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耿辱把箱中的尺绫抱起, 尺绫并不重,他一只手托着,一只手搂着, 半蹲调整姿势起身, 动作称得上轻柔。


    街灯昏黑, 头发遮住他大半张脸, 见到此情此景,耿辱也没话可说了,张着唇却不知道想说什么,只得含一口凉气, 往回走去。


    没变过。耿辱看着尺绫想。七年了都没变过……


    他笑自己,真荒谬, 第一眼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尺绫熟熟地睡着,耿辱用力托一托,埋在头发里的小头颅伏在他肩头。他侧头看一眼, 缓缓走回不远处的酒吧。


    一通电话, 尺绫平安的消息传回N市,又迅速从N市传到西南。


    本来还在忙碌的警察们,突然接到不用再找人的消息, 自然就插着手停下动作,长吁一口气散去, 这件案子也就此作罢。


    两边都沟通好了, 坐在石椅子上的尺尚, 突然接到电话, 被通知弟弟安全的消息, 尺言让他先回去睡吧,把工作给忙完, 不用担心尺绫的安全。


    实话实说,耿辱足够靠谱,孩子不在他手上,反而会更安全一点。


    耿辱推开酒吧的后门,小心翼翼地抱着尺绫侧身进去,喧嚣的音响震得墙壁都在动,KTV房难听的歌声隔着门缝透出来。耿辱拐进一个隔音的小房间,关上门,将尺绫放在平日休息的行军床上。


    今天天气并不寒,晚上也有十来度,尺绫穿着件毛衣,但睡着了,估计会冷。耿辱又找一张小毯掩在尺绫肚子上。


    小毯子可能热,他又捋了捋毯子,碰到尺绫衣服时,他的动作突然顿顿。


    他往里面摸一摸,缩回手,重新给替他盖好毯子。


    他其实并没怎么照顾过小孩,但好在心细,显得还算熟练。


    他要出门去继续看场子,犹豫了一下,在床边的小木桌上放了扎玉米汁和小零食,以免他睡醒了饿得找东西吃。


    刚出去,耿辱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听到走廊的另一边吵闹嚷起来,耿辱走过去。俩小毛头见他回来了,立马像见到救命之星一样,寻求他的帮忙。


    “又怎么了?”耿辱蹙眉。


    俩小毛头都快给他跪下了:“耿哥,你有没有把行李箱给带回来。”


    耿辱挑眉:“啊?”


    小毛头抱头,已经开始痛哭了:“完蛋了完蛋了,耿哥,我们丢了一件货。”


    那行李箱原本是运货的,才做足充分准备,连高级的信号屏蔽器都装上了。小混混们这次运货却脑子缺了根筋一样,刚刚对货的时候,才发现少一包。


    一包接近二十克,要是真丢了,组织要他们半条命,要是让警察捡到,再吸收一下溪水口的湿润空气,一不小心膨胀到五十克,那就两颗花生米等着他们了。


    “耿哥,货丢了一件,怎么办啊。这还是新货。”小混混们颤抖着抱他大腿,“你看过行李箱有没有。”


    耿辱摇摇头,退后一步:“没看见。”


    小混混们霎时希望破灭,完了,身上一个子都没有怎么赔几万的货,最糟糕的是被查到,要是一条贱命拿到警察局抵,估计出来后全家都没了。


    现在警察还在找着小孩,那小孩一暴露,指认出行李箱和台球室的他俩,谁也别想逃。


    “耿哥,那小孩不能放回去,他回去了我们怎么办,你不能看着我们死啊。”


    耿辱停下来,扫他们一眼,颇为为难地翘起手。小混混们真的要飚眼泪了,哀求地看着他。


    他嘶地倒吸一口气,啧一声,转过头去:“还没放。”


    “谢谢,谢谢耿哥。”俩小混混听了,立马鞠躬谢恩,耿辱不与他们多废话,俩小混混也懂,识相地即刻跑回溪水口,翻看那敞开的行李箱。


    耿辱站在原地听他们脚步声,关门焦急声,眉头垂下去,似乎心带忧虑。


    他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收拾一下烂摊子,扶起喝醉的客人,还帮忙扫打碎的玻璃杯。


    没一阵儿,后门响起,两个小毛头回来了,脚步急急忙忙。


    俩小混混哭丧着脸,鬼哭狼嚎。耿辱一看他们这表情不妙,果不其然。


    “耿哥,没找到。”


    “祈祷吧。”耿辱道。


    小混混顿时感觉天雷滚滚,五雷轰顶,全身焦黑了似的定在那儿。


    耿辱没有继续管他们,毕竟不是他手下,运这种货的事情更不是他授意的。何况,这些个祸害社会的早点被抓进去改造,对他来说是好事。只能算是拐卖儿童未遂的报应了。


    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刚推开门,余光看见一个竖起来的小不点人影。他打开小灯,关上门:“你醒啦?”


    尺绫揉着眼睛,坐在小床中间,眼睛朦朦胧胧。他不知道自己坐在哪儿,周围好陌生。


    耿辱看一眼时间,问尺绫:“你饿不饿。”


    尺绫懵懵懂懂的,他感觉自己被拐卖了,马上就要被送到大山去,吃菜叶子,穿破衣服。但这间房间昏暗的环境,以及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男人,他却感觉莫名安心。


    玉米汁放在电磁炉上加热了,给尺绫倒一杯,尺绫没有警惕心,捧起比脸大的玻璃杯把脸凑进去,啜啜喝着。


    玉米汁甜甜的,滑滑的,有糖浆味道。


    他的嘴边环一圈黄黄的玉米糊糊,没喝两口,大玻璃杯里就少一层。尺绫看着越来越少的玉米汁,停下嘴巴,望着黏着的杯壁。


    “你不怕我卖了你?”耿辱撑着桌子,看着他笑。


    尺绫抬头,这个人一头大黄毛,身上带着些痞气,还有老师说小孩子不能戴的耳钉。看上去妥妥不像是个好人。


    但尺绫都已经落入敌网了,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他选择接受现实,于是低下头,继续喝好喝的玉米汁。


    见他没回答,耿辱像是想起些什么,低下头继续笑两声,含着苦涩。他真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这个场景。


    “你认识司徒辅吗?”耿辱又问。


    听到这三个字,尺绫抬起头,可是他还是没有出声作答,耿辱想他要是去当卧底肯定是个好苗子,毕竟一声不吭像个哑巴。


    耿辱本来是很不想回忆司徒辅的,他翘着二郎腿,头疼地扶住额头,自己这么一提,记忆的映像倒是不断往上涌。他并不想重新接触这个曾经的上司,连记忆都想抛却。


    “算了,”耿辱对他说,“你睡吧,明天我会把你送回去。”


    尺绫躺回小床上,床板硬硬的。耿辱还是照例走过来,帮他盖好被子。


    尺绫有点想问哥哥在哪里,他会不会焦急,但是看到大黄毛,他又不问了。他感觉一层强硬势力夹着温和亲切包裹住他,也可能是自己太胆小了,恐惧化为顺从。


    他乖乖听话睡觉。即使他知道,第二天自己可能已经被送到大山,和小鸡小猪小羊待在一起。


    耿辱关上门。


    两个小毛头在外面守候着,一见他出来,眼巴巴地凑上前:“耿哥,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这小孩啊,我们真的害怕。”


    耿辱骂他们两句脏话,恨铁不成钢:“你怕你还跑到他面前露脸!?你是生怕这小孩记不住你脸是吗。”


    小毛头知错了,缩起来,怕耿辱一巴掌打过来:“耿哥,那你试探得怎么样了,求求你了。”


    耿辱叉起腰:“我看这小孩是个弱智。”


    小毛头们面面相觑,看对眼,:“……我们觉得也像。”


    这小屁孩被拐了也不出声,被放出来也不叫,脑子纯真得太干净了,夸他天真都算是表扬。


    “我看你们有得救,”耿辱松一口气地舒缓,“他那脑瓜子记不住多少东西,说句完整的话都难。”


    小毛头得到这句话,像是吃了颗定心丸,浑身顿时没那么难受了。这小孩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也是。比狗没聪明多少。


    耿辱说小孩的事会帮他们搞定的,至于他们俩小毛头,还是先想想怎么补救丢失的货吧。


    话到此处,提心吊胆的氛围也就散一部分,稍稍轻松起来。小混混们朝着这个好心大混混千恩万戴,耿辱挥挥手,他们才肯转身离去。


    “快去交代。”耿辱叉一遍腰,赶他们走。


    第二日,耿辱把尺绫带出来,拎到附近最热闹的商业街。


    街上很热闹,堆满了寒假来的旅客。为了迎接春节,繁盛的树上还挂满红彤彤的大灯笼,绿中带红,红绿相映,好看得心旷神怡。


    耿辱望街口里望,这么多人正合他意,心里又想这片地儿四季如春,除了大家兜里没钱时,就没什么时候是淡季。


    他们停在入口的小广场处,算是个开阔的空间,这处分别很合适。他低头看尺绫。


    尺绫左望望,右望望,又看地面。地面的石砖构成里一圈外一圈的几何图案,很有美感。


    到此为止吧。耿辱舒出一口气,他该回去了,最好别再遇上。


    人群喧闹,各种窸窸窣窣声堆满耳畔,耿辱弯下腰,在他耳边说,“好了,那你走回去吧。找不到路就问人,让他把你带回哥哥身边。”


    尺绫:“哥哥不在这里吗。”


    耿辱温声回:“应该不在吧。”


    尺绫一醒来没有被送到小山村,已经很高兴了,现在能回到哥哥身边,他更加高兴。他知道这个大黄毛不是要拐卖他的人。


    他按照叮嘱,往前走。但耿辱反悔了,有叫住他。


    “你叫什么名字。”耿辱问。


    “哥哥说不能随便把名字告诉陌生人。”尺绫扭扭捏捏。


    “你认得我吗,”耿辱追问,“我叫耿辱。”


    尺绫看他:“那我叫尺绫。”


    尺绫转身,耿辱看着他背影,心中百味杂陈。尺绫又回头看他,转回去往前走。偌大的商业街,他的小身影很快被埋没。


    耿辱站着望好一阵儿,伸长着脖,直至完全看不到,还停留了好几十秒。


    他缓缓转身,往回走,心绪似乎还停留在刚刚一场面,没能拔离而出。


    手机消息滴滴响了,他也没什么心思,神情恍惚地拿起来,还没看消息,一个电话打来。


    他接听,连来电是谁都没看,凑到耳边,“……喂,”


    “耿哥,有消息,你现在在哪儿?”对方声音兴奋异常,明显带着事。


    “我?”耿辱回过神来,“怎么了,有什么事。”


    对方迫不及待,告知给他,“我收到风,有人要在成南路炸街,不是开摩托那种,是爆炸那种。”


    耿辱顿一下,蹙眉:“哪里。”


    “成南路啊,就你附近那商业街。”


    耿辱放下手机,回头。


    人群拥挤,往里面走着,熙熙攘攘,旁边的蓝色标识牌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成南路】


    第62章


    尺绫摇摇晃晃地走在成南路的大街上, 好多人啊,比他的手指头还要多十倍。他看着一个又一个比他高的人影走过,感觉自己小小的没有方向。


    要在哪里找哥哥呢, 哥哥藏在了哪个地方呢?


    尺绫咬手指头想, 他往里面走两步, 可是他不认识去大学的路, 怎么办呢。他要找人问路吗。


    旁边的一个大爷靠在自行车上卖糖葫芦,小音响一遍又放着一遍“冰糖葫芦、冰糖草莓、冰糖冬枣,10元一串,10元一串……”


    大爷自己录的声音大概是被播过太多次, 已经有些失真,尽管如此, 还是丝丝缕缕地勾起尺绫的注意力。他望过去,迈出一只脚,张大嘴巴停在那儿。


    好想吃呀。尺绫被眼前的水果串串迷住, 已经快神魂颠倒了。


    刚想起步, 尺绫又想到自己来不是买东西的,他是要去找哥哥的。他看一下自己的电话手表,屏幕倏地亮起, 还剩一格电。


    再三犹豫之下,大爷注意到他, 突地朝他招招手。尺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蹬蹬蹬地跑过去。


    “小朋友你有钱吗。”


    “我有。”他伸出小手, 电话手表里面有钱, 可以付款。


    尺绫手表滴一滴, 付钱之后,大爷就开始给他的冰糖草莓拆外衣。


    嘶啦嘶啦的声音, 尺绫望眼欲穿,伸手接过整整七颗的草莓串串,上面挂着一层泛黄薄脆的冰糖膜。


    他看着草莓尖尖,红红的,继续往往前走。串有他小臂那么长,举着还挺重,摇摇晃晃的。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摇晃的冰糖草莓串,非常想咬一口,但嘴巴瞄不准草莓,找哥哥的步子也不能停下来,于是三心二意地盯着草莓游荡。


    算了,先吃一口吧。他张大嘴巴。忽地,两只手突然从后面夹起他胳膊,径直提起他,尺绫一受力,眼睁睁看着小手发软,一整串冰糖草莓歪下,那瞬间他眼前像放了慢动作一眼,15°、45°、90°、120°,草莓往下冲了——


    耿辱两手夹起他,径直向外跑。尺绫还没看到草莓串的惨状,身体被挪方向,一只青筋暴起的手臂夹着他胳膊转弯,彻底遮挡住那段视野。尺绫来不及回头,只听到一声落地的沉闷,所有地面的尘埃刹那飞扬,蒙盖在晶莹剔透的冰糖草莓上。


    急促的跑步声替代那一瞬间,占据尺绫耳畔,逐渐变得聒噪清晰。


    他听到抱起他的人的呼吸心跳声,耿辱跑得很快,拼尽全力,简直像战场逃命一样,亦或者说是在逃避追捕。


    尺绫反应过来,就算再突然,在被抱着奔跑几十秒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冰糖草莓还没吃就死掉了,他哇一大声哭喊,“我的草莓!”


