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眼前的官夫人顿顿, 愣眼。这位家长与预料之中的着实不一样。
这是个非常板正的青年,说不好是二十八九还是三十五六,气质沉稳兼成熟, 最容易透出想法的眼神算不得沧桑, 但没有一点儿的稚气。
老师也愣住, 不知所措起来, 尺绫不是说他来的家长是当老师的嫂子吗,怎么换了个人。
尺绫躲到司徒辅的身后,抽泣着鼻子。官夫人回过神来,并没有握上对方的手, 而是双手叉腰朝天,鼻腔喷出一口气。
司徒辅放下手, 官夫人没有避免的客气,翘着手,冷漠地斜眼, “就是你家孩子推了我儿子的?”
这话语中有一股居高临下审视的味道。司徒辅抿抿嘴, 似乎是在理解消化,还没开口回应,一旁的老师就打断他。
“是这样的, ”5班班主任没见过尺绫的这个家长,生怕对方不了解情况, 在旁边又快速解释一下, “家长, 前几天尺绫同学在5班的后门……”
当然, 她谨慎地用了不偏颇的词, 以免得罪两方。
官夫人在老师讲解的时候,脸色一动一动, 时而抬高眉头,时而蹙紧眉心,总之脸色非常不好。但由于对方家长是个年轻的男人,她刻意装腔作势着,保持傲慢高贵的姿态,连语句都快要进化成一字千金了。
听着老师的话语,司徒辅跟随着微微点头,微垂的眼皮显露出他正在思考和倾听。老师说着说着,觉得眼前男人似乎已经理解通透,她逐渐停下啰嗦的解释,越来越小声。
这个男人表面罕言寡语,却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是才识有余的,甚至有种、多谋善虑的错觉。
即使目前还没表露过,老师沉默下去,站定在旁边,等待着这个男人的发言。
“明白了。意思是另一个疑似有盗窃行为的孩子和这位女士的孩子争吵起来了,尺绫推倒了人家。”司徒辅回应,“能看一下监控吗?”
5班班主任被问愣了。
“不好意思啊家长,”她直直楞了好几秒,才磕磕绊绊地出口,“我们这边的监控室不能外传的,涉及几十个孩子的隐私,事情的经过我校也已经调查清楚了,请您谅解……”
叫尺绫的家长来是道歉的,是为了摆平眼前这个官夫人的,而不是追踪蛛丝马迹,把事情越弄越大的。5班班主任顿时对这个聪明的男人棘手头疼了,失去任何好感。
司徒辅听完,没有质疑,只是点点头。只一秒,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接听,干脆地“嗯”了两声,还夹杂几句简短的命令,沟通完毕后,利落挂断。
司徒辅蹲下来与尺绫持平,询问:“是你推的吗?”
尺绫虽然掉着小珍珠,心中百般委屈,但迫于家教,他还是诚实点点头承认自己的行为。
可是他还想摇摇头表示冤枉,但司徒辅没有问下一个问题,出于讯问的一问一答原则,尺绫只好忍泪止住冲动,继续委屈。
司徒辅重新站起来,收起手,微微鞠躬,朝眼前的母子道歉道,“不好意思,针对您孩子受伤的事情,我们很抱歉。”
他欠身完,就重新直起腰板。官夫人睨眼看一眼他,咬咬嘴唇保持着昂首挺胸的姿态,维持好半秒,迟迟等不到下一个动作,她震惊了,高声质问:“不是,就这?”
司徒辅停下去牵尺绫的动作,重新看对方。此刻官夫人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了,怒气冲天,“你到底是不是给我们家道歉的,就这点态度?”
司徒辅轻轻将尺绫拢到身后,面对攻击性的情绪,他依旧保持着冷静,就如他的底色一样:“这位女士,学校、包括您家孩子,都指控了是尺绫做出推倒的动作,这点他本身也已经承认。”
“但据我了解,这件事上,双方当事人的称述存在细节矛盾,而监控录像也并未公布。这种情况下,单凭当事人口供是无法定罪的。在没完全掌握该事件的起因经过之前,赔偿等要求我们愿意接受,但请恕我们这边不能完全致歉。”
5班老师冒一头冷汗,她见到这男人时,原本已经有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这个男人直接来一个语句严肃的但书,压力矛头直指学校和官夫人。
官夫人则当场火冒三丈,这哪是道歉,分明是在说有内幕,不承认错误!她出声打断:
“你要认清楚,现在是我家儿子被你家这玩意儿给推倒了!受伤了!你知道有多严重吗,脑震荡啊!!”
当说到儿子病情的时候,她语气突然加重,连肢体语言也变得激动,在两人面前挥舞着:
“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完了,赔点钱就完了?有你们这样的吗,还想倒打一把说我儿子欺负你们,你是跟那小偷串通好的吧,光欺负我们子龙!”
她的儿子也很适时度地哇哇大哭起来,喊着:“妈我头疼。”
尺绫明显是眼前这一幕给吓到,后退一步。官夫人的强词夺理已到达淹没他小小认知的地步,他受不了这种盛气凌人。
5班班主任见状不妙,立马上前来和稀泥,试图挽救一下这段糟糕至极的对话,安抚官夫人的怒火:“尺绫家长,我们学校的监控录像真的真的不能随便外传,别说是您了,就连市长来了都不一定能进监控室,按规定只有内部人员和警方才能看……”
司徒辅径直从口袋里掏出他的警官证,“那我要求现在查看监控。”
5班班主任呆若木鸡。
半晌,班主任才嘴巴愣愣地憋出一句:“不,不好意思,班级后面的监控坏了。”
司徒辅依旧镇定,面色未变,他往5班门口望望,目光往上抬,正对走廊的摄像头,“所有的监控都坏了吗。”
班主任无所适从,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借口来堵住这个警官的嘴,直接哑火。此时,电话再度响起默认铃声,司徒辅看一眼摁侧键挂断,手拉上尺绫,抛下一句:“不好意思,我比较忙,没什么事就先离开了。”
他准备转身,忽地,官夫人一笑。
“我还以为什么嘛,多大的架子。”官夫人慢悠悠地说,眼睛快笑成一条缝,瞥他手上的警官证,又忍不住乐呵,“原来是个小警察啊。”
她又重新扫一眼司徒辅,上下打量,“哟呵,看来还是个小头头。”她摇摇头,表示同情的嘲弄,“啧。”
司徒辅停下脚步,刚迈出脚的尺绫又被迫收回步子,跟着声音回头看,小恶霸的妈妈好厉害,尺绫只见官夫人又变换形态了。
官夫人叉着腰,姿态放松下来,摇晃两圈颈脖,慢声细语开始起讥讽:“你知道我老公是谁吗?”
司徒辅注视她,官夫人似乎很满意这种注视,更加趾高气昂,继续炫耀般地从两唇间飘出几个字,“我劝你趁现在,快点给我道歉,不然你这种小警察,呵呵,你也不想明天就下岗吧……”
见司徒辅没回应,也不忏悔,官夫人皱眉,声音快速且嘹亮起来,“我老公可是N市的高官,管你是什么中队副队,他一句话就能让你滚回家里种田。”
司徒辅终于出声:“女士,我很忙……”
官夫人破防地尖声叫喊:“不准走!”
她愤怒得脖根红到脸颊,两颊气鼓鼓的,叉着腰的手从包里掏出手机,“我儿子的事情还没解决呢,你们滚到哪里去?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真的没王法了!”
“你不讲道理,那我就让我老公来和你讲道理,我看谁敢离开一步!”她立马拨打起丈夫的电话,强硬地命令对方立马来学校,她的高官丈夫推辞,“我等会还要去和市长他们吃饭……”
但这位泼辣的官夫人像发疯的鸡一样,喊着不来就离婚,“放你狗屁的田正中,你出去花天酒地倒好,儿子和老婆都快在学校被别人欺负死了,你倒是一点都不关心,真的是良心喂了狗了!”大概是高官丈夫终于答应来了,她才放下手机。
母子两人紧紧地瞪着司徒辅和尺绫。仿佛他们敢走一步,就要生吞活剥他们。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要家里最大的靠山一到,要不就是他们给自家跪下,要不就是永世不得翻身。
班主任已经完全慌了神,这下子事情真的是越捅越大,到了没办法控制的局面。尺绫家虽然有实力,但在绝对的权利面前,金钱不值一提。
几个人站在那,陪这位心高气傲的官夫人干等着,而她包扎额头的儿子,则是不断朝尺绫挤眉弄眼,预示着他即将面临的灭顶之灾
十几分钟后,一辆严肃的公务车停在学校前。
高官满头热汗地赶来,刚走没几步,抬起头见到妻儿两人,他立马堆满笑容。
“哼,我老公来了。”官夫人翘着手,止不住地得意。
司徒辅顺着官夫人高调的话语,侧过头去。兴致勃勃的高官的热汗瞬间变成冷汗,脚步放慢成0.5倍速,呆呆顿滞住。
第52章
见到老公来, 官夫人神气地翘着手,“等着吧,我看你等会还能吐出个什么东西。”
仿佛一瞬之间, 这所学校就成为她的主场, 目光所及之处全变成她的范围。眼前的一大一小两人, 已经成为待宰的牛羊、砧板上的鱼肉, 等会儿就死无全尸。
见丈夫走得越来越慢,官夫人又不满起来,大声叫喊道:“走几步路都比别人慢,田正中你快点, 你儿子都快被别人欺负到垃圾桶隔壁,脸上没面子了。”
高官听着妻子又喊自己大名, 心如死灰地闭上眼,脚步愈发愈犹豫。官夫人紧蹙眉头:“你怎么回事?慢慢吞吞的,你不看看你儿子有多委屈吗。”
半路磨磨蹭蹭, 田高官终于挪到这边的战场, 他斜斜目光,想偷瞥一眼站着那身影,只一眼又不忍地转过头去, 心中已然顾影自怜起来。
这站着的是那个人吗,不是吧, 真是啊?
他满额冷汗的脑瓜飞快旋转, 努力尝试理解眼前场景。不可能吧, 他妻子在电话放肆辱骂的对象, 居然真的这么巧。
路过缄默的两人身边, 余光再度瞥影,他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后, 闭眼抿嘴,深呼吸一口气。
完蛋了。
妻子见他靠近,底气瞬间充满身躯,挺直腰杆,大声朝丈夫告状:“田正中,就是他们把我娘俩踩在……”
田高官咽一口唾沫,酝酿完忍辱负重的情绪,妻子一开口,自己也跟着张大嘴巴:“司警官好啊!”
他伸手打招呼,拉高声音盖过妻子嚣张的声色,脸上充斥着热络笑容,“真巧啊,您怎么也在这里,最近过得……”
司徒辅并没和他握手,只是扫视他一眼,看不出什么态度。尺绫靠在司徒辅身边,害羞地把脸藏起一半,只露出一只眼睛观察。
田高官混了不少年官场,刚刚妻子那一嗓肯定惹对方不高兴,更别说之前电话里说的荒唐事了。要是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
田高官即便现在脑子糊成一团,自己还是会给自己台阶下,他顺着自然而然把手收到下巴,顺势抹手心的汗,脸上的笑容就没掉下来过,跟个免死金牌一样随身挂着:“……嘶,这是您家的小宝是吗?真可爱啊。我记性不好,都不知道您家有小孩了。”
官夫人愤怒还未消去,迎面而来的事惊愕,看着丈夫这般动作,大脑突然宕机,嘴皮子颤抖起来:“田正中,你,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更多的是延迟的愤怒,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看不出惊讶和生气到底哪个多一些。颤抖过后,嘴皮子又肌肉记忆性地漏出一句:“你连你儿子都不顾了是吧……”
田高官立马又出声盖过妻子声音,极力掩饰,“司警官,您家小宝也在这读书啊,真巧了哈哈哈。”
小恶霸跳出来,扭着身子,埋怨地喊:“爸爸~”
田高官挥挥手,极其刻意地佯作毫不在意,飘出一句:“小孩子打打闹闹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些受伤也是正常的。你们这些妇人家家才是,为了这么点小事嘀咕个半天,有什么必要。”
根本没人和田高官讲话,但他倒是求生欲极强,一个人先把应当说的话哗啦啦对着眼前这人全说完了。
空气陷入诡异寂静。
司徒辅张张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可他又抿一下。田高官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咚咚咚地跳得清晰,一举一动都牵着他官脉的神经。
司徒辅目光轻轻扫过他们,落在高官身上,语调平静:“田局,”
田正中立马应:“欸!”
