这些人年轻、没什么经验,是被放弃了的选项。
她们或许知道自己的命运,或许不知道。
李琢光来回翻看材料。
她们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用最笨的穷举法,把身边所有的东西都挨个用死种定位器排除。
长长一串名单,她们试了几千次,最后终于排除到只剩三个,地下水源、建筑表层防紫外线涂料以及瓶装水。
看到瓶装水属实在李琢光意料之外。
寿向解释说这是后来加上去的,因为地下水源的实验结果已经临近尾声,倾向于不是。
李琢光垂眸,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实则只是在听耳机那头东坛在与芮礼坦白。
他先提到了大脑晒伤,这一发现李琢光已从寿向口中得知。
“……后来,社区里的阿姨叔叔就开始不对劲了。
“她们分成三类,第一类人只想喝瓶装水,第二类人只想喝自来水,第三类人什么都不想喝。
“最后,后两类人的晒伤都越来越严重,但瓶装水已经被第一类人抢光了,要等下次物资输送进来,还要一个月。”
“那你算哪一类?”
“我?我当然是第一类啦。之前说穿着晴山制服的人会抓人出去晒太阳,抓的都是后两类人。
“……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东坛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远离了一些。
“真的是真的!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抓走的全是后两类人,没有一个喝瓶装水的被抓走。
“所以……所以就传出一个说法,只有喝瓶装水才能活下去……”
“这么离谱的说法你们也信?”
“那,那,那我们都以为你们有什么特殊手段,能检测到我们喝了什么水,还有人专门分析怎么喝自来水能和喝矿泉水一样。”
“……”
李琢光回神,调低耳麦音量,询问道:“听说最近有身穿晴山制服的人去居民区抓人出去晒太阳?”
寿向脸色一白,呆愣片刻后颓废地垂下肩膀:“不瞒您说,我正为这事发愁。
“那些人都不是二十部的员工,甚至身体内都没有晴山芯片!不知道都是哪儿来的。”
她眸中燃起微弱的火光,讨好地笑着搓手:“李队长,请问能不能拜托你们……”
顿了顿,似是看李琢光并没有生气的迹象,才继续说:“我肯定付钱!您要多少报酬都可以,我肯定能筹齐付给您!”
李琢光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将她上半身板正,让她能与自己平视:“报酬到时候再说吧,你手里掌握多少情报?”
寿向食指与大拇指凑在一起,捏出一条极小的缝隙:“只有她们的人数和出没过的地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是觉得自己这委托实在太强人所难。
她不禁低下头,目光落到漂浮在半空中的实验报告上。
刚才李琢光看报告时,尽管李队长一直努力掩饰嫌弃和失望,但还是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并不是一个天赋出众的孩子,异能等级鉴定出来是七级时都觉得自己是彩票中奖。
工作以后,因为不善言辞,不会舔上司被边缘化。
晒伤病发后,大家有后台的、有财力的、有权势的都成功逃窜,只剩她这个大学刚毕业的三无人士,留下来处理一地的烂摊子。
这么些年来,她谨小慎微,见过太多直接的、掩饰过的恶意,所以才能第一时间发现李琢光的真实心理。
算了吧,还是不要接了。
本来李队长来这里清剿死物异种就已经在卖命了,她有什么资格再对李队长要求更多?
这么想着,可她却说不出口。
真是个懦弱的家伙。
寿向在心里暗骂自己。
就是希望对方接下委托,实在不济,也由对方拒绝,这样一来不管如何,自己把能做的都做了,道德上不会谴责自己。
……可是就会谴责李琢光啊。
对方凭什么因此背负不好的名声?
而且在二十部工作的时候,自己有听到过李琢光的名号,对她,唯有敬佩二字。
她怎么可以因为一己私欲毁掉对方三十多年的努力?
寿向鼻子有点酸,她觉得自己快掉眼泪了,心中天平在赌一把和放弃吧之间来回摇摆,最终向右侧倾斜。
——晒伤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还是不要给李队长更多的压力了。
“算了吧,这太难为你了,你就当我没说。”
“可以啊,把资料给我。”
寿向鼓起勇气,连珠炮似的说完一整句后才迟迟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她抬头,正对上李琢光明亮璀璨的双眸,听到对方耐心地重复一遍:“我说,可以啊,把资料给我,如果来得及,我今天就能去把人抓回来。”
寿向呆住了,脑海里霎时间一片空白,这双坚定的眸子深深刻印入她此刻的记忆,其余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还是秘书晃了晃她的身体,她才如梦初醒,慌忙地翻找起文件,给李琢光投送。
十行俱下,李琢光很快就看完了文件并且给出结论:“今天下午去蹲点,没问题。”
“那死物异种呢?”寿向见李琢光竟然把这个任务提得这么前,多少有点惴惴不安,“会不会影响您自己的任务?”
“不会。”李琢光安抚性地拍了拍寿向的肩膀,“有些事情,可能抓住一个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很多。
“你要相信我的职业嗅觉呀。”她咧开嘴,眼中色彩愈浓。
看到李琢光的笑容,寿向的心情莫名平静下来,她点点头,正色道:“有需要您联系我,就算我死了,我的秘书和这些研究员也一定会回您的电话的!”
