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因为长期不上学, 尺绫的对外交流基本断了。风头过得差不多,重新归为平静后,尺绫终于被允许带着外出了。
“我想去游乐园。”尺绫从桌子边上冒出来, 爬上椅子露出头颅。
周末遥遥无期, 原本想把他带到自己公司的尺平缄言不语, 停下出声的念想。
由于两个哥哥吵架, 谁也不好先出面,这重任落到了第三人医生哥哥身上。尺绫看看沉默吃饭的医生哥哥,心底像是棉花一样,他也只好坐下, 乖乖吃饭,估计游乐园是要泡汤了。
尺尚突然出声:“去哪个游乐园?北路那个是吧。”
尺绫瞬间全神贯注, 像打鸡血一样,支起耳朵。尺言应他的疑惑,“嗯对, 就那个。”
尺尚答:“那明天去吧。”
医生哥哥不是很忙的吗?又要上班又要上课。居然真的会带他去。
但是他既然都答应了, 一定不会食言的吧。尺绫直接半场开香槟,内心的小小尺绫早就手舞足蹈,但一定把情绪要藏于心。他夹一只鸡翅:“好啊好啊。”
尽管他已经在努力伪装成是个成熟小朋友的平静了, 可话语间忍不住两个“好啊”,还是出卖了他的激动。
其他人倒是没挑他毛病, 也没扫他兴。自顾自吃饭, 日程就这么定下来了。
饭后, 尺尚例行坐客厅小憩, 尺绫扑向沙发上的医生哥哥。
“你帮我写作业吗?”尺绫戳戳说。
医生哥哥欠身弯了弯腰, 拿起尺绫茶几上的练习题,恰好是物理题。尺绫兴致勃勃地守着, 还把铅笔递给他。
尺尚对弟弟的要求总是不拒绝,看了两分钟,便开始写起来。对于尺绫来说要绞尽脑子写的题,对这个天才哥哥来说只是类似于动脑子的小游戏,跟平板电脑上面的连连看没什么区别。
他转着笔,轻盈地点两下。尺言就上楼换好衣服下来了,路过一趴一坐的两人,出声往外走:“我出门了。”
尺尚停下笔抬头,“这么早。”
他也许是在例行询问,但更多的是在关心。尺言整理一下衣领,“加班正常。”
两兄弟间的对话结束,而三兄弟尺绫还趴在那抬着头,聆听这罕见的对话。
哥哥出门了,尺绫继续黏着医生哥哥,期待他早点吧这本书写完,这样他就有作业交给林老师了,然后脱离苦海。
“快点快点哦。”
林老师出来,看到鬼鬼祟祟的尺绫,说:“这就对了,你多辅导一下他,早点把他培养成高材生。”
尺尚写完这道题,把练习题放在茶几上,往后瘫着沙发。
尺绫哭丧:“不要啊不要啊,哥哥你不要抛弃作业。”
可能是把弟弟培养成高材生的任务太困难了,医生哥哥没有任何动摇,不理睬黏在脚边的尺绫。
尺绫求完了,没有任何成效,他噘起嘴巴。
哼,他对自己说,小尺绫你不能这么堕落,你要有骨气。边说边跪在茶几边上,不满地写作业。
“哥哥,”尺绫写着写着,突然嘟囔起来。一楼的客厅里也没有第二个哥哥了,尺尚应道:“嗯。”
“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学啊。”尺绫感觉到无聊了,一天天待在家里,也没其他小朋友和他聊天,还要写超级难的作业。还是上学比较开心一点。
再恋家的小麻雀,整天关在笼子里盖上遮光布也会抑郁的,就算隔个把月出去遛一遛,也没什么滋味。
“你想上学吗?”尺尚看着手机问。
“当然啦,你们又不在家赔我,上学可有好多东西玩。”尺绫如数家珍,“秋游、春游、大课间、吃巧克力、和小朋友聊天……”
前段时间他还撒泼着滚地不想上学,现在倒是记起上学的好了。尺尚手往发上捋捋,没怎么出声,他是没体验过这些上学的乐趣。
他那时候压根没有活动。印象里学校就是学习的地方,两三年换一间,这样一连持续十多年。
尺绫吹吹眼睛,觉得医生哥哥其实也不是很冷漠,身上还是有些人味的。譬如和他聊天的时候。
淡淡的医生哥哥看完手机,回房间去。尺绫丢下作业,哒哒地去收拾明天的小马包。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要准备双份的小零食了。医生哥哥不吃的话他就能名正言顺吃两份。
第二日,十点钟,尺尚准时带着他去游乐园。
尺尚非常准时,几乎是准时准点准秒拉起他出门,他们没开车,只是打了部网约出租车。尺尚同司机说去游乐园。
尺绫刚刚才喂完自己的小乌龟,做好一整天都不在家的准备。出租车沿着大马路奔驰。
尺尚在旁边没怎么说话,只是静坐着,是个压根不吵闹的客人。二十来分钟后,车停下,出租车司机说游乐园到了。
尺绫看看窗外:“啊?”
这是一幅雕塑墙,上面纂刻着巨大的少年宫三个字,充斥着陈年的气息,老旧得看上去得比大尺绫的年龄还要大了。
他摆摆手,“不是这个不是这个,这里没有动画片。”
司机看看导航:“是这个啊,你给的地址就是这个,不是居荣北路的游乐园吗?”
但尺绫要去的游乐园在新北路。N市有两个北路游乐园。
没办法,他们只得下车。尺绫感觉落差好大,他明明想去在参加动画片聚会,现在却来到这个快要被废弃的小破少年宫。
单看门口墙雕还挺气派的,雕龙画凤五彩斑斓,但这也阻挡不了里面的设备都破破烂烂,游乐设施落后三十年的事实。
尺尚没找理由也没说话,尺绫抱着小马包,只好跟着哥哥往里走。
这个少年宫地处老城区市中心,周围很繁华。四处种满玉兰花树,青葱得如翡翠透亮。
里面虽然老旧,但也有不少人烟气息,几个游戏摊还坚守着铺位。少年宫楼倒是比隔壁的鬼屋还像鬼屋,底下是电玩城楼上是倒闭许久的培训班,还有个大棚滑轮场。
周末还是有些人影的,不少条件一般的家长还是会选择带来这边玩,毕竟去新北路的大游乐园消费要贵很多。这边5块6块钱以内就能玩大部分项目了。
可惜今天不是周末,里面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只有零星几个爷爷奶奶辈的带着孙子来闲坐。几个拿着最低工资的大爷大妈守着好几台游乐设施。
尺尚问弟弟那还玩不玩,尺绫只好说玩吧。尺尚带着他到售票处。
入场是免费,玩游戏需要代金券。买30块套餐送7块。尺尚先买了个30块的试试水。然而售票员也是有些岁数的大妈了。尺尚以前来过,对她还有些印象。
尺绫看着这些都没开的机器,想了想,没有头绪。这少年宫游乐园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四分之一的新北路游乐园都不到。
尺尚先是带着他逛了逛,花了十分钟,基本上浏览完整个游乐园,一边有水湖,上面有踩摩天轮单车。但排队的牌上写着周末才开放。
尺绫问哥哥玩过这个没有,尺尚是没有的。尺绫抬头说好危险啊,从上面掉下来就没有哥哥了。
鬼屋也是陈年鬼屋,光靠着两趟小火车在各种雕塑和诡异灯光里转呀转,还需要另外买票,整整20块钱,他们也没有选择当大冤种。
一路绕下来,还有15块钱8分钟的蹦蹦床,要把小孩子绑安全带一个人跳,比起玩耍更像是受刑。
尺尚记得以前这里的蹦蹦床不是这样的,是一个大笼子,把小朋友放进去,大家各自堆在一起蹦,花20块钱就能一直跳,但大家都跳十几分钟就累得不行了。
这个项目也跳过,他们来到碰碰车。这是可以一车两人的游戏,票价才6块钱,有10分钟的游玩时间,是一个很划算的项目。尺绫和哥哥站在旁边,望着空无一人堆满小车的碰碰车场。
尺尚问尺绫要不要玩,尺绫说碰碰车只有他一个开,都没人和他碰。
其他的机动小游戏倒是很多,不过大概率不适合稍大一点孩子玩了。尺绫虽然是个小学生,但他再怎么说年龄也是实打实的十七岁,对很多游戏没什么兴趣。
逛了一圈后,他们找了个长椅坐下来。尺尚给他买了饮料,自己也喝了矿泉水。这边很安静。
只有一个人的游乐场就不叫游乐场了,不过是没意思的尺绫和一堆成年的老机器。旁边还有套圈的和打枪的纸网捞金鱼,以及价格昂贵的夹娃娃机。
尺尚问那那些玩不玩,虽然有点坑但十来块还是能接受的。尺绫慢慢从长椅上挪起身,跟过去。
小摊也一样地破旧,很多奖品都摆在那很久没变过了,特别是特等大奖清一色蒙上尘埃。当然也有与时俱进的,专门进货些潮流ip的玩偶。
尺绫大多都不认识,也不感兴趣。但尺尚还是给他花二十块买了个套圈。尺尚先套一个,中一个标。尺绫接过圈圈,往里面抛,大概是身高矮小加上肌无力的原因,连标的边都没碰到。
尺尚鼓励:“继续吧。”
这有点像老师鼓励学生。尺绫继续抛,还是不中。直至他把手上四个圈都抛完了,还是没有中过。他们有一个安慰奖。
还没巴掌大的小玩偶,新倒是新的,就是长得很不好看。尺绫把这个玩偶塞给哥哥,自己不要,接着又去另一个套圈摊。这里有小鸡在叫。
“我想玩这个。”尺绫看到了小鸡,指出。
尺尚照样付了钱,尺绫还是套圈圈,这次他比上次有进步,6个圈圈套进两个,但还是安慰奖。店主送了他一只几乎没有成本的黄色小鸡。
店主直接开了个纸盒子,倒了点小米送过去。尺绫接过盒子,痴迷地看这里面会动会跳的小生命,小鸡好可爱啊。
他感觉黄色小鸡比他的小乌龟可爱,但是大鸡没有他的小乌龟可爱。
他让哥哥帮他拿着,突然就又有了兴致,开始对园内的游戏感兴趣。他花了6块钱坐了小火车,又花3块坐了摇摇车,后面还去玩7块钱上下蹦跶的跳袋鼠。
他感觉好刺激,尽管只有两米高的距离,突然的失重感还是吓到他啦。
尺尚在一边看着,替他拿小鸡和小马包。这种小鸡苗他倒是见得多,实验经常做。尺绫哇哇叫的时候,小鸡也跟着在盒子里不停叽叽喳喳。
转了五六圈,尺绫玩过瘾了,下来。游乐园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有好几个小孩子是被家长带来的,也有些是自己来的。总之没那么冷清了。尺绫看看自己的游戏票,还有二十一块,他问哥哥你玩不玩?
绝大多数游戏尺尚都超高了,除了部分亲子向的。而且需要工作人员开机暖机。他们俩走到旋转木马旁,交了票,等着老大爷调试。
尺绫这才问哥哥:“你以前来过吗,来过很多次吗?”
尺尚倒不算来过很多次,但这确实是他儿童时期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了。
尺绫立马兴奋地追问:“那你玩过什么呀?你最喜欢哪个游戏?”
尺尚微微滞顿一下,思索着,这些设施基本上从他小时候就有了,大多数基本的都玩过两三次,包括坐小火车。
尺绫说好惊讶,哥哥居然也会坐这种小朋友才玩的游戏项目吗。
他完全想象不出哥哥小时候的样子,尺尚微微回忆,他也想象不出了。旋转木马已经暖好机,有其他小朋友和家长也跟着过来玩,凑够开机人数。
这样尺尚就不坐了,他让尺绫一个人去,自己端着小鸡盒。尺绫选了一匹绿马鞍的小栗毛马,鬃毛是卷卷的,爬上去。旋转就伴随着梦幻的音乐声启动了。
他看着弟弟,突然间回忆到很久远的儿童时代,记忆完全模糊,只对几缕浓墨色彩和略微耳熟的音乐声有印象。
他的童年到现在的人生都过得很简单,几乎只有两三件事情,读书吃饭睡觉,除了这个游乐园之外,好像真没有什么娱乐的记忆了。
这么简单纯粹的人生经历,在别人的眼里是闪闪发光一帆风顺的履历,而他自己没什么感觉。
弟弟玩得很开心。尺尚试图回忆自己有没有这么开心的时候,音乐声在耳边逐渐像隔一层膜,思绪也被抽离。
或许小时候是有的,或许压根没有,更大概率是完全没有。他其实并不在意,也不会为此多愁善感,只不过突然浮出一阵思考,蜻蜓点水。
尺绫玩完了旋转木马,下来,回到哥哥身边。他比来之前要高兴整整一倍了,这个游乐园还算有成效的。尺尚问他要走了吗,还是再玩一阵儿,尺绫其实玩够了,但他看到其他小朋友,想上去交朋友。
尺尚把小鸡给他,放手让他独自去玩一会儿,只见弟弟从内敛变得些许外向,他坐在椅子上望着,空气传来小孩子们的说话声。
尺绫凑近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堆里,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尺绫又把小鸡给他们看了,好几个孩子沿着纸盒子,好奇地围成一圈。
半晌,尺绫忽地哭起来,哭声穿过空气。尺尚抬头,只见孩子堆向外散开,却还是看着尺绫。尺绫手上再也没有捧东西。
他起身走过去,隔着远远的,就看到纸盒子掉地上了,离尺绫的脚边有些距离。
见有大人来了,几个小孩警惕抬眼盯着,心虚往后退两步。尺尚走至剩下两三步的距离时,才看见尺绫身体遮挡的地上,一米外有一坨黄色的肉糜。
尺绫的小鸡死了,被踩扁了,尺绫的眼泪哗哗地往外掉。
其他一起作恶的小朋友跑掉了,隔着十几米的玉兰树看着他们,似乎是在偷窥又心虚。
尺尚把尺绫搂回怀来,尺绫扑到他的怀里哭泣,太残忍了,尺绫没有勇气去看死在面前的小鸡。
尺尚没有出声,手抚着他的背,看着那团黄色。
第92章
少年宫内陷入安静, 只剩下机动游戏的音乐声滴滴答答响,像是敲打神经的电子音。
站在视野中间的尺尚怀抱弟弟。小朋友们都紧张地看着他。
他上前,把不成型的小鸡捡起, 放回盒子中。
小鸡是被踩踏的, 或者是某个孩子的鞋特别硬固, 或者是他们反复踩踏了。小鸡身上毛和肉沾到一块, 由于太小,还没什么鲜血。
远处的孩子突然上前一步解释:“我们不是故意的,小鸡掉地上了,我们只是不小心踩到了。”
他端着盒子, 并没有理睬那些孩子,径直走回弟弟所站的原地, 没有让弟弟看盒子里面。伤心的小尺绫鼻子哭红了,倚到哥哥身上。
尺尚微微迈步往前走,尺绫也跟着, 他们离开了这个地方。
两人慢慢地走, 他们回到一开始坐的长椅,他们就是从这里出发,然后套到这只小鸡的。
现在小鸡没有了, 尺绫真的很难过。他还想着要把小鸡养大,和小乌龟一起养的。
尺绫哭得抽抽噎噎, 反驳:“小鸡, 小鸡, 是被谋杀的。”
是他们撞到地上, 再踩死的。
尺尚说:“要不要我回去骂他们?”