司徒辅却没这么客气,语调一如既往地淡漠,连正目光都没落在他身上,更别说正眼。
司徒辅的手指抚了一下尺绫的手,用着最冷淡的语调,说出最有胁迫性的话:“你家的官威,还挺大的。”
田正中浑身打了个颤。
“司警官,不,司长官,你听我解释一下,”他立马手脚忙乱,上前在司徒辅面前狼狈挥动,“都,都是误会啊。”
“自家人打自家人,怎么会闹出事来呢?都是我家的不对,有眼不识泰山。对了我这臭小子一直嚣张跋扈、缺乏教育。司长官,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您见谅啊。”
田高官急急忙忙地转向孩子,一手把他揪拖过来。这下小恶霸的头是真的疼,太阳穴鼓鼓响,面露难忍之色,可他的高官父亲只一昧地压着他的头颅,迫使他弯腰道歉,催促道:“快道歉,臭小子,快点。”
小恶霸想要脱离禁锢头颅的手,左右挣扎:“爸爸我头好疼……”
“快点!”田高官把他揪回来,动作一点都不温柔。
小恶霸本来就不喜欢尺绫,这下被逼迫着,更是逆反,他哇哇地想要跑:“我才不要,我要他给我道歉……”
“道歉!”田高官动了怒火,朝不懂事的儿子吼一声,小恶霸即刻噤若寒蝉,定定地钉在地面上,颤抖好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你们家的脾气,也像是遗传的。”司徒辅一句。
原本还在狰狞发怒的田高官像被泼一桶冷水,淋成个落汤鸡地定在哪儿,“啊?”
此刻嚣张的官夫人已经在后面愣得不知所措了,看着儿子被丈夫强迫着道歉,响亮的巴掌,丈夫一句句急促乱神的话语,她意识到自己触发了什么大祸,但脑海里依旧一片空白。
好似喝醉酒对刚才自己的话语断片,包括那些侮辱的诽谤的颠倒是非的,她什么都记不起来。
“快点听话。”田高官焦急地催促,他儿子还在扭扭捏捏,“我才不要……”
田高官又着急了,在司徒辅面前骂不得,实在无辙手狠狠地打儿子后背,小恶霸一下子飚出两行泪来,细若蚊吟地屈服:“对不起。”
司徒辅再次握紧尺绫的手,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转身。尺绫抬头看一眼他,又回头看一眼,他跟着司徒辅迈出步伐,连续几步,离开这个嘈杂的不祥之地。
田高官还在喊着,假装热情:“司长官,今晚记得聚一下啊,我们等着你。”
身后传来几声不屈地嘀咕,官夫人推搡老公,刚刚的愣神此刻全化为不满,她压低着声音怨闷:
“什么司警官,你不是今晚要和市长那些人吃饭吗?那小屁孩可是推到你儿子脑震荡的凶手,你居然让孩子给他道歉,你脑子糊涂了吧——”
“嘘嘘,”田高官焦急地想让妻子闭嘴,就差跺脚了,目光还在不断瞥着向前走的两人,一下两下反反复复地来回张望,就是定不下心。
被扇了一巴掌的儿子哭得咳嗽起来,官夫人紧紧抱住宝贝儿子,安抚他的头疼和哭泣,越数落越来劲,声音竟然也控制不住放大,“田正中,你不是很厉害吗,天天说着和什么高官吃饭,能操纵全市经济有通天本领,这不就一个小小警察,你就不能在市长啊局长啊面前参他一本吗?”
田高官急得说话了,拉着妻子的衣袖,贴近着压低声音:“我参他一本?”他都快气笑了,“李烟芳,你给我听好了,特么的市长都得听他的!”
这话一出,官夫人顿时哑言,嗓子发出沙哑啊啊声,她喉咙干涩得发痒,恨不得把说出来的话都押回嗓子里去。
她这是干了什么蠢事,她的儿子这是得罪了什么人物,就那个二三十岁不的青年,怎么可能……
小恶霸看着尺绫毫发无损地离去,想起自己还充满屈辱地道歉了,父亲的手一离开头,他就充满怨恨,不屈全部涌上心头,突然在母亲怀里哇哇大叫起来:“啊啊啊我不服,明明是他推的我,凭什么他都没道歉,都没赔给我一分钱。”
这声音如一刀破开远处的安宁,司徒辅的脚步停下,牵着尺绫也停止,回头。
田高官夫妇刹那间立正,身子僵硬得如尸体,目光直直落在司徒辅的动作上,嘈杂的空气瞬时也化为一片寂静,在空中凝结。
司徒辅看他们几秒,高官一家人起鸡皮疙瘩心慌慌,一动不敢动。
他没说什么,只是蹲下来,双手抱起尺绫。尺绫熟练地搂着他的脖子,挨上他肩头,他靠在背上望着司徒辅身后,那一家子恶霸的动作全然清晰映入眼帘。
“你还怕吗?”司徒辅轻声问尺绫。
尺绫埋半边头在司徒辅肩膀,只露出一双眼睛,还在看着对方。对面一家三口仍然一动不敢动,屏息敛声,僵若提线木偶。
他看一阵儿后,把眼睛埋到他肩膀上,躲避强烈的阳光,小小哼唧一声,没回答司徒辅的问题。
尺绫看自己手指一会儿,有看那家人,远处的恶霸人影已经逐渐变得模糊,在阳光底下化作晕影。
“为什么呢。”他嘴里吐出一句,到底为什么呢。
他有些不解为什么局势一下逆转,为什么对方会给他道歉,为什么那些人会焦头烂额。他也许隐隐约约已经意识到,可他还是不愿意抛弃幻想,不愿意出声,不愿意打破这份美好。
司徒辅没给他解释,只是继续笔直地往前走,他的双眼始终盯着前面一个聚焦黑点,身后的一切声音都好似被他抛弃。
尺绫靠在他身上,就如同压在他身上的所有压力,有千斤重。
尺绫,你怕什么。怕背景不够硬吗。
他垂垂眼皮,可眼神却更加锐利,像一把沉默刀。
可整个N市都是你的。
第53章
那日之后, 尺绫就在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眼镜哥哥还给他买了个六寸蛋糕,以表达而没接电话的歉意。
尺绫吃了两天都没吃完,直至林老师打开冰箱闻了闻, 说蛋糕都臭了。尺绫只好忍痛丢掉。
下周重新去上学的时候 , 尺绫快把不快都忘光。附近人的目光似乎对他又有点不一样, 但凡路过, 好几个人都要打量一下他。
终于,朋友向他传递了一年级里流传的最新消息——高年级学生亲眼目睹,一年级3班的小恶霸被鬼上身后,撞见某个班的同学被坏蛋学生霸凌, 他就冲进班级,干净利落地把那坏蛋学生打倒了。
听说那小恶霸只轻轻一推, 坏蛋就哗啦啦地躺三天医院,头破血流、十分狼狈。
尺绫“啊”一声,还是低头削着自己的铅笔, 朋友缠着他想要他说更多, 可是尺绫一如既往地不多言语,屁都憋不出来。
无论他本人什么态度,整个一年级对尺绫的印象都大为改变。在众人里, 一直被诟病的小恶霸其实是见义勇为的勇士,他请上身的鬼也是惩恶扬善的好鬼。若忽略时代背景, 妥妥是一个武侠小说里的江湖大侠、时代英杰啊!
他们都敬佩看着尺绫, 他虽然还是看上去平平无奇, 毫无特殊, 像个普普通通的小朋友。但大家都知道这叫作了事拂衣去, 深藏功与名,一般大佬都是这样隐入云烟的。
尺绫时常会停留在那日偷看小胖一家的墙角, 看着那片空地,那里堆满了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可他只想到小胖和他父母的卑躬屈膝。
故事中的那个坏蛋霸凌者,他还若无其事地在碧才小学读着书,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他不再嚣张了,遇上尺绫的时候,他会使劲低头绕着走。
可是小胖一直没回来。尺绫等了很久,他想和小胖说自己面对官夫人咄咄逼人时的害怕,两人都经历过这场噩梦,一定会和他很共情的。
他最终还是没等到。他们说小胖转学,和父母去另一个城市居住了。
尺绫有些沮丧。
他在班级里变得更加受欢迎,有很多人想和他交朋友,可尺绫还是会独自在座位上沉思沉默。他虚无缥缈地思考着,碧才小学与一年级同学,小胖和其他人,以及自己到底何去何从?
会变得更好的吧。
尺绫想,他想,会变得更好的吧。他如此静静地坐着。
“尺绫同学,”
忽地,有人叫他一声,尺绫猛然抬头,只看到一个班上的女同学站在他课桌前。
见尺绫回应,女同学也羞答答地扭捏着身子,松开背着的手,将一封邀请函递过去:“下个周六我会在我家举办生日会,这是邀请函,欢迎你过来。”
“啊,”尺绫眼皮抬起,双手接过邀请函,表露出吃惊。
这是一张手工制作的邀请函,用的双面卡纸,整齐地叠成两半,上面还粘着蝴蝶结。他拆开看一下,内页赫然写着这个女同学的名字,以及家庭地址、日期,制作得非常用心。
“有空的话一定要来哦。”女同学害羞地留下一句话,转身去派发下份邀请函。
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被邀请去她家参加生日会。朋友靠过来,搂住他脖子挤到他椅子上,“嘿嘿,我也有。”
他将自己的邀请函展示给尺绫看,上面有整整七颗水钻!这在班级里似乎成为一种炫耀,互相比谁的邀请函更精美,但尺绫并没有在意,只是继续阅读上面的信息。
朋友自讨没趣,撅起嘴巴,便自觉扯开另一个话题:“班上这么多小朋友,都去她家过生日,那她家该有多大啊……”
整整四十多个小朋友,光椅子都要四十多张了,更别说饭桌、娱乐、食物。朋友一激灵,猜测——莫非是大别墅!?
是大别墅也不奇怪。这个班级里的同学大多家庭富裕,名下都不止一套房产,有的家庭甚至能给班上每个小朋友安排一套房。
“你什么时候请我去你家过生日啊。”朋友用手肘怼一下尺绫。
朋友见尺绫一直不吭声,心里没底,“你应该会去吧。”
尺绫认真地看生日邀请函,好似要两耳不闻窗外事,半晌,他才小声答:“应该会吧。”
他把邀请函端正地装入书包,上课铃打响,他双手叠在桌面上准备听课,朋友也回到课桌,开始和同桌玩起手指宠物对战。
听完课后,他哒哒哒跑出校门,登上眼镜哥哥派来接他的车。
他看一下窗外,又扭过头来。到底去不去呢?
他扒着车座,问开车的司机叔叔:“叔叔,你知道什么是过生日吗?”
他没过过生日,不知道是什么形式,也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
司机明显没料到尺绫会提问,一向沉默的他愣了愣 “啊。”尺绫重新坐好,两只手放在大腿上,“我的同学邀请我去参加生日会,我不知道要干什么。”
司机心口的大石坠下,暗自长舒一口气,原来不是他想过生日,差点就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看一眼后视镜,司机才缓缓给他讲解:“你去别人家的生日会的话,送个生日礼物就好了,然后唱生日歌,吃蛋糕,和寿星一起玩。”
“生日歌是什么?”尺绫歪歪头。
司机给他哼了两句,觉得太难听,就止住了。尺绫听了两句旋律,自己记住,开始哼起来。
司机听着尺绫唱生日歌,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属于非常越界,默默紧闭双唇,继续充当缄默的开车工具人。
尺绫却丝毫没察觉,他哼着哼着又忘记,跑起调来。
这样一路回到尺家,尺绫已经记熟了跑调的生日歌,司机不忍拆穿,更不想让尺家知道是他教的,于是紧闭双眼,掉调转车头走人。
“哈皮birthday to you↘~”
“哈皮birthday to you↗~”
看报纸的尺平,听到弟弟哼着神秘旋律家门,忍不住抬头看。只见尺绫愉快地挂好书包,拉开拉链,踮起脚尖拿作业,由于跑调太奇怪,尺平实在没分辨出弟弟唱的是什么东西。
尺绫说:“我唱的是生日歌哦。”
他继续练习,边写作业边哼,以免周末去生日会的时候自己不会唱。他一定要练得很熟练,才不会破坏生日会的气氛。
尺平没管他,继续看报纸。尺绫想起什么,突然起身凑到眼镜哥哥身旁。他请求:“哥哥,你可以陪我去买一份礼物吗,我要送给同学。”
尺平面色不改,缓缓放下报纸,抬头。
这是在邀请他吧,不对,是委托他吧。尺平按捺住忍不住跳动的心,极力保持着原有的平静:“你同学喜欢什么。”
尺绫想了想,摇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尺平又问:“你那同学叫什么名字?去的哪个地方?”