李琢光食指轻点寿向的额头:“别说不吉利的话。”
最终,寿向留李琢光一行人吃了午饭,李琢光还贴心地给芮礼和东坛打包了两份。
离开市政厅时,恰好是日光最猛烈的时候。
李琢光用寿向给的冰凉贴贴在方向盘上,虽然晒久了还是热,但至少不会握不住。
她们去医院接上了芮礼和东坛,问出东坛家的地址,假意先送他回家。
路上,东坛为了缓解被芮礼注视着的压力,一直在找李琢光聊天。
李琢光特别热情地应和他,只希望多从他口中套出一点信息。
十分钟后,她们到达了东坛居住的社区。
高耸入云的封闭式钢铁巨人被葱绿的植物围满外墙,李琢光挑了个阴影处停车。
东坛道了谢便想下车,却发现车门的锁没有打开。
“别着急啊。”芮礼支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让你下车了么。”
第038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六)
今天一天, 东坛是被芮礼吓够了,再听到对方这种熟悉的语气,尤其还看到后座那个连头皮上都纹着纹身的男人露出标准的反派笑容, 和前排的肌肉女胳膊上鼓起充血的肌肉, 他就差给她们跪下:
“姐姐, 我真的全和你说了, 我真的是被逼出来找垫背的, 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为了强调自己的真诚, 东坛不断地重复着「真的」二字, 双手合十一一对着人拜过去,防晒服外涌出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的液体。
昙起云嘿嘿邪笑,故意用粗粝的气泡音声线说:“小东西,上了我们的贼船,不掉一层皮还想下去?”
他直起背,从上而下俯视东坛:“你去晴山集团的员工里打听打听, 谁不知道我们总部九三零?”
昙起云这标准的□□混混做派比芮礼还吓人, 毕竟后者他只要和盘托出就能保命,但眼前这个给他一种就算全说了最后还是会被灭口的感觉。
他无助地扒着车门,整个人贴在车窗上,刚吃下的午饭在胃里翻涌,紧张得快吐了,却还是嘴硬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琢光恰时转过身来,端着一如既往和煦的笑容:“好啦,你们别吓他了, 他一个小孩, 能知道什么情报?
“下车吧。”
她打开了车锁,车门嗤地一声便要自动打开, 东坛心里一喜,横里忽然伸来一只熟悉的手,硬是把车门又拉了回去。
是芮礼。
她神色有些许不悦,还是控制着脾气说:“李琢光,为什么要放他走?”
李琢光不退不让:“为什么不让他走?”
昙起云的动势稍稍收回去了一些,像是有些怕李琢光的样子,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小东西会被自己人推出来送死,却不会被那些人选中?反正我不信……”
东坛眼珠子骨碌一转,心中快速思考。
好像这个司机不是他想象中,是大姐大的废柴亲戚,走后门来的。
这个男混混好像是她的小弟?还是说这里的人都是她的手下?看这个大姐大好像也不能随便发脾气。
而且她看起来是很容易心软的类型,刚开始也是她下车来救自己,既然如此,那……
“姐姐!”东坛当机立断从芮礼的手臂下钻出来,扑到李琢光面前,拽掉自己刚带好的防晒面巾,露出坑坑洼洼的脸庞,“姐姐救救我!”
想到昙起云说的话,他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不选我,但我知道谁知道!姐姐,我可以带你去!”
他努力瞪大双眼,模仿着看过的小孩卖萌装可怜的表情,虽然因他枯瘦的眼眶导致做出这动作会让人害怕他眼珠子掉下来。
李琢光还是很给面子地表演出心软和无奈,看向芮礼:“你看,这——”
芮礼长长叹出一口气:“行行行,真吃不消你。”
李琢光闻言,冲着后排的柳一招招手,打算让他一起跟下去,没想东坛却握住她的手,弱弱阻止道:
“姐姐,只能你一个人去。”
那个上衣里伸出章鱼触手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低等级货色,还是保险点,带个超低等级的过去。
……说不定老大看到了,还会奖励自己!
李琢光的动作一顿,随后同样用力反握住东坛的手,笑容一丝不变:“好吧,听你的。”
她穿戴好防晒装备,给芮礼递了一个眼色,便与东坛一起下车。
东坛躲在李琢光撑开的防紫外线伞下,又说:“姐姐,武器都不能带进去。”
见李琢光不解地挑眉,他急急解释道:“是我怕姐姐被她们误会,伤害你!”