尺绫抽噎着左右摇头, 不愿再目睹现场,喉咙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我, 我,再也不要和他们玩了。”
尺尚坐在长椅上,无声地把盒子放在腿部旁边,尺绫流着眼泪,也坐在哥哥身边。他还是没办法面对自己的死去的小鸡。
赤.裸的死亡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残酷了,尤其是满心欢喜的时刻迎来当头一棒,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难不崩溃。尺尚轻轻抚着弟弟的背,目光落在垂泪的小头颅上,等尺绫哭泣缓一些后才放下安慰的手。
他靠在长椅上,或许说是平和,或许说是端正。他并不像尺绫那样如此紧张起伏大,目光从弟弟身上挪回眼前,另一只手把装载尸体的盒子放到膝盖上,里面的小鸡已经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或者从来没存活过。
这不过也就是5日龄左右的小鸡苗,身上绒毛还没退,很难养活。这个看世界的时间对它来说算是正常的,但不应是如此意外死去。
尺尚拿出一张薄纸巾,垫在盒子下面,拾掇着小鸡的尸体。尺绫终于做好心理准备,抽噎着凑过来看一眼自己的小鸡。
小鸡没有那么糟糕了,只是软绵绵一坨,医生哥哥把它摆得很好。
尺绫抽泣说:“它,还,还会疼吗?”
尺尚温声答:“不会了。”
好吧。这样尺绫才没这么难受,小鸡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但起码他不痛了。
尺绫揉着眼睛,眼泪还是一点没少,他想不通,嘴里带哭腔念叨着:“为什么小鸡会死掉……”
为什么会死亡,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小鸡,明明上一秒还捧在手上,尺绫马上就要带她回家了。
这对于小鸡来说是谋杀,对尺绫来说是一场意外。
尺尚头微侧,注视着哀恸的弟弟,他知道那脑子里在想着什么念头。
“你看。”
他出声,对着膝盖上逝去的小鸡。
“生命就是这样。”
尺尚见过太多生老病死,他不算在意关心,却也从未麻木过。接触这行的多少也上过急诊,进过重症,遇到过无数奔波于生死疲劳百态人间里的群人。
有造化弄人的,有苦相众生的。茫茫的一行诊断、意外事故,落到病人和家庭身上,就如同渺茫的一颗砾石,砸到一只同样微不足道的蚂蚁。
人活着总会有意外的,或大或小或轻或重。这些看上去不幸的事,谁都有可能发生。
就算是小鸡,小狗也一样。逃不过世界赠送的礼物,或是突如其来的悲怆。
尺绫看着小鸡,哭泣的余劲仍留心头,却朦胧地感觉到什么。这是一场意外,是不定的安排。
尺绫倚在哥哥身上,小声问:“我也可能跟小鸡一样吗?”
一样突然死掉,一样遭遇意外,一样被灭顶之灾,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就要闭上离开了。他也会吗?
尺尚轻应:“谁都有可能。”
不仅是小鸡,不仅是他,这份灾难可能会突然降临到任何一个人身上。他只能做到平静地面对每一条平等的生命。早逝也好晚去也罢,不过是自然的轮回,是终究要面临的事。
“那该怎么办。”尺绫还是带着一点无措。
尺尚微微停顿,思索半秒,应答:“没事的,都一样。”
尺绫安静地靠着哥哥,小鸡就在他面前,他突然感觉很平和了,心中也不再揪痛难受。
小鸡睡觉了。尺尚把盒子合上,尺绫也没有再去套一只小鸡的想法,他只想好好安置手上的小生命。
还剩下十几块钱的票,他们往开阔的另一边走去。尺绫被开解了,不在拘泥于消极的情绪中,他重新撞见了碰碰车场。
场内还是没有人,凄凄凉的一堆碰碰车,尺尚说,要不我们开一辆吧。尺绫答应了。
他们交了12块钱,租一辆碰碰车。尺尚和尺绫一起坐上去了。
偌大的水泥场地里,风从另一边穿过来,吹出另一边。他们的小车发着滴滴答答的音乐声,而尺尚掌着舵,慢慢地在场地里面晃悠。
他们就这样两个人,一辆车,围场子绕几圈。车轮摩擦着水泥地板,喀嚓喀嚓地又被欢悦电子音盖过。
车车色彩斑斓,行走在一片灰暗的地上,两人都没说话。尺尚伸手转方向,尺绫坐着坐着,也伸出手握方向盘。
他转着,按照原定行驶的路线绕圈圈,可这又和刚刚不一样,这是他掌控的方向。尺绫手快扭成180度,可他还是一直握方向盘,他不松开手。
“滴滴滴哒哒,滴滴滴哒哒……”
旁边的湖上的石壁飞泄出水花,哗哗落到底下,红色的金鲤鱼扭着身子,在这人造的环境景观里游荡。尺绫看到风景,耳畔回响着他喜欢的音乐声,碰碰车扭着,身子又滑成弧线,驶过去了。
哥哥小时候也是这么玩的吗。他小时候也和自己一样,很多东西都不懂吗。哥哥过早地悟到生死道理,而尺绫则是过晚地遗忘了。
他喜欢碰碰车,喜欢来这里坐着,或者动着。医生哥哥也喜欢吧。否则他不会不说话,却并非沉默地转动视野望风景。
尺绫和哥哥把代金券都花完了。
他们该离开,原本是定在附近吃午饭的,但现在他们携带了一只小鸡,便只得离开了。
尺绫自己捧着小鸡盒子。尺尚再次打车,不久他们乘坐,尺绫上车后低头看盒子,似乎对这只小鸡输入了感情和想法。
“回家吧。”医生哥哥报出了地名,尺绫要回去埋葬小鸡了。
人生是离别。尺绫以后要和哥哥离别,要和朋友离别,也会要和自己告别。小鸡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了他这个道理。尺绫会记住它的。
乘车回到家,盒子里已经彻底冰冷,没有一点余温。
尺绫在家门口的草地上,辛勤地挖一个坑,哥哥帮他把小鸡放进去。他原本还是很平静,他看着平躺在坑底的小鸡,突然又感觉到一缕悲伤了。
他亲手把小鸡埋起来。
“再见了。”
泥土被重新填平,草地恢复平整,尺绫看着秃一块的泥地,他抬头望望哥哥。
“小鸡会饿吗?”
或许死掉的小鸡也是有灵魂的,会在地下叽叽喳喳叫。尺尚没有反驳或是肯定,把手上的纸盒子递给弟弟,“那你撒点小米吧。”
里面还有商家送的,小鸡还没来得及吃完的小米,尺绫接过,压住心底的难过。
黄色的小米碎碎地洒在小鸡的泥土上,留下几点金黄。尺绫完成了,他起身,回到哥哥身边。
小鸡会有一个新家吧。尺绫许愿。尺尚带他回去洗手,尺绫重新恢复活力。
他看电视,又照看自己的小乌龟,目光往两边来回转。
早些抛之脑后,但也不要彻底忘记了。尺尚看着,对弟弟想。死亡是常有的事,在以后某一日,尺绫或许会记得童年这一只亲手埋葬的小鸡。
客厅里传来动画片的声音。
往后时间,尺绫照样履行着自己的小主人义务。他把小乌龟照顾得很好,定时喂水喂食,也有时会给屋外的小鸡撒一点黄小米。
他蹲下来,自顾自地对小鸡说:“你可以吃很多小米,但是你不要长大哦,不然你就要被吃掉了。”
恰好今晚的晚餐是鸡肉,林老师烹饪着茶树菇炖鸡,香味从厨房飘出了门外,弥漫在空中。
尺绫再次提醒小鸡:“看见没,不然就会变成那样哦。”
他回到家里面洗手。快到饭点了,家里人陆陆续续地回来。尺平还说好香啊,妻子炖的是老母鸡。
尺绫并不排斥吃鸡肉。毕竟他还对鸡翅和鸡腿情有独钟。
炖鸡快做好了,很快就能吃上饭。尺绫在电视机边上等待着。门又窸窣地开了,给动画片声音穿插一阵碎响,医生哥哥今晚也回家吃饭。
尺尚提着东西回到家,本来专心看电视的尺绫瞥一眼余光,忽地,他兴奋起来。
医生哥哥的右手边是一个购物袋,里面装着两排酸奶。而左手边有一只金黄的叽叽喳喳小黄团。
他原本只是去购置些生活用品,超市搞促销活动,礼品是一纸箱子拥成团的黄毛小鸡。
尺尚买酸奶,给尺绫送了一只新的小鸡。尽管他以前从来不买酸奶。
林老师从厨房出来,看到尺绫手里捧着小雏鸡,还是尺尚给他的,不由得惊讶:“怎么养起小鸡来了。”
林老师帮他找了个闲置的泡沫箱,收拾了旧布和暖水瓶,还帮它布置了水和粮食,暂时放置在厨房边上。尺绫满心欢喜地看着自己的新小鸡,痴迷地围在箱子边上。
尺言见了有些意外,凑着看小鸡一眼,又看弟弟。尺尚不像是会这样为了小鸡买酸奶的人。
尺尚没说话,他往里面走,而尺绫蹲在箱边,对小鸡童言童语地安抚:“你要好好长大啊,你放心,我不会吃掉你的……”
尺尚背身洗着手,面色不动。心底却是软了些许,如流水声微微荡漾。
第93章
尺绫的小鸡养了十来天, 小鸡已经快变成中鸡了,翅膀长得硬硬的,脚也长长的, 羽毛出现花纹了。
小鸡像一只青少年鸡, 估计再过一个月, 就能够打鸣了。
尺绫和小鸡一起玩, 玩够了他就瘫在沙发上看电视,小鸡自己在客厅走来走去,还在地上排泄。
尺言路过,一只手抓住小鸡, 提回它臭烘烘的箱子里,忍不住斥责尺绫:“你自己把地擦好。”
尺绫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 被训斥了,只好哦一声,拿纸巾下地去处理小鸡的粪便。幸亏只是一小滩。不然他要把整个客厅跪着抹一遍。
小鸡扑腾, 试图想从箱子里飞出来, 它身上还有一些黄黄的毛,鸡冠红红的,还算很清秀。只可惜翅膀还不够力, 飞不出来。
尺绫着急:“小鸡你不要把箱子弄破!我没有钱给你买新家了!”
尺尚见这鸡越来越大,家里估计是养不下了。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把它抓上车, 准备带回学校。
尺绫有些不舍。他的小鸡要去上大学了。他以后上大学有人要像这样被抓走, 然后押送到学校吗?
“小鸡再见, 你要好好学习。”
他祝福小鸡, 这是他们家第一只上大学的小鸡。他对小鸡叮嘱一定要多多学习, 变成一只有价值的文化鸡。
尺尚把鸡放到N医大的湖边,那里有一个专门养禽畜的地方, 在草地上用网格围着,风景优美空气清新,是学校的公共宠物,甚至还有一只孔雀和两头牛。
后面尺绫再去哥哥学校,只看见一堆色泽鲜艳的公鸡母鸡,他已经认不出来哪只大鸡是他的小鸡了。
家里的生活越来越无趣,哥哥又不给他报兴趣班,没有其他小朋友和他玩。林老师说那你跟着我上学吧,他们学校多的是老师带小孩去看。
尺绫一想到林老师的作风,立马摇头:“不要不要。”
要是跟着林老师去学校,一定会被逼着坐在讲台边上听课,或者关在办公室里写作业的。大尺绫就林老师被强制性学习过!
