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头发乱了。”……


    顾总今天有些奇怪啊。


    不,应该说最近都有些奇怪。身上没有那种把公司当家的断情绝爱感了,有几回还只上了半天班,就匆匆离开。


    今天更明显一点。


    助理扶了扶眼镜,开会到现在,这已经是第四次被他逮到顾总在看手机了,简直像是在等谁消息一样。


    众所周知,这位上司对待工作历来雷厉风行,从来只有他提醒他人别走神,哪儿见过其本人心神不定?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见顾峙立刻拿起,助理心里嘀咕,什么人啊,能让顾总等她消息?


    实际上,在顾峙手下工作,是一件即快乐又痛苦的复杂体验。


    一是公司福利极佳,薪水位居行业顶尖水平,丰厚的年终奖令人垂涎。


    二是和那些毫无专业能力,靠勾心斗角上位的领导不同,顾峙管理严格,注重实绩。他会直接指出偏差和漏洞,不留给任何人侥幸过关的可能。


    最后一个部门负责人汇报完项目进度,结束发言,屏息等待着他的点评。


    岂料,顾峙只是轻轻点头,放过了她。


    他站起身:“今天都汇报得不错,按既定计划推进,散会。”


    目送顾总走出会议室,其他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大家都不是傻子,多少能察觉到顾峙今天气场明显不对,甚至也有几个眼尖的,目击到他拿起手机回复消息。


    虽然不知道是哪位菩萨,但这一刻都发自内心地谢谢她感化了顾总,让他们少挨了顾总的一顿批。


    李棠梨不知道自己被素不相识的人加了功德。


    她提前了五分钟下楼,却见那辆相熟的迈巴赫已经停在了门口。


    她一愣,赶紧打开门,不出所料的,顾峙确实坐在车里。


    依旧是笔挺的西装,但细看又有些不同。


    西装是深蓝条纹面料,戗驳领略显夸张。


    没有系扣,他敞着怀,马甲贴合着肩胸腰倒三角的矫健线条,一览无余。李棠梨也不小心窥见了内里。


    她忙挪开眼,往下看,又发现他戴了不常见的方表,表带与领带是同色系。


    手背上蜿蜒着几条鼓起的青筋,对比起冷感十足的表盘,有种不动声色的渣苏感。


    如果说,以往顾峙的西装都走得是纯商务风格,今天就轻盈亮眼了许多。


    配上那张本来就出类拔萃的俊脸,谁来了都要多看几眼,李棠梨也不能免俗。


    她越发不好意思,转移话题说:“顾先生,没想到你今天也会来。”


    顾峙支着头,淡淡说:“我恰好有时间,搬运的车已经先叫过去了。”


    想起张梅婷早上的话,李棠梨对顾峙道出了那十万其实是被勒索的利息。


    她有些迟疑:“这笔钱还要给他们吗?报警的话,我担心他们会……”


    虽然她没完全说出来,但顾峙当即就理解了她的忧虑。


    “钱照给。但你不用插手,我的律师会代为联系。他们不仅一分也拿不到,还得把之前的也吐出来。”


    他这么说,其实李棠梨不太懂到底要如何解决。


    但顾峙语气很平静。在他口中,这件困扰她许多个不眠夜晚的难题只不过是桌子上的一点污渍,擦去就好了,不必再担心。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彻底不同于昨天那个没有月亮的暗沉的夜晚。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好,谢谢您。”


    车外风景变幻,顾峙静静地看着她。


    李棠梨侧对着他,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揉得泛着褶,浅粉的嘴唇因为缺水而轻微起皮。


    光映在她的侧脸,皮肤就焕发出透亮的色泽。


    顾峙知道,李棠梨感知到了他停留的视线,本来打算装聋作哑,但他停留的时间太过长久,她不得不转过脸。


    她的眼睛浸润在光线里,瞳色变得很浅,像是一湾浅浅的水,藏不住心事。有些毛躁的碎发垂在脸颊旁。


    顾峙忽然


    开口:“你头发乱了。”


    或许是巧合,李棠梨这回坐得没有那么远。


    所以他伸手就能够到。


    他将她的碎发撩到耳后。像昨晚那样,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照常理而言,这个动作就像是长辈觉得孩子可爱,给她理理头发、摸摸脑袋。


    但顾峙不是她的正经长辈,李棠梨也不是什么需要他帮忙梳头发的小孩子。


    车内安静得厉害。


    男人的手轻轻地顺到她的后颈,不带什么力道地握了一下。


    指尖扣住了那粒小痣,不让它总是出现,来招惹他的眼睛。


    这是堂而皇之的越界,可李棠梨只是沉默。


    那只手明明没有捏住她的咽喉,她却感到一阵气滞。


    面对顾峙这种过分的举动,她没有动。


    她的不拒绝就是一种默许。默许他的越界,默许她自以为要付出的某种代价。让他掌控、让他占有、让他得到什么,以此来换取生存必须的空气和土壤。


    李棠梨眼皮低垂,又在咬嘴唇。顾峙看到她两只手捏着衣角,在轻微地发抖。他掌心中的那截细细的脖颈也在发烫、发抖。


    顾峙在等。


    她会怎么做?推开他,骂他恶心,还是打他?