“……好吧。”李琢光笑眯眯地顺从,将身上的武器都卸下来,从打开的窗户扔回车内。
东坛偷偷瞄着李琢光的神色,见她似乎有些紧张地频繁眨眼,心下稍定。
看着二人消失在大楼门口,芮礼从前排位置间的缝隙钻到驾驶座上,昙起云和陈戊自然地坐上来到第二排,柳一留在最后一排,贴在玻璃上,凝切地望着李琢光消失的地方。
“我们车子会不会太显眼了?”观千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往她们这里投诸视线,有些担心,“我记得车子外面好像有集团的标志来着。”
“没多大关系。”芮礼的目光正注视着大楼外墙上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枝叶,“她们要是看到我们就逃跑,我们追上就行,无所谓打不打草惊蛇。”
“也是。”观千剑点点头,赞同道。
谁能从车里这两个十级异种手中逃过去呢?
体感温度一直在稳定升高,目前已经到了五十度的极限高温,眼前景象都因热浪而显现出波纹形状。
苍碧的大树与野草肆意吸收着来自恒星的稳定热量,树叶表层因失去水分而变得干枯焦黄。
形似蝎子的不知名长虫百足并用,顺着藤蔓爬到阳光最盛的顶端,伸展着长而坚硬的尾刺,骤然刺穿面前细长的藤蔓,从中夹出一只尖叫的小虫。
它将小虫塞进口器中,刨着自己的肢体往前移动,它刚爬过去的那一处叶丛舒展,摇晃着小心翼翼伸出一朵含苞欲绽的花苞。
长虫爬入藤蔓深处,不出几秒,那藤蔓悄然收紧,挤出一股透明的液体,那只刚被长虫拆吃入腹的小虫躺在液体中流了出来。
花苞浸染在那液体中颤了颤,紧接着,一片片艳丽的紫色花瓣便在阳光下围绕着玫红色的花蕊缓缓展开,正中央生出一束菱形的花蕊,那花纹犹如人的眼睛。
转角处落下一双皮革制的靴子。
柳一出神地喃喃自语:“妈妈……”
*
东坛带着李琢光在大楼里拐七弯八,住在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瘦,包裹着身体的皮肤都深深凹陷下去。
她们聚在走廊里,或躺或坐地聊天打牌,公共虚拟屏幕上信号断断续续。
李琢光的身影刚出现在走廊中,那纷乱嘈杂的声音便不约而同停下来,贪婪的目光聚集在李琢光身上,好像她是什么珍馐佳肴。
她面不改色地跟着东坛走过走廊。
她走到哪儿,那些人的目光就跟到哪儿,直到电梯门合上,才将她们的视线隔绝在外。
这栋居民楼是好几处筒楼连接在一起,没有直达通道,电梯也是这里有几层,那里有几层的奇怪配置。
出乎李琢光的意料,这栋大楼有地下室,但东坛口中的老大并没有住在那里,反而住在离太阳最近的顶层。
可能是科技落后,也可能是坏了没条件修,顶层的气温明显高了许多,灯也开得昏暗。
李琢光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坐在地上打牌,抽烟喝酒,烟雾缭绕,一股扑面而来的烟草味。
东坛咳嗽了两声,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挥舞着双手冲到一个女人身边:“老大,我把人抓来啦!”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有人走到李琢光身后,将房门锁上,就像在走廊里一样,十几双眼睛都看向她。
那女人只穿了一件背心,淋漓的大汗把她胸前背后都打湿了,她的右脸有一道贯穿额头到下巴的狰狞伤疤。
她懒懒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李琢光,兴致缺缺:“这么瘦一个人,要她有什么用?”
李琢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肌肉,再对比一下那女人身上的肌肉。
她已经竭尽所能增肌了,只是等级决定上限,她肯定比不上变异后的强壮身体。
其实她的体格也比从不锻炼的五级异种要强壮,再往上,她们的下限就是李琢光的上限了。
更别提和眼前这个女人比。
唉,道理她都懂,但还是好伤人……
“我、我抓不到强壮的……”东坛低下头,焉焉地一一摘下身上的防晒衣,“她们队伍里等级最低的就是她了……”
那女人把手里的虚拟牌往身后一扔,伸出手作势要扇东坛一巴掌,语气严厉:
“那我要你有什么用?你自己不敢越级挑战,还不如送给晴山集团那些狗杂种!”
东坛惧怕地缩了缩脑袋,也不敢躲得太明显。
那巴掌最后还是没能落在东坛的脸上,女人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李琢光一番,撇撇嘴挥手道:“行了,你快滚吧。”
先前锁上门的人又把门打开了。
“我不滚。”李琢光笑嘻嘻地说。
女人气笑了:“我让你走你还不走?这么想死?”
李琢光抚了抚自己没有一丝褶皱的制服,拿出证件,炫酷地往外一甩:“我是晴山总部九三零淸剿队队长,此行前来,就是为了您口中说的晴山狗杂种。”
女人撑了一把膝盖站起身,走到李琢光面前,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把李琢光全部覆盖住。
她盯着李琢光的证件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讥讽,也像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委屈。
良久,她紧绷着脸问:“你什么意思?”