    同时,身后传来高调鸣笛的警车,威武威武地从侧路停入成南路。


    路人被这声吸引着转过目光,又投向哭泣的小孩,却只见一个大黄毛夹起小孩就往外跑去。要不是听清楚“我的草莓”而不是“救命啊”,他们还会以为是哪来的混混人贩子偷小孩,后面的警车是来追他。


    “小祖宗别哭了。”耿辱揪着他快掉了,两只手将他重新抱好,脚步却是一刻都不敢停。


    两分钟不到,耿辱跑出商业街,在宽阔的小广场停下来。他立马放下尺绫,呼哧呼哧地弯下腰喘气。


    尺绫看着他,定定站在那儿。耿辱快喘不上气了,心脏有些疼,他手一抹裤子抽出手机,看时间和消息。


    10点58分,而爆炸预告的消息定在11点整。此时成南路中已经被警察包围了,正在往外做疏散。


    他放下手机,又抹一下手心的汗,抬眼看尺绫,尺绫还是定定的站立,似乎还沉浸那串草莓逝世的悲伤中。


    耿辱手搭到他脑袋上,往下顺了一下,借力重新直起身。这一下抚摸似乎有竭力的无奈,也似乎有庆幸,幸亏找到了。


    “我还没吃。”尺绫小声地自言自语,两只小手张张合合,似乎在表达悲痛。


    耿辱没向他解释,只看着还在不断往里走的人,又看着不断被往外赶的人,那条消息刺眼地停留在手机上。要是这个爆炸预告是真的,再晚一点找到尺绫,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还停留在里面的行人,耿辱心怀慈悲,却无能为力。他弯下腰重新抱起尺绫,时也命也罢了。


    他顾不得那么多人的性命,也不可能大喊一声要爆炸,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


    十一点。


    身后的商业街,并没有传来爆炸声。耿辱停下脚步,往后望望。


    尺绫还想挣扎着回去拿自己的冰糖草莓,可是耿辱抱着他,他下不了地,于是四肢挥舞。


    警方在接受到爆炸预告后,立马前来成南路排查,从街头到巷尾都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嫌疑人,更没发现任何异常爆物。


    好消息传来,信息的来源查到了。警方顺着网线查到号主是一个43岁中年男,立即上门找嫌疑人,接过一开门,发现原来是一个未满12岁的小孩拿爸爸账号发假预告,玩这种制造恐慌的恶作剧。


    澄清的公告很快就通过官方账号发出,迅速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安抚公众恐慌的情绪。差点以为要发生大伤亡的群众有种被耍了的愤怒,底下的评论一条条都在骂着臭小孩要好好制裁,最好关个十天八天的。


    坐在水果店前喝着果汁的耿辱,刷着手机里的通告,一瞬间哑言失语。他靠在大排档椅子上,无语地舔了舔嘴唇,这下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他差点跑没半条命的最终结果,居然是小孩图好玩的恶作剧,荒谬中透着一丝诡异的合理,他摇摇头安慰自己,起码比真炸了好。


    尺绫坐在他隔壁,跪在大排档椅子上,啜啜地吸着大杯果汁。耿辱为了安抚他失去冰糖葫芦之痛,花整整15大洋给他买了杯鲜榨橙汁。


    “你通知你哥来接你了吗。”耿辱手搭在大圆桌上问。


    水果五彩缤纷,重重叠叠,果汁也很好喝。尺绫啜着果粒,没有作答。


    耿辱知道他意思,这表示着他毫无头绪,还没找到哥哥的一条头发。他手指骨敲敲桌子,对这小不点挑颔:“你那手表能打电话的吧,喏,打过去,直接让他来接你。”


    尺绫按着他吩咐,停止喝果汁,点开电话手表。早这么干不就行了,耿辱非常无奈,手撩起额发,转一遍去看街道。


    外放声应然而出。尺绫立马咿咿呀呀:“哥哥,我在好多水果的地方,有红色、橙色、绿色,我在喝橙汁,好大杯……”


    没一句话是重点,耿辱看不过眼,用嘴型提醒道:“接、你。”


    尺绫才想起来:“你什么时候能来接我呀。”


    电话挂断,尺绫看看仅剩不多的电。估计十来分钟后,哥哥就能赶到了。耿辱本可以走了,他不太放心,毕竟刚刚只离别几分钟出现新情况。


    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熬一整个晚上的夜,也不差这一点。


    他把目光投向尺绫,隔着撑额的手腕,觑着他:“喂,你多少岁了?”


    尺绫对什么称呼都不在意,他知道这是在问他,在椅子上调整一下跪姿,唔唔地回应:“……我八岁。”


    耿辱笑,“别闹。”


    他一双桃花眼弯弯,目光波动,似乎看穿一切,“你说实话。”


    尺绫放下吸管,掰手指,“唔,1、2、3、4、5,”


    他数一轮,又翻过来数第二轮,小声自言自语,“十八岁。”


    耿辱淡淡笑,没再问。


    耿辱长得很好看,在西南黑组织干七年了,调来这边之前一直跟着司徒辅。他知道尺绫,尺绫大概已经忘记他了。


    尺绫喝着喝着果汁,天真问他:“你是坏人吗?”


    这声音不大,尺绫也不是很上心。耿辱倒是被问得一愣,他垂下眼皮思考,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尺绫两只小臂撑大圆桌,欠身凑近果汁。


    耿辱又笑一声,他没法反驳。


    尺绫说:“你能不能带我去玩啊?”


    耿辱把他推回去:“不可以,小孩子家家的,别和坏人混在一起。”


    尺绫嘟嘴:“我也是大恶人。”


    尺尚又打电话过来,尺绫接听,尺尚说约定在一个好辨认的地方交接吧,他不太认识路,过来起码要半小时。


    最后两方把地点定在距离水果店一公里远的小景区。耿辱也没有意见,打着哈欠起身。


    尺绫从椅子下来,跟上他。


    不着急走,这附近还不少东西看,耿辱困得眼皮子耷拉成三瓣,悠悠闲闲的,而尺绫抱着果汁围绕着他兜兜转转。


    过来的一路上,耿辱还给这小祖宗买了只红色的大螃蟹,有他两个头那么大。尺绫揪着红色大螃蟹的钳子,跟在耿辱后面摇摇晃晃的,耿辱夸他以后一定有钱。


    耿辱抓着尺绫手,尺绫抓着蟹钳,一连串地路过街头,无论是黄色的大长毛、还是红色的大螃蟹,都非常招摇过市。


    尺绫扯着耿辱的短袖,快把他扯变形了:“你不冷吗。”


    耿辱身体素质好,一来一回答:“你不热吗。”


    尺绫看到他衣服下的刺青,又看他黄黄的头发,他踮起脚尖扯一扯,拔下来一根:“你头发好长啊。”


    耿辱没说话。


    隔着远,耿辱眼尖,已经看到一个竖立的青年站在雕塑下,尺尚已经在那里等了。


    耿辱停住,松开手,让尺绫自己过去。


    尺绫知道,他往前小跑,喊叫:“哥哥!”


    他一把扑进尺尚怀里,撞到尺尚的骨头上,脸疼疼的。他退一步。


    尺尚看着尺绫怀里,问:“怎么还有个玩具。”


    尺绫抱着大螃蟹,嘟嘟喝果汁,没回应哥哥的问题。


    两兄弟失散后重新相见,应该有很多话说,但可惜尺尚缄默不语,只略微关心几句,问冷不冷、有没有受伤。尺绫摇头回答,便牵上哥哥的手。


    耿辱停在远处。


    看着两人温馨牵手,逐渐远去。


    第63章


    尺绫说想吃冰棍, 但是他还打着喷嚏。尺尚没有买冰棍,而是径直买了些感冒药,让他服用下去。


    尺绫不喜欢吃尺尚开的药, 家里的感冒药是甜甜的冲剂, 而哥哥买的是苦苦的小药片。尺尚烧开热水, 拿杯子装好, 在床头柜上放凉。


    社交媒体的群不断转发着消息,有一个不熟的老教授一直@他,提醒他出差小心点,尺尚打开一看, 发现好几条同样的模板消息。


    【6号下午2:00,西南市场, 爆炸】


    【7号上午10:00,万锐广场,爆炸】


    【9号早上7:00, 第一中学初中部, 爆炸。】


    【……】


    自上次那件假预告事以后,诸如此类的爆炸预告消息层出不穷,一天换一个样流传。其中不乏一些反社会但胆小又窝囊的萎靡分子跟风, 还有放寒假闲得没事干的中小学生拙劣模仿。


    警方查了一遍又查一遍,顺着网线找了不下30号人, 查到身心疲惫, 精疲力竭。无数次转发声明:【请勿恶意散布虚假消息, 否则按扰乱公共秩序处理】


    警告用处不大, 直至抓好几个人, 给了行政处罚后,这才消停一些。


    尺尚倒也不怎么在意, 毕竟高校与外面隔着一道围墙,社会上发生的事与墙内的人大多有隔阂感。他人生大半的时间都在高校里,三点一线,对这些事情并不熟悉。


    学术研讨会明天就要开始了,将会持续好几天,尺尚变得忙起来。尺绫很不情愿地吃掉小药片,坐在床上抱着大螃蟹玩偶。


    “哥哥我们还能出去玩吗。”


    尺尚敲着电脑:“不去了。”


    窝在这十几平的招待房里,灯光还是昏黄的,窗帘一拉,没什么明媚活力。


    尺绫跪在床上和大螃蟹玩,螃蟹红红的,眼睛黑黑的。他问电话手表为什么螃蟹是红的,手表说是因为螃蟹熟了。尺绫想那不就是死了吗。


    尺绫拆出手腕上的电话手表,装在大螃蟹的钳子上,让它也感受一下科技魅力,说不定能起死回生。


    手表突然响了,有电话打进来,是哥哥。尺绫点接听:“喂,”


    尺言关心他几句,还是有没有受伤,冷不冷,饿不饿之类的话。尺绫逐一回答,揪着大螃蟹里的棉花,有些心不在焉。


    “你注意安全啊,别再随便乱跑,别离哥哥太远。”尺言再次嘱咐,“你们那边好像很乱,记得保护好自己,知道没?”


    尺绫点头,当然哥哥看不见,只听到安静。


    两人一蟹待在房间里,谨记嘱咐没有再外出,一晚上就这么无聊地过去。


    第二日,尺尚起身很早,他带着弟弟去食堂吃早饭,收拾一下资料,就准备去开会了。


    学术交流会的规模不大,只有百来号人,地点定在学校自家的展厅里。那处地方比较偏僻,远离教学楼,后面还有个小公园似的广场,很安静。


    他们绕着学校徒步过去,尺尚轻车熟路,尺绫却对学术的事情一概不懂,他懵懵懂懂的,只注意着两边的环境,建筑的颜色,比较着这间大学和哥哥的大学有什么不同。


    半个小时后,到达,入场时间也刚刚好。


    主办方发了一个牌牌,尺尚给尺绫挂了,尺绫看着上面的字,摇摇晃晃牵着哥哥的手,走进去。


    带小孩来的仅有他一个,其他大多是老头带学生,他们来得算比较早,没什么人。会议厅外早放好茶歇的小点心,整齐码成方阵,尺绫瞬间眼睛发光。


    这就是哥哥说的有小点心吃吗?尺绫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尺尚隔壁加了张椅子,他坐好,尺绫也跟着爬上椅子。椅子软软的,有花纹,他用手指在上面摩挲。尺尚并没有管他,任由他好奇张望。


    不久,远处就有好几个学者互相寒暄、打招呼、相互结识。这种会议是拓展人脉的好地方,尺绫望望那边,又望望自己的哥哥,他太年轻了,应该和那些卑躬屈膝的研究生博士生坐一桌才对。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呀。”尺绫扒拉哥哥。


    尺尚说:“等会。”


    尺绫坐在那儿等,等了十分钟会议都还没开始。他等不下去了。尺尚选择的位置靠后,他不喜欢被人挤着,因此也靠近大门。尺绫跪在椅子上望着门口,源源不断的有人进来,大家好乖啊,都没有去偷吃小点心。


    展厅内逐渐坐满人,会议开始了。


    首先是非常枯燥的一套程序,首先是放了个院士的视频。尺绫听着自己不懂的术语,耳畔像是缠着一团黑线,而其他人都在翻出本子,安静地做起笔记了。


    好无聊啊。


    尺绫看看哥哥的本子,他虽然拿着笔,写了几下,但笔记与视频内容完全无关。尺绫知道,哥哥这种行为叫摸鱼。


    数学老师经常这样骂他们在学习上装模作样,尺绫当然也被批评过,因为他在数学书上画画。


    勉力听了几下,视频又换成一个外国人在说话,他叽里咕噜的,尺绫不够高看不到屏幕,只能听懂一点点,对那些他不懂的专业单词完全没耐心。


    尺尚倒是全程能听懂,甚至不需要借助字幕。尺绫见哥哥停笔,扒拉他,拿过笔和笔记本,在纸张的上方画一条小鱼。


    视频播完,报告正式开始,这下装模作样的大伙终于打起精神,直起腰,听这货真价实的干货。


    尺尚把笔记本和笔拿回来,并没有在意尺绫的大作,而是径直记起笔记。他写字很快,有些潦草,但分区很干净。


    尺绫无聊得浑身痒痒,每听视频里说一句话,好像就多一条虫子在身上爬。他坐不定,又问哥哥什么时候可以吃小点心,尺尚顾着听,应答:那你出去吧。


    得到允许后,尺绫下椅子,哒哒哒跑出门口。志愿者姐姐看到会场溜出来一个小孩,惊讶地看着。尺绫停在门口,蹬蹬蹬地又过去。


    他踮起脚尖望小点心。


    “姐姐,这个可以吃了吗?”