    无论如何,他近乎冷酷地想,只要她表露出全然不可接受的厌恶与抗拒,那么,他就会把那些念头全都剪碎,丢进废纸篓里。


    退回他本该在的位置上,做回她男朋友的不扫兴不越界的舅舅。


    李棠梨终于开口,却是微微侧了一下头,露出通红的耳垂,她小声说:“冷……”


    顾峙心如擂鼓,他收回手:“抱歉。”


    李棠梨正过身,盯住自己的膝盖,不敢再往一旁看了。


    她撒谎了。


    不是冷,而是他太热了。


    那块被触摸过的皮肤尚残余着他掌心的炙热温度,热得她浑身都要冒汗似的。


    在这种喧嚣的寂静中,他们抵达了小区楼下。


    豪车太过显眼,李棠梨已经无暇顾及邻居们各异的眼神。只和几个相熟的人简单说明她们母女两个要外出一段时间。


    因为枫湖湾的公寓里设备齐全,只是短期借住,没必要大件小件都搬过去。


    考虑到时间和效率,她手脚麻利地打包了一些换洗衣物和个人用品就好了。


    花了一个多小时,雇佣的师傅将行李搬到面包车里后运去公寓。


    本来,顾峙也打算直接去往枫湖湾,李棠梨却歉意又无奈地对他说:“可能要麻烦你再去医院一趟,我妈她不太相信我说的话。”


    早上,李棠梨和她提起转院的事儿,说是自己的朋友安排的。


    张梅婷却死活不相信,她拿手机一查,是全国排名前三的高端私立医院,再看一眼收费标准,心脏差点没从嗓子眼跳出来。


    不管李棠梨怎么跟她解释,张梅婷始终坚持女儿是被骗了。


    李棠梨那几个朋友家里无非有点小钱,怎么可能有这种实力?


    顾峙的车到的那会儿,张梅婷刚吃完午饭,身体没恢复好,又乏得睡着了。


    反正一下午的时间都专门空出来了,还顺路,顾峙也不介意多跑一趟。


    返回医院,在上升的电梯里,他看似无意地问道:“你没跟你妈提起过纪嘉誉?”


    李棠梨摇头:“没有。”


    要是坦白有男朋友,张梅婷肯定就不许她再夜不归宿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一直隐瞒到现在。


    顾峙:“好,我知道了。”


    所以,其实她一直瞒着妈妈谈恋爱?也没见过纪嘉誉?


    两人进病房时,张梅婷正在和隔壁床的大姐闲聊。见顾峙朝这边走来,不约而同都止住话头,看了过来。


    原因无他,顾峙品貌非凡,用庸俗一点的话来形容,他是那种一看就很贵的男人。除了电视和网络,平时很少会在线下碰到这么出众的人。


    但神奇的是,他一靠近,张梅婷倒觉得他神色温和了些许。


    见他站定在自己病床前,张梅婷刚有点纳闷,就望见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瓜。


    嚯,被人家挡得严严实实的,一点没注意他后面还跟着自己亲闺女。


    “妈妈,”李棠梨向她介绍:“这位是我朋友的哥哥,顾峙,昨天也是他帮忙把你送到医院的。”


    顾峙点头,礼貌道:“您好,没有打扰到您休息吧?”


    张梅婷忙说:“没事没事,我早就醒了。你请坐。”


    李棠梨不提纪嘉誉,顾峙也不提。


    他只说是李棠梨在妹妹哮喘发作的危急关头出手相助,才让她转危为安,他们一家都非常感激她。


    上次没有登门拜谢已经很失礼了,这回的转院只是力所能及的事,就当是给他们一个报答的机会。


    谈到说话的艺术,除了种种语言技巧,其实说话的那个人是谁,也是决定话语是否具有可信度的重要原因之一。


    譬如,同样的话,自己的倒霉闺女说,张梅婷半信半疑;衣冠楚楚的顾峙说,张梅婷却一下信了大半。


    她拍了拍一旁的女儿,爽朗地说:“诶呀,原来是这样。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是哮喘,所以棠棠经常带着药,碰见了肯定是要帮忙的……”


    顾峙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况且面前的确摆着她们无法解决的困难。又涉及到女儿的安全,所以早上还吵着要出院的张梅婷也没有再坚持说什么了。


    她再三感谢顾峙的出手相助,要不是李棠梨和顾峙两个人都拦着,非得下床珍重地跟他道谢。


    顾峙已经和私立医院事先打过招呼,只要将必要文件整理准备好,明天就可以进行转院。


    见他很干脆地说服了张梅婷,接着又安排好了整个流程,跟着他迷迷糊糊走出医院的李棠梨都有些头脑发懵。


    她感觉很不现实:“这样就好了吗?”