不回小学,不去中学,那只好去大学了。尺言还是照旧把弟弟托给尺尚,说你明天上课,就把他带过去解解闷吧。
一旁本来又准备提议让他带去公司的尺平滞顿,还没开口便又只好放下了手,好吧,没他的分。
尺尚还是没有拒绝,当然也没爽快答应。他的默示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件事定了下来。
“好啊好啊我要去看小鸡。”尺绫喜欢这个安排,他还是对小鸡念念不忘。
吃晚饭,尺绫在客厅里按照教程剪卡纸做手工,大家都在忙碌没空管他,这时候,眼镜哥哥突然蹭到他身边,挨着试图要坐下来。
他拘谨地挪挪身子,小声问尺绫:“你在干什么呢。”
尺绫没听清,也没看他,只是剪卡纸:“啊?”
尺平看看四周没有人,嘶一声往前欠身,“你想不想跟我去公司开会啊。”
尺绫不知道什么是公司,他去哪里能干什么,眼镜哥哥有点莫名其妙的,于是又是一声:“啊?”
尺平被弄得局促不安,搓搓手,夹紧两腿之间。尺言从旁边走过,他停下来仰头看着对方走过,直至尺言完全走出门了,他才重新恢复对尺绫悄悄说话。
“下次你能不能跟着我走?”尺平小心翼翼在弟弟耳边吹风,“你喜欢那儿我都带你去玩。”
“那我要怎么办啊。”尺绫跪在地上,专心致志修剪卡纸,都是哥哥直接把他分配好的,尺平哥哥在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
尺平心痒痒,更加拘束了,“那你,下次可以直接说你要去眼镜哥哥那里。”
让尺绫自己反驳,很快就能打破这段死循环了,尺平可以名正言顺地闯进来。这不仅是照顾他,更是把选择权握紧回尺绫的手里。
“哦,那下次有机会吧。”尺绫贴双面胶,依旧回没头。
尺平不安地揣手,也不知道弟弟到底听进去没,他的态度太随便了,简直像是面对满不在意的老板一样。
尺绫很快就跟着哥哥出发来到大学,尺尚等尺绫看完自己的小鸡,还是把他带来实验室,距离上次去医院检查有段时间了,数据太久没更新,趁着还没上课,过来做个简单的化验。
尺绫几乎快认得路了,他上了电梯,出门,记忆起原来的地方。哒哒哒地跑过去。
玻璃窗还是很大,里面明亮清晰,跟上次来并没什么不一样。
而实验室隔壁的办公室里,门是开着的,里面还坐着很多人,有上次的研究生哥哥姐姐,还有一些尺绫不认识的面孔。
尺尚把实验室的门推开,让尺绫先进去,尺绫像一条泥鳅一样钻进去了。而尺尚则是去换衣服。
他很快就抽完血。这次比上次要快多了。尺绫问要不要剪肉肉,哥哥说不用,给了他一个棉球摁着。
他看了眼时间,马上要上课了,嘱咐手底下的研究生做一下样本的分离和分析,一定要带好手套。尺绫看着哥哥洗手,蹬蹬蹬地又跟着哥哥出去,前往教学楼。
研究实验楼和教学楼还是很不一样的,专门上课的地方人烟气很多,充斥着大学生的精气。
尺尚问弟弟要不要留在办公室玩,尺绫想了想几个研究生,他们只会说小登小登和小登的弟弟,说不要。尺尚这才把他带过去。
学校的规定不算很严,不少教工子女都会在校内活动,就算到处走,也走不丢。
好多大学生呀。尺绫看着他们,尺尚先是回了一趟休息室打水,又给弟弟倒水,掂量着该要把他放到哪儿去。没过一阵儿,尺尚就搬着电脑去大教室。
尺绫看哥哥的手提电脑,这电脑可以用来玩电脑游戏吗?
大教室里学生基本都来一半了,有的坐在前排有的坐在后排,尺尚接好投影,让弟弟坐在入门墙边的小板凳上。
这个位置一般是督学组坐的。尺绫现在变成小小督学组了,他有模有样地装镇定,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小手滑动两下,有不少学生好奇看他,估计是觉得他新奇又可爱。
临近上课前五分钟,越来越多的大学生涌进来,像是突然开了复制键一样,前排基本坐满了。哇,大家都是快要迟到的人呀。
尺尚调着PPT,找回上次讲到的地方。尺绫斜斜地看着,上面的字好复杂,都是些医学专有名词,一年级小朋友一个字都看不懂。
他继续看自己的平板,但是要上课不能发出声音了,于是点开哥哥给他下的绘本电子书。
花花绿绿的颜色就这样浮上屏幕,尺绫认真地读着上面每一行故事,假装自己也在努力学习。大学生们拿着书低头,时不时又抬头拍PPT,还有不少人在偷偷玩着手机。
尺绫听不懂哥哥讲课,坐在那儿一阵儿,有些按捺不住了。好不容易磨蹭到第一小节上完,教学楼里终于迎来久违的下课铃。
尺绫立马弹射出去,高兴地问哥哥,“下课了下课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其他地方啦?”
医生哥哥并没有收拾东西,只是拧开水杯喝一口。大学上的是大课,和他们的小课不一样。需要两节连上,比较痛苦。
尺绫失望,忽地,有大胆的学生走下来挑逗他,说他好可爱,又问尺尚:“老师,这是你孩子吗?”
怎么看尺尚都不像有个八岁大小孩的人,论起结婚年龄一半都还没满。尺绫替哥哥答复:“这是我哥哥,我不是小孩。”
虽然前后句牛头不对马嘴的,他还是把大学生们逗笑了。尺绫并不喜欢这几个主动上前来的大学生,觉得对方有些故意吹捧的意思,自己也没有他们口中的那么可爱。
他对哥哥说那我出去玩了,不会乱跑的,就在附近。
课间没多少人闲逛,大多都待在教室里,除了必要的上厕所打水都一动不动,坐在位置上玩手机。
尺绫走到了隔壁的大教室,从后门凑一个头偷偷看看,黑板上写了极限运算的规则。
十分钟的课间很快就过去,尺绫回头看了看哥哥的教室,离得很近,他并没有回去,而是偷偷溜进这个微积分教室坐在最后一排。
旁边有一个睡觉的大学生,眼睛蒙在手臂上。
由于尺绫矮矮的,坐在椅子上也不起眼,老师并没有怎么注意到他,或许是注意了也没理他。
老师重新预热,连上上节课的知识,继续讲解着例题。底下的学生一半听得聚精会神丝毫不肯松懈,一半听得昏昏欲睡心不在焉。
尺绫虽然没有教科书,但他听懂了,这可比哥哥讲的课要简单易懂很多。
忽地,滔滔不绝老师讲完这个知识点,停顿下来,说:“来个课堂小测吧,做下这道题,等会交上来。”
黑板上出现了一道类似例题的题目,底下的学生立马激灵又哀嚎,面面相觑着。老师重复:“写上学号姓名,顺便点个名。”底下的学生立马向隔壁的同学问:
“有没有纸?有没有笔?”
几乎半班人都陷入借支笔,另外半班人陷入撕笔记本的境地。忽地惊醒的最后一排大学生懵然看着这一切,被压着的笔记本已经沾上口水了。
不是,讲的什么?
他赶忙撕下一张纸来,急急填上个人信息,却对小测一头雾水。身边没有人了,他转向旁边,只见坐着一个豆丁大的尺绫。
大学生:“……?”
他穿越了吗,怎么来了个小学生。
第94章
沉默的教室里气氛焦灼, 众人全低着头,原来松散的气氛不再,都沉浸于对课堂小练的极速补救之中。
底下有好几个人交头接耳, 窸窸窣窣地交流着, 扭头伸脖, 老师在讲台上喝水扫视一眼, 总之是没有一个在玩着手机了。
最后一排的尺绫见老师不讲课,于是玩着平板,是萝卜大战。
旁边坐着的小孩可能是某个老师的孩子吧。大学生意外一下,很快就平静下来, 难不成还能是专门来旁听的吗。
他继续手足无措地朝着黑板张望,只见密密麻麻的都是数字公式, 找半天没找到要写什么,抓耳挠腮。
嘶,他倒吸一口气, 完蛋了。
尺绫余光看到他不知所措地摁着手机, 试图寻找班上的人求助,迟迟没有回应,尺绫转过去问:“你怎么不写呀。”
清脆的童声闯入耳畔, 自己的愚蠢固然可惜,小孩子的质问更令人寒心。大学生支支吾吾地咽口水, 一个理由都答不上来。脑子卡卡停停, 最后终于是冒出一句拼尽全力维持体面的话:“难道你就会写吗?”
难道、你、会、写、吗?
这是一个反问句, 尺绫分析出来了。他像河豚胀气, 直勾勾盯着大学生。
虽然这样怼小学生很不厚道, 可这确实是事实,大学生尽力假装自己不在乎, 只得心里忏悔。
尺绫忽地身子动动,似乎是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跪上椅子,扒拉过大学生的纸和笔,看着纸张上的一片空白。
大学生愣愣,不是,来真的啊?
小尺绫拿起按压水笔,熟练地往桌上反转一靠,忍不住埋怨:“啊呀你连题目都没有写……”
这小孩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桌子上,一只小手压着纸张,一只小手握着笔,开始写起来。
这是在嫌弃他吗?大学生目瞪口呆,小孩哥简直恐怖如斯。
尺绫连黑板都没看,歪歪头毫不犹豫地写下一连串符号数字,大学生原本还只觉得厉害,突然就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他从黑板上找到这个隐藏在公式堆里的题目。
“……等会?”
写完题目后,尺绫只思索一秒就继续往下解题,仿佛只是在找落笔位置,笔尖哗啦啦地冒出他都意识不到的代数。大学生看得简直要痴呆了。
这小孩的动作熟练得像是没喝过孟婆汤的。三五下,一个解题结构豁然呈现在面前,不到五十秒,尺绫就写完了,丢还给不会写的大学生,“这么简单怎么会有人不会。”
大学生:喵喵??
他拿回自己的练习纸,空白除已赫然写上完美的答案。他张大着嘴巴,久久合不上,像是快要脱臼一样。
此时尺绫已经完成了他的打脸,躺回原来的位置上,生着闷气抱着自己的平板玩萝卜大战了。特效biubiu地飞到怪物上,画面上一闪一闪的冒出血条。
“哥别玩了,”大学生赶忙掏出之前上节课布置的课后作业,“来帮我看看这里。”
尺绫看着平板:“我才不帮你写作业,我还有作业没写呢。”
大学生见好不容易有根救命稻草,一定不能轻易放过,又使起刚才的激将法来,“我猜你一定不会做,这可比刚刚那道难多了。”
尺绫不理会他:“我又不是傻子。”
大学生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给这小神童给跪了。“哥你水火之中救我一狗命,还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简直是神仙下凡神医在世。”
尺绫给他施舍眼神,他喜欢听别人夸自己。
大学生见有效,狠狠心咬牙叫一声,“义父,再救我一次吧。”
尺绫虽然听不懂,但吹捧他的语气很爽,他高傲地说,“那好吧。”他就做一回好人好事吧。
他把萝卜大战给大学生玩,大学生手脚慌乱地帮他点来点去,难度超出他想象。
“后面那同学叽叽喳喳说什么呢。”教室最前面的老师挑挑颌,他有些近视眼,看不太清。
大学生为保全外挂,鼓起所有勇气喊回去:“没什么老师。”
老师眯眯眼睛:“是不是有个小孩?”
大学生继续喊:“旁听生!没事。”
不过多久,时间到了,大家把题目和作业一并收上去,老师拿到手后开始讲解做法。
大学生怔怔地看着,不夸张,和小孩的答案一模一样,甚至这小孩写的比老师的还要简洁抽象。大学生顿时肃然起敬,丝毫没有困意了,脑海里冒出很多种揣测身份的可能性。
不得了,不得了。大学生只觉得自己被这小孩给完全碾压,吃了19年的白米饭脑子是一点都没长。
尺绫拿会自己的萝卜大战,看还卡在99关,更加埋怨:“你怎么打失败了呀。”
大学生也没办法,“你都没有充钱,怎么能过得去。”
为了报答恩师,大学生只好拿手机帮他查攻略,一步一个跟着操作,打了好十来分钟,终于是看到成功的希望了。
下课铃声随之而来,班上涌动,都在收拾书包纷纷起身,一个劲地往外涌去。尺绫还悠闲地靠着椅子,认真地研究着破解战术,而一旁的大学生也看得入迷起来。
忽地,两只手闯入视野,夹住小孩的咯吱窝。尺绫抬头往后看看,只见医生哥哥来了。
尺尚循着电话手表定位,从后门进来,尺绫展示给哥哥看他快打通关了。但是尺尚没有理会他的成就,径直把他提出座位放到地上。
大学生愣愣扫过这场面,只见对方貌似是个年轻老师,手里提着手提电脑袋,看上去并不普通。
“走了。”尺尚对弟弟说。
尺绫落到平地上,摇摇晃晃,把平板重新包好。
“好吧。”
第二节课结束了,轮到吃饭时间。距离教学楼有一个最近的饭堂,但现在出去,估计窗口要爆满了。
他们来到二教附近的食堂,情况倒还好,四米队而已。尺绫哇一声觉得好震撼啊,目之所及都是大学生,挤满了大学生,都是饥饿的大学生!
大学生像野狼!和他们小学生排队吃饭的氛围完全没得比。大家像是要竞争抢饭吃一样,一进门大家的脚步都加快了,竞走到队尾接着站定看手机,而大堂的座位已经被书包水杯霸占完了。
尺尚对吃的没什么要求,带着尺绫排到大众餐。站的是教师专用通道,然而前面有长达四米的学生。
大众餐经济又实惠,十块钱能买三个菜,一般是首选。尺绫被夹在人堆中,仰头看看哥哥,问:“我们会吃什么呀?”