    志愿者一惊,实在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尺绫的目光殷切,可爱的小脸更是添上一层天真,让人不好拒绝。


    反正还有一点存货,志愿者想,给他吃一点也没关系吧。


    在得到允许后,尺绫开始拿小点心吃。他吃了小鸡包、慕斯蛋糕、还有巧克力曲奇……好甜好好吃。几乎每样都尝过之后,他饱了。


    志愿者跟在后面,勤勤恳恳地添为数不多的存货。她非常有自知之明,结交学术大佬不太可能,过来混补贴罢了


    尺绫砸吧砸吧吃掉一小盘子,回去找哥哥,他说他想念大螃蟹了,能不能回去拿。尺尚深知他坐不住,任由他随便玩,只要别出学校注意安全就行了。


    “哥哥再见。”尺绫拜拜。


    尺绫逃离这学术圣地,脱离科研的魔爪。他要自由了。


    志愿者姐姐看着他一溜烟跑出去,想站起来,尺绫却已经无影无踪。


    尺绫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他本来是想要回招待所拿大螃蟹的,刚走出去没几步,太阳光线强烈,他下意识避光转过头去,见到展厅后面的路。


    他望望。


    那边有一小片林荫,好多健身设施。尺绫径直被吸引过去。


    考虑到昨天哥哥说不要随便离开,尺绫还是决定不回招待所了,他就在这里玩吧。顺利为自己找到理由后,他撒开脚丫子跑过去,攀上健身设施。


    “biubiu!”


    “boomboom~”


    他模仿着其他以前补习班的小朋友,一样在健身设施上打仗,想象着如临大军,绕着各个装备跑来跑去。


    开炮!补给!攻击!


    尺绫快速跑动着,忽地,一个带着防晒面罩的人提着黑色双肩包走过。


    他路过,看一眼尺绫。


    尺绫适时地收了收疯劲,转头望他,那人身形较匀称,坐在离他不远处的一张长椅上。并没有发出声音。


    尺绫定定的,见到对方也静静的,互不干扰,于是继续闹起来,在健身设施里疯跑,“biubiubiu~”


    好几分钟,尺绫玩累了,他停下来,投向其他没那么消耗精力的活动上。隔壁有一个沙池,专供附近的小孩玩的。他走过去,开始堆砌沙子。


    他要堆一间城堡给哥哥住,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意,这项计划原定十五分钟,要是可以他要建三间城堡,给每个哥哥都建一间。


    五分钟的努力过后,第一个土木计划失败。


    光靠两只手,没有水不成型,堆个小山丘都困难,更被说建房子了。他只好调转目标,给新来的大螃蟹挖一个地穴,让它有一个新居所。


    他立马施工,设计规划,要挖有地道的,还要有餐厅,有房间。耳边突然听到窸窣声,尺绫抬头望过去,只见那个陌生人盯着他,手指朝他勾勾,示意他过去。


    尺绫感觉这个套路有一些熟悉,他定在那儿,没有动。


    “小朋友,”陌生人笑了笑,尽管他戴着口罩,蒙得严严实实的,但温和的声音还是传到耳畔,“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包,拿进去啊?”


    第64章


    两人眼神对视上, 中间的空气像结冰一样缓慢凝滞,静得像海绵吸水膨胀,笼罩住思绪。


    他手边的包垮垮的, 下面撑撑的, 像是装了什么东西。尺绫看着他, 头微歪, 观察之中还盛满了孩童的天真。


    “你拿进去,”陌生人继续笑,态度温和,声音有些沉, “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树荫投射下的阴影,斜斜地在陌生人脸上晃荡, 像是一块块重叠斑点,透着诡异的对比色。


    尺绫不说话,就坐在污脏的沙堆上, 几秒钟过后, 他问:“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陌生人抿抿嘴,尺绫只见他帽檐下的眼神波动,变得锐利如刃, 淬上一层毒。


    “当然可以。”


    尺绫定定地看他,小脸白白, 他突然出口:


    “我觉得你是坏人。”


    陌生人的眼神没有动, 而是诡谲的平静, 平视盯着尺绫。


    尺绫也没有动, 他看着陌生人, 天真的目光挂上一层怀疑。


    一阵风吹来,绿树寂静地摇曳, 气氛并未波动,两方继续僵持。


    忽地,陌生人从长椅上起身,他一只手拎起包,装着重物的包垂晃两下,便贴着他的脚边行进。尺绫视线落在双肩包,看着这个陌生人从几米外走过,头微微转动。


    陌生人没有理会他,步履很轻地行进入学校范围。这是半开放的大学,连接着他们脚下的公园,想要进入并不困难。


    陌生人弯腰,在坐满专家的展厅建筑外,放下黑色双肩包,掩盖在葱葱郁郁的灌木丛中。


    陌生人转身,步履轻缓的继续朝外走,似乎刚刚的一切行为都与他无关。裹得严严实实的口罩和帽子,也让他身如局外人。


    尺绫坐在沙堆里,看着这一切。陌生人走出近十米,他突然起身。


    尺绫跑向灌木丛,拿起双肩包,蹬蹬蹬地拎着包跑向陌生人放在他脚边。自己立马转身,小跑回沙堆,站在沙池内看着对方。


    陌生人微侧头,看挨在脚边的双肩包,微顿,顺势抬头看站定在沙堆的小孩。


    “……”


    他没出声,重新拎起包,缓步走回去放下。


    刚走出没多远,耳后又一阵哒哒哒声,小孩又跑过去,拿起包,依旧给他搬运到脚边。


    陌生人望他,小孩没有停住,自顾自跑回去。


    陌生人停下来了。


    “……”


    尺绫站在那儿,也同样用打量和警惕地看着他,两边的视线交汇成线。


    陌生人抿抿嘴唇,他看上去并无愠意。被四处挪动的空气终于再次静止,两人对视好一阵儿。


    半晌,陌生人终于再度启步。


    只不过这次,他拎起包,方向却是调转了。他并未朝灌木丛的方向走去,而是一直注视着尺绫,径直朝这边走来。


    不言的陌生人像一只沉默寡言怪物,表面看着温和,害怕感却是如实地传来。对方逐渐逼近,尺绫情不自禁后退好几步。


    陌生人伸手,从包的侧面摸索出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尺绫望着他的动作,隐隐约约感受到什么,他应该是要离开这里的,这里不安全。


    突地,陌生人甩开手上的小刀,快步压过来。尺绫看到刀子,立马想转身,然而对方的手臂却比他长得多,一下子揪住他的衣领。尺绫被一揪,往后倒去。


    骤然,一把伞柄闯入两人之间。伞端往上一挑,往下扎刀子的手歪斜,刀刃擦过尺绫耳边。


    耿辱拿着一把伸缩伞,挑着陌生人的关节处打去,陌生人一下子就失去力气。耿辱伸手扯尺绫,只一秒,便把这小不点甩到身后。


    陌生人重新恢复力气,狼狈地抬眼,见一夸张的大黄毛显露在眼前。他咬牙,眼底的狠厉劲一瞬间涌上来,握紧小刀就往这多管闲事的混混刺去。


    耿辱继续用伞骨,对方的动作很快,攻击性很强,耿辱没有硬挡,侧身躲几下,压下伞柄,开始用手对抗。


    手肘一顶,转身,反推,几下攻击全部化解。陌生人不甘示弱,继续进攻。


    两人有来有回,但没持续半分钟,几招拆解过后,耿辱便占上风了。他打架经验丰富,推拉几下,对方便失节奏和力气,趁势扫对方一脚,对方连连向后踉跄。


    耿辱甩着伸缩伞,垂眼看此人。


    两人拉开距离,见对方居高临下看自己的态度,陌生人咬紧牙关,面罩之下的表情愤懑起来。


    只一眼,耿辱就知道他要干什么。尺绫站在自己身后,他也没有移动。一甩伸缩伞,伞骨又长一截。往前一挑,精准打中对方的骨关节,力气瞬时被抽走。


    一米七四高,体重135~140,身材适中,年龄二十五六,有近视。


    短短交手不到一分钟,耿辱心中就描摹出这个人的外观。他压低眼睛,盯对方。


    双眼皮,长相偏俊。


    陌生人提了提自己的口罩,警惕地看着耿辱,事实上,耿辱心中已经描摹出他的大概外貌,甚至已经感知到他身上的仇恨与经历了。


    “把炸弹放下。”


    耿辱拿伞指着他。


    陌生人试图拿包的手停住。耿辱凝视他,告诫。


    “现在自首,来得及。”


    “……”


    这个比他还像坏人的黄毛大混混,有什么资格劝他自首,陌生人笑,似乎是在笑自己或是笑对方的荒谬。


    耿辱没有被左右。


    尺绫站在后面,耿辱从天而降,简直像大将军一样救了他。


    两方安静,鸟鸣声穿透荫翳,振翅。


    耿辱本来没关注这场假预告的闹剧,但某一日他刷手机时,在官方通告粘贴出的一大排的假爆炸预告中,忽地停住。


    他看着夹杂在一排排的截图中,目光直直落在一句【6号上午10:30,西医大,爆炸】


    他突然心神不宁。他知道,自己直觉一向很准。


    “我报警了。”


    耿辱指着他说道。


    陌生人抬眼,看眼前的两个突然冒出来的荒谬人物,他又忽地笑笑,眼中的狠厉完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自我的可笑,他接受下眼前这失败的现实。


    “报警也没有用了。”陌生人充斥无奈的笑意,刹那间,转而化为一道令人战栗的险恶,“成南街还有一个。”


    【上午11:00,成南街,爆炸】


    耿辱立马想起上次的景象,遭了。


    上次成南街的爆炸预告,不是假的,是真的。陌生人看出他脸上的惊愕,哈哈大笑:“还有三十分钟,你要怎么办呢。”


    这个小混混什么都做不了,11:00分时,这枚绑着五斤烈性炸药的炸弹,将会准时在成南路中段的一家炒菜馆后爆炸。


    他精心地绑在天然气管道上,用锁链扣死,没有斧头锯齿是拆不下来的。


    尺绫害怕地扯了扯耿辱的裤子,缩缩身子。耿辱却已经彻底愣了,他看时间,29分钟,28分59秒,28分58秒……


    陌生人的计划做得非常精细,两手准备,他早做好炸两处地方的决心。


    就算报了警有什么用,就算警察赶了西医大有什么用,就算被这小混混截胡了又有什么用?


    今天,总会有一个预告要实现的。


    耿辱怔一秒。


    他立马提起步转身,连尺绫都顾不上,径直往最近的小道跑去。


    陌生人看着他急忙的背影,只觉得更加荒谬,更是哈哈大笑,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这大黄毛报了警更符合他心意,这样,警方都闷头赶过来保护专家,压根不会有充足的警力去拆另一个炸弹了。


    尺绫站在那,看着他。


    小孩的目光本该是充满烂漫的,落到他身上,陌生人又有些疼,这目光烧得他皮肤灼热。他强硬地对上目光。


    尺绫并没有说话。很久,他才一句,天真中夹着怨闷:


    “我以为你会是好人。”


    陌生人彻底愣住。


    只可惜故事没有反转。尺绫猜测的情节没有发生,陌生人一头盲目撞入了悬崖,坠毁深渊。


    他点开电话手表,打电话给警察叔叔,用稚幼的声音说出:


    “你好,”


    耿辱飞身过矮墙,抄了直线最近的近路,从西医大过去要起码二十分钟的路程,他抄最近的路,一路狂奔,将路程压缩在十分钟以内。


    抵达的时候,已经是10:42了,留给他只剩下20分钟不到的时间。人头涌动喧闹,前拥后挤,他一支箭似地穿过人群,即刻寻找炸弹,凭着记忆和推测,直奔人流最多的十字路口处,没有。


    他突然记起之前的位置,成南路中段,他提起神飞奔,脑海里组合着以往案情的记忆,大概率在管道隔壁。


    他急速拐进一条小巷,刹住脚步,找到了。


    耿辱蹲下来,此刻,外面已经逐渐听到警车声,他顾不及去张望,立马开始动手查看炸弹。


    他好多年没碰这东西,但一上手,有些许肌肉记忆,不自觉就开始动起来。他只嫌自己动得太慢了,恨不得有八只手,开始暴力拆解。


    警察正在疏散人群,大家的脚步声急促,害怕地叫喊着,都在往外跑。耿辱恨自己的手快动啊,用钥匙小刀拆半天只拆出半边塑料盖子。


    他看时间,只剩十二分钟。


    警察来不及拆弹了,现在疏散群众才是最重要的,商业街里成千上万的人,但凡炸弹在商业街的任何一个角落爆炸了,死得可不止两只手。


    耿辱暴力地拆解,拆不动,他听到警察和群众从外面奔走的脚步声,他想大喊一声“我在这儿。”还没来得及喊又想“算了”。叫来了也没什么用,拆弹专家也不可能在十分钟内立马调得过来,还不如靠他自己。