尺绫思索一秒,脑海中一片空白,并没记住那位同学的姓名,“不知道欸,啊等一下,”
他急急忙忙地跑到衣帽架边,翻找书包,拿出邀请函,歪着头看上面的名字:“叫张优优。”
尺平:“……”
上学两三个月,尺绫被邀请去参加生日会,却连对方同学的名字都没记住。他扶扶眼镜,叹气摇头,简直无言以对,一点都不上心。
“你连人家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买礼物给人家。”
尺绫低头看邀请函上的大字,思考着说:“唔,对面是女孩子。”
尺平列举了几个八九岁小女孩喜欢的玩意儿,各方面都有所涉及,很全面。尺绫仰慕地看着他,哇,眼镜哥哥好厉害啊,简直像一个过生日的大师。
“你什么时候要用。”尺平拿起报纸,看两眼,实际内心已经在想着去商场的事,假装不经意地问尺绫。
尺平以为他会很快答应的,没想到这个弟弟居然顿顿,“等一下。”
尺绫拿起电话手表,发消息给哥哥,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对眼镜哥哥讲:“不用你了,哥哥他后天就回来,我和他一起去买。”
尺平:?
因为是尺绫自己送礼物给同学,所以这次他不打算让眼镜哥哥或者哥哥结账了,他要花的自己的钱。
他从小花盆栽里拿出300块,用作买礼物的资金。在周六的早上,搭着尺言的车去商场,谨记眼镜哥哥的指导,购买一个会发光的水晶球。然后前往邀请函上的地点,来到同学的家。
他们开车开了很久,同学的家在N市的另一端,那是一片位于近郊的别墅群,每栋房子都有五六百平米大。
而同学的房子,则是别墅群中最大的一间,后院有五百平的草坪花园。房子建得跟城堡一样,在明媚的天气下,透露出复古色调,非常辉煌。
“哇。”尺绫抬头望。
尺言嘱咐,留了几颗糖给他:“自己进去吧,别吃得太多,下午的时候我会来接你的。”
尺绫双手捧着包装好的礼物,看着哥哥车掉头,自己往前走。陆续也有两三辆豪车停在道上,那都是他的同学们。
他遇见班上有些熟悉,但是叫不出名字的同学了。
尺绫的电话手表响了,他看一眼,是朋友给他发消息,说他到了在别墅等他。
尺绫回复:“我也到了。”
他跟着几个同班同学,一起走到别墅的大门前,摁响门铃。
十几秒后,门开了。
“阿姨好!我们是优优的同学。”小朋友们齐齐出口。
第54章
“这边请。”优优家的阿姨把小姐的同学们请进去, 穿过客厅。
尺绫捧着礼物,抬头望,客厅有十米的挑高, 上面坠着的水晶大吊灯, 十分富丽堂皇。尺绫想自己这个水晶灯的装饰挂坠, 都比他买的水晶球要华丽了。
来到后花园的大草地, 这里布置了烧烤炉,自助餐架子,还有气球和白色的桌子。今天的主角穿一身粉色纱裙,带着发箍, 看上去非常漂亮。
“欢迎!”
尺绫递上自己的礼物,有阿姨帮他们的小姐收下了。尺绫顿时感觉两手空空。
果汁和烧烤的气味飘在草地上, 混杂着青草气息,阳光晒得草地暖暖的。朋友见到尺绫来了,放下手上的烤串, 赶忙往他这边跑。
“你怎么穿得这么普通。”朋友摁住他的肩膀, “跟上学的衣服没什么区别啊。”
尺绫不知道去生日宴还要穿特别的衣服,但朋友挥挥手,“算了算了, 你就算穿普通衣服也还挺俊的,就是太朴素了点。”
朋友把他拉到烧烤架旁, 其他小朋友在吃着其他东西、聊天玩耍, 而朋友则钟情于烤鸡翅。尺绫没烧烤过, 一点儿都不会, 朋友又手把手教他。
“你要先把鸡翅烤到两面焦黄, 然后涂一点这个蜜汁,你如果不喜欢甜的话就涂烧烤汁……”
朋友把他正在烤的鸡翅塞给尺绫, 让他练手,自己则去拿饮料,但前去的路上偶遇勇士与恶龙扮演游戏,诱惑力太强,于是朋友一去不复返。
尺绫站在烧烤炉边,两只手各拿四串鸡翅和两根香肠,炭火热热的。他按照叮嘱,在炭火上翻来翻去。
原本的鸡翅已经烤得半成熟,尺绫只需要保持它不焦黑就好了。他正想要涂上蜜汁,刚抬头,就突然听到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
是5班小男孩
尺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下子就认出来是谁,尺绫对他已经很熟悉了。
每次这个小朋友撞见他的时候,都会大喊一句同样的“怎么会是你!”或者“你怎么在这里!”,就像游戏里NPC触发的固定语言。
“你怎么会在我表妹的生日宴会上!?”5班小男孩怒气冲冲,脸蛋像极了烤红的波波肠,被尺绫烤得吱哇乱叫,“不可能,我不允许!”
尺绫神色不改,依旧在勤勤恳恳翻动烧烤。他已经习惯小男孩大声叫喊和突然出现,接下来,无论小男孩是飞到他后背,还是指责他这个那个,他都不会意外。
看见尺绫手上的鸡翅和烤肠,小男孩突然急了,大声地指着他:“——不准吃!”
看到尺绫去拿蜜汁,又奋力呐喊,“——不准碰!”
尺绫“啊”一声,退后一步,抬头茫然地看他。但迫于烤焦警告,他又向前,手还在继续翻动烧烤。
5班小男孩盯着不听他话的尺绫,咬牙暗想:这个死对头怎么会在这里,他肯定不是被邀请来的,就算是被邀请来的,也肯定是他魅惑了表妹。尺绫这个可恶的魅魔!
仿佛尺绫吃的都是他的东西,用的也是他家的炭火,连呼吸的都是他家的空气。只要小男孩在这里,尺绫的出现就是过错。
不行,在场这么多人。小男孩想,自己可不能丢份儿,他深呼吸一口,拿出所有气势,叉着腰胁迫尺绫:“一山不容二虎,虽然你不是老虎,你只是老鼠,但我还是劝你在我还没有生气之前,赶紧滚出我的地盘!”
尺绫答:“可是我在烤鸡翅。”
小男孩看着他手上金黄的鸡翅,香香的勾动他味蕾,鼻子充斥着甜咸风味。“那,那……”犹豫的片刻,小男孩立马警醒过来不行,他绝对不能对着尺绫的鸡翅犯错。
“别说废话,你没有烤鸡翅的权力,你烤得再香也不行,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尺绫不知道为什么小男孩说话都要在最后很大声,显得他像电视里赶主角走的反派。见尺绫的动作有所缓,小男孩得意洋洋,哈哈,勇敢的主角终于马上要把大恶魔赶走了。
尺绫又缓缓地烤了两分钟,底下的炭火时不时炸出火星,烘得鸡翅表面滋啦滋啦响,流出黄色的鸡油。
而收紧的鸡皮上的点点和中心微微焦糖色的相映,蜜汁包裹住外皮,逐渐形成锁汁的流金。
尺绫把鸡翅放到洁白的纸盘子里,小男孩余光瞥看着,嘴里不断在分泌口水,他咽一口唾沫,终于是忍耐不住。
“喂,”他隔着五米,刻意翘着手出声,”你先给我一只鸡翅一根肠,你再滚出去吧。”
尺绫说:“可是我只有两根香肠,我和我朋友都要吃一根。”
小男孩蹙起眉头,可是鸡翅香肠的香味比眼前人的离开要更为诱人,他犹豫一下,态度强硬:“不行,这是我表妹家的东西,你一点都不准吃!”
尺绫答:“可是这是我烤的。”
尺绫付出了劳动和时间,他自己吃而不分给别人,是理所应当的。
小男孩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确实是思想品德书上所说的真理,按照这个逻辑,他应该付给尺绫钱才对。他低头摸下巴,目光虚浮地看着地面,脑瓜子在努力思考。
“唔,”他闻到香味,鼻子又抽了抽。
尺绫还持有着香喷喷的鸡翅和烤肠,再等多几分钟,鸡翅烤肠就凉下去,肯定没那么好吃了。他没有这么多时间,不能再犹豫了,当机立断。
“你给我一直鸡翅,我让你再在这留十分钟,一根烤肠,呃,也是十分钟。”他大方地提出交换条件。
尺绫看了看仅仅只有两根的烤肠,“可是烤肠只有两根。”有一根是给朋友的,他自己也想吃一根。
“那就二十分钟。”小男孩追加丰厚的条件。
尺绫还是没立马作答,小男孩急了,他快看不到冒出来的热气,这意味着烧烤马上要凉掉,他再追加:“三十分钟!”
尺绫扭扭捏捏:“我只能给你半根。”
小男孩怕尺绫等会又反悔,立马应下:“好。”
尺绫用餐刀锯下一半烤肠,拆出一只鸡翅给小男孩,小男孩迫不及待地上前来,挤在尺绫身边。
他用竹签叉起半根喷香的烤肠,深吸一口香味,顿时感觉灵魂都快被染成肉香味。
烤肠沿中间爆开一道口子,露出淡粉色的肉,微微的焦香在侧面形成标记一样的烙面,外焦里嫩。他狠狠咬一口,差点原地飞升。
半根烤肠很短,还没有食指长,只咬了两三口,就没有了。小男孩很是不满意。
尺绫还在分装着食物,享用完烧烤的小男孩意犹未尽,主意落在尺绫身上,他挥手命令:“你快点再去烤点鸡翅和香肠。”
尺绫:“啊?为什么。”
男孩霸道强硬:“我让你留下来不是吃吃喝喝玩乐的,你留下来是当我的奴隶,要帮我烧烤。”
尺绫不想烧烤了,炉子旁边好热,他没有理会小男孩的叫嚣命令。小男孩气得火冒三丈。
小寿星招呼他们一起玩游戏,尺绫被邀请过去,大家在来到大客厅,坐在能够容纳10个人的大沙发上。当然,主角的表哥,非3班同学的5班小男孩,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小寿星张优优提议。
几个同学七嘴八舌地说了游戏方法后,游戏开始了,尺绫模棱两可地没听懂,只听见同学们“1、2、3……”地报起数来。
大家报到14之后,没有重复的,大家看向没有说话的尺绫。
“你为什么不报数啊。”
尺绫:“啊?”
大家继续说:“如果最后一个人没报数的话,那他就输了,现在你是最后一个,你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尺绫还是没搞懂,但既然让他选择,他选第一个。
“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提问些什么好,于是随便提问一个:“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尺绫还没回答,就有人反驳:“不行不行,这个太老土了。”大家一致把这个问题作废,苦思冥想一阵儿后,终于有人灵机一动,“你最喜欢班上的哪个女生?”
这是一个大家都感兴趣的好问题,同学们好似发现新大陆一样,双眼发光。
尺绫又茫然一声“啊”,这时候,在场所有同学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将近三十只眼睛一同聚集。尺绫焦躁得有些不安,他努力地想,脑海里却没冒出多少个女同学的名字。
更准确地来说,他除了朋友的名字有点印象,其他同学无论是男生是女生他都没记住。
“快点。”大家激动地催促,尤其男生一股看乐子的表情,而女生则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
尺绫支支吾吾,好半晌,嘴里蹦跶出三个字:
“……张优优。”
小寿星张优优坐在沙发中间,听到自己的名字,倏地脸颊红了,快和她的粉色裙子融为一体。
女生们羡慕地看着张优优,而男生们则下巴快掉下来,这答案太出乎众人的意料了吧。一个暗恋张优优的男生跳出来,指着尺绫:“你耍赖,特意讨好今天的小寿星,重新来!”