    顾峙瞥了她一眼:“明天你需要陪同转院。”


    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承担起生活的方方面面,李棠梨不由得又问:“好,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没有了。”


    好吧。其实不仅是顾峙,李棠梨也在努力适应顾峙与纪嘉誉截然不同的办事风格和相处方式。


    顾峙在枫湖湾的公寓是一梯一户,隐私性很强。


    房子是三室两厅,李棠梨将睡在次卧,和顾峙的主卧门对门。


    李棠梨没找着行李,顾峙先她一步开口:“钟点工阿姨已经帮你简单收拾进次卧了,后续你可以自己再整理。”


    因为李棠梨今晚依然要去医院陪床,留给她的时间不算多了。


    “现在,”顾峙低头看了一眼表,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你该去洗澡了。”


    “啊……”


    顾峙一边说这句话,一边把外套脱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视线里,站在玄关的李棠梨感到脸再度烫了起来。


    第22章 我在,是不是会让你感觉……


    见她站着没动,顾峙似有不解地抬眼望她:“不用洗澡换身衣服吗?”


    衣服穿了两天,又在医院陪了一晚,揉蹭得皱巴巴,是该洗个澡换一下。


    李棠梨反应过来,她“嗯唔”应了一声,难为情地把头低低垂下,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发窘。


    她马上去次卧翻出一身衣服,迈入浴室。关上门,眼睛却顿住了。


    她带了一些简单的洗护用品,虽然预料到公寓里可能会有,但没想到会准备得这么齐全。


    置物架上甚至摆放有未拆封的女士水乳套装。


    这时,李棠梨才理解收拾行礼时顾峙所说的一切从简的含义。


    因为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她的心头涌上暖意,刚刚在玄关时的仓促和不适感也被打消大半。


    洗完澡,顺带把头发吹干,对镜子整理了一下仪表,才走出来。


    “顾先生,我洗好了。”


    坐在沙发上的顾峙扭过脸,见她换上了一套中规中矩的长袖和牛仔裤。


    大概是因为上回在老宅被他凶过,这次很自觉地吹干了头发。


    其实是没什么特别


    的女孩,像路边的草一样随处可见。但在他眼里,她就成了一朵安静的花。


    可能是知道他就等在外面,李棠梨略显拘谨,在他的视线里拨弄了两下额发。配上这身衣服,学生气很重,脸越看越小。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李棠梨只有二十岁,本来就是该在学校读书的年纪。


    她正值青春年华,要谈恋爱,也该是和同龄的青涩男大学生谈。就算不是纪嘉誉,也会有别人。


    说来说去,怎么也不应该是他。


    更何况,李棠梨现在还不愿意和纪嘉誉分手。


    想到这儿,顾峙下颌绷紧,这几天被他刻意忽视的道德感又猛烈反扑上来。


    尤其是她一靠近,身上又飘过来他常用的沐浴露的香气,简直是他别有用心的佐证。


    顾峙没有把不悦表现出来,只是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带上外套,晚上降温。”


    本来都快到门口了,李棠梨又听话地走回屋,再出来,手上就多了一件薄外套。


    特意过了他的目,见他点头,李棠梨才穿上。


    她迟钝地没有察觉到,也有可能是习惯了这两天大事小事由他拿主意,这会儿连穿什么衣服都要征询人家的意见了。


    李棠梨弯下身系鞋带时,顾峙走到玄关,停在隔了几步的位置。


    他低着眼,看见自己的影子缓缓倾压了在她的身上:“到了医院,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李棠梨对他幽微的心思一无所知。她站起身,半仰着面,神色天真地对他说:“好的。”


    转院进展得很顺利,李棠梨全程陪同。


    抵达那家私立医院,张梅婷被推进了单人病房。


    大落地窗,独立卫浴,墙上装饰着淡雅的风景画,进去之后很容易生出一种正身处五星级酒店的错觉。


    整个病房比她们的出租屋还宽敞,没见过市面的母女俩眼睛滴溜溜地转,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说不出话。


    张梅婷招了招手,李棠梨心领神会地附耳过去:“在这儿一晚上得花多少钱啊?太铺张浪费了,棠棠,你那个朋友的哥哥是做什么的?”