女人的态度给李琢光感觉很微妙。
如果她全盘答对,对方就会轻而易举地给出答案,而如果她哪怕答错一个字,都要陷入苦战。
女人对晴山的看法看不明晰,好像依赖,又好像排斥。
可惜这不是游戏,没有既定选项。
李琢光只能跟随自己的心来:“我想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不选择喝瓶装水的人,东坛说你知道。”
她仔细地注视着女人的神色,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女人并不知道李琢光撒谎,她啧了一声,皱着眉头,回身狠狠踢了东坛一脚,将他整个人踢趴在地上。
“什么都跟别人说,啊?”
东坛五体投地,不敢疼哼,更不敢解释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在绝对的威压前,他撒不出谎。
“……我确实是知道。”
女人背对着李琢光,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才挑牙料唇,转过身来,借着身高,居高临下地睨视。
她开始活动脖子、手腕关节,从她身体里发出清晰无比的「咔咔」声。
“不过我总不能白白告诉你,你说,你能付出什么对等的东西?”
没有想象中害怕与恐慌的表现,个头小小的李琢光镇定地抬头与她对视。
也不像故作镇定,她的眸光平静,呼吸平稳,举着证件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李琢光背后,那开启的门再一次被关上了,原本坐在那儿打牌的手下们纷纷收起虚拟扑克牌,把桌子收拢,整齐划一地退到墙壁边沿去。
她看了一圈周围人的反应,最后目光转回到女人身上,她勾起一个营业性质很强的虚伪笑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重要吗?”女人嗤笑一声,“你觉得你今天还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好吧。”李琢光温顺地绕过了这个话题,“我确实没什么能与你等价交换的,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打赢我,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女人甩了甩右手:“你等级低,我让你一只手。”
“没事,不用让。”李琢光的笑意好像一张脱不下的面具。
迎上对方掩饰不住的惊讶与不解,她继续说:“如果我不能完全打败你,你也不会放心把情报都交给我,让我去解决那些狗杂种的,对吧。”
女人脸上立时现出被看破的窘迫,她抬起下巴,提高音量掩饰尴尬:
“确实,如果你连我都打不过,就更不可能打过那些人了。”
“所以你不用给我放水。”
李琢光说着,拉开双腿,展开手臂,拳头一前一后地摆出了准备肉搏的动作。
女人有些恍惚。
难道眼前这人有什么特殊异能,可以把自己的等级压制到极低?
如果不是,她凭什么自信地觉得能在自己手中活下来?
“喂……”女人面色不善,语气也不善,话语却在别扭地劝李琢光放弃,“不放水的意思,是要往死里打的。”
“我知道呀。”这会儿,女人退却,李琢光反而开始催促,“来吧,别浪费时间了。”
“……行,你自找的。”
女人脸颊抽动,脚底一蹬,拳风即刻蹭着李琢光的脸颊划过。
第039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七)
李琢光浑身紧绷, 一息之内判断出对方的出拳方向,迅速左躲右闪。
八级。
她很快在心里对女人的实力有了评估。
她和异种硬碰硬,碎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她一直以来走的路子都是先拖延, 找到对方的弱点后, 借用对方的力道, 以力打力, 一击击破。
女人用力咬牙, 绷紧下颌, 每一拳都毫无章法,好几次擦着李琢光的脸过去,留下一道红痕和火辣辣的疼痛,细密的血珠从肌肤里渗出。
李琢光眯了眯眼。
她的拳法……有点熟悉。
她的舌尖抵着上颚,在不断的躲闪中平复着呼吸,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飘荡, 琉璃般清亮的眸子似一潭从不被吹拂的秋池。
上。
她在心中默念。
下一秒, 女人勾起手,对准她的下巴来上一拳。
她顺势抬头,女人的指关节堪堪擦过她的喉结。
右。
女人收手曲臂,从李琢光的左侧横来一肘。
李琢光早就微微侧身留开距离,让她一击落空。
左右左下。
李琢光在心里背诵着那套拳法的顺序,就见女人果真按照这个顺序出拳,被她一一躲过。
女人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头。
最后一拳,李琢光矮身就地一滚, 手撑着墙壁, 双脚往上飞檐走壁了两步后在空中前滚翻,稳稳躲过女人破空挥来的铁拳。
女人脚尖点地, 在李琢光落地的同一时间就转过身来,不留任何可乘之机。
二人一高一低,就像一只体型巨大的棕熊与一只随时准备跃起的猎豹。
她们僵持住了。
挤在角落里的东坛已经紧张得汗流了满身。
搞什么……搞什么!她不是比自己等级还低吗?
她怎么吃不到一下老大的攻击!
偏偏身边刚才和老大一起打牌的女人还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她等级很低吗?”
东坛欲哭无泪:“不会是她的异能吧?”
围观的手下们都回过头,看着角落里弱小可怜无助的东坛。
有人出声,打破东坛最后的幻想:“如果有这种异能,早被晴山抓进去做实验了。”
“晴山应该也没有这么夸张吧?”东坛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恨不得把自己整个缩进墙壁里。
不知是谁冷笑一声:“你忘了,当初那个李什么的,不就是因为被以为是免疫辐射,拉去抽血做实验,据说已经被折磨死了!”