尺绫脸色有些难堪,他没办法,他只记住邀请函上小寿星的名字,其他人则是一片空白。
大家纷纷赞同这个不算,好一阵儿又说因为尺绫输给了大家,所以应该每个人都能问他问题。
游戏进行下一轮,这次尺绫报了6,没有人和他撞在一起,但是轮到8,就有三个人相撞,最后一个戴眼镜、成绩最好的纪律委员成为输家。
她不好意思地扶眼镜,不安低着头,众人询问她选择哪一个时,她选择了大冒险。
“那你可不要后悔哦。”同学们一脸坏笑。
玩到现在,问题都是环绕着小学生们最感兴趣的喜欢谁,讨厌谁。大冒险也当然不例外,他们自动地绕到这个话题上面,下达命令:“你选择当场你最喜欢的一个异性同学表白。”
这个问题有些为难人,不就是变相的真心话嘛。女同学脸色难堪,犹豫几下,大家都以为她要说没有。
“没有的话你要喝两杯橙汁。”他们给了退路。
一旁的学习委员正襟危坐,眼镜下眼皮子微垂,内心却已经按捺不住地翻涌。要来了吗?他假装矜持不在意地用余光瞥一眼纪律委员,她的两条麻花小辫子是那么乌黑,和他的短发如此相配。他们还经常在职务上有交流……
眼镜女生看一眼大杯橙汁,手指在嘴边,为难地咬着,学习委员又挺直了一下腰,扭头佯装不在意。
在大家以为她要向学习委员表白时,她终于是抬头,向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学习委员隔壁的尺绫身上,声音急促:
“尺绫同学,我喜欢你——嘣!”
大落地窗外突然冒出火花。
第55章
大家转头往外望, 玻璃窗外面的花园里,烧烤炉歪倒在地上,5班小男孩躺在草坪上发出惨叫。
大家倏地站起来, 挤到门口边上, 鱼涌般冲出去:“这是怎么了?好可怕啊!”
地上的小男孩嗷嗷叫, 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的手变得红红的,看上去跟烤熟了一样。
炉子旁边散落几串鸡翅,一边焦了,一边还是生的。蜂蜜和油落在炭炉里, 嘶啦啦地冒着火,将木炭刺激得吱哇, 黑色之中充斥着可怕的红色。
小朋友们远远地看着小男孩,害怕地围观。
小男孩像一条鱼在草地上翻滚,有的小朋友左看右看找大人, 可是大人不在场, 请过来的撞见这场面,服务员也手忙脚乱的,赶忙拿起电话打给老板。
“我的手好痛。”小男孩痛苦叫。他感觉自己的手滚烫烫的, 他不会要死了吧。
尺绫从人群中挤出来,上前一步, 焦糊味混着蜂蜜甜腻的气息扑面而来。小男孩手背上粘着几片焦糖状的蜂蜜, 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琥珀色光泽。
“怎么办啊。”
“快来人救救他。”
几个同学焦急地喊。
尺绫拿起一瓶纯净水, 拧开瓶盖, 跪坐在小男孩身边倒下去。
众人目光落在尺绫身上, 呆呆望着。尺绫伸手抽一张纸巾,说道:“再拿一桶水来。”
小男孩感觉手的疼痛感减轻, 朦胧睁开眼,看见眼前模糊的人影,像是做梦一样:“你是我的奴隶。”
尺绫准备停手:“那我不救你了。”
哗哗的水流停住,疼痛感又剧烈起来,小男孩一下子清醒过来,“不要!”
尺绫继续倒水:“那我不是你的奴隶。”
他冲了一瓶水后,拿出打湿的纸巾,小心搽拭掉他手上的蜂蜜,与此同时,生活委员提来一桶水,按照尺绫的嘱咐站在隔壁,慢慢往下浇灌。在尺绫的清理中,黏糊糊的焦糖逐渐融化,脱离小男孩的手。
疼痛的灼烧感愈发愈强烈,水流的温和又抚慰了一丝。小男孩面色忧愁,他并不完全信任眼前这个死对头,“你确定你没有在害我吗?”
尺绫微微抬起他的手,擦拭手背。没有得到回答,小男孩闭上眼转过头,心里面有一些害怕。但是其他人都没有质疑,他只好选择信任尺绫,对方大概率是在救他。
大人赶来了。
小男孩的姨妈看到这一幕后惊叫出声,冲上来。尺绫停下手,让大人接手。
“怎么回事啊?怎么弄成这样了?”小男孩姨妈摸着小姨甥,心急如焚,指挥着让管家赶紧联系医院。
小男孩只顾得上难受,并没有回答,实际上他烫伤的原因很丢人。因为尺绫不烤鸡翅了,他又很想吃,还想炫耀给尺绫看。于是他自己烤起十几只蜜汁鸡翅来。
但不巧,十几只蜜汁鸡翅的上油工程量太大,他决定不用刷子直接倒,没料到一不小心手抖全部倒下去,大量蜂蜜一触碰到充斥油脂的网,瞬间溅起火花。
小男孩被瞬间冒起的火花吓坏了,脚绊倒烧烤炉,鸡翅一翻,他下意识伸手去抓,结果手不小心握住滚烫的鸡翅,满手蜂蜜瞬间变成焦糖,烧伤愈发严重了。
“小姨,我好疼。”小男孩再也忍受不住一阵阵的挛痛,呜呜地流下眼泪来。
他再也不烤鸡翅了,要是不和尺绫攀比,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是不是尺绫的鬼觉得自己在欺负尺绫,所以故意吓唬他,呜呜呜他在也不敢干坏事了。
尺绫站在一边旁观。
没过多久,小男孩就被运走了。
尺绫看着小男孩被蚂蚁一样搬走,四脚朝天的,翻倒的烧烤炉被重新架起,收起来运回仓库。
刚刚他才说要自己滚出这个房子,现在却是他先出去了。
这个插曲很快随着小男孩的离去消失,生日会继续。接下来是唱生日歌,吃蛋糕,虽然张优优的妈妈送小男孩去医院了,但氛围不能破坏,程序还要进行。
钢琴声缓缓奏响,阿姨跟随着节奏,推出一个三层高的豪华大蛋糕,洁白漂亮,奶油裱花层层叠上去,还有棉花糖头纱,插满粉色、蓝色的蝴蝶,平面上还有金巧克力珍珠。
好豪华啊,尺绫需要抬头望,才能看到蛋糕的顶端。
大家围在桌子旁,同学一层叠着一层,尺绫站在一边,他望着上面的栩栩如生的蓝蝴蝶,一只手突然闯入他视线,阿姨点上蜡烛。
大晴天下,火花边缘与阳光融为一体,像连接天边的黄金。尺绫第一次看见有人在生日蛋糕上点蜡烛,那感觉有点像在地下室给烛台点灯,尺绫凝望着烛光。
熟悉的节奏响起,小寿星张优优站在蛋糕前,被同学们围着。同学们鼓起节拍,张开嘴巴,唱生日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尺绫也跟着张开口,刚想唱,正确的调子第一次流入他耳朵,他没能跟上,因为这和他练习一百遍的不一样。
“happy birthday to zhangyou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大家纷纷鼓起掌声,如潮水般热烈。尺绫这时候跟上了,他鼓动三下,同学们催促:
“快许愿吧。”
“快点许愿望,双手合十,不能说出来哦。”
要许愿吗?
尺绫窘迫地想,这是他第一次过生日会,什么都不清楚。他不能够显示出自己很落后的样子,于是按照小朋友们说的双手合十,面对着蛋糕许愿望。
刚许完愿望,还没来得及记下是什么愿望,就听到同学们又热烈地喊:“快吹蜡烛!”
他睁开眼,看到小寿星张优优欠身呼出一口气,吹熄蜡烛。烛光就这样在尺绫的面前斜灭掉了。
尺绫一瞬间黯然销魂,同学们都在围着小寿星张优优,原来许愿望吹蜡烛是小寿星才有资格做的事。幸亏他站在人群的外围,大家都只看着小寿星,没人注意到他。
他放下合十的双手,心中空落落的。
小寿星拿刀在蛋糕上切了个直线,剩下的就都交给阿姨来处理,每人都能分到一块足量的三角蛋糕,配备着蓝粉色蝴蝶和巧克力豆。
尺绫也拿到了那份属于他的蛋糕,里面是栗子夹心,他坐在一个角落的设施上,开始用叉子吃蛋糕。
蓝色蝴蝶插在蛋糕一角上,仙仙欲飘。其他男生打闹着一口吃掉蝴蝶,然后呸呸呸地吐出来,“噫,好奇怪的口感。”
“这蝴蝶是不能吃的吧。”学习委员说,“应该是翻糖做的,没味道。”
尺绫并没有打算吃掉蝴蝶,这个蓝蝴蝶就跟活起来一样,宛若翅膀在动,随时会飞走。他小心翼翼地用叉子挖掉边缘的蛋糕,一小口一小口,生怕弄掉蝴蝶。
忽地,背后窸窣一声,尺绫感觉后面有什么。他回回头,却了无踪影,只看见一个粉色的信封落在他的椅子底下。
他捡起来,看了看。尺绫面对书页、信件的时候很认真。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同样是浅粉色的纸,上面用铅笔写着笨拙又清秀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
尺绫同学,你好!
很高兴你打开了这封信,这时候我在一旁注视着你。
看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尺绫立马往左右前后望望,可是并没有找到人影,其他小朋友都在远处,你追我打地玩游戏。
你看纸张的样子总是很好看。我总是会动心。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笨笨的小朋友,可是看到你上课回答问题、下课乐于助人,我觉得你也很好。我已经想告诉你很久了,我喜欢你。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尺绫看最后一行落款:
一个暗恋你的同学。
尺绫合上这封信,他有抬头茫然地望望,还是没发现身边的踪影。他又低头,注视着这封信。他的小脸有一点点红了。
什么是喜欢?他的小脸又恢复白色,褪去羞红。他不太懂这种喜欢是什么感觉,但他隐隐约约知道和他喜欢哥哥、喜欢朋友、喜欢小马包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尺绫不太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收起情书,继续吃蛋糕,蝴蝶仍旧张着翅膀。
生日会就这样结束,此时已经下午两点半了,家长们纷纷前来接孩子。哥哥也来。
他站在门口等了等,见到哥哥的白车,他拉开车门上去。他手里拿着那一只翻糖蓝蝴蝶,还有那封情书。
尺言看见了弟弟手上的东西,他没有直接问,只是旁敲侧击:“你今天开心吗,玩得怎么样。”
尺绫答:“嗯。”
这并不像是开心的语气,尺言意识到,要是尺绫真的兴高采烈,肯定在问出话的一刻,已经大声喊出“开心”两个字。但是尺绫没有。
尺绫安静坐在后排,低头注视手上的蓝蝴蝶,那翅膀像在空气中融化,发出尘埃般的光芒。
看了好一阵儿后,尺绫突然抬头,尺言也立马从后视镜注意到他,给出回应。
“哥哥,”
“嗯?”
尺绫又低头看蓝蝴蝶,但他只是拿出拿封粉色的信,展示给尺言看:“我收到了一封情书。”
尺言在开车,并不能接过来细细查看。他回头望一眼,“啊”地应了一句,尺绫并没有继续问问题,而是低头看蓝蝴蝶。
尺绫还不懂男生与女生之间的情愫,这情书对他来说并不能造成困扰。
车的疾驰声在空气中,变成颠簸的白噪音,安静得有些过头。
“哥哥,”他又喊。
“嗯?”尺言还是很有耐心,从后视镜再看一眼他。
“我什么时候,能过生日呀……”
尺绫话语里并没有兴奋或者期待,更多藏着的是困惑,他的头微微倾斜,好似疑问与失落使得一边更重。
尺言意外。
“生日啊……”
尺绫听出哥哥的犹豫,他一边顾及着自己情绪,一边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
尺绫并不羡慕别的小朋友过生日,可是他听到正确的生日歌调子时,他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尺言开着车,并不算沉默,车内沙沙加速声的空气,时不时的减速再加速,已显示出他对话题的难堪。他换一个档,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缓缓合上了。
尺绫以为他们会就这样回到家。
忽地,尺言笑:“还有一段时间。”
尺言话语里夹杂着佯作的轻松,像是在谈论着某个日常一样,“要等你生日那天才能过。”
尺绫知道自己的生日,他看着手指甲盖……可是,无论是自己还是大尺绫,他都在记忆里,搜寻不到一丝过生日的印象。
他听到哥哥的回答,微微低头,好吧,他等吧。
同时,尺绫内心清楚,他知道那天大概不会到来。
大家总是刻意淡忘悲伤。
第56章
考完期末考后, 寒假就开始了。
前几天考完试后他就一直待在家里,从早到晚看动画片。
林老师说他不要看这么多动画片快去学习学习,是不是期末能考一百分了?尺绫说他就算学习试卷也交上去了。他不要。
林老师给他拿出了高中试卷, 说那你学习这个, 万一他突然变回大尺绫就有用了。尺绫捂着耳朵目不转睛:“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一周后, 期末考成绩出来, 尺绫的数学考了100分,语文78分,全班排名20,算是及格水平。
他回到学校, 取回自己的成绩单,还有各种放假通知。
班里还给他颁一张奖状【单科状元】只可惜这个单科状元班一个班就有十多个, 像是批发似的发出去。尺绫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泯然于众人之中。
接下来还有【三好学生】【全勤奖】,尺绫之前被停课三天, 全勤奖自然是泡汤, 三好学生更是不用说了,毕竟他被投诉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进步之星】【成绩优秀奖】也和他完全没关系。
他看着自己唯一的荣誉,其他小朋友都是厚厚一叠, 而他只有薄薄一张。
完全没有含金量, 大家都喜欢考一百分。
“咳咳, ”老师咳嗽两声, 示意学生们安静, 她要开始讲放假的重点注意事项了。
经过一学期的培养,学生们大多都建立规矩意识, 立马闭上小嘴巴坐端正,眼睛望向老师。老师敲黑板,用红外线遥控PPT。
“大家看到桌面上的本子没有?”老师说,“这是你们的寒假作业,现在打开它。”
大半同学高声答:“看到了!”