    李棠梨也发愁呢,没想到顾峙给安排的是和顾语琴那天一样的VIP病房。


    她只好先把妈妈糊弄过去:“顾先生是开公司的。”


    张梅婷点头:“噢,大老板,怪不得看着很有气势。那天他坐下,别人都不太敢讲话了。你看着倒是没多怕。”


    听到她的话,李棠梨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和顾峙相处得已经算是熟络了。


    想起这些日子里他的照顾,她轻声说:“其实,他人挺好的。”


    不过,即使是为了还人情,这待遇也有些太过了。


    李棠梨发微信给顾峙,言明不用住这么豪华的病房。


    况且,经过全面检查后,张梅婷仍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种种花销加在一起,实在太破费了。


    隔了两分钟,顾峙只回了短短的一句话。


    【病房预付了一个月,退不了。安心住着,别多想。】


    这个话题只好止步于此。


    之后,李棠梨有两天没有再见到他的人影。


    一开始,她还有些紧张如何跟顾峙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但除了第一天,顾峙一直没回来过。


    李棠梨听从了顾峙先前的建议,跟餐厅老板告了假,暂时避避风头。老板与张梅婷是熟识,理解她家的难处,很爽快地同意了。


    目前,李棠梨独自一人住在公寓,她分出半天时间用来忙线上兼职,另外半天则去医院陪护张梅婷。


    医院提供一日三餐,整体饮食清淡,李棠梨尝过,味道还不错。


    张梅婷也不挑食,只是偶尔嘴馋。她说想吃什么,李棠梨就在公寓做好了,盛进保温盒,再步行提过去。


    今天中午,张梅婷不经意提了一嘴小黄鱼,李棠梨记下了,傍晚备好食材,正打算做清蒸小黄鱼,门口却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没有防备的,一回过头,她就见多日不见的顾峙挟着一身寒气,出现在了岛台前。


    李棠梨的错愕直白地反应在脸上。


    她右手甚至还攥着刀,人却怔怔地转过来,望见那张熟悉的脸了,下意识叫他:“顾先生。”


    顾峙穿着黑色大衣,整个人瞧着有些冷。


    他淡淡地说:“不欢迎我?”


    “啊?”李棠梨顺着他的目光一瞧,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放下刀。


    她匆忙搁到砧板上,才讪讪地开口解释:“没有不欢迎……我只是在做饭。”


    顾峙却没有搭腔。


    他低下头,左手将钥匙放上岛台,将它朝着李棠梨的方向推去另一侧。


    钥匙划过大理石,发出细微刺耳的噪声。


    李棠梨疑惑地抬起头,见顾峙一只手抄在大衣兜里,定定地看着她:“我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会让你感觉不自在?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回避。”


    好像只要她点头,那顾峙下一秒就会转身走人,不让她为难。


    李棠梨生平第一次与异性同居,要说没有一点不自在,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是人家顾峙的房子,她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的客人而已。总没有因为客人的不适应,就不许主人进门的道理。


    李棠梨做不出这种事。


    听到顾峙这么说,她连连摆手,怕他误会:“不会的,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你不介意?”


    “不介意。”


    为表诚心,李棠梨上前,将钥匙推了过去,又送回了他的掌心里。


    顾峙瞟了一眼那只钥匙,揣进口袋里,心情总算明朗了一点。


    其实这套公寓他平时并不常来。


    前几年顾语琴长期住院,图这里离医院距离近,交通方便才买下的。


    上回顾峙来这儿歇脚,还是去年的事。当时和李棠梨说过之后,他估计桌上地上都积了灰,所以叫来钟点工先清理打扫了一遍,没露出破绽。


    自从那天之后,他一直克制自己不来这里。


    但这并没有起作用。不管是在工作还是吃饭睡觉,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她。


    她一个人住在那里,真的安全吗?还要独自照顾母亲,会不会吃不好也睡不好?


    这种忧虑根本毫无道理可言。他很了解枫湖湾安保系统的周密性,也清楚那家医院一流的服务水平。


    可是万一呢?


    她性格太乖太安静,谁都可以欺负两下。哪怕受了欺负,也不会说出来。


    关于她的忧虑始终盘桓心头,令他寝食难安。


    直到今天下午,他盯着一份文件看了足足五分钟,却连半页都没有读下来,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终于说服了自己过来。在车上的时候,顾峙想,要是李棠梨说介意,那他也没办法。但她刚刚说不介意。


    李棠梨转了回去,她系着围裙,穿着一件白色的内搭。衣服是紧身的,贴在她身上。


    围裙的系带垂落在背后,尾端悬在距她臀上一寸的位置,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和小猫尾巴一样。


    “在做什么菜?”