“依我看啊。”另一道声音响起,“这家伙说不定是晴山的秘密研制的人形武器,古早爽文看过没?低等级但是身体都根据最高等级异种改造过,打败我们老大就是她打响名声的第一枪!”
这个猜测非常离谱,而且有失人道,但在场人似乎都对晴山集团有什么误解,没有质疑这一猜测。
李琢光耳朵动了动。
说到人形武器,她便想起眼前女人的拳法为何如此熟悉。
她在九年的魔鬼训练中,曾经有过一个不请自来的拳法教练。
带那人来的面罩神秘人说,那人是人形武器,而神秘人觉得这事儿反人类,又不希望浪费研制成本,在知道李琢光的事迹后,便主动将她带上门。
不吃饭不睡觉,无任何生活成本的拳法教练,谁不要谁是傻子。
而且李琢光不是免疫辐射,又是全星际唯一的零级人类,在楼下卖油条的大娘都有铁砂掌的世界,她可谓是毫无价值。
谁会想害她呢?
那时候,李琢光甚至希望在人形武器上找到一丝有人试图谋害她的痕迹,这样至少能证明她还有价值。
但人形武器就真的只是来教她拳法的。
教了一年半载,李琢光还没完全出师,那神秘人又重新出现,把人形武器带走,从此彻底销声匿迹。
哐当一声,李琢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下意识地自己动起来,躲过了女人结结实实的一拳。
那一拳砸进地板里,女人用力拔了好几下,才把自己的手拔出来。
“别开小差!”
李琢光回神了一瞬,眼神触到女人从背心里晃出来的项链,那项链上挂着一只已然有些掉色的小黄鸭。
女人注意到李琢光的目光,这才发现项链露了出来,神色大变,异常紧张地将项链塞回背心里。
小黄鸭……
她在寿向的手腕上见过。
一些被忽视的细节在李琢光脑子里转了一圈。
这些人对晴山的残虐暴戾深信不疑,女人提起晴山集团时复杂的面部表情,和她乱中有序、几乎与拳法教练一模一样的出招方式。
乃至于她三十多年前与拳法教练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那个没有露过脸、声音也谨慎地变了声的神秘人。
她的心中冒出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猜测。
……不,还是算了,且不说这套拳法是不是人形武器背后训练者独家的,直接怀疑女人与那人形武器有关系也太冒犯了。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手心冒出一团绿色沼泽气体一般的东西,但她马上被身旁的人抓住手腕。
“别搞,公平竞争。”
那人梗着脖子着急:“可这个晴山集团的明摆着在扮猪吃老虎,老大肯定要吃亏!”
身旁的人瞪了她一眼:“傻子,她需要老大的情报,不会下死手的,如果她真动了这个念头……”
她握住对方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掐灭了那人手心的异能,往下一压:“那我们再让她死无全尸也不迟。”
李琢光定了定神,主动挥出一掌,女人伸手想要抓着李琢光的手腕将她整个人过肩摔过去。
女人的动作很连贯,但李琢光只是做了个假动作,女人手上落空则立刻停下过肩摔的动势,转而就着这个动作用手肘顶上李琢光的下巴。
李琢光仰身再让,在女人手肘越过她下巴一寸时,出手勾住了女人的手臂,借用她的力量,腰腹扭转,全身用力,将她整个人摔到了背后的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地面凹陷下去一处人形的浅坑。
巨响的余音过后,便是一片死寂。
李琢光松开手,双手撑着膝盖,与躺在地上呆愣的双眼对视,她连呼吸都没有乱:“我赢了。”
女人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扶着地面坐起身:“嗯,你赢了,作为交换,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老大!可她——”先前那个想上来帮女人的少年急急走了两步,被身边的马尾辫女性一把拽回来。
她想挣脱马尾辫的手,奈何对方力气更大,直接一只手拦腰把少年抱起,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少年徒劳地蹬腿,马尾辫则八风不动地抱着她出门远去。
她的手下将收起的桌子椅子都放回原位,女人用脚挑来个椅子坐下,给李琢光也推了一把:“坐。”
李琢光乖乖坐到那只翘脚凳子上,跟个好学生似地两腿并拢,将双手放在膝盖上。
她的手下放完整理完房间内的摆设,就跟着马尾辫的步伐,带上门各自离开了。
偌大的房间里,李琢光和女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先说话,良久,那女人叹了口气,把项链扯了出来。
“我叫项珩。”她把项链从脖子上解了下来,“你见过寿向了吗?”
李琢光点头:“我也看到她手腕上戴的小黄鸭手链了。”
项珩却露出一个有些讶异的脸色:“她居然戴着?”
她一只手遮着上半张脸,咧着嘴,可那笑容里没有喜悦,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就像她最初看李琢光的证件时露出的表情一样。
她兀自笑了许久,放下手后,李琢光看到她的眼角竟有泪痕。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
李琢光便对她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异常都了然。
如果她哪一天和芮礼因为立场问题闹掰了,她或许也没有办法真正地恨芮礼。
“没想到她还戴着,当初她的态度很决绝,我以为她一定恨死我了。”项珩爱惜地摩挲着小黄鸭挂件,“你肯定猜得出来,我手下的都是些逆反分子。”
「我手下的」……?