尺绫拿起那个本子,听到隔壁的同学小声嘀咕:“没有。”
“看到第一页没?在这个寒假,你们要完成第一页的清单。”
尺绫打开,望过去。只见一个表格排列整齐,最上面写着:
【碧才小学寒假作业清单】
1、完成各科的纸质作业(寒假一本通,以及各科老师布置的任务)
2、在家帮忙做一次家务(需要拍照上交)
3、完成一篇外出实践报告
4、读一本课外书
这就是全部。尺绫重新抬头,老师继续讲解着清单每个店,包括要写什么要做什么。
“外出实践的话,旅游啊、拜年啊都可以,然后写一篇相对应的报告。内容为你看见了什么,发现了什么,或者经历了什么,不少于两百字。”
尺绫拿铅笔记下来。老师又突然高声,提醒道:“还有啊,还有,你们下学期就要开始上外语课了,趁着这个寒假赶紧练习一下口语,知道没有?”
好多任务啊,尺绫想。老师说完了,没过多久,大家就可以回家。
尺绫背上书包,走出待了整整一个学期的碧才小学,登上哥哥的车。关于成绩和排名,哥哥早就在手机上收到他的成绩,尺绫和他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回到家,尺绫闯进去,今天只用上半天学,太爽啦。他可以整整蹲守一个下午的动画片台,这跟平时放假看一整天的动画片还是有所区别的,有种偷偷吃肉的爽感。
林老师也放寒假了,她拿起尺绫的成绩单,语文七十多分,真的是让人堪忧。要是转换成高考,能有七十多分吗,唉……
她拿出一本专业字帖和一些高考知识点册,尺绫还以为林老师要送他什么好东西,从电视机前挪开目光,只看一眼就晕晕的,林老师说你万一你变大了高考就能用得上,尺绫不愿意承认,“我不会变大的,我不要写练习册。”
“会的。”林老师丢到他面前。
尺绫握着遥控器,连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这番自我催眠没有用处,家里面有老师的后果,就是尺绫有双倍的寒假作业。字帖和练习册,这简直是所有小学生的噩梦。
还没和林老师力争理据完,门突然窸窣一声。两人侧头望去,三哥尺尚居然正在进门了。
林老师有些意外,问:“怎么回来了,早知道就多买点菜了。”
尺尚点了点头礼貌招呼,并没有直接回答,往屋内走。
尺绫抬头看转移注意力的林老师,觉得哥哥回来得真好。他趁机把电视调小声一点,降低存在感。
“你们也开始放假了吧。”林老师寒暄,尺尚点点头,“对。”
今晚的晚饭不太够五个人,幸亏林老师加了餐。她为了个尺绫庆祝第一次完成了期末考且不是零蛋,特意买了他爱吃的凉拌菜和齁甜的小蛋糕。
对于林梓这个曾经是他中学的班主任来讲,全科居然都有成绩,这简直是千古奇逢,万年难遇一次神迹。
尺绫举着勺子庆祝,噢耶!
他叉一块青瓜,放进嘴里面咬,咔嚓咔嚓非常清脆。三哥一如既往地夹菜,突然,他提及:“我下周要去西南出差。”
尺言注意到,第一个问:“去干嘛?”
简单的用餐氛围一下子被集中到尺尚身上,目光投射过去,等待着回应。
“有个学术会议。”尺尚答。他就算平日相处得再少,出远门时总会向家里报备,这算是他的习惯。
什么叫会议?有小蛋糕吃吗。尺绫勺子停在嘴巴边上想。
大学老师去参加培训、学术会议,是类似于家常便饭的事。尺言点点头,“噢。”
林梓问:“那打算去多久啊?”
“计划一个星期。”尺尚垂看着碗,筷子夹里面的菜,干脆利落地吃食。他又突地向一边挑挑颌,目光却没触碰到尺绫,只是似乎顺带般地说,“我打算带他去。”
尺言停下筷子,眉头蹙一下,瞬时流露出不安。
尺尚知道大概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只是继续解释:“那边有一些前沿专家,对这个病例很有兴趣,可以来一个会诊。”
而且,尺尚带过去一篇交流报告的研究内容,就是以尺绫为样本的,尺绫过去了也未必派得上用场,但当个学术挂件还是不错。
听到这里,尺言大概是勉强接受,眉头松一些,但他还没同意。要是尺尚一个人去,他当然不问东问西,可一旦涉及尺绫,他必须要进一步询问细节。
“那你们怎么去?”
“火车,软卧。”尺尚答上。
尺言迟疑:“现在这个时间段返乡,火车人多人杂,不如自己加点钱坐飞机吧。”
“学院不报销。”尺尚答。
按章程来说,他这种副教授出差,基本都是火车高铁二选一。从医大去西南,高铁需要十多个小时,足足大半天时间。
由于打算带个拖油瓶,尺尚认为三十来个小时的火车软卧比较舒适,起码能躺下。对于超额的一人预算两人花来说,软卧都算是破规格,正常只有硬卧。
尺言还在犹豫,尺绫听到要带自己去后,却是很兴奋,“火车是电视里的那种吗,我要搭火车,我要搭!”
太好了,可以跟着医生哥哥出门,不用在家写林老师的作业。
尺言还在思考,让他安静,尺绫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巴。
林梓也表示犹豫,尺绫别说变小后了,就算是前面十七年光阴也没出过远门,更别说一下子去上千公里外的西南。
尺尚夹菜:“我已经申请了,马上要批下来,如果他不去我就现在打电话叫学院暂停。”
“但是我想去。”尺绫小声讷讷,他不想留在家里写作业。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陷入沉默,每个人心里都想着尺绫,空气中泛着轻微的咀嚼夹菜声。好半晌,尺言离了离身,拍板定桌:
“你想去就去吧,收拾好行李,一定要听话,不要乱跑。”
尺绫听到这消息,瞬间心中雀跃,极力保持着外表内敛,乖巧点点头:“嗯。”
他太高兴,勺子随便舀两下,顿时说自己吃饱了,顾不上露馅就跑开餐桌。
“蛋糕还没吃。”林梓喊。
尺绫一溜烟地就跑上楼,迫不及待去收拾行李。林梓也不知道该夸他行动力强还是非常听话,出发时间起码还有两三天,压根不急。
弟弟跑走了,尺言转向尺尚,开始叮嘱几句,说车轱辘来回滚的注意事项。
交给尺平他还能算比较安心,毕竟有林梓照看,但单独交给尺尚,这还是件史无前例的大事,不能不担心。
他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可能太啰嗦,弟弟好歹也是个大学教授,够秤的成年人,这才停下口舌,尺尚也没说什么。
房间里,尺绫打开哥哥给的小行李箱,自己收拾了三套衣服,他顿了一下,又把小花玩偶塞进去,刚刚好填充空位。
还缺什么呢。他哼起音乐课教的歌,心情愉悦,调子漂浮在空中。
半晌,他又掏出小花存钱罐,拿出两百块钱,偷偷塞到隐秘的角落,上次他没能在游乐园买纪念品,这次他要花钱还喜欢的。
尺绫突然想起自己的寒假作业,其中第三个项目就是外出实践,这不就是吗,他把整本寒假一本通和报告带上了,准备在路上写。
尺言上来敲门,推开后扫视他在干嘛,提醒他:“不要忘了拿电话手表的充电器,一定要随身带着,不要忘记充电。”
尺绫点头,“嗯嗯。”
等哥哥走后,他趁着有网络在电话手表里多下两个新游戏,要在火车上睡觉,下新游戏就可以在火车上玩了。
尺言刚关上门,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定,思来想去这份允许是否正确。没走几步,手机就弹出两条打断他思绪的新消息:您的孩子正在下载游戏《泡泡迷踪》、《小龙人飞跃》……
尺言:……
出差那日,尺尚带着弟弟尺绫,准时提早四十分钟,打车来到火车站等候。
尺绫还是第一次看见火车站,好大呀,遮雨棚都快超过一个操场。他抬头仰望着,银色的钢筋和玻璃交叉,构筑成超豪华车站。果然,搭火车比写作业和看动画片要见识多多了。
尺尚关上出租车门,尺绫回头看他,耳边都是哗啦啦的人声车声。他拉起拉杆,拖着行李,牵起弟弟的小手进站。
第57章
进火车站, 视野瞬间开阔。几十米高的天花板,明亮穿透而来。尺绫左右望望,看到形形色色、色泽亮丽的商铺, 跟超级大商场一样。
他看了看哥哥, 尺尚径直把他带到安检处, 搬行李过机, 尺绫以为自己也要坐这个黑漆漆的小电梯,可是没有,他们要走一个滴滴响的门。
尺绫率先过了滴门,安检的小姐姐让他先站在一边, 尺绫转过身来注视着哥哥。尺尚把行李箱拿下来就一口气落地拉起,径直往前走。
尺绫连忙跟上去, 伸出小手。这里太大,他怕哥哥丢了。
火车站内有上千个座位,呈矩阵排开, 密密麻麻的。N市的火车站很新, N市本地人口不多,但近几年作为经常性的交通网枢纽中转站,每逢假期流动的人口倒不少。
寒假来临, 不少大学生都买票回家,清一色都是年轻人拖着行李箱的身影。尺绫和哥哥在机器处取完纸质票, 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椅子不锈钢冰冰凉的, 有点冻屁股。尺绫在椅子上反复挪动, 而尺尚则是低头看表, 抬头看发车, 他们按正常来说还有35分钟,但屏幕上显示会晚点发10分钟。
因为今天早上很匆忙, 尺绫早餐只吃一个面包,就出门赶来,现在快消化完了。尺绫有点饿饿的,他打开自己的小马包,掏出一颗糖砸吧砸吧,甜味化开变成寡淡的口水,他还是饿。
他扯了扯哥哥。尺尚正在看手机,没动作,半晌,他才动一下,站起身。尺绫立马哒哒哒迈步跟过去。
他尾随哥哥来到一个隔壁的商铺,还没看清楚上面的招牌,立马就被各种各样勾人的香味吸引。尺尚带他上二楼,买两碗馄饨,一碟韭菜盒子。全程都是哥哥自己点,尺绫连菜单都没看见。
坐在桌子上,没几分钟,菜品就端上来,像是刚刚加热完。尺绫拿超大的塑料绿勺子吃美味小馄饨,上面飘着油油的味精汤,很好喝!