尺尚倒是被问到了,他光顾着自己习惯,忘记还有个弟弟,“你想吃什么?”
尺绫开始流口水了,他能不能吃炸鸡薯条啊。望望周围没有炸鸡店,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想了想扯扯哥哥袖子,指指没见过的店铺,扭扭捏捏,“我想吃那边的。”尺尚他指的方向看看,是承包招标的特色店。
刚排队没多久,后边也没两三个人。尺尚回头看看,还是选择满足弟弟要求,带着他拐出队伍往那边走去。
这个食堂是难吃得出了名的食堂,只有大众餐性价比高,其他店没多少人排队。再加上吃饭打包潮快过去了,零零碎碎的倒是宽敞。
尺绫看到一个图片诱人的窗口,色彩斑斓的,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他看不清有什么菜,尺尚就把他抱起来。
“我想吃这个。”里面的厨师正在烫着砂锅菜,尺绫被砂锅米线给吸引到了,他伸出手指告诉哥哥。
尺尚把他放下,下单付款。尺绫还没被抱够,还没享受就结束了,他仰着头看哥哥。但是尺尚像是故意把他当透明,忽略掉他的请求。
等了五分钟左右,砂锅米线做好了,菌菇汤还在滚烫,尺尚怕他烫着直接帮他拿。他们找了个座位。尺尚叫他先坐着,并叮嘱可以吃,但是要小心烫。
尺绫坐在小凳子上,看哥哥往原来排队的地方回去,没过多久他端着盘子回来了。尺尚点了个小炒一份蔬菜,一共也就七块钱。
尺绫自己的砂锅菜就要13块了。尺绫觉得哥哥对他好好啊。给他吃两倍贵的饭。
但是这个菌菇汤并不好吃,尺绫不好好吃饭,直至哥哥吃完饭了,他的砂锅米线受到的伤害都还几乎为零。
“你可以了没?”尺尚问弟弟。
尺绫拿着勺子往汤里面舀舀,假装要继续吃饭地啜两根不入味的米线,没咬两口又不吃了,这个米线没意思,他也不饿。
尺尚没有斥责,只是把他那份挪到自己面前,低头帮他解决。
他们吃饭花了接近半个小时,其中一大半时间都在处理尺绫的烂摊子。尺绫还算好养活,但不是最完美的全自动小孩。
尺尚把他带出去,回到实验室。
办公室内是外卖的味道,尺尚把东西放回去,几个哥哥姐姐正在工位吃饭,见他回来了纷纷出声问候:“老师好。”
“样本数据在哪?”尺尚不关心他们在打游戏还是做科研,只关心今早的数据。
被付以重任的研究生大师姐已经整理好了,打印成纸,立马把化验数据递给他。尺尚低头翻看着,尺绫趁机爬上哥哥的座位,偷偷玩电脑。
学校的朋友教他登上一个网页,会有很多小游戏玩,他很快就学会了,没过多久玩起挖黄金的游戏。
导师的电脑发出“叮~”一声的音乐,众学生回头看看。小登的弟弟真活泼可爱。
数据表面看着正常。尺尚蹙起眉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不是小孩该有的数据,尺尚赶走弟弟,调出两年前的数据,对比一眼。
是原本的尺绫。
第95章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很多, 哪一个尺尚都很难解释。最直接的一种可能,不排除他弟弟可能会变回以前的大小。
尺尚对着这份数据沉思半秒,他没做好告诉家里人的准备, 余光瞥一眼旁边转战萝卜大战的弟弟。
行为模式没变动, 思想内核也没有变的迹象。和之前的弟弟对比起来, 还是差距很多。
尺尚开始寻找起其他的可能性, 不排除之前的大病一场促使他的身体技能快速成长。
但按照这个速度,与其说是促进,不如说是激活。
尺尚回头看了看弟弟。小尺绫快把头低到平板电脑里面去了,他还在拼搏萝卜大战的第99关, 音效声充斥他四周。
他像是思忖一秒,合上数据, 放下手上的资料。
“你过来。”他喊停弟弟,把他再次带进实验室,重新提取样本。外边的研究生看见了, 纷纷奇异地扭头看着, “这是怎么了?”
数据有问题,还是不信任吗。做化验的研究生心里也没底,揣摩不出年轻小导的内心, 只觉得他挺紧张。
尺绫抽完血,这次还剪一块肉肉, 哥哥就把他放出去了。
他骨碌骨碌地跑回到哥哥的电脑前面, 跪在椅子上, 继续玩刚刚的挖黄金游戏。
这个位置很黄金, 底下的人一举一动都能窥见清楚, 但尺绫没有想当老板的意思,他一昧地按游戏“↓”键。
底下的研究生也很自觉, 吃完饭就坐端正对着电脑摸鱼。尺绫的游戏声不小,时不时就蹦出一个“叮~”的声音出来,大家都面色平静、若无其事。
到一点多的时候,哥哥迅速换衣服出来又去上课了,尺绫呆在办公室里玩够游戏,就开始边玩手指边写练习题,没写一阵儿,三点多到了。
哥哥回来,对他说:“走吧。”
尺绫抬头看哥哥,“你不做实验了吗?”
尺尚没有再选择进实验室,只是提起弟弟的书包,帮他把东西都收拾好。其他研究生目移送别,也觉得有些蹊跷:“老师走好啊。”
今天结束得有点快。尺绫跟着哥哥下楼,一路上哥哥没怎么说话,但脚步也并不干脆利落。果不其然,他们没直接到停车场开车回家。
尺尚领着他在校内走,到平时校车大巴上车的位置上停下,头顶上是一棵清脆的绿树,斜斜地往外伸着树枝。
这个时间段并没有大巴车。他们也不打算坐,可是尺尚还是说:“你坐坐吧。”
这有些罕见,哥哥手里还卷着一叠资料,似乎是刚刚才打印的。尺绫一瞬间忽地感觉到什么。他往后坐到长椅子上,哥哥却没有坐下来。尺绫望着哥哥。
“如果我是小尺绫你还会爱我吗。”尺绫仰头问医生哥哥。
小尺绫敏锐地感觉到哥哥在想什么了,他脱离椅子攀着哥哥的手,几乎像落地猴子一样挂在哥哥身上。
不会说不会的吧。他觉得医生哥哥还是很喜欢自己的,起码他不会像哥哥一样偏爱大尺绫。医生哥哥没有回答,尺绫知道他不是躲避而是思考,他又换了个提问方式。
“或者你想不想让大尺绫回来呢?”
尺尚原本是他身体变化的可能性的,弟弟一插话问,思绪被他带乱了,脑海竟然真的顺着他的提问想。尺尚下意识微微张唇。
不过,他还没开口,尺绫就捂住耳朵,似乎已经默认哥哥肯定会选择他了,咿咿呀呀地叫道:“你不要说了大尺绫听到会难过的。”
尺尚看着弟弟,眼前只有一个看上去自导自演的小人,没说出答案。
尺绫还在自顾自发疯,不远处,径直走来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
对方有些气喘吁吁,还没到达,尺尚就递出了手上的文件。中年眼镜男停在他们面前,立马伸手接过,小喘着气充满感谢地合掌:“谢谢啊尺老师,真的太谢谢了,下回请你吃饭。”
中年男脚不离地又转身往回奔波。尺绫停下来,看着哥哥,原来那资料写的不是自己呀。
“走吧。”尺尚说。这下他们真的要回家了。
尺绫哒哒地跟着哥哥走,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好像多余,他还以为哥哥找到把他变回大尺绫的方法了。
他们走着走着,突然,尺尚出声问,语气有些锐利:“你是怎么知道的?”
尺绫听着听着学校里的小鸟叫声,听到哥哥问题,应一声,“啊?”
尺尚转头看他,弟弟像风筝一样被他摇摇晃晃地牵着,眼睛却还停留在两边绿树上,痴迷地看着小鸟。
他抿抿嘴,最终还是没追问,他不清楚弟弟是还没反应过来,还是专门装聋作哑。但毫无疑问,这个弟弟比自己想的要敏感得多。
离校的车开了。尺绫绑好安全带,有些依依不舍。
他觉得上大学很好玩,特别是和哥哥待在一起,不仅能看到小鸡、玩电脑游戏,还有免费的饭吃,甚至能听很多研究生吐槽哥哥。
他喜欢这里,问哥哥自己有机会考上这所大学吗?尺尚开车一般不讲话,但听到这个问题,他突然出声:“你是高考题做多了吗?”
脑子都做糊涂了,一个一年级屁点大的小孩,居然还想着遥不可知的高考。尺绫知道哥哥不会这样粗俗说话,但想说的意思和这个相差不大。他只好缩回去安全带里,鼓起脸颊看窗外。
他玩了几下脸颊,就到家里面了。今天哥哥陪他回家回得额外早,比平时起码要早两个小时。
尺绫刚好赶上4点档的动画片,蹲守在电视机前。
眼镜哥哥是最早回来的,但他并没有和他们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打招呼。林老师按时收工下班,一进门见到尺绫就立马问,“今天去大学好不好玩啊?”
尺绫最喜欢和林老师聊天,她会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能够让尺绫分享。尺绫哗啦啦说了好几句今天在大学干了什么,吃了什么。他有什么感想。
林老师听到他很喜欢哥哥的时候,笑着说:“那你多做题,考哥哥的学校,这样就可以天天和你哥待在一起了。”
尺绫手指停在嘴边,想想,对哦,这样的话,哥哥是不是可以帮他作弊呢。
他可以读哥哥的研究生,然后玩哥哥的电脑,天天让哥哥帮自己写作业。其他研究生哥哥姐姐还会给他点奶茶和薯条。
哇,这样的校园生活太美好了,他将会是最幸福的小研究生。
吃晚餐,菜味飘香,尺绫乖乖地戳着碗吃自己的饭,砸吧砸吧吃。
尺尚刚从楼上下来,晚来了一些,他洗手脱掉衣服吃饭。尺绫抬起眼睛看医生哥哥,只见他迅速地夹菜吃饭,像平常一样。
尺绫以为医生哥哥会在饭桌上提起他今天化验的事情。可是医生哥哥没有。他只是照常地吃饭,没有说话的意愿。
尺言哥哥坐在他旁边看手机,滑动着屏幕。而坐正中的尺平则不算满意,他素来讲究规矩,很不喜欢在餐桌上使用手机的。可他也没说。
碗筷交错间,咀嚼声稀稀疏疏,尺言突然出声,“公园有活动啊。”
这是一年级班级群里发出来的消息,属于是公益活动,单纯倡导学生们参加。尺绫听到是自己小学的事情,立马停止吃饭,把头凑过去看一眼。
N市中心公园组织亲子野餐,那里有很大的一片绿草地,近期还新栽培了一地鲜花,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在底蕴贫瘠的N市打造一层旅游文化。
“哇。”尺绫看一眼,又凑回饭碗前。林梓也听说了,应和道,“可以去看看,应该挺多东西的,听说还有人专门放风筝。”
“好玩吗?”尺绫动心了。
“应该还可以吧,统一组织的,怎么也应该有保障。”林老师应着。
活动无需报名,日程已经敲定。桌上的人都大概确认了要带尺绫去的安排。尺绫立马想到,这次又是哪个哥哥带他去呢?
“我有空。”平时鹌鹑般的尺平突然一鸣,抢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出声,倒是让其他人吃惊。
但吃惊也仅仅存在一秒,尺言微滞看他一眼,紧接着,就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和另外两人讨论:“我倒是不影响,可以去。你那天要不要值班?”
鼓起了所有勇气的尺平:“……”
尺绫注意到被落空的眼镜哥哥,突然想起他之前的嘱咐,接受到他的信息了。不行,再这样下去,家里面会因为争夺自己而分裂成四块蛋糕的。
分裂成蛋糕的话,医生哥哥会不会拿小刀割哥哥,然后哥哥扯林老师的头发,林老师用碗碟打医生哥哥。他脑海里面立马浮现出几分钟后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就算小尺绫在可爱再受欢迎也不能打架!