    李棠梨顿了一下。


    顾峙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后的?他走路没有一点响声。


    一只手臂从旁伸出来,撑在她身侧。


    对她来说,顾峙太高了。她能感受到男人从后半抱着她,两个人并没有碰到任何地方。他的呼吸清浅地贴过来,热气呼在她的脸颊上,激起一阵战栗。


    ……太近了。


    她忸怩地缩了缩脖子,假装要去开火,往旁边挪了一步:“清炖小黄鱼。”


    看她假装很忙,顾峙斜靠在台前,神态自若地说:“我可以尝尝吗?”


    “当然,我和我妈妈两个人也吃不完。”


    既然到厨房了,顾峙也不想光等着张嘴吃饭。他问:“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本来,李棠梨以为他只是客气问一下。但她没想到的是,顾峙居然真的会下手。而且,他刀工甚至能称得上娴熟。


    李棠梨时不时窥一眼,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听见顾峙


    似笑非笑地问:“很惊讶?”


    被人家捉住自己在偷瞄,李棠梨只好老实承认:“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他平日一副衣冠楚楚、不食人间烟火的精英做派,谁会想到他做饭也是一把好手呢?


    他一边切丝,一边游刃有余地说:“我父母去世得早,顾语琴和纪嘉誉小的时候,都是我在照顾他们。”


    这就是李棠梨不清楚的了。


    她觉得戳到了顾峙的伤疤,有些歉意地说:“抱歉。”


    “没关系。”


    既然能张口说出来,那就是已经看淡了。


    因为今晚有两个人吃饭,所以多炒了一个菜。


    刚把菜端上餐桌,正打算开动,李棠梨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


    她还以为是妈妈打过来的,结果拿起一看,通话人显示是纪嘉誉。


    她心头一跳,没有在第一时间接起,而是看向了顾峙。


    顾峙看她拿着手机,神色略有不自然,立马猜到了是谁。


    他不紧不慢地说:“过来接。”


    第23章 你在跟哪个野男人鬼混?……


    纪嘉誉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李棠梨这几天没能顾上他。


    一方面,是债主上门暴力催债,张梅婷健康状况恶化,不得不长期住院。送诊、转院、搬家,一连串的意外接踵而至,直到今天,李棠梨才算勉强安定下来。


    另一方面,李棠梨其实已经默认任务失败了。这几天之所以没有主动联系纪嘉誉,和潜意识里的摆烂心态也脱不了干系。


    实际上,系统关于任务的完成标准的说辞一直不甚明了,李棠梨从一开始就是懵懵懂懂。


    首先,所谓的攻略男主,系统只说是让对方喜欢上她。但这实在是太过笼统,喜欢到底要怎么衡量呢?


    李棠梨曾经询问过是否有什么具体的标准,对此,系统却缄口不言。


    所以,她只能结合先前的任务和攻略目标推测,可能只要男主喜欢上了别人,就会导致任务失败。


    之所以越来越不安,也是由于目前系统的缺位。在上个位面,系统还会偶尔冒个头,提示她下一步的行为。但到这回,系统只扔给了她小说原文,就彻底销声匿迹,再也叫不出来了。


    一叫,它就像提前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知道机械地重复同一句话。


    【……请保持人设,攻略男主。这样你才能醒来回家。】


    这动摇了她本来就惴惴不安的心态,揣测这个位面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得知舒冉出场,且纪嘉誉和她大概率已经互生情愫时,无能为力的绝望呼啸而来,只等系统落下最后的宣判。


    但是意外的是,直到今天,任务失败的通知也没有响起。


    这是为什么呢?


    李棠梨来不及多想,掌心里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而不远处的顾峙沉沉凝视着她,等她过去。


    她莫名闻到一点/火药味,咽了下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她生出一种直觉,只要听话地走过去,下一步就会被他变本加厉地要求打开免提。


    她争取道:“应该很快的,我就在这里接,可以吗?”


    有什么话是不能在他面前讲的?非要避着他和男朋友说?


    顾峙神情淡淡,没有再接茬,转身去厨房盛饭了。


    李棠梨往窗边挪了两步,终于摁下了接听键。


    “李棠梨。”


    电话那头似乎起了风,纪嘉誉的声音传过来:“你这几天很忙吗?忙得把我给忘了?”


    纪嘉誉站在阳台,表情烦乱。他只穿了条宽松的黑色长裤,裤腿垂到脚面;没有穿上衣,上身覆着一层恰到好处的薄肌。


    晚风吹乱了头发,发梢扫到眼睛里,他没去管。将双臂搭在栏杆上,嘴上跟李棠梨兴师问罪,手下第四次点开对话框,上回李棠梨给他发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


    李棠梨觉得奇怪,往常她发消息,纪嘉誉绝大时候连看都不看,原来他知道自己一直在不间断地给他发消息呀?


    但纪嘉誉声音还算平和,听着不像是动怒。


    李棠梨解释:“我妈妈生病住院了,所以这几天比较忙。”


    对面像是惊了一下,几秒后才说:“你怎么不跟我说?”