尺尚吃东西不急不躁,但很利落。对比之下尺绫吃小馄饨就有点狼狈了。尺尚用纸巾擦了擦手,尺绫还没吃完,但时间快到了,尺尚一手把尺绫给拎走。
他们下楼,尺绫还是被香味吸引,一直往卤味店的方向望去。尺尚见了,把他带过去,买了一点路上吃的零嘴。
到点登车,尺绫还是第一次搭长长的火车,需要验票。他因为不够高,人脸识别不到,所以需要走人工通道,这下倒好,两人比其他人快一截。
尺绫看自己的车票。火车票蓝蓝的,上面写着好多数字,他是9号车厢022的位置。因为时间紧迫,尺尚直接带着他拐进去。
一上车,尺绫闻到属于火车的味道,里面窄窄的,全都是椅子,前面还有小电视,像上课一样。他看到座位上的数字,开始数座位,“128、127、126、125……”
尺尚一把把他揪到前面的软卧。找到他们的房间,把尺绫丢到他的022床上。
床软软的,尺绫按压一下床,新奇地看着。
尺尚放好行李,他睡在隔壁,同样是下铺。两张床之间有一个小桌子,能够放东西。
尺绫爬到窗口边上,往外望,车还没有开,外面有好多带行李的人呀。
直至关上车门,上铺还没有人认领,目前只有他们两个占据这个小房间。
火车吱呀吱呀地开始缓慢动起来,尺绫望着窗外,怔怔的,看见大家都在慢慢地倒退,还以为是自己看花眼。
几十秒后,他发现站台上的人倒退得越来越快,他才发现发车了,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窗外。
从钢筋水泥到轨道,再到低平的小瞭望楼,几分钟后,他看到远处辽阔的蓝色天空。
尺言发消息来,问出发了没,尺尚拿起手机打两个字,报完平安便又放下。
今天天气很好,晴朗且暖和,尺绫只穿一件毛衣。他开始痴迷地望着窗外,好一阵儿后才坐到床上,低头玩起电话手表里的小游戏。
尺尚已经拿出电脑,开始批改起学生的期末试卷,指尖在触摸板上不断滑动,时不时十指敲几下键盘,非常专注。
只玩了一会儿,尺绫就觉得无聊,突然,咕隆咕隆的声音从地面的震动传来,一个列车员推着小推车,开始叫喊逐个车厢叫喊。
“瓜子饮料矿泉水、泡面啤酒花生米……”
尺绫往走廊看去,因为他们离餐车很近,小推车也是第一批的,品种都很全。
尺尚听到声响,目光仍停留在电脑上,掏出五十块让尺绫可以出去看看喜欢什么,买小零食吃。
尺绫拿着五十块,在小推车边上买了一袋扣扣糖,一瓶AD钙奶。一共八块钱,列车员说让他用电话手表支付,于是尺绫带着50块钱和零食归来。
他拿出尺言给他带的平板电脑,开始看下载好的动画片,时间就这样飞快度过几个小时,转眼就下午。
期间,一个大学生进入了他们的软卧房间,一进来放好行李后,他就爬上上铺戴上耳机,躲在角落里变成守序透明人,毫无存在感。
尺尚改一批试卷,眼睛有点疲惫,合上电脑开始小憩。尺绫看到哥哥空闲下来,就把动画片调到最小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里面的角色说话都变得跟蚂蚁一样。
见哥哥没有反应,他下床去拉哥哥手:“哥哥,我想喝水。”
他的水壶快没了。尺尚接过,打开看一眼,起身走向餐车茶水间,帮他去饮水机装热水,尺绫亦步亦趋跟过去。
水好烫啊,尺绫光看着哥哥接水,蒸腾的雾气,他感觉这个水一定有90度。尺尚刚接完,让他自己挑温水,隔壁就有一个中年男人端着泡面走过来。
尺绫赶紧接完冷水,退出来抿一口,差点没把他嘴皮子烫掉,只好在一边静等。
中年男盛好泡面水后,在列车的摇摇晃晃下,同样摇摇晃晃往他的硬座位走。
尺绫继续踮起脚尖,接冷水。
摁了几下,他再喝一口,这下自己刚刚好了。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火车轰隆之间的“砰!”,端着泡面的中年男突然倒下,泡面汤洒落一地。
两个附近的乘务员愣了愣,靠过去。
尺绫还没理解发生什么事情,身旁的尺尚就提起步子走过去,步伐飞快,这是尺绫第一次看见哥哥走得这么快。
“我是医生。”他第一句对乘务员说,乘务员下意识让出位置,尺尚立马蹲下检查。
只看一眼,他立马做出判断,开始做心肺复苏。
尺绫拧好杯盖焦急地走过去,此刻那节车厢内已经围了不少凑上来的人,一个抱着孩子在吃饭的大妈也堵在哪儿,伸着脖子望着。
尺绫挤不进去,只能通过大人们身影之间的缝隙看哥哥,他有点不甘心,硬是挤进去,才给他留出一个二十公分的侧身位。
乘务员此刻回过神来,让各位无关的乘客都远离一些,给病人一个空间。几个人走了,尺绫才有机会站在那儿,大妈也站着,还没离开。
寻找医护人员的广播开始照本宣科地响起。尺尚已经施救了4分钟,胸外按压一直没停过。乘务员紧急确认着乘客身份,试图寻找是否在列车上有家人。
“要肾上腺素,AED。”尺尚提出。
乘务员焦急回:“已经在联系了。”
尽管不抱希望,列车上还是广播了是否有肾上腺素等急救药物,AED车上并没有配备,只能等下一个站抵达才能使用。
尺尚听完,按压并没有停。
尺绫站在旁边看哥哥一套干脆利落的手法,这么冷的天,哥哥额头上却冒汗珠,他心里面不禁想:“哥哥为什么这么厉害啊。”
几分钟后,又有两个医务人员走过来查看情况。没有任何犹豫,三个人开始接替做心肺复苏。
“换人换人。别停。”
几个人连续接力,尺尚休息了几分钟,又接上去了。
此刻,“麻烦请让一下,让一下。”一个戴眼镜的乘客提着箱子走过来,喊道,“我这有肾上腺素。”
他从车尾走到餐车来,穿过十个车厢,属实不容易。拿到手后,医务人员们立马推了一支,继续心肺复苏。
循环连续一阵儿后,病人情况好转,恢复自主循环,医护人员立马察觉。
“回来没?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他们语速急促起来。
这大概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车快到站了,救护车和急救设备已经在前面等候着。几个医护人员松一口气,已经累得不行了。
周围乘客见到人回来了,连忙鼓掌着:“好人有好报。”
尺绫手指指着嘴巴,举一反三思考:“那我是恶人,恶人有恶报。”
旁边的大妈立马拉着他,蹙眉生气:“小娃娃怎么说话的,以后不准说这些。”
尺尚起身,抹了一下汗,衣袖已经湿了。他向尺绫方向走来,牵起他的手。尺绫握着不锈钢水杯,他哥哥带他去洗了手。
回到卧铺,尺绫重新坐回自己的床上,两只脚晃晃,上铺的大学生已经伸出头悄悄观察了。刚刚他看见这俩下铺的一大一小走出去,电脑行李都放着,他可紧张了,生怕自己一不注意就被人拿走了。
半个多小时都没回来,他更慌张,这俩人是掉进厕所了吗。那电脑行李怎么办,他要一直盯着吗。
没过多久,乘务员拿着登记表过来,让尺尚填写。
大学生:?这是犯了什么事吗。
不对,他想起这个时间节点,难道是医生。他愣了愣,怪不得这么久都没回来。
好厉害。
尺尚填完表,喝了好几口尺绫的饮料,尺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AD钙奶被喝完了。
尺尚刚刚抢救完,身体还是很热,打开电脑帮学生批论文冷静一下。大学生听到敲键盘声,从上铺往下偷窥一眼。
大学生:……?
不是,怎么是噩梦。
尺绫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AD钙奶,有些郁闷,只好看动画片抒发郁闷,没过多久,平板咔嚓冒出一个红色电池。
尺绫焦急地拿给哥哥,尺尚放下电脑,帮他充电。
第58章
饭点, 尺尚看看时间,把弟弟带到餐车。
车上的饭菜有三个档位,口味也不一样。因为来得早, 不需要排队, 尺尚买两份30的, 尺绫指名要吃番茄炒蛋, 乘务员给他拿了。
他们在餐车厢找个位置坐,尺绫端着他的番茄炒蛋,艰难坐在高高的座椅上,恰好对着窗户, 看得到外面的田园风景。
他问哥哥:“今晚我们要在火车上睡觉吗。”
尺尚答:“嗯。”
他又问哥哥:“那明天晚上呢。”
尺尚答:“不在。我们下火车了。”
尺绫掰着手指数时间,想起自己的车票, 拿出来歪头看看。又“1、2、3、4……”地数。没过多久,进入餐车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的是直接买了离开, 有的是找座位坐下。
尺尚吃得差不多, 起身去买小甜水。尺绫说自己要AD钙奶,哥哥索性给他买一排五支。他自己则买一听可乐。
晚上尺绫是在平板电脑的动画片和AD钙奶中度过的。
尺尚很忙,几乎没时间管他, 都是尺绫有需求然后扯扯他。
有时候一连三次打断他,他倒没有任何怨言, 平静地带弟弟, 满足他的要求。他把可乐开了, 检查研究生替他做的汇报PPT, 边看边喝了两口。
尺绫啜着AD钙奶, 又听到哥哥可乐的气泡声,一直抬头望。于是尺尚直接把可乐给他了。
尺绫插上吸管, 又开始啜啜啜,发出“簌”地一声。
天完全黑下去,上铺蜗居的大学生终于出来人了,他爬下床,一声不吭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泡面,又一声不吭地泡上热水。
因为软卧缺失小板凳,他只能站在窗边,假装非常有闲情雅致地望着风景进食。
尺绫闻到泡面香味,看看他:“哥哥,你可以来这里吃。”
大学生突然被搭话,支棱地颤一下,往后看看,这才说出上火车后的第一句话:“呃,嗯,好。”
他点了好几下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尺尚顺着对话瞥他一眼,把电脑从小板桌上拿开。大学生立马挥挥勺子:“不用了不用了我去餐车吃。”
勺子上的油渍挥得到处都是,大学生尴尬地看着,更加局促不安。
餐车坐满了吃宵夜的人,没多少空位。大学生没办法拒绝,只好走到小桌子边,尺绫让出位置,拍拍自己的床:“哥哥,你可以坐这里。”
这小孩好热心,大学生心里暖暖的,同时也窘迫得害怕,这么外向的小孩为什么要注意到自己,让他安静地吃完泡面不好吗。
夜深了,11点钟,火车自动熄灯,车上还是吵吵闹闹的,可是尺绫要睡觉了。他让哥哥帮他拿行李箱里的小花玩偶,尺尚没有怨言地帮他拿了。
尺绫紧紧抱着后躺上床,用被子蒙住头,哥哥还在看电脑。
乘务员帮他们关好门,外面的噪音一下子减少了。尺绫枕着枕头,抱着自己的小花玩偶,他还听得到火车从地板地下传来的轰隆轰隆声。
他们现在还在前进呀。
尺绫心里有点兴奋。
一整晚,他们都将连夜不断地前进,就跟流逝的时间一样。
火车有些摇晃,尺绫像是枕在小马驹的背上,哒哒哒地往前跑。
他翻一个身,下巴压在小花瓣上看哥哥,尺尚没怎么和他说话,他也不和其他哥哥说话。
但是哥哥一点都不奇怪,尺绫想,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哥哥甚至比他还厉害,他会救人。
但是医生哥哥没有尺言厉害,尺绫又想,哥哥会救他。
他迷迷糊糊地挨着小花,嗅着上面家中洗衣液的味道,眼皮子开始往下掉,视野的场景不由自主转换。
他梦到自己在草原上骑着小马,没有其他人,只有蓝天白云在飘荡。他在梦中想是不是应该要有大尺绫呢,大尺绫突然骑着白马,从一边走出来,尺绫看一眼就醒了。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他揉揉眼睛,看自己的电话手表,才三点钟。上铺的大学生还在玩着手机,而哥哥枕下去,手臂放在眼睛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尺绫睡不着了,他感觉是大尺绫霸占了草原,他被赶出梦了。他知道,大尺绫是不会喜欢自己的。于是他落地,蹭到哥哥身边,挤上他的床。
尺尚睡眠很浅,尺绫一抱他,他就醒了。他挪开手臂下视一眼,尺绫立马小声:“哥哥我想和你睡。”
他把手臂继续盖住眼睛,尺绫紧紧抱住他,努力蹭到床上,挨在他的腰部闭上眼睛。
可是他还是睡不着,他看看哥哥,感受到他的体温。
他突然觉得哥哥和大尺绫好像。他仰着头,问哥哥:“哥哥,你有好朋友吗。”
尺尚虽然还有睡意,但他抿一下嘴,对问题有问必回:“没有。”
尺绫低下头,继续靠在哥哥腰上。哥哥没有朋友,大尺绫也没有朋友,而且两个人都不爱说话,哥哥和大尺绫好像。
“那你为什么不和大尺绫做朋友。”他低落地问。
尺尚看着空气,犹豫一下。
尺绫没等到回答,他睡着了。
哥哥的床和他的性格一样冰凉,尺绫感觉后背嗖嗖的,有点冷,于是紧紧挤着哥哥,汲取他的体温。
早上,闹钟还没响,两人都靠着生物钟,在七点左右同时醒来。
尺绫松开紧紧搂住哥哥的手,尺尚挪开盖眼的手臂,再次下意识地下视身上缀着的重物,才起身。
“哈嚏,哈嚏——”
尺绫坐在哥哥床上,懵懵懂懂,连续打三个喷嚏,大概是昨晚没盖被子,不小心着凉了。尺尚带他漱口洗了一把脸,到餐车买一份20块钱的早餐给他吃。
尺尚出差是有餐补的,一天120块。两个人用勉勉强强。尺绫吃掉半个甜馒头,喝了点小米粥,不喜欢吃鸡蛋,于是剩下的让尺尚包圆。
今天的天气依旧很好,下午就能到达西南了。尺绫想起寒假的任务,从小马包里拿出寒假作业,终于在小桌子边上,低头写起来。
哗啦啦翻几页,作业好难,全都是拼音,好多尺绫都没学过。他铅笔戳下巴,苦闷地想着,整个上午才写了五面不到。
这本寒假一本通共有50页,尺绫感觉这辈子都写不完了。更别提其它作业。
此刻,上铺的大学生终于下来了。他早餐啃干巴小面包啃得喉咙痛,喝凉水喝得嘴发苦,不得不下来吃点热食。
尺绫看着他走过去,又走过来,就是一声不吭。在大学生第三次折返回来时,尺绫终于抓住机会出口。
“哥哥。”他喊。
大学生愣愣抬头。尺绫有些雀跃:“你读几年级呀。”
大学生:“我,我吗?”他指指自己,双目愣神,“我读,读大学了呀。”
尺绫夹着铅笔鼓掌,“哇,好厉害啊。”
这番对话好生硬,大学生延迟爬上上铺的想法,迟疑地看着尺绫。尺绫鼓完掌后,大脑像突然宕机一样,看着拼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突然举起电话手表,摁对话,小小声地问:“你好,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别人帮我写作业呀。”
尺绫翻看着手表给出的建议,看得很认真。
大学生:……
尺绫找到了,他立马换回充斥天真烂漫的童声,抬头问大学生:“哥哥,你这么厉害,我考考你。唔,‘nong shi’怎么写呀……”
大学生只好走过去看,他承认,这直白的陷阱硬控他了。
尺绫见大学生已经进入状态,自己就开始玩电话手表上的游戏了,音效biubiubiu地响,而大学生还在拿着铅笔对着迷惑拼音题绞尽脑汁。
尺尚对这番情景没表达意见,他径直起身,前往餐车买中午的饭。
尺言打来一个电话,游戏中断,尺绫接听:“喂,哥哥。”
此处信号路段还算好,接听电话清晰,但背景音有些吵闹。尺言问:“哥哥有没有给你饭吃啊?”