“你们不要争!”尺绫突然叉着腰,站在椅子上面。
几个人正常地闲聊讨论着,突然尺绫一嗓子闯入进来,众人的聊天声立马停住,怔怔地看着这小大人。
尺绫感觉目光都落在身上,这就对了,他要完美地阻止哥哥们为了争夺名额的大打出手。
而阻止战争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
“我来选!”尺绫公布。
第96章
尺言听完尺绫的发言, 滞顿后,没忍住露出个笑。尺绫感觉这个不像是欣赏自己的笑,他皱皱眉头, 看向哥哥。质问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肯带你去就不错了。”尺言很久没这样被逗笑过, 忍不住的笑意逐渐舒缓, 身子往后一靠, 又往前夹一筷子菜,“你还臭屁上了。”
尺绫变得越来越有点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疑似吃了蘑菇中毒,自恋过头, 倒是挺可爱的。
“啊啊啊。你不准说了。”尺绫要去捂哥哥的嘴巴。这个事实太残酷,尺绫不允许哥哥戳破真相。
正想举手参与竞争的尺平:“……”
尺绫在激烈地攻击哥哥, 试图让他屈服承认全家人都很喜欢自己。尺言左扯右拉,没办法,只能笑着答:“啊对对对, 最喜欢你了。”
但哥哥要上班, 没有空陪他搞什么比赛竞争的过家家,他把弟弟摁回椅子上,让他别站起来离谱过头了, “过两天吧,现在没空。”
现在没空, 到时候也可能没空。尺平强装镇定地面不改色。
尺绫盘算了一下时间, 距离野餐只剩下几天不到, 也就意味着三天内他要选出最优秀的哥哥。他想象力非常丰富, 脑子里还在转着, 琢磨审判标准。林老师他们就侃侃而谈地另开一个日常话题了。
尺绫开始制作评分表格。三个哥哥都要给自己交上一份野餐计划,综合乐趣和好吃程度, 由他来选自己最喜欢的。
第二天,哥哥们一回到家,尺绫就扬着表格嚷嚷着去找他们。
尺绫一开始蹲守的是哥哥,但尺言说等会儿,他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趟,玩着手机。好半晌才突然叫蹲守其他人的尺绫。
“过来,看看这个怎么样。”
他微微向前欠身,撑在膝盖上,尺绫把小头颅凑近来,双眼快贴到屏幕上。
“哇,是烤肉机。”尺绫认出了上面的字。
哥哥公司有过节礼券,一共三百块钱,在指定平台上可以兑奖。尺绫手指戳着哥哥的屏幕,往其他品类划动,挑选起要兑换的礼物来。
尺平刚去完超市,提着一袋东西回来,见两兄弟其乐融融的场景,微微一怔,心里情不自禁发酸。他背过身去走进厨房,一言不发地把买来的眼肉牛排往冰箱冷柜里堆。
尺绫在哥哥给的范围里,挑好了喜欢的烤肉炉,这下子他们就能去野餐烧烤了。
听着弟弟叽叽喳喳地问什么时候能到,厨房里的尺平隔着墙,面色微微一动,掏出新鲜的牛排准备做美食,这大抵是他的竞争品了。
只可惜现在看上去貌似没什么竞争力,不如人家公司的随赠小礼品。尺平开始面无声色地腌制牛排。
尺平煎好牛排,正要端回来的时候,尺尚回来了。尺绫这时候已经与哥哥厮混完,立马扬着表格凑上前去,“哥哥你准备了什么计划呀?”
尺尚倒没表露出工作完后的疲累,只是拖着衣服,被问得微微歪头想了想,“呃,逛两圈,看看小飞虫,观察植物群。”
尺绫拿着铅笔把医生哥哥的计划认真地记录下来,尺平这时候继续保持着面不改色地端出牛排,他从刻意地从厨房经过走廊,绕到餐厅,尺绫却一昧地低头写字,完全没注意到他。
不行了,他得主动出击。从餐厅又端着盘子出来,到尺绫面前。尺绫鼻子闻到香香的气味,被勾引得抬起头。
“哇。”
尺平假装无事,发生微微弯下腰,把盘子和叉子一起递到弟弟面前,故意自然地说:“你尝尝够不够味。”
尺绫砸吧一口,这个牛排很嫩,“好吃。”
“好吃是吧。”尺平重新直起腰,若有若无地勾搭出一句,“野餐的时候吃这个好不好。”
尽管他已经在假装很漫不经心地勾引,但弟弟似乎吃了就完事了,并没有像对待其他两个人一样热情。只听见尺绫答“好啊好啊”,他就扭头去开电视看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显得非常刻意,但另外两个人都没在意他,或许已经是在心里面充斥鄙夷,对自己不屑一顾了吧。
尺平推了推眼镜,镇定地想,没关系,做人谈生意都需要脸皮厚一点。
尺绫看着动画片,把评分的事情都快忘记了,咿咿呀呀地看好一阵儿后,迎来吃饭时刻。
吃饭的时候林梓坐饭桌上,想起昨天尺绫说的话,笑着提醒道:“不是说要什么计划的吗,怎么还不评比呢?”
这下子头位的尺平一下子僵硬起来。尺绫想起,骤然抬头,对喔,他要宣布哪个哥哥带他去野餐。
尺绫也是个三分钟热度的小孩,除了对他的小马包和小花深情外,其他东西都忘得很快如过眼云烟。
尺绫去拿回自己的评审纸,上面写着哥哥们大致的方案,可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想到补救的办法,故作小大人似的咳嗽两声,要求哥哥们再阐述一遍,一个也不能偷懒不说。
尺言在一边用手压着试图爬上椅子的他,语调瞬时严厉,压着声斥责:“坐好,别没规没矩的。”
尺绫被哥哥骂了,立马停止动作,兴致依旧不缺地进行评审:“快说吧快说吧。”
在饭桌上面说,面对面公开,显得哥哥拔优更公平一点。
尺绫由于刚被骂过,所以躲开尺言,直接把目光投到话最少的医生哥哥。尺尚似乎是没预料到饭桌上也来这么一招,微愣,在尺绫的催促下,他终于缓缓地开口。
“沿着公园逛两圈,看看小昆虫,然后观察生态群。”
他只是把之前随便想到的细化一些,尺绫看着自己之前记录下来的,说的话和意思差不多,他在这三个活动上面都打钩。林梓在旁边笑着拱火:“那吃什么啊?野餐总不能不吃东西吧。”
尺绫立马附和:“对啊对啊,不能不吃东西,你还没说完整。”
被讯问的尺尚感觉到压力,松了松肩膀,继续临时想着:“什么都行吧,买点面包干粮,两瓶矿泉水。”
尺绫继续仔仔细细记录下来。他写的方块字变多了,字迹圆圆的,比之前要好看不少。
这说得好听是野餐,说不好听是荒野求生,但凡把公园换成某个森林,都像极了出外勤的研究员。
距离哥哥骂他有两分钟了,尺绫径直抱着纸笔转头,重新扯进与哥哥的距离,迫不及待地问道:“好了好了,哥哥你快说。”
尺言素来是随便的,计划也不会做的特别详细,“啊,”
他拖了拖长音,“九点钟、十点钟出发,放风筝,小蝴蝶小燕子啊,然后烤点肉啊香肠啊什么的,再自己做点三明治。”
尺言虽然说得漫不经心,实际上却很吸引人,立马吊住了尺绫的胃口。他脑海里立马浮现出自己放风筝,他追问:“会有小马和小花风筝吗?”
尺言懒洋洋地答:“可能吧,要看有没有得卖。”
尺绫的心已经飞到去野餐那天了,像风筝一样在云游天外,飘飘然地浮着。刚幻想完,他径直转向眼镜哥哥,“到你了到你了。眼镜哥哥你的计划是什么?”
这不像是期待而像是催促,尺绫大概率已经被尺言的描述完全吸引了,幻想着身陷其中。而询问他不过是审判的任务罢了。
尺平心底默默地叹气,甚至要垂泪,面色不变地假装无事答道:“你不是喜欢吃牛排吗?我打算煎一点,然后摊块小红桌布欣赏风景。”
这很有格调,尺绫听着,听不到下面的话,眼镜哥哥说完了?
“好的,谢谢你。”尺绫拿笔记录下来。
尺平突然察觉自己好像少说了些什么,弟弟的反应并不强烈,甚至是过分平静了。
妻子忍不住笑他,指着桌面上那盘牛排:“所以你今天专门做这个啊?”
不然呢,尺平为了这个花费不少心思,特意挑选小孩子爱吃的眼肉,比较嫩,容易嚼。
妻子对他的作风简直是欣赏不来,老板都知道挂根胡萝卜吊着员工,对着天真的小孩更是如此,然而大饼尺平是一点都不画的。
结果显而易见,还没开始就已经败得稀里糊涂了。
医生哥哥的计划不走寻常路,很有意思,而哥哥的安排则是完美契合他的兴趣爱好,尺绫苦恼地思索,要选哪个好呢?
尺平有点紧张,趁着没人注意到他咽唾沫。
“尺言哥哥,8分。医生哥哥,6分。唔,眼镜哥哥……”
尺绫对着评判表一秒,最终选择不公布,直接跳过。
尺平:ORZ
大败而跪。
所以最终选定的,还是哥哥陪他去,但是尺绫也想然医生哥哥和他一起去玩。林老师看出他的心思,建议道:“都这么有空的话就一起去呗,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啊,对喔。”尺绫想起这个提议,只觉得脑洞大开,像是开了窍一样通风,“这样的话三个哥哥的计划都能用上了。”
哥哥陪他放风筝,医生哥哥带他看小动物,而眼镜哥哥……他烤牛排这么好吃就留在原地烤牛排好啦。
哥哥争夺战的野餐就这样被他分工好了,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小天才,这样的话每个哥哥都能享受到野餐的乐趣。
这个决定很完美,然而获得名额的尺平被狠狠敲锤一样,趁着尺言上班尺尚上楼,空无一人的时候,他萎靡地坐在楼梯上抱头。
尺绫注意到哥哥的不振,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可能是受今晚的打击了。
尺平落败。尺绫上前去安慰饱受打击的哥哥,“我们老师说了,你要学会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没关系啦。”
尺绫又暖暖一句,拍拍眼镜哥哥肩膀:“你还是我的好哥哥啦。”
尺平听到这番话,心里一股暖流,他抬头,身旁的小尺绫消失不见,迅速飞奔到电视机面前。准时准点收看起他喜欢的儿童节目。
尺平:……
尺平一瞬间觉得恍惚。他重新垂下目光,这还是他之前的那个弟弟吗。
他又抬抬头,看着电视机前与大半年前大相径庭的尺绫,想到。
他实在成长太多。
第97章
野餐那天特别阳光明媚, 空气清新,到处都是盎然绿意。
公园来了不少人,绿草坪延绵, 稀稀疏疏地散落在草色中。
与其说是一家五口一起出门, 不如说是两户各自乘车, 上一次这个场面, 还是在尺绫出院回家的时候。
尺平提着新到家的烤肉炉,在草地上组好,旁边的篮子里装着血淋淋的眼肉。从某种意义上,他算是实现给亲亲好弟弟煎牛排的愿望了。
林老师铺着野餐垫, 很明显,他们算是和尺言他们分开的。不过尺绫大概是共用的。
尺平支起烤肉炉, 准备热炉的时候,尺绫已经跟着医生哥哥去放风筝了。而当初提出这个建议的尺言只负责买风筝。紧接着他就戴着墨镜坐到草坪上看着远处小憩了。
第一次放风筝的尺绫很兴奋,扯着风筝线, 哇哇地在前面跑。今天的风倒还好, 专业放风筝的团队已经早早生气,巨型风筝在高处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了。
“你逆着风跑。”尺尚对弟弟喊。
小尺绫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如同小马一样奔驰, 然而风筝刚在空中飘两米就斜斜地往下坠。尺绫跑出去20米,回头一看, 风筝已经在地上拖行10米了。
医生哥哥迈步走过来, 捡起风筝, 开始风筝两边调撑杆, 让他可以慢点跑, 别那么急。尺绫再试一次,风筝还是坠机。
他们俩捣腾了一阵儿, 没能成功放,尺绫抓着小蝴蝶风筝回到野餐垫边,尺言问:“怎么了,这么早就回来。”
尺绫有些难过地说:“放不起来。”林老师给他倒了杯鲜榨玉米汁,说那就歇一下吧。
堂堂理科天才陪着一个小学生放小风筝都放不起来,尺言接过风筝说让他看看。他收了收支架,而尺绫去眼镜哥哥那儿,尝尝烤肉味道,没过几分钟,尺言带着风筝走到空地,扯了扯,很快就把风筝放起来了。
尺绫看到后兴奋,嘴里的牛排还没嚼完呢,就跑到哥哥身边。尺平顺着扭头往后望,只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和一只高飘的十米风筝。
小的在大的身边蹦跶,而大的则从容淡定,画面如同电影的远镜头。
尺平把头转回来,拿把小扇子,烟熏火燎地继续烤肉。他不得不承认,尺言带孩子这点,要比他擅长得多。
尺平烤的牛排已经有香味了,他撒了点香料,放到盘子里,有闷上尺言购置的一大堆香肠鱼蛋,便无事可做起来。
不久,风筝就交给了尺绫自己拿着,尺尚也去看着弟弟,以免发生什么意外,放起风筝的尺言慢慢悠悠地走回来。
他是足够把控生活的,很松弛也懂享受。尺平自愧不如,他做不到那种放松,甚至时时刻刻都绷着一根神经,算不上紧张却也并不放松。
原本用来烹饪美味牛排的眼肉,被他剪成一条一条,又烤了烤,放上几颗小番茄。尺言并没打算吃他做的东西,称不上下毒,就是不熟。
他拿了瓶矿泉水,开始去另一边的湖景散步。尺平见这场面,又是一阵心里浮起波澜,他不好准确描述那是什么情绪,可能是轻微的妒忌。
差不多到饭点,尺绫在风筝底下蹦哒了好一阵儿,终于是饿了累了。他把风筝交给医生哥哥,让他放着,自己回来吃饭。
尺尚没什么兴趣爱好,但叫他放风筝他是愿意的,扯扯线,就成了个工具人。
妻子去同事那小聚了,见到尺绫回来,尺平立马把东西摆好,热好牛排和香肠。
“吃东西吧。”他语气平静,却饱含邀请。
尺绫捧起玉米汁,尺平已经夹了一块眼肉和一些他爱吃的香肠肉丸子,放到他面前。
尺平给尺绫摆好,坐在野餐垫上,手抓着手腕,环着膝头看他吃。
“味道怎么样。”尺平沉默着,出声问。
“好吃!”尺绫自己拿面包,夹香肠和牛排,放进嘴里面咬。
尺平看看四周,他们都没在这边,这块空地上就只有他和弟弟两人。他不知怎么地,又浮起一阵儿纠缠感。这感觉似乎很久之前就萦绕在心头了。
他犹豫着,还是问:“你觉得,哪个哥哥最好啊?”