    他终于找到导线,深呼吸一口气,但很明显,制造炸弹的青年也在这一步做了手脚,五花八门的,根本分不清那根打那根。


    全割了算了。耿辱想掏出小刀,刀刚刚翘盖子就已经折了,钝得不行,完全锯不断。


    忽地,一只小手拿着剪刀,伸过来。


    “咔嚓,”


    耿辱愣住。


    尺绫剪断一根。


    第65章


    耿辱的能力是天生的, 倒没什么特别,就是第六感点满了。直觉有时候能转化为幸运值,这点不常见, 但每当拆炸弹时就尤为明显。


    他曾经在拆弹时想过自己是否会耗尽幸运值, 在某一次爆炸中死掉。近十场排爆下来, 他还是会习惯性思考这个问题, 但并不会因此忧虑,因为他确实是天选之子。


    只可惜,尺绫是个大倒霉蛋。


    耿辱攥在手上的线咔嚓一下断开,剪刀出现在视野里。他惊讶地抬头, 尺绫突然出现在身边,小脸白白地看自己。他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没了, 要跑了。


    要是说这条线是薛定谔的线,那么耿辱碰到他的时候这条线就一定不会炸,但现在不是他剪的, 观察者属性被尺绫取代, 这个炸弹就不一定不会炸了。


    他扫过炸弹,明显还没哑。他与尺绫四目相觑,尺绫似乎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耿辱愣愣的, 满脑子充斥要带他跑的想法,在一瞬间起身揪住他提起来, 就要往外冲。尺绫才后知后觉知道炸弹要爆炸了, 想, 自己也许应该要喊, “救命啊救命啊。”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耿辱突然停住, 转身起势折回去,蹲下将尺绫放到炸弹前面去。尺绫还没站稳, 突然手腕一紧,耿辱夺过剪刀一转唰啦割开他的手,鲜血瞬间涌出。


    “祖宗你快发力。”


    尺绫的手被耿辱挤着,鲜血汨汨滴落到□□上,渗入底下的火药里。


    还有机会。耿辱看手机时间,还有两分钟。


    尺绫不知道要发什么力,耿辱摇晃他,尺绫咿咿呀呀手腕弄得到处是血滴,耿辱的掌心也沾得满手。


    一阵钻心的疼刺入耿辱皮肤,他重重眨眼,太难顶了。伴随而来的是好消息,他内心随之定下来,疼痛呈欢悦上升。


    炸药失活了。


    他亲小祖宗脸蛋一口,“真棒宝贝。”


    耿辱的手沾到尺绫血的地方,已经露出皮肉,殷红显露,变作一块块斑点大的伤口。血滴处像火漆一样烙进皮肤,光是看着就觉得灼痛钻心。


    他从衣服上扯一条布,抓住尺绫的手包裹,又撕一小块裹住自己手背,仅仅遮掩住触目惊心的伤痕。


    尺绫抬眼看他,感觉他好疼啊。但是大黄毛一句话没抱怨,他似乎不在意这点伤痕,只顾着牵着尺绫快步从巷后离开。


    两人绕出现场,耿辱立马给有寂司打电话,简略讲了事情经过,让他们必要时刻干预善后。


    尺绫看自己的手,已经不流血了。


    耿辱挂断电话,才跟松一口气似的,蹲下来把他从头到尾翻一遍,确认除了刀口都没受伤后,才扶着他肩膀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尺绫咿咿呀呀。他是跟着警察叔叔的车来的,他报警后从西医大出发,到成南路坐快车只需要十五分钟路程。尺绫哒哒哒地走一阵儿,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大黄毛。


    耿辱心情复杂地抿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责怪也不是,夸赞也不是。只能叮嘱:“下次别这样了,知道没。”


    要是不是外挂尺绫来了,他回想,自己万一运气到头,剪了那条线都还没哑弹,估计真就要英勇殉职了。


    “你的命比我的贵多了,”耿辱捂着他的耳朵,再次嘱咐,“你一定要先保护好你自己,懂吗?”


    尺绫不懂。他转头,听到警方的脚步声,他们已经发现哑弹了,危险已经排除,后面的工作就交给他们。耿辱没拉着他凑热闹,径直离开。


    这一条路线行云流水,拐进好几条小巷,又穿过大路,幸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更没人注意到血迹。


    耿辱把他带到酒吧里,拿出常备的酒精双氧水,他先清洗自己的手,一边冲水一边疼得五官扭曲。尺绫坐在那张行军床上,晃悠着脚看他。


    他的能力太强悍了,几乎是压倒性的杀伤力,哥哥已经和他说好多遍,千万不要随便用,普通人碰一点点他的血都不行。


    他想大黄毛一定很疼吧,他手上全是伤。


    耿辱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想法,简单清洗过后,又重新用纱布包裹起来,依旧是一阵阵刺痛。尺绫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像拳击手。


    他处理完自己,回来看尺绫,尺绫的伤口已经完全不流血了。耿辱后悔,感觉会留疤。


    尺绫倒完全没感觉,他连疼痛都不在意。没过多久,尺尚打电话给他。耿辱又把尺绫拎出酒吧,送他回哥哥那儿。


    他有些心悸,走出去照到阳光,一阵后怕。


    路过成南路,只见警车热火朝天,安放炸弹的青年已经被依法拘留了,正被押着到现场指认。


    “是不是你干的?快说。”


    那个青年似乎察觉到远处的脚步声,转头过,隔着人群与他对上一眼。他紧紧闭着嘴巴,眼神藏着一万句情感复杂的话,有不甘也有认输。


    耿辱抿嘴,他根本没报警。


    倒不是出于唬人或是仁慈,毕竟他想着可能会用上能力,随时弄出人命,这样的话再不济也有个保底。


    对方也许会误解成第一个,给他那张充满沉默和忧郁的脸上,添一层自瞒的同情。耿辱不可怜他,但他还是为两人的不同而叹一口气。


    人类总是这样情感丰沛,想象力丰富的生物。他深刻了解。


    尺绫突然看见小卖部,他扯着大黄毛:“我想吃雪糕。”


    这一声稚嫩让他回到现实,这处并不是好待的地方,很容易惹火上身。


    耿辱没办法,拗不过小祖宗,和他凑到冰柜前挑着。尺绫指牛奶味的冰棍,店主说两块钱。耿辱匆忙从口袋里掏出散钱。


    没挑几下,排查的警察突然瞥见他,围上来。耿辱抓着尺绫的手,原地停住。尺绫拆开冰棍,好奇地看他。


    他和大黄毛要去坐大牢了吗。尺绫想。


    警察对着监控上面的图像比照,一头大黄毛很好认,确认是他的时候,问道:“你是不是碰过炸弹了。”


    定时炸弹哑了,盖子也被撬过,根据监控录像来看,十一点前碰过炸弹的也只有他一个。不是装炸弹就是拆炸弹,从对方的外观看来,更像是前一个居多。


    耿辱心有余而力不足,“警官你自己看吧。”


    警察们虽然不太相信,可这确实是很直白的见义勇为。几个人犹豫着,商议要不要补笔录,然后给他发个热心市民锦旗。一个老油条认识耿辱,摇摇头说算了,“这人有案底。”


    就当作扯平。耿辱不想耽误时间,警方也不想表扬混混。这样处理两全其美。


    一个新人警察犹豫着,还想说:“这不符合程序吧。”更何况有案底的人,就算看上去是见义勇为,目前也不能排除蛇鼠一窝的情况。万一他和那青年是一伙的呢?


    老油条警察给他一个眼神,查出来再说,先让他放人。


    老油条点一根烟,没有解释。他知道,但凡和这大黄毛扯上关系,回去后会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压下来。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


    事已至此,耿辱牵着尺绫大步流星离开。


    尺绫跟在耿辱后面,嗦着甜蜜蜜的冰棍。没过多久,他见到哥哥。


    尺尚倒不算紧张,见到他,蹲下来,查看了他手腕上的伤口情况。耿辱站旁边叉着腰,大概给他描述了一下经过、用什么划的、流了多少血。


    尺尚简答:“没什么大碍。”


    尺绫皮肤嫩嫩的,生命力却很顽强,有什么伤口第二天基本上就能好了。他虽然流了接近两百毫升的血,现在却还充满精力,扯着哥哥的衣角荡来荡去,玩小尾巴游戏。


    尺尚没阻止弟弟,反而先注意到耿辱的手,目光微微示意。


    耿辱看看自己,“啊,没什么事。”


    这句话是假的,但耿辱还是执意一词,假装着大大咧咧不在意。出于动刀的歉意,他说晚上请尺绫吃顿饭,让他好好补补血。


    尺绫刚吃完冰棍,又听到有饭吃,开心得不行:“好呀。”


    晚上,耿辱把他们领到当地的馆子,点一锅鸡,加了红枣党参虫草花,说要好好给尺绫补补血,顺便炒了两个当地特色菜。


    尺绫喜欢喝鸡汤,他啜啜两碗,甜甜腻腻的。


    耿辱一抹额头,手碰到东西疼得缩了缩,他放下手向尺绫说对吃多点补身体。


    尺绫是吃开心了,耿辱却没什么胃口,疼得吃饭都没心思。他看着尺绫,嘴角弯了弯。这小祖宗变了好多。


    比以前说话多了,活泼多了,简直像个正常的小孩。耿辱只觉一阵不可思议。他抿一口汤放下,向后仰了仰,继续注视这个小不点。


    耿辱的思绪一下子飞到前几天的晚上,似乎隔了很远,似乎又历历在目。


    实话实说,他打开箱子时,彻底愣住了。


    那一瞬间他好似灵魂飞出去,穿梭时空,回到还没来西南的七年前,他身穿装备,打开地下室的门,目光却意外撞到一颗小头颅时的场景。


    是他亲手把尺绫从地下室里解救出来的,那时候,尺绫也如睡在行李箱时缄默。


    当然,他记得尺绫,他也不奢望尺绫会记得他。


    他曾为此后悔了七年。


    “你们什么时候回去?”耿辱转话题问尺尚。这只是例行寒暄,他们并不熟。


    尺尚倒不介意近似陌生人的搭话,礼貌回:“周五吧。”


    还剩两天,耿辱想也好,点点头。早点回去总比待在外面安全。


    尺绫听到,抬头,“啊?”


    他声音中带着不情愿。


    他觉得在西南玩好有意思啊,比在N市有意思多了,又能看到炸弹又能撞上坏人,简直跟大冒险一样。


    尺尚的态度倒是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两天后就按时出发。


    吃完饭,已经很晚了,耿辱送尺绫他们回去。


    夜风吹得骤冷,西南的日夜总是温差很大。尺尚穿着大衣,耿辱却一件单衣,他似乎习以为常。


    几个人走在大马路上,尺绫见这越来越靠近大学的路,心中有些不安。他回头,想要请求耿辱能不能再带他玩一阵儿,他喜欢这里。


    尺绫爬树似地攀到耿辱身上,耿辱抱起他。


    “你不怕死啊?”耿辱笑着,状似逗他。目光中却闪过一抹黯色,似是触到什么回忆。很快眼波流转,回归笑意。


    尺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扒着耿辱的衣服,用手指摸,他真的看到大黄毛手臂上的刺青了,好酷炫呀。


    “我也要当大坏蛋。”尺绫好奇。


    耿辱笑无可笑。


    尺绫揪下他一根头发,黄黄的,有手臂那么长。


    耿辱心里面笑骂,小混蛋,要是选择再来一次他肯定在地下室就枪毙掉你。


    只剩一个路口,哥俩过了马路,耿辱留在原地,目送他们。


    尺绫回头,黑夜之中两人互站一边,占据两端。


    月光下,尺绫说:“再见。”


    稚幼的声调刚传入耿辱耳中,心像是被触碰一块软下去。


    尺绫转身提起步子,在路灯下跑向哥哥,像乱飞的绿色萤火虫。


    耿辱望尺绫灵动跑掉的背影,那么轻盈,他现在真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只长舒一口气。


    气息散在黑夜中,站在那儿,星星安静。


    第66章


    尺尚在房间里收拾着东西, 尺绫坐在一边,玩着手指甲,他发现指甲盖的小月牙好像变大了。


    两个小时后他们就要奔赴高铁站, 中午出发, 回到N市就已入夜了。尺言会开车来接他们。


    “走吧。”尺尚淡淡一声, 尺绫听见, 立马跟着他当小尾巴,往外走。


    尺尚关好水电,合上门。这些规矩他总是做得很沉稳。


    移交房卡,打一辆车。尺绫想好快啊, 他还想再玩一会儿。虽然他很想哥哥。


    半个小时不到,就来到高铁站。西南的高铁站很大, 比N市的还要宽阔许多,一片靓丽银色。来往人流还是不少。


    两人进站后,并没有直接找位置坐下, 尺尚挨着行李看一阵儿手机, 拉起来拐弯,停在了进站口隔壁的一家特产店。他看着手机里的提示,买了些手信。


    林老师嘱托他买点东西回来, 分给谁都好。


    尺尚挑选几样,结了账。


    望着没什么欲望的糕点, 尺绫砸吧砸吧吃一颗大黄毛送给他的奶糖。又试吃特产店里的一块奶糕。哥哥买完装好, 拎着礼品袋, 带着他去找位置坐。


    尺绫把糖果纸折好, 变成指甲盖大小的方块, 他又继续砸吧砸吧软糖,捏着包装纸准备丢进垃圾桶里。


    尺尚在纸质票机前兑票, 尺绫左望望又望望,自己跑出几步远去丢垃圾。忽地,他看到有一只朝自己走来的小狗,穿着制服牵着绳,好大好端正。


    尺绫好奇:“哇!”