这种说法很微妙,项珩在把自己摘出去。
项珩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李琢光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下去:“逆反分子对于做坏事的晴山集团人员会是什么态度,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顺着项珩的话,李琢光也想到过去,跟着一起去清剿反叛分子的老巢时,见识过的各类对于晴山的极端误解。
但很多时候,她没有办法对着反叛队伍里的普通小兵诉诸憎恨和怨怼,认为她们怎么没有自己的见解,就这么轻信了她人的误导。
她读过许多人的个人履历,除去真的主观恶意,剩下各有各的苦,也确实是晴山在管理中疏忽的地方。
项珩指着李琢光笑起来:“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想到什么了。
“那些人。”她抬起手指了指大门,“都是晒伤病发时,被剩下的孩子。”
她将小黄鸭握在掌心,轻声说:“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剩下的不是男人,对吧?
“我想你没有经历过这种末日一样的日子,应该也想不到,会有人出卖身体以求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晴山自古以来女男平等。
晴山人尊重生命,看重香火,因此非常尊重孕育生命的女人。
总体来说是以实力为尊,少部分男人看重男性子嗣自然也被允许。
而当仿生人、人造人热潮席卷星际后,对于人类灭种与生命工业化的讨论甚嚣尘上,女性的子宫成为生命不被产品化的唯一保障,地位一升再升。
——李琢光的确以为被留下的人应当大多是男人,所以她在看到走廊中的女男比例相当平均、项珩手下全是女人的时候,是惊讶的。
项珩并不意外,她解释道:“对于男人,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义,其它什么耻辱尊严贞洁,都可以抛弃。
“喏。”项珩向一个方向努努嘴,好像是二十部办公楼的方位。
“你们二十部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前台,本来有人说他要是愿意,可以把他带走,但他非说什么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把人弄生气,只好一辈子留在这里。”
长得很漂亮的小前台……这个描述,李琢光立马想到了栾星,和他种种奇怪的反应。
那个「喜欢的人」,不会说的是她吧?
她何德何能……而且她真的对栾星一点印象都没有。
回去之后问问芮礼,实在不行,就去问问他本人好了。
李琢光回神:“但你是八级,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我记得二十部最高等级就是八级,是因为你——”
她没把话说完,但项珩懂了她的未尽之言,快速地勾唇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
李琢光认真的眼神看得项珩一愣,下一秒,对方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似的,张嘴大肆笑起来。
她笑了许久,李琢光便也看了她许久。
项珩用指腹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笑累了才一顿一顿地停下,表情却突然变得委屈:“要是寿向也这么想就好了。”
可能是委屈有了开口,珍珠一般圆润的泪珠大颗大颗从项珩眼眶里滚落,她埋下头,这么大个人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肩膀颤抖,语句破碎:
“要是寿向也这么想就好了……”
“寿向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啊。”李琢光冷不丁出声。
项珩错愕地抬头,通红的眼眸轻轻晃动,还没来得及掉下的眼泪悬在眼角,像是浸泡着突如其来的希望,又像是害怕希望只是泡沫,随时都会被戳破。
李琢光笑着,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话:“她如果不这么想,怎么会把小黄鸭戴在手腕上?如果被有心人举报,那就不是单纯丢饭碗的事了。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可能猜不到你的真正目的,但她肯定相信你有苦衷。”
项珩彻底呆住了,巨大的惊喜将她淹没,心跳疯狂加速的不知所措下,她开始抖腿假装镇定。
李琢光晃了晃手腕上的终端:“我可以给她打个电话,现场求证。”
第040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八)
项珩低下头弯下身, 一会儿又直起身,站起来,在房间里绕两圈, 再坐回去, 继续抖腿。
“……不了吧。”
刚才和李琢光小打一顿都没有出汗的人, 就重复两遍这套动作, 脸颊就被热红了, 她扯起衣服下摆扇风, 停顿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摇头。
“算了,还是算了。”
“诶呀,就打个音频电话嘛,不投影,话费算我头上行不行?”
李琢光不由分说地点开联系人列表里的寿向,项珩伸手过来阻止, 但她本人没有多少阻止的诚意, 还是让李琢光轻而易举地得逞。
一个音频电话拨了出去。
寿向那边秒接,李琢光打开免提,就听到对面焦急得话都说不顺溜。
“李队?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那边随之响起各种操作仪器的声音,好像每一个能找到的仪器都准备就绪。
“别紧张。”李琢光看着捂着嘴退远的项珩,轻声笑道,“我有些私人事情要问你,免提关了吗?”
“……”寿向关闭了免提,环境音便都听不到了, 门扉解离的滋滋声响起, 她似乎出门了,“关好了。”
李琢光往项珩那里凑了凑:“我发现这里反叛派领头人的项链和你的手链一样, 你们两个认识吗?”