尺绫突然被问到这种选择性问题,竖起耳朵,他以前听到小朋友们的爸爸妈妈会问他们爸爸妈妈喜欢谁啊。他因为没有爸爸妈妈一直没体验过,现在终于要轮到他了吗?
尺平想了想,还是想撤回问题,“算了。”
年近三十的人能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也算是鬼迷心窍,多此一举了。
尺绫注意到眼镜哥哥的不对劲,他放下自制的面包,往眼镜哥哥旁边挪了挪身子,“你怎么了呀。”
小小的尺绫天真无邪,终于获得了同理心和安慰的技巧,尺平脑海中闪过一瞬的想法,以前的尺绫是否也会这么通晓人性。
“没事。你吃东西吧。”他轻声地把尺绫揉回去。
他把放凉的牛排放回烤炉里热着,思绪却已经翻涌起来了。他清晰地知道,无论有没有这个弟弟,自己都是比不上其他两人。
说的好听点是做哥哥不合格,要真在残酷一点,当人来说他都不如他们优秀。
资质的平庸决定了他的无能,再怎么装腔作势也不过是个庸庸碌碌的人罢了。他们眼中看自己,和看故作姿态的陌生人一样,为数不多的血缘关系带来的也并非联结而是对立。
他没有那样精明的头脑,也没有优越的智商,接触的事和人都不入流,无权无势,自然比他们要低一个层次。
原本他是不在意的,毕竟对方就算爬的再高,也不一定有好下场。完全充当陌生人看待,各过各的,事不关己。
可现在。尺平侧眼看看弟弟。
由于这件意外,彼此之间接触多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镜前突然像是蒙一层雾。他曾经坚定的独善其身分崩离析,只感觉已经痴心妄想,沾上不应有的顾影自怜。
他过于庸碌。有时候他会这样想。
尺绫突然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尺平哥哥,“你已经很优秀了呀。”
尺平微顿,“哪里优秀?”
尺绫摆着手指头数:“你有大车车,有钱,还有林老师。我哥哥连女朋友都没有哇。”
有公司,有资产,甚至妻女双全。学历也不低,样貌也不错,年纪也不老。尺绫不知道眼镜哥哥究竟在自卑什么,难道是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戴眼镜吗?
尺绫继续咿咿呀呀地说:“我班上的小朋友都想成为眼镜哥哥这样的大老板啊,虽然我不想做大老板,但是你是很多人的目标,已经很厉害了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不少高考语文题,尺绫的表达能力明显上升了很多。思维有条理不少,说话像是在写作文。
“我要是以后能成为眼镜哥哥这样的人就好了呀。”尺绫说。
小尺绫是真的挺喜欢眼镜哥哥的生活的,但是他再喜欢自己也不适合呀,他可以接替眼镜哥哥在大楼里扫地,却接替不了他开会看文件管理的决策工作。
小尺绫只是一条咸鱼,他长大以后要是能不在家啃哥哥,就是最有出息的尺绫了。
尺平听到尺绫的愿望,怔怔微滞,思绪立马消散,只有以面硬的不行的空白。他看着嘴上说出“想当自己这样的”小尺绫,所有迷惘瞬间空荡,惊愕着,无可置喙。
他是平凡的普通人。
可尺绫是不可能普通的。
尺平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很久之前,这个生来就被父亲烙印定型的弟弟,过了暗无天日的12年,又过了日夜颠倒的5年。他是最不普通的预备接班人,同时也是极度不幸的。
小尺绫羡慕他。那以前的尺绫呢,他那个沉默寡言,垂目不语的弟弟呢。
那个没有经历过温暖童年,没人与他说话、看电视,一出生就被钦定授予权责之重的尺绫呢。
小尺绫继续拿起卷好的面包,往嘴里面塞,他有些口渴了,又喝一点玉米汁。
尺平垂眼继续看着小尺绫。
他深知这个弟弟渴望平凡的愿望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他与平凡的差距,比尺平与另外两人的差距还要大一百倍,一千倍,几率无限接近于零。这也是他命运走向的奠基石。
当时的他看到自己,那沉默不语的皮囊下,又会在想什么呢。
一个老头推着自行车走过,上面挂满泡泡水、风筝和各种玩具。尺绫立马来了兴致,蹬蹬蹬跑过去,“我要买泡泡水!”
他用调开电子手表,准备找到付款码的时候,尺平走了过来替他付了。尺绫获得了一致价值十元的泡泡水。
他拧开,在草地上呼呼地吹,漫空都是大小不一的泡泡。
尺绫如折射在泡泡上的太阳一样,欢呼雀跃,原本的身躯被浓缩成一小点,无忧无虑地闪闪发光。
“别跑太远。”尺平提醒。
尺绫拿着泡泡水在空中挥舞,一连串飞出了很多个泡泡。像是陆上的波浪。
尺平叉着腰看,想要不就一直这样吧,他愿意变小是他的选择,变回来就要烦恼很多事情了。他理解以前的尺绫。
“哥哥你快看。”尺绫甩出了长达三米的泡泡。
他兴奋地向前跑,突然耳边好像闪过一句震惊的话,尺绫顺着听觉回头,只见一个小男孩生气地叉着腰:
“我天啊,怎么会是你!”
尺绫停下脚步,缓缓刹步子,他有些认不出对方了,但对方的语气一飙出来,尺绫就认出他。
是大g小男孩,和他一起读碧才小学一年的孩子。尺绫很不喜欢他,因为他爸爸撞了自己哥哥的车。
5班男孩看着空中破掉的泡泡,还有他手里粉色的泡泡水,不屑地说:“我——去——你好幼稚啊。”
尺绫看看自己的泡泡水,什么叫幼稚。他回应小男孩的问题,站正了说:“我是来野餐的。”
两个人几乎半个学期没见过了,小男孩还一直寻思着为什么学校里看不见这个死对头,听他们班上的学生说好像生病了。
原本还想多嘲讽他几句,小男孩想想,万一把他病得很重,把他气死了怎么办,于是咽下口里的话。
“你为什么来野餐啊?”小男孩叉着腰,撅起头审问。
尺绫觉得奇怪:“哥哥带我来的啊,不是都可以来野餐吗。”
“哈?”5班男孩故作姿态地仰头,面不改色地吹嘘,“你能来免费野餐都是蹭了我的光,是因为我今天生日公园才搞这个活动的。”
生日?尺绫完全停下动作,想着这个陌生的词,他好久都没听过这概念了。
小男孩:“哈哈,你羡慕吗?”
第98章
“生日?”
短短的两个字掠过他的脑中,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细想,对方小朋友又开始耀武扬威起来, 立马把他拉回现实。
尺绫摇摇头清醒, 反驳:“我是哥哥们带我来的, 不是因为你。”
小朋友不甘示弱, 伸手指向天空,“你看看那个风筝,最大的那个龙,就是我爸爸给我包的。因为我属龙。你就是蹭我的光。”
尺绫顺着他的手指往上望, 大风筝群中确实有一条长长的龙。小男孩见他不吭声了,得意洋洋瞥他一眼:“怎么, 难道你家不会给你包一个公园过生日吗?”
尺绫定在原地,过生日?这个词又再次出现了,他记不清是什么意思, 只朦朦胧胧有印象。
对方趾高气昂的态度让他心里很难受, 在他准备逞强开口,反驳说当然会啦的时候,身后突然冒出声音:“怎么了。”
尺绫回头, 是眼镜哥哥。
男孩看到来者,心虚退缩一步。尺绫侧过半边身子, 轻轻拉着哥哥的手。
尺平是年近三十的大人了, 本来就面相不亲切, 即便面无表情, 只要戴上眼镜看上去也格外严肃正经。
“请问有什么事吗。”尺平向这个语调并不友好的小孩礼貌询问, 尽管声音沉沉,并不亲和。
“我, 我……”小男孩被尺平的气势压得出不了声,嘴巴一张一合地噎语。
他的妈妈来找他,在几米外一嘴一个“宝贝。”小男孩听到呼喊,回回头,他妈妈又喊:“过来吃蛋糕了。”
小男孩退缩地看他们一眼,犹豫一下,不管尺绫,转身拔腿跑向妈妈:“我来啦!”
尺绫定定地靠在眼镜哥哥身边,看着小男孩跑过去拥抱他的妈妈。小男孩妈妈穿着很时尚,五颜六色的手指扫过小男孩的额头,又伸入衣服里面给他探温度擦汗。
他们母子俩小声地讨论着,场面非常温馨,就像是语文书上面描述的那样。
“这是你同学吗?要不要邀请来玩啊。”
“我才不要请他。妈妈我今天是不是最帅气的小帅哥。”
尺平帮弟弟拧好泡泡水,甩去一手黏腻后,轻轻捞起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尺绫没有动,他定定地看着。小朋友和他的妈妈互相笑着说话,眼睛里都含着对方。好一阵儿后,尺绫抬头看眼镜哥哥,才说道,“我们走吧。”
尺绫没有接过泡泡水,只是一昧地转身离开。尺平感觉到他的过分安静,似乎是触景生情。
他们回到野餐垫,尺绫安静地坐下来,小小的脸蛋面色不动,像还在思虑着什么。他问眼镜哥哥,“这个野餐活动是小男孩过生日举办的吗?”
尺平推推眼镜,“什么举办。”
尺绫重新垂下头颅,尺平猜想到他在想什么了,重新应答道,“当然不是啊。这是公益活动,政府举办的。不是私人的。”
尺绫不知道私人是什么意思。他哦一声,想到班上的张悠悠同学,他第一次接触接触过生日就是去她的生日聚会。
他记得自己学唱生日歌,有蓝色蝴蝶,还有蜡烛和许愿。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却依旧觉得很向往,甚至心口酸酸的。他好像很羡慕那个叫生日的东西。
他没有和眼镜哥哥说,闷在心里。尺平仍旧看得出他不开心。
远处尺言踱步返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刚好抵达营地。尺言从野餐垫上起身,往哥哥跑去。
他扑到哥哥大腿上,紧紧抱着,小脸贴着哥哥的体温,黏在他身上了。
尺言见径直跑来的弟弟,耐心地揉揉他的头,问,“怎么了呀?”
尺绫抬起头看,开口,“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
“……”
尺言微滞住。
尺绫没有离开他的大腿,他无力地左右张望一下,试图从空气中找寻他突然发问的原因,有为难地抚着他背,“为什么没有啊,嘶,死了啊。”
这答案太直接,尺绫重新把小脸贴着哥哥,只一瞬间,全身上下就充斥委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就他没有。
他重新接受现实,停住小声的哭,把眼泪鼻涕都抹到哥哥裤子上。
尺言下意识皱眉心,温声安抚弟弟,这情绪发作得也太突然了,“别哭啊,纸巾擦擦。”
尺绫的泪珠又忍不住往下掉了,滴滴答答的,染湿了哥哥的一块裤子。他也想要爸爸妈妈给他过生日啊,他好羡慕小男孩。但是他没办法去商店重新买一个爸爸妈妈,这件事永远不可能有答案了。
尺言带着他回到野餐垫子边上,林老师见这小不点眼睛红红的,给他抽一张纸巾,温柔询问:“怎么了啊?”
尺绫擤鼻涕,吹出白蝴蝶一样的纸巾,一旁的尺言替他解释答:“没什么。”
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生日,这是木已成舟的事实,尺绫只剩下哥哥了。他一瞬间就更加依赖哥哥,像牛皮糖粘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腰黏来黏去。
失去父母后,没什么比哥哥更温暖。这是他唯数不多的依靠。他不应该难过的才对。
被安慰完的尺绫收拾好心情,重新定定坐好,哥哥很关心他,还给他带了打发时间的游戏卡。尺绫抽着各种颜色的卡,心思却忍不住飘出去,游戏变得毫无乐趣了。
不虚荣不攀比是很困难的事,尺绫理解眼镜哥哥了,他现在也心酸酸的好难受啊,流泪症好像又复发,不自觉要往下掉。
他从野餐垫上爬起来,往远处看看,朝还在充当风筝工具人的医生哥哥跑过去。
尺尚刚准备收线,见弟弟跑过来了,侧侧头:“怎么了。”
尺绫黏到医生哥哥的身上,简直像一只壁虎。尺尚微微吃惊,停下手上的收线,定好风筝后才弯下腰来,尺绫立马攀着他的手,极力伸脖子,凑到他耳朵边上想和他说话。
“哥哥,”尺绫咬他耳朵,天真诚恳地问,“你能不能给我做一个爸爸妈妈啊。”
“什么,”尺尚没料想到这个快把自己脖子掰断的弟弟居然问这种问题,有些意外,“什么妈妈?”
“爸爸妈妈,就是你和我的爸爸妈妈。”尺绫重复。医生哥哥通晓生物,是医学天才,一定能帮他复刻一个爸爸妈妈的吧。
他想要一个爸爸妈妈。他也想有家长去帮他开家长会,有人给他擦汗关怀,喊他亲亲小宝贝。
虽然这些哥哥都能给予他,但尺绫感觉不一样,就是和其他小朋友不一样。其他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
尺尚并没见过多少次父亲,即便是对于母亲的记忆也屈指可数。他对父母双方的了解还不如弟弟对父亲的多。就算有这个技术,这也属实为难他了。
“这是不可能的啊。”尺尚答,毕竟两个都化灰了。要是伦理道德允许,让他复制一大堆尺绫还有可能。
那场面很壮观了。满屋子都是小尺绫,连地下室里也塞满。全都在叽叽喳喳。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尺绫更加失落,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转换方向问:“哥哥,那你过过生日吗?”