尺尚回来了,这番对话在房间里一清二楚,他一共买两盒饭,只拆开一盒,拿小碗开始分餐。
尺绫吱吱哇哇:“哥哥给了我青菜,肉,还有土豆丝。”
尺言又问:“那哥哥有没有吃饭呀?”
此刻尺尚把碗给他,自己留着饭盒,开始吃起来。尺绫继续吱吱哇哇,“他有啊,他吃白米饭,肉,还有土豆丝。”
两个人又隔着几千公里闲聊一阵儿,尺绫有好多想说的话,他只一天没见哥哥就好想念他。尺言问真的假的。尺绫回忆一下,好像也没那么想。
电话挂断了。
大学生一直偷听着这小孩的对话,他承认,这小孩已经硬控他快二十分钟。尺绫凑过来看:“哥哥你写完没有啊?”然而大学生光是偷听电话都偷听了将近十分钟,他是一页都没写完。
“先吃饭。”尺尚出声。
尺绫哇哇地拿起哥哥分给他的小碗。尺尚把剩下的一盒饭给大学生:“你也吃吧。”
大学生愣愣。
饭还是热的,冒着气,大学生剥掉塑料膜,犹豫着拿起塑料勺吃起来。他想说一句“我把钱转给你吧”但迟疑着又觉得没必要。尺尚并没有出声,他吃完就继续工作。
尺绫吃得很香,小碗足够他吃了。甚至还剩了两块米饭。他开始睡午觉,睡觉前他问:“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到啊?”
尺尚回:“我会叫你。”
话虽如此,尺绫睡得还是,心神不宁,每到一个站他就要抬起头看一眼。
但比错过站还要大的噩耗来了。帮他写作的大学生就到站了,看着他搬运行李下车,尺绫已经开始怀念他。
下午5点半的时候,西南站到达。尺尚提前半小时收拾行李,尺绫也把摊开的作业全部放回小马包里,再检查了一次床铺和行李箱,以免他把小花玩偶给忘在火车上。
尺绫握着3支一排的AD钙奶,在广播的一遍遍播放中,牵着哥哥的手下了车。
火车站有些旧旧的,但还是很大,看不到边际。尺绫一落到平地,踩在黄线上,就觉得整个人摇摇晃晃的,他回头看一下度过很久的火车,在夕光下暗色发亮。
他们住的地方是在西医大的招待所,距离火车站大概有半小时的路程。尺尚打了车,把行李和弟弟一同搬上去。夕阳越来越昏黄,像一地金鳞洒落。
出租车上司机侃侃而谈,说他经常跑这段路,放寒假了怎么还回学校,又问是研究生还是本科生。怎么还带一个小孩呢。尺绫听着不熟悉的音调,切身感觉自己确乎来到一个新的地方,他真的离开N市了。
车停在大学门口,刚下车。两个西医大的学生提着行李上车要去火车站,司机帮忙提行李箱的时候又开始叨叨了。
尺绫望着这个学校的大牌匾,跟着拖行李的哥哥走进去,找到略微陈旧的招待所,双人房一天要三百块钱,但里面倒是很干净。
东西放在招待所,收拾完,时间已经六点多,尺尚突然问弟弟:“你饿不饿?”
尺绫握着遥控器,调着他完全不熟悉的频道,听到问题顿住,点点头。
尺绫以为哥哥要带自己去大学的食堂吃饭,因为食堂就在楼下,非常方便。但是尺尚没有。
他低着头,手上还在收拾尺绫的行李,尺绫听出一丝温和:
“那我们出去找点东西吃吧。”
第59章
西南冬天的颜色也是绿油油的, 缤纷多彩,明显感觉花草树木茂盛。尺绫跟着尺尚出门,左望望右望望, 感受着四周的新奇。
大学附近一如既往地很多小吃店, 还放个音响吆喝着, 有香香的炸鸡、米线、麻辣烫味。但是哥哥没有带他进小吃街, 而是走到大马路上,逐渐远离脏脏的街道。
旁边的车经过,扬起尘埃,尺绫又打一个喷嚏。尺尚停下来, 从口袋掏出手帕纸,让他擤鼻涕。
尺尚问尺绫有没有想吃的, 可以带他去吃。
尺绫答不上来,他们继续走,到一条比较干净商业街后, 尺尚抬头看看, 带他进一间菌菇火锅店。
虽然季节不对,但冬天吃点热的,总归会比较舒适。更何况来都来了, 简单体会下当地口味,是大多数人的惯例。
尺尚点了个套餐, 有菌有鸡, 两个人共计180, 并不算便宜。店内装修干净, 卫生应该也整洁。尺绫继续打喷嚏, 他感觉自己可能感冒了。
上菜,菌子下锅没多久, 窗外的天就沉下去,这座城市被笼罩入暗色夜幕中,街道上亮起各色的彩灯。
现在是淡季,没多少桌客人,店内比较安静。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对面坐,都是不怎么说话的类型,店内为数不多的人气也就这样寂静。
“可以吃了。”老板亲自下来帮他们揭锅,尺尚温和道一声谢谢,两人就开始了来到西南后的第一顿晚餐。
因为汤沸腾,尺尚帮尺绫捞菌菇和鸡。尺绫坐在那,吃着自己的手指,碗到跟前后就欠身喝一碗汤。味道鲜鲜的,尺绫觉得挺好喝。
两人互不出声地吃着,即便是帮忙,也没有声音。好半晌,锅里的底料清得差不多了,他们才正式对话。
“你还想去逛逛吗。”尺尚问。
尺绫啊地抬头,“我不知道。”
一旁躺在椅子上快睡着的老板听到两人说话,惊讶起身,他还以为这小孩是哑巴,不然这俩也太不熟了吧。
付款,两人走出餐厅,尺绫还是牵着哥哥的手,他以为哥哥会往回走,可是没有。尺尚看了一下手机,找临时攻略,往反方向走去,尺绫知道那并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他们要去一个夜市。
哥哥也许是自己想去,也许是想带他去。尺绫像风筝一样被牵着,摇摇晃晃跟在后面。
他没注意过要去什么景点,一路上都在走马观花地看道路,这五彩斑斓的全新街景,对他冲击力很大。
步行二十分钟,看见聚集的人群,烧烤的烟雾蒸腾,浓杂的油炸味混合,还有一些其他地区的小吃,环境脏乱差,但人很多,几乎挤满了街道,大家都在拍照打卡。
尺尚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脚,走进成百上千的人堆之中。好似这样,他和弟弟就会成为普通的旅客,融入这场平常人的热闹盛会。
他对大众活动一般都感受不到多少乐趣,医生说是正常的,天才都这样。但他不确定弟弟喜不喜欢。
尺绫明显流露出了止步,同时眼中也有试探的好奇。
他不太想上前一步,但他又会打量,他会看着场景,接受着这多到爆炸的信息。
尺尚一起步,他就会立马跟着,注意力从独自静立瞬间变为跟随,好似牵着他的人就是他与外界触摸的媒介。
他需要一个人指引。尺尚想。自己其实不适合做这份工作。
他们两人互不出声地在夜市中央走几十米,左右烟火气浓,甚至被烘得有些热。气温是暖和的。尺尚保持了好一阵缄默,保证尺绫对四周观察够久了,才出口问:“你有想吃什么吗。”
尺绫突然被问到,抬头看哥哥。
尺绫习惯了和哥哥在一起时的沉默,那有一种和另外一个自己行走时的亲切感。
尺绫没有想吃的,他刚刚在菌菇火锅店已经吃饱了,他和哥哥在一起时,同样对这些繁杂东西没有兴趣。像是隔一层薄薄的透明板。
尺尚犹豫一下,没有选择离开,他上前去,给尺绫买了烤豆腐。
尺绫接过,看着色香味具齐全的小盒子,用竹签叉一块。刚送入嘴里,没咬两口,嘴里就开始变热,他哈气,“好辣啊。”
他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悬在眼角。尺尚试一口,抿着嘴巴,他忘记说不要辣了。
他到另一个摊位,给尺绫买了网红牛奶,让尺绫含在口中,辣感才缓缓减轻。
尺尚说,太辣就算了,不要吃了。尺绫没有丢进垃圾桶,还是拿在手上,因为是哥哥买给他的。
走了一阵儿后,几乎快到了末端,这里的人流量少很多,与方才的喧嚣比起来,是吵闹中的僻静一角。有点重归这片地方该有的本质。
末尾端零落的小摊没什么特色,也没有生意,大多游客早打完卡,随便逛一下后就掉头回去,显得十分寂寥。
这些摊位之中,有手工甜团子,尺尚又回头问:“你吃不吃?”
尺绫看着那个摊子,点点头。尺尚见他走不少路,大概是累了,看见隔壁有一张石椅子,安排他坐上去:“你坐在这里吧,我去买,不要离开。”
尺绫点点头,他转身,走向团子摊。
喧闹声已经停留在远方,隔着百米,传过来,在耳畔已经成为背景音,宛若隔上一层薄膜。
那热闹已经远离他们了,尺绫低头看超级辣的烤豆腐,在木椅子上轻轻晃腿。他又抬头看哥哥,他正走到那团子摊前,老板正从头开始搓粉,工序漫长。
尺绫开始看街道。
这里和夜市中部还是不一样的,左手边的夜市灯火通明,而他的右手边则暗得冷清,路灯也只是在微微地发光,远处的拐角处,更是有一只老鼠光临着下水道的油污。
虽然小摊少,但零星还是有几家门店,尺绫隐约听到充满激情的音乐声,估计是从那家酒吧传出来的。而他的身后,尺绫回头,十来米处有一扇玻璃落地窗,门闪着彩灯,可里面的灯是冷色调的,有一张台球桌。
玻璃窗后有两个染头发的游手好闲混混,他们与尺绫目光对上,顿了顿。
忽地,他们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乐子,伸出手指朝尺绫勾一勾,示意他过去。
尺绫从石椅子上起身,朝台球室走去。
两个混混见这小孩子真的走过来,有些惊奇,舌尖刮牙齿,震惊道:“还挺大胆的。”
他们看到尺绫手里的冤种烤豆腐,问他:“你怎么不吃啊?”
尺绫回答:“辣。”
两个混混笑,“怎么会辣,你是来旅游的吗?”