    出事那天晚上,你还和舒冉在海边玩。当天送我回家的也不是你,而是……


    李棠梨回看一眼,心想,你舅舅已经帮过我了。


    不想和他再详细聊这些,李棠梨一笔带过:“没事的,现在她情况好转了。”


    她家里出了事,自己却不闻不问,还和她闹分手。纪嘉誉默了默,主动提起:“需要多少钱?我转你。”


    他名下的卡前段时间都被顾峙停了,目前手里唯一一张能用的还限额,不行的话他跟舅舅或者妈妈说一声。


    要是什么都不做,他难免有些内疚。


    但出乎预料的是,李棠梨却没有顺着台阶接受:“谢谢你嘉誉,目前已经不用了。”


    他意外地说:“真的不用?”


    “真的。”


    纪嘉誉半信半疑:“行,有需要找我。我马上就回去了,过几天见面。”


    李棠梨却没有立刻答复。她犹疑着,小声问了出来:“嘉誉,上次打电话,你说的是气话吗?”


    晚风忽地刮了起来,他的声音在风里被揉碎了,有些失真。


    纪嘉誉的回答暧昧不明:“……我们暂时先这样吧。”


    她心一沉,还没来得及再追问,蓦地,背后响起了顾峙平静的声音。


    “打完了吗?过来吃饭。”


    他开口的时机实在卡得很绝妙。既没有太早,也没有太晚,正好卡在准备挂电话的前一秒,令通话另一端的纪嘉誉能够准确地捕捉到。


    李棠梨先是愕然地扭过身看他,随即慌乱地抬手捂住了收音孔,企图掩盖,但还是太晚了。


    手足无措的李棠梨听到对面怒不可遏的质问:“谁在说话?李棠梨,你在跟哪个野男人鬼混?”


    他出离地愤怒,简直跟被谁戴了绿帽子似的。


    李棠梨指尖一抖,惯性地摁了挂断。


    不可置信地看着被中断的通话界面,纪嘉誉刚要回拨过去,背上却毫无防备地贴上了一具温热的女体。


    他身形一僵,冷下声:“舒冉,你先起来。”


    舒冉那张和学姐足有五分像的娇媚的脸趴在他肩头,朝他展开笑容。


    回到李棠梨这里,她愣愣地盯着手机,飞快思索着该如何解释。


    这个时候,顾峙又开口了:“是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李棠梨回过神,罪魁祸首就站在餐桌前,镇定自若地说:“菜快凉了,待会儿你还要去医院送饭,先过来吃。”


    “……好,再等一下。”


    她的脑子里还回荡着纪嘉誉说的那些胡话,什么野男人、鬼混之类的,套到顾峙身上,她一时有些难以直视。


    不过,即使惹恼了纪嘉誉,李棠梨也不会莫名迁怒于他。这也不能怪顾峙,李棠梨想,人家只是好意提醒而已。


    但也不能就这么撇下纪嘉誉不管。她找了个正在和同事聚餐的借口,心一横,干脆给他发过去,能不能糊弄住他就不一定了。


    实话实话是顾峙帮她把妈妈送到医院,又给她提供了借住的公寓,乍听似乎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但或许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李棠梨再次选择了隐瞒。


    在纪嘉誉面前,比起坦白,她总是更倾向于隐没顾峙的存在。


    两人对坐,胡桃木的餐桌上铺着橘花桌布,吊灯落下一片暖光。


    小黄鱼鲜美可口,顾峙放下筷子,称赞说:“鱼很好吃。”


    李棠梨讶然地抬眼,一下望进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她有些害臊:“只是家常菜而已。”


    “所以呢?你好像总是在否定自己。”


    顾峙的


    话令她一愣。


    她眼皮低垂,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摆在台面上,在她的目光中,指尖突地轻扣了一下桌面,像是在变相催促她赶快作答。


    直面自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别人面前。李棠梨难以启齿地说:“我……就是很普通,没有什么好说的。”


    顾峙没再紧逼她。


    两人起身收拾碗筷,顾峙挽起袖子,示意他洗碗。


    李棠梨争不过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矜贵而傲慢的顾峙,再看眼前穿着衬衫躬身洗碗的男人,不免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切实际感。


    她收拾好饭盒,在医院里逗留了一会儿才折返,回到公寓时已经快九点了。


    一开门,屋里却不像往常一样黑暗寂静。客厅亮着灯,柔软的灯光一直绵延到脚下。


    电视正在放映一部外国纪录片,顾峙坐在沙发上,他已经洗了澡,换上一身灰色的家居服,因为要看屏幕,所以带上了眼镜,转过脸说:“回来了?”