医生哥哥和大尺绫是最像的,年龄也差得不多。他们的经历待遇应该都是很相像的吧。
尺尚少年时期与家里聚少离多,一年见不到几回。他听到这问题,又滞了滞,才侧头答道,“没有。”
尺绫知道尺言哥哥有,但也仅仅停留于工作层面上,没有点蜡烛吹蛋糕唱生日歌。
家里好像都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尺绫更难过。他就算有生日也不能特立独行,就跟其他小朋友过年收红包,而他们家不过春节一样。
风筝特技表演开始了,尺尚把蝴蝶风筝收回来,看了眼时间,按照原来的计划带他去看表演。
蝴蝶风筝被轻轻一扯,悠悠坠到地面上。尺绫看着,他的心也似乎轻飘飘地坠到地面上了。
他茫然地跟着哥哥去看表演,好多人围在大风筝周围。他们找了个不偏不倚的位置,尺绫挤在哥哥的腿旁边,望着,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如同蒙上白雾,迷迷糊糊的。耳边隔着玻璃,听不到清晰的声音。
特技表演很精彩,围观的人都鼓掌。掌声变成喧闹聒噪又变小起来,尺绫最后只能听得见一点点声音。对于表演,他什么都没记住。
活动结束,他们要回家了。
尺绫搭乘上哥哥的车,这辆他坐过很多遍的车,看他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窗子。
“哥哥,”尺绫在车上喊道,“我能不能过生日啊。”
尺言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他看上去不意外也不重视。尺绫重新缩回身子,他有些小心翼翼,却已经是鼓起所有勇气了。
尺言察觉到他的心思,拿起手机看看,故作打量时间,又放下,“再过段时间吧。”
手机上没有显示日期,而是显示数字。尺绫看得一清二楚。
“好吧。”尺绫闷闷地答。他敛着下巴,看自己的手指。他似乎从手指的血色上,看到了很远的风景。
他知道哥哥口中的“再过段时间”就跟“这个玩具下次再买”是一样的,只是糊弄小孩子用的话语。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尺绫早该知道了。他假装出毫不难过的样子,脸蛋像烙饼一样贴着车座椅。
他有点想偷偷掉眼泪,却忍住了。这是关乎哥哥与他的距离问题。他没见过妈妈,可哥哥见过,他不想破坏哥哥心中妈妈与自己的平衡。
过不上生日,尺绫掉眼泪。很郁闷,也不活泼了。
尺言不语,微微侧头,只一昧地开车。
第99章
久违不见的两人待在房间里。外面尽数下班昏暗, 只剩这个办公室灯火通明。
“他最近怎么样。”司徒辅似是在关心询问尺绫,时间隔得有些长,他们很久没见过面了。
尺言拿起一摞文件旁边笔筒的圆珠笔, 往后一退坐到办公桌面上, 叹气无奈:“前几天嚷嚷着要过生日。”他按压两下, 看了一下笔尖, 又啪嗒一声放置回原位。
这是一件麻烦事,倒不是说不想给他过,只是太突然了,大家都有些意外。
与大半年前比起来, 如今的尺绫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孩。要是说刚变小的时候,还有些旧尺绫的痕迹, 现在则是蜕变得一丝不剩了。
司徒辅微顿,思索这句话的现状,尺言转身翻新拟定的文件, 故作无奈地“唉”一声。他也丝毫没有头绪。
这确实是件很棘手的事情, 要把N市握在手里,就必须拿出尺绫的名义,单论司徒辅现在的行为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权管辖。
各大家族当然是盯着N市这块肉, 前有饿狼后有虎,这么多年的努力迟早要被吃的一干二净, 眼看着就要功亏一篑了。
要能有打一针就让尺绫放大三倍的药, 他们估计会毫不犹豫地扎进去。可惜就算打一百吨激素也实现不了。
顶上的灯光泛着鹅黄, 挂着光晕, 悬在天花板上。投射下来映照着尺言的半边身子, 他的手指拿起一个会响的小摆件,指尖刮着窸窣一下。
要是真能让他一秒变回大人。他垂目, 好像会犹豫。
“基本都处理好了。”司徒辅出声。
该交接的事情都交接了。不过名不正言不顺,不上不下罢了。
情况不算很乐观,不算很糟糕。就算天塌下来,司徒辅也还能硬撑着。现在塌一半了,还好好的。
两人一致地沉默。
只是再等几年罢了,等到尺绫再成年一次。这期间他们能维持原样就是最好的结果。再糟糕也不过是浪费几年时光。
时间是最轻微的代价。没办法。大不了重头再来。不来也可以,放弃所有当个普通人也挺好的。
尺言想,他垂目,是啊。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翻页声,他起身离开,不过是放弃罢了-
尺绫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哥哥要把他重新抓回去上学了。尺绫没有不愿意,很听话地去收拾自己的小书包。这点倒是出乎尺言的意料。
“我可以把我的小马带过去吗?”尺绫伸脖子问哥哥。
“可以啊。”尺言随口应答。
尺绫得到允许,立马就把自己的小马玩偶挂上书包拉链了。他又抬头问:“那我可以把我的小花带过去吗?”
尺言只是说道,“小花都比你书包大了。”
尺绫从茶几下面翻找出几个月前的作业,吹掉拼音本上面的灰尘。他甚至还有一课生字词没有抄写。
让这个弟弟去上学,比一天天窝在家里祸害电视机要强得多。尺言定好了明早的闹钟,又叮嘱弟弟道,“今晚要早点睡啊。”
尺绫嗯嗯点头,咕噜咕噜爬回床上。
他算不上多兴奋或者不情愿,毕竟上学是一件不好不坏的事情。躲进被窝里,身体温温的,尺言帮他开了窗:“热的话可以自己开空调。”
“知道啦。”尺绫裹被子。
哥哥关上门,尺绫紧紧地抱住小花玩偶,抱一阵儿后,爬起来翻过身。
他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尺绫就是睡不着。他也不兴奋啊。
他坐在床上发呆,又和小花玩偶滚来滚去,可就是丝毫没有困意。难道是因为没有看晚间动画片的原因吗。
电话手表先是的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尺绫不打算下楼,继续躺回被窝里,对着小花玩偶大眼瞪小眼。
小花玩偶两只豆豆眼圆圆的,也从来没有合上,小花玩偶不睡觉吗?
他与小花玩偶说悄悄话,小声叽叽喳喳的,时间已经过零点了,他还是没有睡着,小花玩偶却好像疲惫了,微笑变斜耷拉。
“好吧,那你睡觉吧。”尺绫把小花玩偶放下。自己卷着被子边缘。他看着窗户。
有风吹进来,窗帘在微微晃动,外面有月亮。他窗台边上的小花笔筒也一层明暗。
大尺绫能不能出来陪他说话啊。小尺绫想。
他在内心默念了好几遍,可是没有回应。好吧。
尺绫玩手指,数房间里的物品,睁眼睁到两点钟,终于有了困意。
第二天,七点钟。他好不容易被哥哥叫醒,两个眼睛下面黑黑的,哈欠连天。
尺言帮他拿衣服,时间很紧了。他预想的是到家就能接上他,没料到一进门,弟弟居然还没醒。
尺绫刷牙洗脸穿衣服,还是好困啊。尺言帮他拿早餐,尺绫打着哈欠地去背书包,手穿带子好几遍还是穿不进去。
时隔数月,尺绫终于坐上回学校的车。他在车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面包。不过多久,哥哥就顺利把他送到学校门口了。
“还记得教室怎么走吧?”哥哥问他。
尺绫困着眼睛,点点头。他下车,恍恍惚惚地往里面走。
直走拐弯,尺绫到达自己的一年3班。他走进去,里面全是小朋友攒动的头颅。他试图回到自己的座位,快合上的眼睛一睁。
“嗯?”
他的座位呢??
教室的课桌不仅被拉开成一排排的,而且他原本的座位上坐了其他小朋友。同桌也不是原来的同桌了。
尺绫手足无措地定在那儿,终于有上学的实感。这里不是家,没有动画片。
不要来!不要来!不要来!
一个同学认出他,惊讶地说:“你怎么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要退学了。”
另一个同学小声嘀咕:“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死掉了。”
尺绫没有死掉。他面对好几个同学对他说话,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就像第一次遇到小朋友一样。直至原来的同桌出声,给他指了指:“我们换位置了,你的桌子在那里。”尺绫才重新找到方向。
他的桌子上面积满灰尘,抽屉里也塞了很多作业试卷。尺绫拿一张纸巾抹桌面,纸巾立马变黑。收拾一阵儿后,老师进来了,见到他:“怎么这么早啊,我都还没给你收拾课桌。”
尺绫太久没和老师说话,话语打结噎在喉咙,也应不上。他只离开了半个学期,世界变化如此大,他有种与世隔绝的茫然感。
就像老师教育的做坏事坐牢,刑满释放后回到社会,什么都不习惯一样。
这是搞了什么新教学方法吗?为什么把桌子拉成一排一排的了。
尺绫转头看周围的小朋友,学模学样地清空桌面。同学又纷纷拿出数学书语文书,翻动起来,当然,还有用尺子雕刻橡皮擦的小朋友,不断搓着橡皮屑。
大家不早读不上课吗?尺绫看看时钟,黑板上也没有写课表。
他有些怯生,不敢去问。独自翻开自己尘封的语文书,看课文小故事。
不久,上课铃敲响了,尺绫听到抬起头,是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手上拿着课本,咳嗽两声,大家纷纷把各类书放回抽屉里。要开始上课了。
“我们今天快速过一下第一单元到第四单元。”
尺绫仰着头翻开书,他的书全部都是空白,只有前几页做了笔记。然而老师从第一页开始,嘴巴哗啦啦地就一直说,不到五分钟就翻到了第十页。
尺绫手忙脚乱地看着,还没来得及读方块字老师就说下一课了。尺绫额头流汗,好快啊,他根本跟不上,是全班的小学生都进化了吗。
“懂了没?”
“懂了。”
“这个公式掌握了没?我们再来复述一下。”
“(a+b)+c=a+(b+c)”
尺绫看着其他小朋友的扉页上都写满了一堆公式,他翻开自己的数学书,一片空白。其他小朋友还在不停地念公式,尺绫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他只是回家住院了,休息几个月,怎么一回来像是落后一年级进度一百倍一样。
明明以前是跟得上的,现在连脑子都退化掉了吗?尺绫想自己是不是生病生傻了。
上完一节数学课,紧接着是语文课。语文老师也没有讲课文,只是在黑板上带他们学习生字词。
幸亏林老师让他一直做题,尺绫的阅读速度才勉强跟上。
迷迷糊糊地上完早上的课,小学生们去吃饭午休。这次终于是一样的了,没有改变过。尺绫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这的确是碧才小学,不是碧才大学。大家吃饭是要排队的。
学校的生活要比平时在家里面快很多,尺绫平时在家里松松散散,已经跟不上大部队的速度了。
他低头砸吧砸吧,吃饭吃到一半,其他小朋友已经收拾东西了。尺绫只好起身跟上。
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一直手忙脚乱地跟进度,直至回到宿舍休息,躺在午休的小床上,才终于有机会安静下来。
好奇怪啊。尺绫想。
他没有想回家,但也不想待在学校里面,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直到生活老师路过,严厉地斥责他,尺绫才慌慌忙找回当初上学的感觉。
由于昨晚没怎么睡觉,尺绫一合眼,就沉沉地睡着了。
一个小时后,闹铃叫醒。尺绫睁开眼。他重新找到了熟悉的小学生感觉,彻底进入状态了。
自然地跟着班上的小朋友排队回到教室,尺绫揉着眼睛,坐回位置上。他的嘴巴干干的,想喝水。
他倒腾书包的时候,门口走进来一个老师。手上没有拿书,而是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他原本以为是什么新课程,还试图找相匹配的书籍。直至亲眼看着老师从袋子里拿出一沓厚试卷。
小尺绫彻底怔住。
也没人告诉他今天是期中考试啊!
第100章
尺绫的期中考试成绩并不算好。一共三百分, 他语文55分,数学70分,英语0分。全班排名倒数第一。
他回学校的时候, 英语期中考已经考完了。完美错过。
考完试一上车, 他就去质问哥哥, 尺绫很生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是考试啊。”
尺言说自己也不知道啊。尺绫在路上叽叽喳喳吵了一番, 尺言全当耳边风,开窗放出去了。
不过多久,老师就在家长群发布新讯息【期中检测成绩已出,请各位家长前往碧才小学各班级开家长会, 时间为周六早上9:30-11:00】
完蛋了呀。尺绫摊手手,他是全班最后一名, 要在所有小朋友的家长面前丢脸了。
进门,尺言放下钥匙,尺绫贴在哥哥身边, 生怕被林老师抓到。
尺言转头看他, 说站门口干什么,提步往里走。尺绫才磨磨蹭蹭拉开书包链,拿出自己的试卷, 递给哥哥签名。
尺言坐在沙发边上,本来对成绩这回事不在意的。一摸到试卷, 瞬间满脸不可思议。
一张试卷就三十几道题, 尺绫半数红叉, 尺言不可置信地挪动身子, 研究着, “嘶,怎么做到的。”
小学一年级的知识, 闭着眼睛蒙答案也不至于考不及格啊,几乎都是常识。难道他这个弟弟真不是个读书的料?