    尺绫定在那儿了,小狗走过来,围着他嗅嗅绕圈圈,而小狗的主人一名警察,尽力扯着它,以免弄伤这个小孩。


    尺绫继续:“哇!小狗你要吃糖糖吗?”他好想摸摸狗狗。


    在尺绫身上嗅闻的警犬突然坐了下来,五官一脸严肃。警察见状,骤然愣愣,定定看着眼前这小孩。


    这半大点的小孩……可是他的警犬怎么会弄错了呢。


    尺绫摸摸狗头。小狗好乖呀。


    尺尚取完纸质票走过来,警察余光瞥见小孩家长提着手信和行李。心头滞顿,这长得一点不像是犯罪分子,反而像清清白白的知识青年。


    尺绫对哥哥说:“你看小狗好可爱呀。”


    尺尚说别摸了,牵起尺绫的手,准备去候车。眼见着这俩人就要转身离去。警察纠结的思绪突然利落,果断阻拦道:


    “你好,这边需要您配合搜身检查。”


    刚走出去两步的兄弟俩回头,停住。他们并没有意见,只是微顿,很配合工作。


    见对方如此坦然,警察刚释然的心又吊起来,不会是他真的弄错了吧。抱着这样的心态,他蹲下来伸出手摸了摸小孩的身子,放不太开。


    警犬凑上来,把鼻子探进他口袋里,对着满袋子糖一直叫两声。警察硬着头皮探进去,忽地,他拿出那包糖,倒出来,一个塑料袋装着黄色的结晶。


    警犬对着那塑料袋,立马坐定。


    警察方才所有尴尬瞬间转为严肃,眉头霎时皱起来,他掏出对讲机,呼叫同伴:“B12口前发现违禁品。”


    很快,好多人就围过来。尺绫左右望望,好像情况不太对劲,这下似乎真的要坐大牢了。


    发车前一个小时,他们进了高铁站的小黑屋。


    经初步鉴定,确认是地下流通的最新型毒|品。因为抓得少,警方手上掌握的资料也很少,而尺绫藏在奶糖里的,居然足足有二三十克之多。


    他一个小孩,看着连十岁都没到,说话也天真可爱,完全不具备刑事行为能力。把他和这能判终身监禁的违禁品联系在一起,简直跟蚂蚁造火箭一样荒谬。让人难以置信。


    他们转而把目光投向他的家长,这个二十出头,面色镇定的青年冷静地叙述,自己完全不知情。


    警方对他的态度表示怀疑,可他的表现倒是毫无破绽,职业体面,无不良嗜好,说话有条理,警方头疼起来,眼前这两个人完全没有偷运的动机。


    警方姑且相信地试探:“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让你们帮忙带点东西,一定要实话实说。”


    尺尚犹豫一下,没有,但联系这违禁品的属性,他立马想到耿辱。他没有把耿辱供出来。


    他问:“可以让我打个电话吗?”


    由于案情重大,手机等电子产品已经全部被没收了,讯问的警官互视一眼,面面相觑。这有很大的风险。


    按理来说是不准许,如此僵持下去,也没有破局办法。经过请示后,他们告诫,可以打但是要开外放,于是乎,尺尚的手机躺在小黑屋的审讯桌上,呼叫着电话号码。


    手机在桌上震动,嗡嗡两声,刚连上信号,机器女声清晰而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反复拨通,依旧如此。


    警方取了号码去调查。尺尚还不能放出去,如果运气再差一点,估计要滞留十四天。


    另一边的小黑屋里,女警温声讯问着尺绫,试图从他嘴里套出些许话,但尺绫一个问题也答不上,只顾着吃为他准备的零食薯片。


    “这些奶糖是谁给你的呀?”


    “一个大黄毛。”


    “他叫什么名字呢?”


    “不知道。”


    女警蹙起眉头,焦急地又故作温声:“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呀,是有人跟你说要说不知道的吗?”


    尺绫摇摇头,嘟嘟喝可乐。


    这样一折腾下来,他们没能登上车,尺尚坐在小黑屋里,推算出列车应该已经开始检票了。


    除非能在五分钟内出去,不然这一趟肯定是赶不上。他没出声,因为小黑屋里没几个人,警方们都在焦头烂额地忙碌于调查。


    “手机号登记的号主是死人的。”


    “奶糖的纸上好像写了什么。”


    他们不敢打草惊蛇,又毫无头绪。


    “没理由啊,怎么会呢……”


    “等会,这上面做的标记是什么意思?”


    两个小时后,之前讯问尺尚的警官突然进来。他面色比先前要放松,没那么严肃。一开口,似乎带着一缕歉意。


    他伸手,“尺先生,您可以离开了。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行程。”


    尺尚和对方握了握手。


    警方已经查清,这是线人捎进来的新线索,并非偷运。这哥俩重见天日。


    警方主动帮他改票到下一趟,半小时后登车,比原先要晚到三个小时。尺尚没什么异议,表示理解。


    尺绫重回哥哥身边,靠过去。他坐了三个小时的牢,好想哥哥呀。


    他同样也不好过,虽然牢里有软沙发和漂亮姐姐,但是他的奶糖也全部被查封了。奶糖上面也写了线索,连先前丢垃圾桶里的那张包装纸,也被重新拾起。


    但幸运的是,为了补偿他的损失,漂亮姐姐把水果糖都给他了,用30颗换10颗,尺绫获得了整整三倍的新糖果。


    尺尚很平静,重新打印纸质票,半个小时后,他们顺利登车。


    坐好后,尺尚发消息通知尺言,他们要晚点整整三个小时,让他深夜再来接人。


    高铁一路飞驰,穿过田野高架桥、山间隧道,历经路况复杂的八个小时一路向东后,终于在深夜10点抵达N市。


    尺绫刚睡醒一觉,精力很充沛。他扒着玻璃看窗外,逐渐见到熟悉的城市景象,他知道自己马上要到家了。


    尺尚拎行李,他让尺绫走在前面,先出去。


    搭乘电梯下楼,还没出闸口,尺绫就看到多日不见的哥哥。


    他欣喜若狂地过闸机,狂奔过去,一头扑进尺言怀里。尺绫搂一下他以示安抚,伸手去帮弟弟提行李箱。


    尺绫有好多话想和哥哥说,咿咿呀呀说不清楚,于是继续一头抱大腿用体温去传递。尺言例行询问:“好不好玩啊?饿不饿?”


    尺绫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好玩。”


    “还想去是不是。”尺言又问。尺绫立马小鸡啄米地点头,然后继续把头埋在哥哥的身体中,“想。”


    尺言笑笑。都这样了还想着去第二次。这个弟弟不太适合出远门,但凡离开N市,总是霉运缠身。


    尺尚还有一些手续要办,去前台弄了一阵儿,他们在原地守着行李等。


    尺绫抱着大腿,一直不松手,好半晌后,他才松开,想到要说什么:“哥哥,我爱你。”


    尺言原本在看着尺尚,听到这句话,心骤然温温的,他低头看尺绫。


    尺绫开心地继续吃糖,尺言只觉得一阵儿暖流涌入胸口,十分欣慰。


    三人一起回到尺言的车上。尺言手握着车钥匙,问尺尚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尺尚说先回去吧,煮个面就算了,尺言没有提出建议,车便直达尺家。


    大包小包地拎进屋,林老师特意下楼来迎接,尺绫一进门见到她,抱着特产礼品袋跑到她面前,高声说:“这都是送给你的。”


    林梓受宠若惊,捧过一大袋子:“唉哟。”


    林梓去给两人煮面,加了青菜鸡蛋。吃多了外面的食物,家里面的东西自然生出别样的滋味。虽然清淡但好吃。


    尺绫嗦嗦地吸面,一根两根,跪在茶几边上吃。而尺尚则挑拣着特产手信,林梓指导他带一点回学校分。


    尺言不困,在沙发上玩着手机。


    最近要过年了,有假期。


    林梓问他有没有什么打算,尺言顿顿,倒是一时间没想起来。林梓说:“那你带他出去逛一下吧,社区中心好像有挺多寒假活动,唱歌跳舞做手工,还有上台节目表演……”


    他们家不过春节,没这习惯。但林梓有,她要回她父母家,好几天都不回来了。


    林梓又问尺绫:“你作业写多少了啊,别忘了,明天要发进度上家长群啊。”


    开心嗦着面条的尺绫听到这一句话,愣愣,啊,作业?


    好陌生的词语。


    尺言翻着手机,看林梓发给他的链接,点点头:“行吧,那我这周带他出去。”


    第67章


    在家休息了两天, 尺言便按照林梓的嘱咐,将他带去社区中心参加活动。


    “你想吃什么啊?”


    路上,在社区中心的市场附近, 尺言给尺绫买早餐。尺绫好久没在外面吃早餐的, 踮起脚尖看看, 指了指, “饺子。”


    五块钱一份,用塑料袋包好,尺绫用手拿着吃,很美味。


    边吃边走到社区中心的建筑, 方方的,迈进门槛。


    这是个保持社交的好地方, 参加的多是附近公立小学的学生,一到四年级的都有,并不需要交钱。


    很多家长上班忙, 一早就把孩子接来打发时间, 毕竟有免费兴趣班上,比窝在家里看电视看坏眼睛要好得多。


    “欢迎呀,是哪个新来的小朋友?”社工姐姐声音甜美。


    他们进去的时候, 已经有四十来个小学生了。社工姐姐很热情:“这边来做一下登记。”


    尺言帮尺绫写好了名字,社工姐姐又说家长麻烦进一下交流群, 搞好一系列手续后, 以后都可以来上课了。”


    另一个社工姐姐来接他, 夸他很可爱, 有问他想要参加什么呀。


    尺绫扭扭捏捏不知道, 社工姐姐就问:“喜欢运动吗,还是喜欢做手工?要不要去参加合唱团啊?”


    这么一连串地报菜名, 尺绫都没什么反应,作为家长的尺言弯腰,出声问:“你想不想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舞台啊?”


    尺绫想了想,答:“想。”


    尺言拿起活动清单,用铅笔勾了两个,唱歌和跳舞,社工说这两个班都有上台的机会,能排练演出。尺言让老师来安排吧。


    尺绫有种上兴趣班的错觉,他回回头,看哥哥叮嘱他要乖乖听话,自己转身走出去,而社工姐姐把他往里面哄。


    又要和哥哥分开了吗,尺绫心底失落,但很快,他就逐渐融入新环境了。


    由于是第一天到,尺绫还没被分好组,放在活动区等分配,同样的也有一些小朋友定在哪儿,他们是前几天报名了,今天第一天过来参加。


    老师让他们等一会儿,于是尺绫乖乖坐在圆沙发上面等。其他小朋友也挤过来,围成一团。


    好多小朋友。尺绫拘谨。他自从放寒假以后就没见过这么多小朋友。


    其他小朋友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但坐在尺绫身边的更多是小男生。学习到的规矩让他们乖乖坐定,但私底下的小动作又显露出他们顽皮的天性。


    等了好一阵儿,不知是谁先带起的头,他们开始说话。


    其中有不少一部分,都是来自同一个小学的校友。尺绫尽管不属于公立学校,但男生们还是收留了他。


    其他年级都有自己的话题,比如看电视,喜欢哪个明星。等待的角落很快就吵闹起来,耳朵里充斥着叽叽喳喳说话声。


    听着隔壁的孩子侃侃而谈,几个小朋友目目相对,也跟着开口,不甘示弱。


    “我在第二小学读书。我读二年级。”


    “我也是第二小学,我是一年级的。”


    轮到尺绫,他张开口啊啊地介绍:“我,我在碧才小学,我也是一年级。”


    也许是说年级让他们有了贴近感,小朋友们没太注意他学校的不同。他们很快进入话题:“你们寒假去做了什么?”


    一个小朋友叉着腰说:“我去了旅游,我妈带我去外国了,吃了西餐,有好多外国人。”


    另一个小朋友连忙也跟着说:“我家里面带我去海边潜水了,我看到了好多珊瑚,可好看了。”


    尺绫听着,他也答:“我也去了旅游,我去了西南。”他学着小朋友么的模板,接下来应该是要说什么呢,他喉咙卡壳,想到在西南的经历。


    尺绫答:“有坏人把我抓起来了,塞到行李箱里面。还有和一个坏人去拆炸弹,差点就爆炸了。然后,然后,回来的时候被警察叔叔关起来了。”


    小朋友听完:“你骗人吧。”


    其他团体的小朋友听了,也都说他骗人,不可能,说谎也不是这么说的。尺绫怎么不说自己的哥哥是地球球长,叔叔是宇宙超人呢。


    尺绫发言实在太离谱了,像个撒谎精,大家远离他,只可惜这孤立没持续两分钟,社工姐姐就过来了,领着他们去参加活动了。


    根据着意愿表,社工姐姐逐个点名字,把他们带到相对应的活动室里。


    有的小朋友去打乒乓球了,有的去画画,还有的去做手工。事实证明,这里的寒假娱乐还是很丰富的。


    尺绫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社工姐姐看他家长填写的意愿表,犹豫一下,将他领到唱歌跳舞的区域。


    “嗳哟,这是新来的小朋友啊。”一个苗条的女老师过来认领了他,喜出望外,“这么漂亮的孩子,来我们这唱合唱团吧,好不好啊?可以上台表演哦。”


    女老师的声音很尖锐,尺绫听得不舒服,但他还是暂时性地留在这里了。同时被带过来的还有三个小朋友,排排站,但可惜合唱团只剩下三个位置,他们需要竞争。


    声乐老师坐到钢琴前,试弹了两下,让他们跟着发音。


    “等会我弹什么,你们就像这样‘啊→’‘啊↗’‘啊↑’这样唱一声,一个个来,知道吗?”