他们拿起竹签,往尺绫手里的豆腐盒戳一块,径直送进嘴里面。尺绫没有出声,他只是看着。
嚼了两片豆腐后,小混混属实过嘴瘾,正乐开怀。尺绫还站在那儿,两个混混看着面前不吵不闹的小孩,突然同时想到些什么。
没有任何的话语,没有勾引,两人当机立断,合手合脚将尺绫用一件衣服套着,奋力拖进台球室里。
尺绫还没来得及叫,就被捂住嘴巴,也许他压根不会吵不会闹,他只是挣扎了一下,又被两个混混摁住。两个混混打开大号行李箱,把他装进去。
尺绫坠入完全漆黑的逼仄中,四周都被拥挤,他开始不动,安静。
拉上拉链后,完全听不到声音,小混混满意地关上门,简直跟没有人一样,压根不用怕声音传出来。
“你打电话给刘婆子。”一个小混混说。
“这小孩还长得挺标志的,还是个小男孩,应该能要价高点。”另一个小混混已经乐起来了。
过年急需要钱,这批小混混手头上什么都没有,刚才他们杵着台球杆,闷坐在窗边,就是在想着要拿什么过年呢。
两人这下有着落了,心情阔然开朗,吃着尺绫方才拿手里的烤豆腐,津津有味地点评道:“味道确实还可以啊,再辣点就更好了。”
吃完这盒烤豆腐,两人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伸头放放风,没见到异常,接着一口气把活给干了。
留在这儿肯定不够安全,他们这台球室有后门,连着的另一边是他们地盘的酒吧。在那里暂存这箱子肯定能方便很多-
买这份手工团子整整耗费了十分钟有余,摊主动作很慢,也不熟练,全都是从头开始做,连鲜花酱也要当场调,更别说蒸炉预热也要好几分钟。
尺尚拿到现做好的团子后,看了看上面的椰酥和好看的颜色,花香味淡淡飘出,他回头,想要拿给尺绫。
他定在原地。
一片空荡。
第60章
“哎呀钱钱钱。”小推车推到酒吧, 两个人合力,提起行李箱,放到小后院的角落。
刚搬起, 一个黄色长毛青年突然从小院走过, 他目光落到两个混混身上。
“耿哥, ”俩小混混立马灿笑, “晚上好,真巧。”
耿辱停下步子,指了指:“什么来的?”
小混混指了指一旁好几打的啤酒,解释道:“我们来搬酒水的, 这箱子里面是货。”
耿辱走过去,俩小混混继续动作, 耿辱又突然停下,往回走几步,盯一眼箱子。
他出声:“是人吧。”
小混混愣愣, 下一秒嘿嘿笑:“耿哥果然厉害, 这都能猜得到。”
耿辱没像平时一样和他们嬉皮笑脸,语调听着有点严肃,对箱子挥挥手指, 抿一下嘴唇:“快放了,最近查得严。”
小混混们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但既然上层发话, 他们就要听, 只能把箱子搬走, 准备把小孩给放出来。算他幸运了。
“他又不是我们头儿, 怎么指使我们。”一个小混混往外搬着, 有些郁闷。
既然这大黄毛都走了,他们放不放卖不卖, 瞒着就好。反正他也没长第三只眼睛。
另一个小混混自认倒霉,叹气一声:“算了,酒吧他二把手,闹出什么事情,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
下水沟还在滴滴流,好不容易挪出来了。俩小混混又不知道该在哪儿放,毕竟这小孩没声儿,活没活着也不知道,连着箱子丢个偏僻角落就好了。
“这小孩看见过我们脸,没事吧。”小混混直起身来,心里发怵。
路灯发白,照出尘埃。两个人站在昏暗的路灯下,咬咬嘴唇,“不至于吧。”
按理来说,他们还没真正完成拐卖,也就是没成功犯罪。被警察知道了也就进去问几天吧,大不了胡编乱纂一阵儿,吃吃牢饭。应该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吧。
两个文盲再讨论也讨论不出多少东西,光是初中知识就够他们喝一壶了。小混混挥挥手,“算了算了。”
弄出人命比卖小孩事更大,两人都打消掉险恶的想法,“由着他在这吧,应该憋不死他吧……”
行李箱刺啦一小声,拉链开了一道口子,只够一只手伸进去,要是这小孩够机灵,估计等会就能自己跑出来了。不够机灵也不至于窒息,起码有条呼吸的缝。
两个小混混走远去,路灯下,行李箱孤零零地横放在地面上,十分凄寥。
此处街巷偏僻,行人稀少,经过的多是犬鼠醉酒之辈。没多少个人会注意到这垃圾一样被遗忘的箱子。
尺绫弓着身,挤压在小小的行李箱里,他已经快和这里面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就这样定定的。四周的黑暗好似让他回到小时候,很久很久之前,或者是在羊水里,或者是在地下室的睡梦中,他也是如此安静平和-
夜市末端,来了几个警察,站在那儿四处看,抬头望上面烂掉的摄像头。
尺尚刚做完简单的笔录,面色还算平静,但实际他内心已经不太镇定了。
买完东西回来,发现石椅子上没有人影。尺尚在原地环视一圈,没找到尺绫,又沿着夜市前后反复走了几十米,甚至又探头又问人,还是没有见到弟弟的身影。
尺绫不见了。他报警了。
事发的时候没多少个人注意到小孩去哪儿了,毕竟隔壁就是热闹得锣鼓喧天,摊主也纷纷朝那边盼客人。
尺绫去哪儿了,走到哪个方向,有没有人带他走,大家都一概不知。警察推断可能是小孩走远了,但尺尚感觉不太可能,就算有非常新奇的事物,尺绫也不至于离开自己身边。
末端的摄像头年久失修,没有画面,警察局那边在查另外两条路的监控,试图寻找回这个第一天来西南就走失的小孩。
“不会被拐了吧。”有摊主推断道,“这附近不就是那什么吗?”他们小声。临近年末,坏人也多起来,出现这种糟糕事并不让人意外。
尺尚坐在尺绫坐过的石椅子上,看上去面无表情,实则是在平复内心,他倒没多后悔自责,只觉得有一些难受。可光是这一点难受,就覆盖住以往所有起伏的情绪。他察觉到自己心在痛。
怎么会丢了。
他打电话给哥哥。
尺言听到尺绫丢了的消息后,先安慰尺尚:“没事,能找回来的,他一个人也不会出什么事的。”毕竟尺绫有特殊能力,上次的人贩子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半身不遂。
尺尚承认这一点,尺绫是实打实有十七个年头了,虽然他目前智力认知在八岁水平,但论起应对危险的能力,这个弟弟比他要强得多。
尺尚听到尺言在点手机,指尖戳得屏幕很响,即便口上安慰着,这个兄长内心大概口是心非,仍是非常焦急。尺尚没说话,垂着眼睛。
尺言翻看尺绫电话手表的GPS,发现信号被屏蔽了,只有一段半小时前的踪迹。
他发过来,让尺尚交给警方。
放大后的轨迹,只显示尺绫向身后的一个地方走去,停留一阵儿后就断线了。警方将目光投向相对应的方向,皱起眉头,他们知道了。
这一段地带,好不容易消停上半年,倒真的忘了这茬。之前有个黑组织的势力一直盘旋在这里,最近是安分了,但保不齐年末又重拾旧业,做出些什么出格事来。
他们往台球室的门口走去,里面灯还亮着,玻璃门却合上了。警察敲玻璃,又喊几声,没人回应。
这下更是坐实嫌疑。此刻局里传出消息,监控排查没发现小孩身影,按照轨迹图,小孩最后消失的地点十有八九就在这间台球室里。
“开门!”
“快开门!”
无人相应。有小年轻提出要不要破门而入,但老警察伸手阻挡,他知道该去哪里讨人。
灯红酒绿的酒吧,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拿着东西来蹲在门口,本来要进入的客人,迟疑地路过,完全堵死今夜的生意。
有条子的消息很快传进去,不过一阵儿,一个大黄毛就出现在众人面前,挨在酒吧门框上,笑道:“哟呵,警官,今晚好有空啊。”
老警察递出手机:“耿辱,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孩。”
耿辱撩起头发,凑近来颇有兴味地看一眼,又回过头去,答道:“没见过。”
酒吧门口昏天暗地,就算是招牌上的炫彩灯光,也不会是读书认图的好光源。老警察知道,眼前这个混混头子压根就没看清,也没花心思看。
老警察觑他:“他在你们的台球室丢的。”
耿辱笑:“警官,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见我撒过多少次谎。”
老警察面色冷下来,对着他的一副好得过头的皮相,没有丝毫好脸色,只是说,“那边没人,我要从你们酒吧后门过去,没意见吧。”
耿辱让出身来,保持微笑:“当然配合调查。”
酒吧里男男女女不少,灰色地带更是多之又多,往日警察来都是扫黄打非的,今天只是找小孩,却把客人吓了一跳。耿辱跟着警察后面,抿着嘴微笑,面色一如既往地好,似乎来的不是针锋相对的敌方,而是特殊客人。
“把后门开了。”警察推了一下,没推动,命令。
耿辱拿着钥匙,应着上前,咔嚓一声砰,凉风吹入酒吧走廊,警察走出去。
只看见一摞摞堆叠的酒水,警察们环视,并没发现异常。一路上过来,也都是往日犬马声色的模样。
耿辱甩着钥匙,发出当当脆响,警察没表露出神态,冷着脸径直走往简陋的台球室,台球桌上还有几个球,房间门开着,前后环绕了都没见到人。
“他们呢?”警察问耿辱。
耿辱挑挑眉,摊手:“sir,这不归我管。”
这俩小混混不是他的手下,是黑组织里另一个头头的小弟。两人关系不怎么好,素不对付。耿辱肯放他们进来,已经算是幸灾乐祸火上浇油了。
“我真不清楚,”耿辱还挨着墙壁,继续不要脸不要皮地笑,“警官,要不要把电话给你,但血别贱我身上。”
警察毫无收获,挥挥手,收队。他们大概肯定是在这边了,但搜遍了也没有,估计已经转移了。
至于耿辱,他知不知道倒是值得商榷,不好下断论。离开前,老警察还是不甘心,转过头来盯着耿辱:“你听好了,见到人一定要交出来,这小孩是来交流的教授家属,闹大了全市都很不好看。”
“明白!”耿辱没多少害怕,继续不要脸不要皮,送别警官:“辛苦了警官,祝宝贝早日回家。”
警察们走远后,耿辱排除掉附近的监听监视,确认无碍。他微微张开嘴,有些头疼。
刚好,丢弃完尺绫的两个小混混回来,一人拿一罐啤酒,见到耿辱,他们一改之前的骂声,笑着打招呼道:“耿哥。”
耿辱没和他们废话,招进酒吧的小房间里,“过来。”
一关上门,耿辱就揪住他们,逼到墙上:“人怎么还没还回去,条子找上门来了。”
俩小混混举手投降:“耿哥冤枉啊,放了,真放了。”
耿辱松开他们:“放哪儿了。”
小混混手指左右指指,支支吾吾:“呃,放溪水口的那条小巷里了。我们把行李箱往那一丢就跑了,绝对没有被拍到。”
连着行李箱?耿辱蹙起眉头,“你们去抛尸啊。”
“叫你放了,不是放下,是放生!”耿辱第一次没控制住情绪,忍不住发火怒斥,这俩人真的蠢到家了,“你放生鸡鸭鹅也是关在笼里丢树林里吗?放生鱼也是捆着草绳丢岸上吗?”
“叫你放了!懂不懂啊,要活的,能蹦能跳的!”
俩小混混被教训得缩起身子,一动不敢动。耿辱深呼吸一口,压制着情绪,转过头:“你刚刚说放哪了。”
“溪水口。”小混混讷讷应上。
耿辱被气得无语至极,手一甩关上门,去收拾烂摊子了。
耿辱独自一个人走到溪水口街,这条街晚上行人很少,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耿辱的身躯在昏暗的路灯下投射长影子,融在地面的黑暗里。
他远远地看到一个行李箱,快步走过去,嘴里面止不住叹气。刚到行李箱边,蹲下,小孩还在,俩小毛头还算有点良心,给小孩留了一条缝。
他唰啦地拉开行李箱,打开盖子,见一个小孩蜷缩着身子睡在里面,非常熟,气息安稳宁静。
耿辱动作突然慢下来,愣愣地看着,脑海空白。尺绫因为突然照入的光,在睡梦中又缩了一下身子,把脸往侧转。
手机突然震动,有电话,是N市警局打过来的。耿辱立马接听,夹在耳边,接头上司道:“小家主在西南逛夜市丢了,你看看能不能用关系找回来。”
耿辱张大嘴巴,昂地回应:“在我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