尺绫的一个头肿成两个大,哥哥还似乎在嘲笑他。他把试卷夺走,爬到他身上,往哥哥手里塞通知和铅笔:“你不要看了,快签名啊。哥哥你去不去家长会啊。”
比起成绩这两样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尺绫不想暴露自己考了这么低分。签完名就要立马把试卷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知道。
“我又不说。”尺言笑笑,不紧不忙地掏出手机的工作安排,仔细对上家长会那天的时间,“我好像没空。”
“为什么没空。”尺绫凑头看哥哥手机。
只见哥哥上司给哥哥发一条周六的工作安排,行程充斥一整天。尺绫瞬间小手抱头,惊慌失措地在客厅里跑来跑去。
“完蛋了完蛋了。”
哥哥不去,周六上午就只有眼镜哥哥和林老师有空。
如果林老师去了,拿着这个成绩就等同于在班级里羞辱她,一定会狠狠地批评他的。
如果眼镜哥哥去了,他一定会告诉林老师,然后在班级里被羞辱,回到家林老师就狠狠地批评他。
尺绫不要被批评啊。他急得哇哇大喊。早知道就不去上学了。
突然,门口轻微响一声,门开了。
尺尚下班回来了。他倒是回家的频率多不少,起码是以前的两倍。尺言转头问候,“这么早?”
尺尚换鞋弯腰,“手术下得快。”
尺绫不知道哥哥还会做手术,情绪定在那儿听着。尺言把通知单伸出去说,“那刚好,你周六有没有空,去帮他开个家长会吧。”
尺尚伸手接过,侧目扫量一下上面的字。尺绫突然小脑瓜火花一闪,对喔,医生哥哥不爱说话不会告密,就算在学校被羞辱也压根不在意。
“有空。”尺尚把通知单还给尺言。
这是答应下来了吗?尺绫眉眼动动,立马放下心底的兵荒马乱,瞬间豁然开朗像打开窗户一样。“好啊好啊。”他上前去拥抱医生哥哥,医生哥哥却往另一个方向径直走开,不理会他把他留在原地。
“写作业了。”尺言从沙发上起身,将茶几边上的缝隙位置还给尺绫,“别又叫家长。”
周六,医生哥哥准时带着他去碧才小学开家长会。
即便外面太阳正好,日光灯仍然悬挂头顶,课桌还是被布置成一列一列的,没有合起来,每张课桌旁边都放着红色凳子,那是给家长坐的位置。
教室里渐渐地被此起彼伏的拉桌子,喧闹声填满。尺绫端坐在课桌前上,小腰板挺直,特意地展示给医生哥哥看。然而哥哥正垂眸滑动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
尺绫偷看哥哥的手机,上面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学术外语。他问哥哥:“你要吃糖吗?”
他从抽屉里掏出了刚开学时储备的水果硬糖,这是他昨天放学时才发现的宝藏。幸运的是,两个多月了,丝毫没有变质发霉融化的迹象。
尺尚手肘一碰,把那筒糖推回去:“你自己吃吧。”
哥哥好清冷,一点都不领受他的好意,尺绫砸吧砸吧自己拆开,放进嘴里面。班主任走上讲台,调试好PPT,家长会终于要开始了。
“欢迎各位家长来到我们一年3班。首先感谢各位家长百忙之中参加我们的期中家长会……”
班主任说的话很客套,和平时给小学生们上课的甜言蜜语或凶神恶煞不一样。尺绫听着有些困困的,他转头看哥哥。
尺尚依旧在看着手机,不过膝盖上放着一个笔记本,装模作样地打开了空白页。然而老师讲了这么多他一个字都没有记,只是拿着手机在看消息。
医生哥哥好不认真啊,还亏他自己也是老师。尺绫小眼睛重新看老师,嘴巴紧紧闭上。听着老师长篇大论地夸赞一堆后,尺绫也终于败北了。
他投奔医生哥哥,扯他袖子小声嘘嘘,开起小差。
“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去吃甜筒啊。”
“什么甜筒。”尺尚目光没挪开过。侧侧头舒气,“哪里有。”
“就是麦基基的甜筒啊,在商场里面,哥哥带我去的那家。我想要奥利奥的。”
窸窸窣窣的对话声引起讲台上班主任的注意,她讲着讲着,突然停下来拖长着音提醒道:“底下的某些小朋友请保持安静,我们马上就要进入最重要的环节了。”
班主任还瞥一眼他,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在他身上。尺绫几乎是被点名批评了,还拖累了哥哥。他浑身不自在地挪正身子,只好重新乖乖坐好。
终于,要进入本次家长会的正题了。
“接下来,我们就来看一下这次期中考的整体情况。”
老师调出了一下张PPT,表格式的图样,名字和学号被匿名打码了,详细到各科分数和总体排名。小朋友的桌子上都贴着他们的成绩条,能自己找考全班第几名。
尺尚看了看,对比一下:“你怎么是最后一名啊。”
尺绫忍不住去捂住哥哥嘴巴:“嘘,嘘。”
全班就三十几个小朋友,分数基本都集中在90~100段,能找出80分的也是稀少的了。
然而,整张表格最下面的一行格外亮眼,其他总分都是200多,只有那行还在1开头。
甚至还只是一百出头。
好多家长都拿出手机,纷纷拍照,老师说:“各位家长请不要外传啊,自己看着就好了,也不要对外说。”
医生哥哥果然很平静,没有被羞辱脸红的感觉,只是象征性地记了一两句笔记。尺绫想选果然对人了,以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的家长会,他都要让医生哥哥来参加。
老师并没有特意提到尺绫这个拖后腿的成绩,只是顺口一句“而后面这几位同学还是有很大进步潜力的,希望期末能看到你们发挥得更好。”
尺绫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夸奖,但也算是未来可期。
一大堆讲完成绩后,又讲了班级最近的安排,以及下半个学期的活动。还宣传了一下学校最近新的兴趣项目,专业团队教学,价格也不便宜。当然在座的各位家长没多少个是缺钱的,纷纷又是举起手机一顿拍。
医生哥哥屹然不动,学科老师进来说了好几句话后,家长会终于结束了。一看时间,还有十几分钟才到11点。算是提早放学了。
班主任和学科老师都留在教室里,不少家长上前去询问关于孩子教育的问题。尺尚当然没有兴趣,回复完手上的消息,准备离开。
前后左右的小朋友和家长也在收拾东西,站起来了,教室里喧哗闹腾。隔壁的一个家长出声,传到尺绫的耳朵里。
“这个倒数第一名是谁啊?怎么英语还能考零分呢。”
还没等到孩子回答,家长又说:“你不要和这种人玩知道吗,你以后可是要考985211的。这么简单的题目都考不到90分以上,要不就是压根没学过,要不就是脑子有问题的。”
旁边的孩子才开口:“妈妈,你小声点,他是我的新同桌。”
尺绫突然被扣上弱智的名号,心脏被重重打了一拳,嘴巴变成波浪型了。他看看隔壁的哥哥,哥哥一点反应都没有。
“哥哥,酒吧舞二幺幺是什么?”他主动去问。
弟弟眼中博学多知的尺尚收好手机放下翘腿,起身提起尺绫的书包。看样子他并不想给弟弟解释。
尺绫跟在哥哥尾巴后面走出教室,是不是可以去吃麦基基甜筒了。
突然,讲台上被团团围住的班主任伸长脖子,喊道:“尺绫家长请等一下,这边有些事需要和您说。”
他们停住脚步,只见老师所在的讲台隔壁,恰好站着刚才说尺绫弱智的家长,正交叉着双手余光瞥他们,含着不屑的蔑视。
尺绫仰头看看哥哥,尺尚不语,定在原地等待。
五六分钟后,班主任终于抽出身来,走出班级门外的走廊。跟着一同前来的是那个用鼻孔看他们的家长。
“尺绫家长您好,您是……他哥哥是吧。”
班主任有前车之鉴,记得尺绫的家庭情况,这次换了个家长,看着还要年轻上一些,按照推定往年轻说肯定没错。
“是这样的。之前尺绫同学因为生病请假了很长一段时间,期中考也由于缺课原因,发挥得很不理想。”
旁边的家长听到“生病”两个字,立即皱起眉头,老师还在源源不断的铺垫,家长出声打断,语调很急促:“什么生病?生的什么病?全好了吗?”
尺绫生的是肺炎,然后是药物中毒,现在好了。家长一听到老师委婉的“呼吸道问题”这五个大字,伸出手指叫嚣起来:“什么呼吸道能住两个多月的院啊,不会是肺炎吧,这可是能传染的。你这孩子真的完全好了吗,肺炎还来上学!??”
家长大惊失色的模样很戏剧,老师立马澄清安抚:“好了好了。他好了很久了,只是一直在家养身体,医院已经开过康复证明的了。”
“我告你,最好别给他隐藏,你作为老师不能糊弄家长一定要实话实说,这可不是什么小问题,万一我家小孩被传染上就完了。”
尺绫茫然听着,看看老师,又看看小朋友家长。老师点头哈腰:“是的是的,这关乎着全班孩子的健康,我们是很注意的。”
“我好了。”尺绫忍不住出声,给卑微的班主任说话。
家长鼻孔里哼唧一声,喷出些许气来,不给这小不点正眼。
尺绫感觉被凶了,侧身去抱哥哥大腿,把脸埋进哥哥裤子上。
尺尚见状,冷淡出声:“老师,没什么正事就先走了,我们赶时间。”
班主任被两头施压,焦头烂额:“家长您再等一下,事情是这样的……”
旁边的家长听出他话语里暗藏对自己的嘲讽,特别不满,又忍不住再次插话道:“不是,什么叫不是正事,现在是你家孩子拖累我家孩子进度,还影响我家孩子身体健康。”
还没说完话的班主任转头又过来安慰这个狰狞的家长,手忙脚乱的相劝,“家长您也等一下,我来沟通,让我来。”
那家长脸色变来变去,一阵青一阵白一阵黑。班主任好不容易稳住对方了,也不敢拖得太久,抛弃先前准备好的废话直入正题:“就是尺绫现在的学习进度落后很多,我想着给他挑一个座位,让他坐到前面,这样对他集中注意力要好很多。家长您没问题吧。”
这么小的一件事情,还要专门叫喊停,私底下换了不就好了吗。尺尚面色不动,应答:“他愿意就行。”
尺绫听着这番对话,知道自己大概是被对方家长狠狠投诉了,要调换座位了。他敛着下巴,缩着小脸蛋,不想回答。
“好,那我周一的时候安排一下。”班主任发自心底地感谢。毕竟要是双方都难缠折腾,不肯退步,僵持起来,她估计就会成为下一个碧才小学被整得赫赫有名的教导主任了。
“这就对了。”旁边的家长啧一声,余光又瞪尺绫一眼,不忘补上一句风凉话,“成绩这么差,就该多被管着,别老祸害同桌。害得我家孩子数学只考了97.5分。”
尺绫有些委屈,他见到新同桌的第一天,就已经是期中考了。考试前他都没有和新同桌说过一句话。
班主任也听不过去,尴尬地张着嘴,欲出声劝道:“家长,这个……”
“算了算了,不说了。”家长哼唧,“说了也听不进去。该开小差的还是开小差,别祸害我儿子就好了。”
尺绫蹙眉头,紧紧贴着哥哥,很小声地委屈:“我都没和他说话。”
“坏小孩都是这么说的。”家长听到他不服,不屑的目光立马紧紧地盯着他,“你是说我儿子6岁就拿到KMO数学竞赛一等奖是假的咯。要不是你考试的时候影响他,他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还狡辩。我儿子都跟我说的一清二楚了。”
眼见着这火势没灭反而越烧越来越大,班主任内心尖叫,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啊,为什么要让她服侍这种古怪的有钱人家长。她赶忙救火,可对方已经灭不掉了。
“哼,我家的苗子全都是重点大学的,他哥可是在N医大的临床念书,你知道临床多少分吗,要六百四!到省外都能上特牛逼的985211了。”
孩子家长说得越来越起劲,尺尚完全没心思陪对方耗,抚着尺绫肩膀就要提步走。刚侧身欲离开,对方就啊啊的叫,“你去哪儿啊?有这样的家长怪不得有这样的小孩,连听点说教都不肯,学习怎么能好。”
班主任抱头:求求你,求求你别说了。
家长继续仰头,似乎是在炫耀地发表长篇大论:“我家孩子他爸就是做审计的,是高级合伙人。遗传的基因这么好你跟我说他12+15-5会算错?想想都不可能吧。要不是你考试的时候一直抓耳挠腮的他怎么会错?”
“呵呵,原本以为是智商的问题,没想到是家教。也不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派个哥哥来开家长会,教育素质也就是这样的了,也不知道考上大学了没有。”
尺尚被无故叫停,定下来。听着对方家长的长篇大论。
他举起手上的笔记本,笔记本定在半空,有意让对方看清上面的标志,“我博士毕业了,是N医大的医学教师,我现在很忙,需要离开。”
“另外,”尺尚话语停一下,重新张唇,“我没听过什么KMO,目前除了正规的官方竞赛外,其他都是废纸一张。特招不上大学的。”
这种官方竞赛奖状他有一堆,现在还压在床下箱底,足够让尺绫折飞机玩一个月。他重新牵起尺绫的手,毫不在意对方家长的反应,利落地转身离开。
尺绫紧紧跟着哥哥走,哥哥说了好多话啊。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而且哥哥的情绪丝毫没有变化,就像冰块一样,好厉害。
身后的家长又愣又急,只可惜他们看不见了。尺尚不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脚步很干脆,刚才的前一句是脱身,后一句是给尺绫出气。
刚要到停车场,身后传来粗叫喊声,“你们给我停下!”
他们回头,只见刚才那个喋喋不休的家长,正扯着孩子追过来,眼中散发着誓死不休的光。
这个场景很吓人,尺绫倚在哥哥身边看着,忽地第一次听到医生哥哥说脏话:
“真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