    小朋友们不太懂,老师有示范一遍,尺绫看看其他小朋友好像懂了,可他还是一头雾水。


    “那就你先来。”老师指了指最右边的小朋友。


    “啊→”


    “啊↗”


    “啊↑”


    “很好,老师继续弹,这次比之前要难一点了。”


    “啊↑↑”


    “啊↑↑↑”


    “啊↓”


    “会唱‘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吗?来跟着唱一遍。”


    一号小朋友出声跟着唱了,她的声乐条件很好,只可惜有些内敛,老师鼓励她大声点,对她表现很是满意。


    尺绫当场学唱小毛驴,现场有些焦虑,自己嘀咕两声,把歌词都偷偷地记住,等下轮到他他就会唱了。


    一号小朋友进入待定区,轮到二号小朋友了。二号小朋友的声音并不如一号小朋友好,但音准还是不错的,老师让她唱“一闪一闪亮晶晶”,还在唱小毛驴的尺绫更加焦头烂额了,怎么又换了一首歌。


    三号小朋友的表现差强人意,只能说正常水平,平时唱儿歌还是可以自娱自乐的,老师鼓励了一下他,让他别丧气。


    检验完前三个,老师将充满希望的目光投向尺绫,尺绫好紧张啊,手指捏着手指,都出汗了。


    老师的手指敲响第一个琴键,“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do~”


    “啊→”


    “re~”


    “啊↗”


    “fa~”


    “啊→↗”


    老师弹琴的手停下来,转过头来,略微吃惊地看尺绫。尺绫还是好紧张啊,手指都快捏红了。老师继续:


    “do~”


    “啊↗”


    老师再次停下来,出声:“不要紧张,放轻松一点,我们再来一次。”


    “re~”


    “啊↗”


    比之前好一点了,老师继续往上调,尺绫却卡住上不去了,“啊↑”


    老师还是有些不甘心,舔舔嘴唇,不是这么可爱的一小孩居然是个音痴。她怀疑只是对方太紧张了,手把手教他唱两次,跟着倒不错,一自己来有到处跑调了。


    “啊↗”


    “啊→↗”


    经过五分钟的努力过后,老师彻底被打败,今时今日,居然还有这么纯正的音痴。也真的是极致的罕见了。


    尺绫心里面把小毛驴和小星星都背熟了,紧张地等待着老师抽唱,但是还没到这一步,老师却手离开钢琴,站起来了。


    他茫然地抬头,老师收下前三个小朋友,包括那个唱得很一般的孩子。尺绫不能唱他背熟的两首儿歌,他已经落选要离开这里。


    社工姐姐来把他接到另一个活动室,老师安慰他不用难过,下次还有机会的,但凭借他的音准大概率是没有下次了。


    估计以后唱歌也费力,按表现来看,估计他单独连着听音调能分清,但一旦分开或打乱就全都认不清了。


    老师虔诚希望他这么可爱的小孩子,以后千万不要因为脸就走上唱歌道路,不然真的就成为人人喊打的美丽废物了。


    尺绫没被选上,心中有一点点堵塞,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叫做失落。还没来得及哀悼,社工姐姐把他送到隔壁的跳舞教室,希望他能完成自己的舞台愿望。


    被打断上课,舞蹈老师转过头来,看到领进来一个新小孩。她表情有些惊讶,走过来看看。


    “这是隔壁班落选的,”社工姐姐小声说,她衷心地希望这小孩能被接收,不要连续两次遭打击。


    舞蹈老师伸手打量尺绫的小脸蛋,不错,白白净净的。但是舞蹈节目已经定下来,多是女孩子,男孩子收得少。而且已经练了一段时间了。


    老师犹豫,决定让他试一试先吧,要是跟得上就加进来。尺绫就这样被放到了跳舞班。


    “之前有没有跳过舞啊?”老师耐心询问他。


    尺绫没有,要是手舞足蹈也算跳舞,那他还挑得挺多。


    “你先过来,到这边。”老师让他看舞蹈视频,“跟着上面做动作啊。”


    尺绫看了但是手脚跟不上,这已经是最简单的舞蹈了。老师关掉视频,端起身段,手把手教尺绫一遍。


    “来,抬手。”


    “伸脚,不是右脚,是左边。”


    “手划过来。不要驼背。”


    尺绫努力地跟着老师做动作,这次十分钟都没有,老师就停下来。“小朋友,你的四肢很新哦,跳舞委屈你了,去看看其他有没有更感兴趣的吧。”


    老师抬头对社工说,“他这种情况,跳舞很累的跟不上,不太适合他。”


    毕竟是要上N市体育馆的过年节目,都是有门槛要求的。尺绫这种手脚不协调的真的没办法留下来。


    尺绫大概知道自己又被退货了。


    他是一个毫无艺术细胞,手脚不协调,唱歌跑调,一无是处的小朋友。


    这个对比太强烈了,致使他完全忘记自己的数学天赋,也忘记上天给他开了一扇门,就会给他关一扇窗。


    他看看自己新长的四肢,垂下眼皮子。社工姐姐也没办法,她尽力了。


    抱着不带希望,社工姐姐把他领到三楼,这里是一个演话剧的项目。除了唱歌跳舞,也就只剩这里能上台表演。


    可惜,这里的小朋友够多了,主配角也定好了。尺绫要是加进去,充其量也只能当个背景板。但总比没有要好。


    刚一进去,招呼了话剧老师,话剧老师停下指导走过来。社工姐姐努力为尺绫争取一个戏份,比如在后面演大树演小花,总之让他有事做就行。


    在商谈的时候,旁边的一个穿大衣的男人却突然眼睛发亮,争先一步上前来。


    他凑近看了一下尺绫的脸蛋,双目射出两道金光,迫不及待地插.入三人之中。


    “你好小朋友,”大衣男蹲下来,友好地递出一颗糖,“想不想当明星啊?”


    第68章


    当大明星是什么。尺绫咬手指。可以有很多糖吃吗。


    大衣男把糖塞到他手里, 又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名片,分给他一张。尺绫接过, 看上面的字, 小小的, 根本看不懂。


    大衣男是话剧老师的一个朋友, 时不时就来这逛逛,有一个演主角的小孩也是他们公司的。他的工作是发掘有潜力的小孩资源。


    “能不能给一下他家长的联系方式啊。”大衣男眼中立马亮起来,简直比看到金子还激动,直接索问管理小孩的社工姐姐。


    社工姐姐并不看好这段机缘, 这无业游民平时就在晃悠,逢长得好看点的小孩就怂恿他们去当童模, 用各种花言巧语骗家长钱。


    社工心底白他一眼,拒绝:“他家长中午就来,你等一阵儿吧。”


    大衣男伸手逗了逗尺绫, 摸他下巴又看这漂亮小脸蛋, 妥妥地爆红苗子啊。他哄骗:“要不要跟叔叔回公司啊?诶哟电话手表啊,和叔叔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好不好啊?”


    尺绫摇摇头,哥哥不让他随便把电话号码给别人。但大衣男并不退缩, 满脸灿烂笑容,似乎尺绫已经是妥妥的掌中之物了。


    话剧老师把尺绫带到小舞台上去, 给他安排了一个当小蘑菇的角色, 他需要做的是蹲在蘑菇板子后面, 在王子和公主出场时左右摇晃。


    这个岗位很简单, 尺绫适应了五分钟, 很快就上手了。


    在唱歌跳舞中失去的自信,尺绫在话剧组这里找回来了。排演过后, 他完美地担起了一个背景板的职责,正如他平日里成为透明挂件一样自然。


    除了他以外,还有差不多七八个小演员,男女主都长得很好看,是十一二岁的大孩子,就读于六年级,据说他们以后是要出道当明星的。


    其他的有配角,一个演侍卫、一个演皇后,还有一个演小兔子,以及小麻雀、小狐狸、大反派猎人。


    同样也有两个小朋友是和尺绫一起当背景板的,与主配角不一样的是,他们一句台词也没有。


    捣鼓一阵儿后,排演结束了。


    “好了啊,很好,大家都休息一下吧。”老师拍拍手示意。


    高贵的男女主台词很多,口很渴,一下舞台就立马前往置物桌拿起他们的水壶。尺绫看着大孩子,呆呆地望着,而隔壁的配角们立马上去围在大孩子边说话了。


    小兔子演员很想和他们玩,但男女主与这几个人见识有壁,只是草草地听着他们说话。


    “小冬姐姐,你跳舞真的拿了奖吗?”


    尺绫在一边听着,此刻也是一个背景板的作用,闪亮的女主角高傲地看一眼迷妹迷弟们,说道:“那当然,官方还有视频呢。”


    女主拿出手机,播放跳舞时的录播,小朋友头颅凑近,争先抢后地看。


    “哇,好厉害啊。”


    “姐姐跳舞好漂亮。”


    这是少儿组拉丁舞比赛,女主的舞姿在灯光辉煌的舞场中流淌,夺得了全市第二名的好成绩,身段十分优雅。


    尺绫觉得好厉害,但他想:她为什么不去隔壁跳舞呢。


    女主说:“如果不是要排练这个话剧,我就要去准备另一个比赛了。”


    小兔子又问:“那为什么要选话剧呀?”


    女主一脸你不懂的样子,对于她来说,她才不想走舞蹈道路,她的目标是进入娱乐圈当大明星,赚很多钱,当然是以表演刷脸为主啊。


    尺绫听不太懂。但是女主看向他,脸色有些轻佻:“你们以后就懂了,如果你们想进入娱乐圈的话,这些利益权衡都是必要的。”


    撞上女主的眼神,尺绫感觉背上有针在扎。这是什么意思呀?尺绫想,这是在说他要进入娱乐圈吗。


    娱乐圈是像脆脆洋葱圈那样的吗?尺绫想让哥哥带他去试一下。


    女主不陪这些幼稚的配角们了,她走出去倒水,其他小配角又去围着男主问东问西,男主是进剧组拍过戏,见过明星的,说出来的经历很新奇。


    女主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尺绫还呆在桌子边上。她瞥隔壁的小迷妹迷弟们,果然是没出息的小孩,靠着问就能进娱乐圈了吗?


    她坐到桌子边上,拉开椅子,尺绫还在那发呆,女主扫他一眼。


    “你和他们不一样。”女主突然出声。


    还在虚空想着甜甜圈、洋葱圈、跳火圈的尺绫一愣,好像发觉有人在叫他,怔怔地抬眼。女主继续说:


    “你的脸是可以进娱乐圈的。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是空想。”


    尺绫觉得这个姐姐说话好高深,有大人的味道,他还是听不大懂。


    “进娱乐圈是好东西吗?”尺绫问。


    女主坐在椅子上,手敲着桌面,转着椅子,拉长这声音说:“那当然了啊,进娱乐圈会有粉丝,会有很多钱,动动手就能赚一套房子。”


    虽然不知道粉丝和娱乐圈的联系是什么,但听上去确实很好。按照哥哥给尺绫的零花钱,每天25块,他需要领七十年才勉强能买到一套最小的房子。尺绫也想给哥哥买一套房。


    “还有吗?”尺绫流口水,开始期待起来。


    女主继续敲着桌面,斟酌着说:“还有嘛,被很多人喜欢,所有人都会为你说话,争着和你合影。”


    这下子尺绫更心动了,他也很想被很多人喜欢。


    按照女主姐姐的说法,想进娱乐圈他可以跟着那个大衣男,他会安排好一切的,还会有钱拿。


    尺绫听得快痴呆了,他还想听,还没抽身而出,下课时间就块到了。女主拎起她的儿童款名牌包起身。


    “好了,我没空和你闲聊,”女主姐姐声音淡淡的,有一丝高傲,“我还要去上表演课呢,明天见咯”


    尺绫目送这个姐姐,不过多久,这一早上的寒假活动就结束。


    父母来提前接送男女主走,他们都是坐车离开的,而尺绫则和其他凑人头的小朋友一样,在门口等着家长接送。


    今天扮演了合格的小蘑菇。他一见到哥哥,就立马咿咿呀呀跟他分享。


    虽然被退货了两次,但在话剧班他也被表扬了两次。这样子是负正相抵,尺绫很是高兴,自己并非一无是处了。


    尺言伸手摸着他后背,看看冷不冷或者有没有出汗,幸而扮小蘑菇并不是什么大运动量的事,不至于着凉。


    “中午想吃什么啊?”尺言温声询问,帮他拿小包。


    兄弟两人相处温馨,本来准备往外走。突然间,一个男人插过来,用手隔开尺言拉尺绫的间距。


    “这位家长请等一下。”


    男人戴着墨镜和帽子,看上去有些神秘,一身不廉价大衣透露出不平凡的身份,他压低帽檐,手上不知道何时套上了一对真皮手套,从口袋翻出一个小卡包,抽出其中一张名片:


    “你好,我是雾岛娱乐的星探,王宇,这是我的名片。”


    尺言原以为是哪个要对弟弟搞袭击的人,都准备动手了,见对方掏出一张名片,才顿滞一下。


    名片的质量并不算很好,彩印有些廉价,像是网上批发印的。尺言蹙着眉看,男人见他貌似很认真,掏出打火机点一根烟,装似很有架子地继续输出:


    “我们雾岛娱乐最近正在挖掘一些有潜力的孩子,准备往演员啊组合啊这方面发展。您知道最近的一部很火热的选秀节目吗,里面的那个……”


    尺言举手打断,“稍等啊。”


    大衣男刚吸进去一口,被这声噎得停滞一下。尺言拨开他的手,把还站在门槛内的尺绫拉到身边,远离烟源,才让他继续。


    “呃,”大衣男有些尴尬,感觉到尺言充满警惕,下意识判断这家长不好搞啊,毕竟年轻又精明。他把烟拿下来,不放弃继续说:


    “你家孩子,气质和形象都非常符合我司的选人要求,可以说是天生的明星苗子。不知道家长你有没有想让孩子参加一下我司的小艺人养成计划呢?”