    他语气非常自然,就像是在特意等她回家一样。


    ……家?


    “嗯。”


    心跳加速几拍,李棠梨将包挂在玄关,第一次有了在和异性同居的实感。


    第二天一大早,李棠梨半梦半醒地从床上爬起来。昨晚躺在床上,她一直思虑着任务到底算不算失败,尝试呼叫系统,得到的仍然是机械的回复。


    纪嘉誉倒是回复她了,他火气消下来,又觉得当时为李棠梨大动肝火很不值当。


    说白了,李棠梨这样平凡的女人,能攀上他,已经算是泼天的好运了。她从哪儿再找一个各方面都比他强的男人移情别恋?完全是无稽之谈。


    想通之后,他态度又再次冷淡下,只阴阳怪气回了她一句话:【你最好是。】


    满脑子都是烦心事,李棠梨一晚上没睡好,还要早起忙线上兼职。


    她照往常一样,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打开门走进浴室,额头忽然就撞到了一个人背上。


    “呃……”


    这一撞,把她的脑子撞清醒了。她猛地意识到,今天这个房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直直地抬起头,男人侧过脸,他下半张脸还有未刮净的白色剃须泡沫,额发散落在眼眉前,一只手攥着剃须刀,挑眉看向她。


    李棠梨硬生生从这张正经的脸看出了戏谑之色。


    顾峙看着女孩因受惊而睁得圆圆的眼睛,故意说:“所以,要待在这儿看我刮胡子吗?”


    第24章 你女朋友给我做的。


    李棠梨满脸通红地退了出来。


    抛开这种尴尬的摩擦不谈,很快,她就发现顾峙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舍友。


    因为工作原因,他总是早出晚归,但作息非常规律。


    几天下来,李棠梨因他养成了一个习惯。


    每到晚上七点,就习惯性地瞟一眼时间,往往下一秒,门口就会传来他开门的声音。


    渐渐的,两个人形成了默契:如果这天晚上李棠梨不用去医院,那她就会等顾峙吃晚饭;如果需要去,就把桌上的饭菜套上保鲜膜,顾峙回来加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一开始,虽然对方夸过她的手艺,李棠梨还是有所疑虑,怕不对他的胃口。


    好在顾峙很给她面子。他吃相很斯文,虽然不说出来,但每次都吃得很干净,这对于做饭的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肯定和鼓励。


    他无言的肯定助长了李棠梨的信心。每每临近顾峙下班时,她就会在微信上问他晚上有没有想吃的菜。


    李棠梨也是迫切地想为顾峙做些什么。


    张梅婷在私人医院一天的花销就要大几千,自己又借住在顾峙家里。就连家务顾峙也不让她动手,钟点工每三天上门清扫一次,根本没有她搭把手的机会。


    他们的接触基本上也局限在那张餐桌上。


    吃过饭,李棠梨就回房间了。顾峙则偶尔会在客厅坐一会儿,处理公务,看看新闻。


    不是没想过再和他多待一会儿,但是她本身不是大大方方的性格。


    和他坐在一张沙发上,很大几率会发生对话,可她又不知道能跟顾峙说什么。


    在他面前,李棠梨总觉得自己青涩而木讷。


    因此,对这一切受之有愧的她,只能通过晚上这顿饭来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感谢。


    这天上午,在家的李棠梨接到了顾峙的电话。


    说是因为疏忽,把合同落在了家里,要麻烦她往公司送一下。


    在客厅找到了那份合同,李棠梨怕耽误不得,正打算挂断电话给他送过去,对面却叫住了她:“不用这么着急,中午送过来就好。我能再麻烦你一件事吗?”


    李棠梨愣了一下:“可以的,你说。”


    男人的语声磁性而低沉:“我今天不太舒服,中午想吃点清淡的,你能帮我带份饭吗?”


    “哪里不舒服?要紧吗?”李棠梨担忧地问。


    听她第一反应是关心自己,顾峙轻轻笑了,随口说:“只是胃病,老毛病了,不碍事。”


    助理就站在一旁,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今天胃有点不适可能是真的,但是什么叫老毛病?当了顾总三年助理了,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剔除最近的异常不算,顾峙的生活宛如上发条的钟表,清晰而准确,一度自律到了苛刻的程度。


    这种自律体现在方方面面。他很少沾烟酒,三餐定时定点、营养均衡,常年保持着健身的习惯,定期接受全身体检,不存在为了工作而牺牲健康的情况。


    可恶,身上有各种小毛病的明明是他这种亚健康的社畜!