“……”
沉默,长久的沉默。
通话时间上的数字越来越大。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李琢光只能听到寿向并不太平稳的呼吸声,也许是因为她刚刚太过紧张。
项珩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不自觉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脸上长长的伤疤随之弯折,可是眼神中却满是苦涩。
她做出一句口型:「挂了吧。」
李琢光看了她一眼,没有照做,而是耐心地等着。
等时间跳到两分钟的时候,寿向终于说话了。
“算是……认识吧。”
寿向说得模模糊糊,语气中感觉她不是很想提起这个人,这无疑给了项珩致命一击。
项珩转过身去,把自己封闭在墙角,像一只阴暗的大蘑菇。
“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我觉得反叛派有联合的可能性。当然如果你因为职务不能说我也理解,我会自己判断。”
寿向深吸一口气,项珩的头微微抬起来了一些。
“我觉得……有可能。”寿向说。
项珩扭过头,眼中希望重燃。
寿向的声音非常清晰,就好像她站在房间中说话。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现在和她针尖对麦芒也是我从来没想过的……”
她边思索着用词边说:“我觉得她是可以被说服的。”
“意思是,你觉得她是有苦衷的对吗?”
李琢光直接点明了项珩最想知道的事情。
“其实……我说一句不合适的话——当然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我觉得她是为了我。”
项珩的双眼瞪大了。
寿向应该是走进了另一间很安静、私密性更强的房间里:“我准备接受聘任合同之前,反叛派发生过暴动。
“她那时候劝我不要上任,她有门路可以逃跑,不要管这里,也不要接受这份没有前途的工作。
“我放不下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她觉得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我和她大吵了一架。
“她那天特别生气,我上一次看到她这么生气还是——算了,总之,我们两个不欢而散,我还以为她早就把那条项链扔了呢。”
寿向和项珩只是看重的东西不一样,无可避免地导致了争吵。
分不出个对错。
“所以我说我觉得她是为了我,否则她早就能离开中心城市了,怎么还会留在这里?”
寿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我俩上次见面,她对我说过别以为我效忠的晴山集团是什么好东西。
“我就随便说说啊,你要是有别的看法,千万别影响你的判断。”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看到项珩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走过来,蹲在李琢光的终端前,痴痴地看着那跳动的通话时长,李琢光脸上的笑意愈浓。
她将自己遇到东坛之后的事用简洁的语言给寿向说了一遍:“她让我离开,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让我替她们去死,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道理。
“说不定,你想的就是事实。”
项珩抬起眼,越过终端投射出的光芒在她眼眸里碎成星星点点。
“这样吗……”寿向的声音低了下去,但马上恢复了状态,“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我打算和她谈判,有事再给你打电话。”
“好嘞!”
李琢光挂断了电话。
项珩定定地望着李琢光:“你为什么要——”帮她们解开误会?
大概是因为她希望如果未来芮礼被迫和自己分道扬镳,也能有人告诉她芮礼无法宣之于口的理由。
李琢光没有回答项珩,收起终端:“我这个诚意,值不值得更多的情报?”
项珩爽朗地笑开:“当然,我们就先从晒伤病的原因是什么开始吧?”
*
那双皮革制的靴子领着一支队伍,踏着金色的日光走进居民楼中间,那些人都长着一张标准的人脸。
两只眼睛、两条眉毛、一只嘴巴、一只鼻子、两只耳朵,从毛孔里长出的长短不一的黑色头发。
几双眼睛齐刷刷朝着车子这里看过来,眼珠子又大又黑,最大的那双把整个眼眶都占满了。
芮礼眼睛快速地往手腕上瞥了一眼,下定结论:“伪人族β。”
陈戊倒吸一口凉气:“和「青苔城市」里的伪人种族一样吗?”
车子里没人搭话,陈戊也早已习惯说话不被理睬。
伪人们缓缓扭着腿往这里走来,它们身上穿着老旧的晴山制服,沾满凝固的红褐血迹与浓黄色的斑点。
昙起云脸色一沉:“是上上上版的晴山制服。”
昙起云过去因为身上的纹身被排挤,发给他的新制服都被室友剪碎。
制服都是一人两件专门定制,制服内含个人识别信息的芯片,要重新申请就要打报告说明原因,但队里几个人沆瀣一气,哪怕他理由写任务损坏,也不给他签字。
他没办法,只能去仓库捡很久以前没人穿、或是原主人已死,但衣服还未销毁的穿。
他算是通过这种方式把能找到的晴山历代制服都分辨了个清楚。
“那版制服怎么了?”
伪人队伍越走越近,本从大楼里出来的人类都忙不迭回去,芮礼仍气定神闲地撑着下巴,就好像走过来的是许久不见的老友,闲聊般问。
昙起云紧紧盯着伪人,语速极快:“你想想上上上个集团总指挥是谁!”