    尺言听到这,扯着尺绫的手径直往外走去。


    尺绫还没听清楚是什么圈什么圈,就被一牵起,在哥哥身后飘来飘去。


    大衣男措不及防,丢地上掐掉烟,赶忙追上去说,他的动作出卖了他只是个爱喝烟酒,爱装架子的中年失意男星探:


    “家长,我真的不是童模卖课的,我这有工作证,我么雾岛也算是家大公司。”见尺言突然停下脚步,他立即快马加鞭,”你家孩子真的很出众,我敢保证他交到我手上,五年后我肯定能让他红。”


    尺言回身,蹲下抱起尺绫,继续往前走:“嗯好,我回去考虑一下。”


    大衣男追了两步,见对方执意要走,他没办法只得原地停下,伸长着脖子望。


    见对方真的完全上车,没有回心转意后,他的心也灰了半截。他平时确实有帮人拉童模生意,但他本职工作还是货真价实的星探,他失意地点一根烟,走回社区之家,靠在社工前台上。


    社工又白他一眼:“这里禁止吸烟。”


    星探呼出一口气息,像是顾影自怜地叹气:“现在的家长,怎么就这么不识货呢。”


    社工说:“谁叫你像个骗子。或者人家根本就不想进你那娱乐圈呢。”


    星探还在自顾自埋头:“当小明星有什么不好的,一年能赚打工人十年的钱。”


    回到车上,尺言打着车,准备开出。尺绫低头看手指,还在想着那个叫什么鱿鱼圈。


    他突然抬头,好奇地问:“哥哥,鱿鱼圈是什么呀?”


    尺言当然听得到绫言绫语,他的情绪很稳定,只是问:“怎么,你感兴趣?”


    尺绫想想,不好说。他还没弄懂这是什么。


    见弟弟没回应,尺言也不继续这话题,抿着嘴,径直开车出去。


    第69章


    春节晚会的表演很快就被搬上舞台了。尺绫要跟随着坐车, 去N市体育馆进行最后几次的排练。


    尺绫兴高采烈地拿着通知单给哥哥签名,尺言看一眼,说挺好的。林老师也表达了鼓励, 说到时候会前去看他上台表演。


    据说现场有几百位观众, 这么多人, 尺绫一定要更加用心地表演了。他拿出百分百地精力扮演这颗小蘑菇。老师还让他们在表演完之后一起唱一首谢幕歌, 尺绫很早就学会,完全没有跑调。


    他一遍遍地哼唱着“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林梓看他好几眼,越想越觉得去表演是对的,能锻炼尺绫的胆子心性, 他这么有动力的时候可不多见。


    不知道要是以前的尺绫看到自己这一场面,会怎么想呢?林梓忍不住联想。


    尺绫把自己的道具和歌词本都收拾好, 放进小马包里面,话剧老师还说要让他们带一点水,但不能喝多, 上妆的话小剧组会准备的。虽然尺绫并不用怎么出境。


    将尺绫送到社区中心, 见他上了去排练的面包车,尺言便回家里。


    林梓见他无所事事的,问:“你今年放假放几天啊, 过节不用上班吗?”


    尺言拿了个洗干净的苹果,咔嚓咬一嘴:“休到初七, 两天一轮班。”


    他们干这行的没什么假期休, 好在清闲时间还算比较多, 只不过尺言干夜班, 颇有些透支生命的味道。


    前几年上班的时候, 别说周末了,春节七天基本都是他值班, 当然,他也是靠这档节目收视率在台里一路高升了。现在轻松不少,台里长期配了两个编导实习小奴隶给他,不用自己写稿。


    林梓想,要是能转幕后还是转幕后的好,起码不要上夜班。她感觉尺言肯定是有打算的,犹豫一下,便也没多嘴出声。


    吃完午饭到下午,见着时间差不多了。尺平刚好下楼来,林梓邀请他去,尺平要去公司处理问题没空闲。


    他本来要出门了,突然又止住步子,嘱咐林梓给他录个像看看吧。


    带了点小零食面包,防止尺绫表演后饿,两人关门,开车出发。


    去N市体育馆的路不近,开车也要半个小时,再加上临近过年期间车流量多,他们花了四十多分钟才抵达。


    来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是孩子的家长,也有携带全家老少过来凑热闹的,毕竟官方宣传的免费表演,不看白不看。


    后台没他们想象中开放,转悠了一阵儿后,隔着远远地看见了后台小人堆里的尺绫,他明显沉浸于上台前的准备中,并没关注到原处注视他的两人。


    尺言叉着腰,伸脖子看一眼,没什么问题。其他家长也在伸长着脖子望,眼中又欣慰又担心。


    “去坐吧。”尺言对林梓说。


    他们挑了一个好位置,打开面包吃了一点,6点半左右,天黑下来,座位也大概坐满了。


    幕布拉起来,灯光骤暗。他们停止吃小零食,拍拍手,开始抬头。


    今晚有七个节目,一直持续到八点半。尺绫的话剧在第五个,还要等好一阵儿。


    听着合唱,尺言林梓都抬头看得挺认真,起码节目的观赏程度有六分的及格水平了。这次是直播,专门还请了当地大学的社团过来表演,甚至还有十分深情的诗朗诵。


    接着有小朋友的舞蹈,尺言看,这就是弟弟说的把他退货的那个组。他想了想,尺绫确实不适合唱歌跳舞,毕竟他手脚不太协调,也没多少基础。不怪人家老师不选他。


    小朋友很可爱,大家纷纷鼓掌,尤其家长都举着手机使劲录像,试图把小孩的每个动作都完整录下来。


    刚结束,家长们还面带笑容,下一个节目便低头发送到朋友圈家长群了。


    尺言继续等待,八点钟的时候,尺绫的节目出来了。这是一个王子救公主的故事。


    林老师很期待,边鼓掌伸长着颈脖。尺言打量,服化道倒是做得挺精致的。尺绫在第三幕才出现,他和其他小朋友架着板子,从左右两边慢慢挪到自己的位置,站在背景板处,并不起眼。


    林梓指着,“哟,在哪儿。”


    她拿起手机,开始拍摄舞台上的尺绫。随着音乐和其他角色的出场,尺绫举着蘑菇板,开始左右摇晃起来,起一个烘托氛围的作用。


    只要是自家孩子,就算是在台上扮乞丐,家长都会觉得可爱。他们俩也不例外。见到尺绫的一刻,就伸着脖子望,情不自禁露出笑脸。


    尺言也举起手机,连续拍几张弟弟,低头看看。拍得不糊,挺好的。


    第六幕到来,结局大团圆了,小树小花小蘑菇小狐狸小兔子小麻雀王子公主还有猎人都挤到舞台上,开始左右摇晃地唱起落幕歌。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由于尺绫没配麦,他的歌声被淹没在一堆声音中,什么都听不到。但尺言林梓都通过嘴型,看得出他唱得很入迷,为他举手鼓掌。


    “他看上去还挺高兴的。”林梓有些感慨。


    尺言跟着点点头,毕竟他除了鼓掌和赞同外没有可以抒发的感情了。时间一转就是半年,他还记得尺绫变小前的那一个晚上。只能学会接受,不然怎么办呢。他又跟着鼓掌。


    对于尺绫来说,当个活泼外向的小孩没什么不好的,比给他安排好一切还要轻松。


    两个节目也很快结束,今晚的N市过年晚会圆满收官,挺有意思。


    尺言和林梓离席后径直绕到旁边,走到后台去看尺绫。


    后台亮堂堂的,小演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炫彩夺目。不少家长都挤进去,接回自己孩子。


    他们只一眼,便在人堆之中看到尺绫,自家孩子外貌还算比较有特色的。林梓叫他一声,尺绫回头,茫然环视一圈才找到他们的方向。


    “表现得特别棒!”林梓发挥了她作为老师的引导作用,比出一个大拇指。


    尺绫最吃这一套了,高兴得欢呼雀跃。他是特别优秀的小蘑菇。


    尺言看着他笑笑,关心问:“饿不饿啊,晚上有没有吃东西。”


    他们话剧组和唱歌组、跳舞组都在五点钟的时候吃过晚饭了,是去一家饭馆吃的,有饺子、肉骨头、但老师让他们不要吃得太饱。后台还有矿泉水和一些小面包可以吃。


    尺绫刚刚吃了一个小面包,但他还想吃好吃的食物。尺言说那出去吃点宵夜吧,林梓和他就准备带着尺绫离开了。


    老师不断跟着每一个家长夸赞孩子表现很好,给了充分的情绪价值。


    两人牵着尺绫,上前去招呼一声。老师回头看,当然也没漏了尺绫,弯腰夸赞他特别棒,很适合当小演员。


    尺绫得到老师承认,又是高兴得蹦蹦跳跳的。


    “好了,那再见吧。”尺言引导他。


    尺绫摆摆手:“拜拜老师。”


    明天之后就正式进入春节前夕,社区中心也没有寒假活动了。尺绫的假期也过去了一半。林老师明天也要离开,好一段时间不回来,她提前苦口婆心:“今天表现得很好,但是回去后你要好好写作业,知道吗?别忘记学习。”


    她总是抱有一阵期待,希望尺绫重新变大的第二天,就能直接上考场冲刺。


    尺言倒不会这样狠狠给压力弟弟,三人走出体育馆,晚风吹过来,空气清新地席卷到停车场。慢慢散步过去,上车,一路悠闲。


    春节前夕的大晚上,不少店都关门了,只剩下一些本地的店铺还开着。尺言找了个有门面的老店,是吃烧烤和瓦煲饭之类的。


    尺绫举着小手,小跑进去,晚上出来逛街,吃宵夜的人还是不少,生意挺好的。他们选了一个靠墙的小桌。


    点了一条烤鱼、一锅粥,青菜,尺绫还要了烤鸡翅。林梓拿起菜单看看,加碗桂花汤圆,鸭掌之类的零嘴。


    三个人吃是够了。他们等着,尺绫手指指着,数菜单上面有多少个字,“5×20+2×17……”


    林梓看看周围环境,她是很久没这样出来吃饭了,尺言倒不少,毕竟下晚班有时候还是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开到凌晨的宵夜店他熟知很多。


    “你明天回去吗。”尺言剥花生问。


    林梓点点头,她家其实离得不远,就在隔壁市,但由于学校事务忙碌,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家多少次。


    尺绫数完了字,伸手去拿哥哥手里的花生,哥哥聊着天没给他,他就用手指扣出来,成功偷到两颗。


    林梓逗尺绫:“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吃饭呀?带你去见其他小朋友。”


    尺绫嚼花生,听到小朋友,竖起耳朵。


    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只是车上多捎带一个位置罢了。但尺绫还是认真考虑了,他问:“那哥哥怎么办?”


    医生哥哥要值班不回来,他跟着林老师和眼镜哥哥去林老师家,那哥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家。万一哥哥遭遇什么意外死掉了,也没人给他收尸。


    林梓认为小孩子的想象力还是太丰富了,这种异想天开不可取。


    粥和鸭掌都陆陆续续上来了,他们开始动筷。尺言手放桌子上,夹一筷凉菜。说:“你可以去啊,我明天晚上有饭局,你不去的话我也要把你寄在别人家。”


    “怎么有饭局。”林梓倒是先问。


    烤鱼上来了,尺言让出一个位置,帮忙摆摆盘,又下一筷子:“台里说要出来吃顿年夜饭,一起聚一聚。”


    林梓嘀咕:“也太晚了吧。”


    尺言笑。


    鸭掌香香的,又有一点辣辣的,尺绫带着手套啃,被辣得嘶啦嘶啦。尺言放下筷子,给他倒一杯温水,尺绫还是不屈地挑战着鸭掌。


    工作上的事情谁说得准,以前林梓在旧学校时也不少烦心事,到了新学校起初也是挺糟心的,后面和尺平结婚了才好不少。毕竟尺家是学校她那学校的校董。


    近似晚餐的夜宵结束,三人乘车回家。尺绫还是没决定好明天要不要跟着林老师离开,他也不想被哥哥寄在快递站。


    进家门后,各自做各自的事,林梓明天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接着便上楼洗漱去了。


    尺绫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今天下午的动画片回放,但他心里面还是想着明天的安排。


    尺言放好车钥匙,把门口挂着的衣服收拾一下,拎起不穿的外套穿过客厅。尺绫一见到他,就立马从沙发上跃下跑过去,拉住哥哥。


    他抬头,问:“哥哥,那你明天要几点才回来啊?”


    尺言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想一下答:“可能九、十点吧。”


    尺绫数着手指,好晚啊。那时候他要洗澡睡觉了。


    “如果寄到快递站的话,”尺绫又问:“那你会来接我吗?”


    尺言答:“会吧。”


    尺言扬扬外套。这是尺尚上次挂在这,好几天了,他准备拿去洗。


    尺绫脑瓜子转动思考,一阵儿后,他决定还是不去林老师家吃饭了。明天是人人都回家陪家人的日子,他也想陪哥哥过夜。


    “那你要记得来接我哦。”尺绫说完,便一溜烟跑上楼,自己洗澡睡觉了。


    第70章


    林老师很早就出发了, 尺绫也一早起来看电视,发现电视里面也变得红红的,挂满了春节元素。


    他换台, 发现动画片变少, 全都被某个统一的“XX地区春节晚会”占领。他很生气, 只能回看前两天的动画片。


    哥哥下楼了, 在厨房翻找,随便吃了点煎饺和面包,是今早林老师做好的。


    尺言看到小餐桌上的礼品袋,手轻轻翻了翻:“怎么这么多东西?”


    尺绫望过去, 回答:“眼镜哥哥他们今天早上买回来的。”当然,他也跟着去了。


    “还给你买新玩具了。”尺言看到一套精致的汽车模型。


    看着哥哥翻礼品袋的手要伸向隔壁, 尺绫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抓紧遥控器,余光偷偷瞥着他的每个动作。


    直至哥哥的手没有继续伸向旁边的礼品袋, 尺绫悬着的心才放下, 悄悄呼出一口气。


    “哥哥,你什么时候出发呀?”尺绫抬头问。


    现在问还为时过早了些,尺言应了晚上六点吧。尺绫数着手指, 还有八个小时,好久呀。


    下午四点, 尺言就载着他前往司徒辅家里。这次比上次要好一些, 不是直接去人家工作的地方, 不然尺绫就要在警察局呆一晚上了。


    快到司徒辅家的时候, 尺绫出声:“哥哥, 能不能在超市把我放下呀?”


    尺言见他有所求,不急着点时间, 于是停车在外面等他。尺绫进去绕了一圈,十五分钟左右提着一个不透明袋出来。尺言回头问他买了什么呀。尺绫拿出一条方块糖给哥哥看,“买零食。”


    他砸吧砸吧吃了一颗,见哥哥没有追问,尺绫把糖纸折好,低下头偷偷高兴。他的袋子里面装的可不都是自己的零食,他买一罐很好喝的桃子汁饮料,要等到今晚和哥哥一起分着喝。


    尺言还不知道,家里面其实有一条尺绫给他准备的新围巾。尺绫一想到这个就很开心,那是他今天早上花了68块钱在商场买的,他好期待哥哥收到时候的表情。


    车停在了司徒辅的小区,尺言让他自己上去,到了给自己发消息。尺绫拿着一袋子饮料糖果下车,找到了目的地。


    “哥哥我到了。”他发语音。


    一分钟后,尺言回了一个“好”。尺绫想哥哥会不会在车夸他呢:我们家小尺绫是个不会迷路的小天才。这样想着,尺绫就在司徒辅的家看起了电视。


    电视机声音很大,在阳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司徒辅把该关的门窗都关了,便继续回书房办公。


    当然,里面一样能听到稚幼的音乐声“让我们一起来找找小麻雀在哪里吧~”


    尺绫打开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吃了好几片,到了六点多的时候他看时间,哥哥应该已经到餐厅了吧。


    司徒辅还在忙着工作,没有给他做饭吃,尺绫就一直咔嚓咔嚓薯片。直至七点多的时候,这位忙碌的长官才从书房里出来,进入厨房拿出冰箱里的新鲜蔬菜,开始另一番忙碌。


    两个人,四菜一汤。虽然碟子都不算大,但也算丰盛得有点过头了。电视的动画片播放完毕,自动跳到春节晚会,尺绫遥控器不在身边,于是满屋子都变成了歌舞的唱跳声。


    他们两个人,没有一个是看电视的,这热闹声变成吃饭的背景音。


    不过多久,外面时不时响起烟花声。司徒辅家的阳台位置不太好,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尺绫把脖子伸直了也一点火花都没看见。


    他从阳台上回来,看看时间,八点了。他问司徒辅:“哥哥来接我了吗?”


    司徒辅在收拾碗筷,看时间,轻答没有。尺绫追上去接着问:“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哥哥他什么时候吃完饭呀。”


    尺绫满心的计划按捺不住了,开门见山道:“你能不能跟哥哥说不用来接我了,我在你家睡,然后你偷偷把我送回家。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司徒辅顿顿,看着眼前这个小人。洗完碗后,他拿上车钥匙,按照这尺绫的吩咐下楼,准备把他送回家。


    尺绫带着他的一袋子零食饮料,还牵走了别人送给司徒辅的年货巧克力。大包小包的,尺绫满心期待,就算在黑夜里,两只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他迫不及待了。催着司徒辅快一点,他怕哥哥比他先回到家,一阵儿后在车后排爬来爬去,问司徒辅有没有发消息给哥哥呀。


    司徒辅简答:“发了,他知道了。”


    尺绫突然间不放心,感觉对方会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哥哥听。他拿过司徒辅手机,他问密码是什么呀,司徒辅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给他摁了一串数字。尺绫才发现是自己的出生日期。


    “好吧,你没有出卖我。”尺绫把手机还给他。


    二十分钟后,抵达家里。尺绫立马跳下车往家门口跑。


    尺家偏僻,只有林道通行,周围很多树。市区里热闹的过年气氛与他们完全无关,颇有些阴森的味道。


    尺绫踮着脚尖,掏出钥匙插钥匙孔,司徒辅站在门口并没进门,见尺绫轻车熟路地入屋、开灯,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后。他关门离开。


    他坐在偌大的房子里,家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尺绫一个人。打开电视,任由声音回荡充当背景音,尺绫跑来跑去,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放到一边,空出来摆放他买的零食和桃汁。


    他还拿起那对袋子里自己买的围巾,微微打开袋口看一眼,又将袋子搂在怀里。他踮起脚确保桌子上只有自己的东西后,对一切都放心了。


    九点半。


    尺绫坐在沙发上等着,他记得哥哥昨天说大概九、十点会回来。快了,快了。


    看半小时电视,尺绫越来越坐不住,每隔一阵儿后就要去桌子上看看自己摆的一罐饮料两个杯子,以及薅回来的两颗巧克力。


    没有乱,他回到沙发上,又看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出头了。


    哥哥怎么还没回来。难道是堵车?他等得很焦灼,每一刻都像是被时间折磨的蚂蚁,想要在屋子里到处跑,


    30秒、60秒、十分钟……


    怎么还没回来,尺绫跑到门口望外面偷偷望,只有黑漆漆一片,看不到车灯。


    尺绫蹙起眉头,惘然地望着。失望地跑回沙发一阵儿后,他又跑回门边痴痴地张望。


    十点半。


    他内心越来越焦灼。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他发消息过去,等了五分钟,还是没有回复,打电话,显示手机已经关机。


    尺绫慌神了。哥哥不会出事了吧。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在十点四十分的时候他快急出眼泪了。万一哥哥只是堵车,十分钟后说不定就到家了。


    他又守候了十分钟,十一点了,他想哥哥可能真的出事了。


    他哭起来,怎么办,他要去找哥哥。


    尺绫想迈出门,黑漆漆一片,又有点害怕。退缩回来后尺绫攥着要送给哥哥的围巾,眼角的泪水一下子又飙出来。


    他紧紧地将围巾绞在手上,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勇敢地迈出家门口关上门,踏上寻找哥哥的路。


    哥哥不要消失呀。尺绫边走边想,黑漆漆的林道很冷,风穿过树荫更是添上一层寒凉。尺绫用围巾裹住自己,尝试模拟自己离哥哥更近,在黑夜中飘摇地向前走去。


    到路口的时候有路灯,他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呀,正要选择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公交车。他看到车灯感觉到刺眼和温暖,公交车停在了他面前。


    他登上车,拿着地址问司机叔叔能去这个饭店吗。公交车司机见他一个小孩这么晚出来,有些温和地警惕,尺绫解释说我哥哥在那里吃饭我要去找他,要去吃宵夜,我有他电话。


    司机叔叔这才答:“你在桥心路下吧,那里走一阵儿就到了。”


    尺绫就这样坐上公交车,他撒了谎,哥哥没请他吃宵夜也不能打通电话,尽管心里忐忑,但他满脑子都是对哥哥的担心。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这是最后一趟公交车,没有回头路。司机再次温馨地提醒,尺绫再次撒谎点头,肯定地说哥哥会开车把他送回来的,司机这才让他下车。


    尺绫到桥心路公交车站。下了车,两边还是有一些商铺在开的,但很少,路灯一路过去,显示出这是条环境比较好的通行道。附近的居民区并不多。


    夜风裹挟住他,他看手表,问导航他要怎么才能走到那家饭店。导航给出路线图,尺绫跟着快步走一阵后,找到那家饭店,他到人家门口。


    饭店还开着,一个迎宾员仍站在门口。今晚的生意很火热,但由于过年原因,大家基本都不过夜,送出去不少桌。


    见到一个小孩出现,迎宾员提出注意力,尺绫来不及胆怯了,他踌躇一秒钟立马走上去,问这个姐姐哥哥在哪里呀。


    迎宾员问有没有照片,尺绫没有,但是他记得哥哥今天穿什么衣服,听完尺绫的外貌描述后,迎宾员脑子里很快就想到一个人物,毕竟长得好看的青年是少数。


    迎宾员说,“他好像已经走了。”


    尺绫啊一声,有一点惊慌失措,连忙问哥哥是不是开车回家了。


    迎宾员这倒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大概是半个小时前吧,他们那桌应酬的吃完饭出来,有个叫什么“台长”领导似的人物让手下送走了,而有人提出一起送他说,但他拒绝了,看样子喝了挺多,但人还是清醒的。


    迎宾员往一边方向指了指:“你哥哥没有开车,他喝了酒,往那边走了。”


    尺绫焦急地看过去。还没等迎宾员问要不要帮助的时候,他就快步往那边走了。


    街上的人并不多,两边的住户更是少,多的是绿化带和高高的路灯,由于马路太宽阔了甚至有些凄凉。尺绫两边张望着,哥哥,哥哥,到底在哪里呀。


    他焦心如焚,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一百匹小马驹快速地跑过。没有,没有,空无一人。


    他想完蛋了,找不到哥哥,自己也走不回家了。


    一路走十五分钟,马路转入江边,这里更是人影不多,只有零碎的几条车经过主干道。路灯寂寥地亮着。


    尺绫心急火燎地又走好久,突然,隔着路口,他看到两百米外的大桥上有熟悉的小点。他立马焦急地停住,找到哥哥了。


    穿过马路,来到大桥上,幸而没有车也没多少路人。尺绫一路哭着,小跑到哥哥身边。


    尺言瘫在桥边人行道上,身子靠着石雕栏,侧头对着江水,似乎是已经呕吐了一番,身子瘫软,意识很不清醒,似乎是沉沉地快要睡去了。


    尺绫跑近的时候,闻到很浓烈的酒味。他马上哭出声:“哥哥,哥哥……”


    围巾裹着尺绫的手,但尺绫还是感觉风冷冷的,吹得他好凉。他扑到哥哥身边,看见还在呼吸,他还以为哥哥要死掉了。


    围巾拖着地面,被他踩脏了一脚。尺绫哭着喊哥哥,哥哥却没有回应。尺绫感觉好害怕,他从来没见过哥哥这个样子。


    似乎是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尺言微微动了动,撑着石雕栏想要站起来,却又滑下去。尺绫还在哭喊:“哥哥,哥哥。”


    尺言喝得酩酊大醉,已经超过他的极限了。酒精占据他一向理性的意识,控制住他的身躯。他没办法回应了。


    他突然又想吐,手死死抓着栏杆,凭着身体记忆侧过头去。尺绫见这样更加慌了,只见哥哥喉咙发出呕声,好像他自己生病了一样。


    尺绫慌手慌脚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另一边去,想用身体兜住哥哥。尺言或者是醉酒太深了,吐得并不精准,有一部分残渣落在了尺绫给他买的围巾上。


    两公里远处的江水畔在放烟花,轻微地砰声,天边五彩斑斓地亮起。尺绫知道那是哥哥带过他去的江畔公园,但他来不及去看,也来不及掉眼泪,只一昧地顾着照顾哥哥。


    “哥哥,你不要睡觉。”尺绫快撑不住哥哥了。


    大醉的尺言当然听不懂,他昏昏沉地头往下冲,尺绫就用整个身子给他当支撑。忽地,他听到哥哥的身子里发出呜咽声。


    尺绫身上的压力减少了,尺言转过去倚着石雕栏,整个身子靠在上面,流下满面眼泪,哭得很狼狈。尺绫第一次看到哥哥哭出这么多眼泪,他看得很吃惊。


    尺言的哭泣不是一瞬而止,他侧头埋进手臂里,呜咽声更大了,流下很多眼泪。尺绫呆呆地看着哥哥哭泣,他不知道为何感觉哥哥好难过,天边又亮起一连烟火。


    他想知道哥哥怎么了。


    但是尺言没有回应,只一昧地哭。尺绫真的很惊讶,他才发现哥哥有这么多泪水,比他这个哭包还要多。


    烟花转瞬即逝,火点落在江面上,归于一缕寂静的江水。围巾脏污地散在地面上,灰尘和秽物污染了一角。


    尺言一直哭,一直哭,好似没有尽头。旁边的弟弟看得呆住,只闻到哥哥身上浓烈的酒精味,分辨不出是否真实,宛若看到两层景象。


    尺绫,欢迎来到大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