闻言,车子里除了柳一以外的人都将目光投在昙起云身上。
晴山制服改版除了科技重大进步以外,就只有每次新总指挥上任,对原来制服进行一些微小的细节更改。
有点类似于三千年前晴山皇帝的「国号」。
晴山集团总指挥换起来并不频繁,霍听潮是第二十四任,通常任期在五十到六十年,但第二十任以来的三任都是意外。
第二十任是个伪装自己被反叛派洗脑的家伙,只不过她在几个计划布置下去后,便被第二十一任总指挥发现目的不纯,迅速组织起反抗,将她撸去职位,但也为后来两任留下烂摊子。
第二十一任受到她的报复,被下毒,上任不过半年就死于集体会议。
第二十一任的心腹接手了职位,并且让自己的心腹部分参与工作。
事实证明,她极有先见之明,因为她也在半年后,于睡梦中暴毙。
第二十三任刚上任就面临着一堆连着两任都没有解决完毕的烂摊子,还有不知道什么方式、随时都可能到来的死亡。
这时,唱衰晴山的言论闹得满城风雨,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第二十三任没做几个月就疯了。
在此之后,霍听潮顶了上去。
由于本职工作还有很多,这几任的制服改变都不大,就是一些颜色和元素变化。
如果不是昙起云专门研究过,常人很难分清。
“所以你的意思是,伪人族β,还有死物异种都可能和那个人有关?”
芮礼对着那几个伪人拍了张照,然后快速放入终端里查询。
图片着重被圈出衣领角落的一个嫩芽似的标志。
「这是第二十任总指挥屠十步设计的晴山制服,其改动在于嫩芽标志,大部分人认为这一标志是对反叛派标志的魔改。」
“可是屠十步早就死了吧?”观千剑的手放在车窗下,整只手已悄然金属化。
芮礼解开车门的锁,但没有打开自动开启:“谁知道呢,说不定数字永生了。”
伪人们在她们的聊天中终于逼近车辆,伸手扣响了观千剑一侧的车窗。
窗户摇下,观千剑扯出一个别扭的笑容:“你好,有什么事吗?”
伪人在脸孔正中央的嘴巴张开,不知道在哪儿的发声器官说:“你们是什么人类?”
旁边的伪人手臂伸长,伸入车子里,抓住观千剑的肩膀。
观千剑的笑容变得自然许多,金属化的手握住伪人的手腕。
因触摸车壁而变得滚烫的手心霎时在伪人手腕上烫出热油般的声响,她反手用力将伪人往车里一拽,另一只手啪地打开车门。
陈戊扑上去用羁押带将伪人团团捆住,昙起云和芮礼也一脚踢开车门冲了出去。
在伪人队伍反应过来要逃跑之前,她们二人与后下车的观千剑一手一个,将这些伪人一网打尽。
整个过程不出十秒,六个伪人都来不及使用异能,身体里就被扎入β型镇静剂,羁押带把它们每个人都捆得结结实实,扔进后备箱里。
“这就……结束了?”
昙起云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头一次遇到不需要异能就能轻松打败的敌人,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观千剑也发出相同的疑惑:“不可能这大楼里都是特别低的等级吧?”
三级以下的异种和七级以上的异种一样,数量很少,不过比起七级以上的数量还是十几倍。
极大部分人都是四到六级。
芮礼却与她们的沉重不同,确认了伪人身上的羁押带都牢牢扣住以后,就坐上第二排,等着李琢光下楼。
“都是被剩下来的人了,能有多高的等级?”芮礼说,呼出五六张虚拟屏幕,每一张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芮礼的手在键盘上动得飞快,输入一连串昙起云不认识的代码。
昙起云看看屏幕,又看看芮礼。
他很好奇芮礼在干什么,但他不敢问,怕让芮礼分心。
没等芮礼这里完事,车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是李琢光。
她没戴面罩,也没戴帽子,整颗头颅暴露在下午的烈阳之下,因为阳光刺眼而眯着眼睛,因为过于强烈的光亮让她的肌肤颜色都透明。
观千剑看她如此暴露于阳光下,心里着急,正想开门下车把散步一样走得人心痒痒的李琢光抱回来,后排车门突然打开,两根章鱼触手极速伸长,卷住李琢光往回缩。
触手包住李琢光的身体,最后落入柳一的怀里。
“谢谢。”
柳一的体温很低,就像一个大型移动空调抱着李琢光,两根触手都跟刚从冷冻层里取出来的一样。
李琢光拿起一根触手围住脖子降温,听着观千剑对她的唠叨。
“你怎么不戴面罩和帽子?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也想体验东坛说的大脑晒伤?”
李琢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眼睛却瞄到芮礼正在写的程序:“芮礼,你也想到了?”
“嗯。”注意力集中于程序的芮礼敷衍地应了一声。
“想到什么?”昙起云探身过来,“那个老大和你说了啥?”
李琢光听到背后有呜呜挣扎,转身便看到后备箱里整齐排列的伪人,以及它们排列错综复杂的五官。
“就是说了这些伪人的事,不过那老大和我说的时候没有提到伪人,所以……”
所以除了这次以外,来到这里杀人的,都是正常的「人类」外观。
“和「青苔城市」有关吗?”陈戊拨开落在自己腿边的触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