    听顾总在这儿夸大其词、胡编乱造地骗人家,助理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顾峙挂了电话,吩咐道:“和前台说一声,待会儿来送合同的是个女孩,姓李,叫李棠梨。对了,你去买份甜点回来。不要巧克力,她不喜欢吃。”


    女孩,看来年纪不大?又是让人家带饭又是送甜品,结合刚刚打电话的语气,绝对关系匪浅。


    助理应了一声,按捺不住好奇,出了办公室,他掏出手机,点进员工内部吐槽八卦群。


    今天也想让领导按时下班:可靠消息,一会儿有个女孩给顾总送文件,不仅让前台注意,还特地叫我去买甜点[推眼镜]


    都市累人:!!!!!


    很不高兴为您服务:我去我去,同居了?进家门了?


    ……


    李棠梨带着文件和饭盒,抵达了公司。


    她很少出入这种高级写字楼,言行拘谨。按照顾峙的指示,跟前台说:“您好,我是来给顾峙送合同的。”


    她进门的时候,前台小姐姐只是不经意瞥了她一眼,听她开口才突地站起身:“你好你好,你就是那位李小姐?”


    “是的,他说到了之后和您说……”


    她的眼睛如同两个探照灯,上下打量她,李棠梨很不自在,声音越来越小。


    “好的,你先坐等一会儿,我马上联系钱助。”


    扭过头,前台火速在群里更新进度。


    绝望周一:速报,人到了,除了文件,手里好像还提着饭盒。真的小,看着很乖,脸嫩嫩的,像是还在读大学,顾总禽兽啊  :禽兽啊  :禽兽啊  :禽兽啊  :禽兽啊,老男人骗小女孩,我勃然大怒!  :怒然大勃!  :?


    群里又一次沸腾起来。


    电梯门往两边一开,钱助理一眼就望见那个气质迥异的女孩。


    说实话,很普通,钱助理想不出这种女孩怎么会和顾总扯上关系。


    他领着人上楼,这位李小姐一直表现得有些紧张,直到他推开门,望见坐在里面的顾总,她才微微放松下来,打招呼说:“顾先生。”


    “嗯,来了?”顾峙不经意地抬头,瞥了杵在门口的钱助理一眼。


    行吧。


    钱助理遗憾地退后一步,关上了门。


    “这是那份合同。”把文件递给他之后,李棠梨将饭盒端出来,忐忑道:“都是养胃的饭菜,因为时间比较紧,我没来得及仔细尝味道。”


    顾峙颔首:“没关系,辛


    苦你跑这一趟。”


    他顺手把桌上的甜品推到她手里:“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李棠梨怔了一下,低头看着包装精美的礼盒:“不用这么客气的。”


    “没有跟你客气,”顾峙从容不迫地看着她:“只是单纯想送你,不是谢礼。”


    “哦……”


    李棠梨失语。


    本来打算送完饭就回去,她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只好留下来,拆开一块芒果慕斯蛋糕。


    口感香甜绵密,甫一入口,她的眼睛忽地一下就亮了。


    见她浅显易懂的反应,顾峙问:“喜欢?”


    前几回在老宅,他就观察出李棠梨嗜甜了。


    她眼睛弯弯的,点了点头:“嗯,蛋糕很好吃。”


    毕竟只是解馋的甜品,比不上正餐,她还没吃饭,顾峙没有再多留。李棠梨于是提着那盒甜点回去了。


    赶巧了,她刚走不到五分钟,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和一阵龙卷风似的闯入了顾峙的办公室。


    人未到声先到,他喊道:“舅舅。”


    喊得正在吃饭的顾峙眉头一拧。


    果不其然,纪嘉誉进来了,轻车熟路地往沙发一靠。


    他怎么过来了?刚刚在楼下,李棠梨没和他碰见吧?


    纪嘉誉再来得早点,恐怕就要恰好撞破他们了。


    顾峙捏紧汤匙,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刚到家,就被我妈撵过来了。”纪嘉誉说着,怠懒地打了个哈欠:“说是见我就心烦。”


    顾峙也烦他打扰自己吃饭:“你以为我见你就不烦?”


    纪嘉誉没好气地说:“行行行,我贱得专门回来挨骂,也不知道哪儿惹到你们了。”


    顾峙心中一哂,放下筷子:“纪嘉誉,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你和谁去的海边,非要我戳穿你吗?”


    纪嘉誉坐直身子:“舒冉的事儿你们也知道了?”


    脸色一下难看了起来,虽然不满于家人对他隐私的侵犯,但又无法反驳自己和舒冉三言两语道不清的关系,憋屈极了。


    顾峙冷声斥责:“你这样朝三暮四,对李小姐公平吗?你有认真对待她吗?”


    他的语气肃冷,纪嘉誉心头一颤,又靠回沙发上,随手拾起一个抱枕揉捏:“啧,事情现在有点复杂,我……”


    纪嘉誉自小锦衣玉食地长大,谁都是众星捧月地捧着他,把他给捧坏了。


    他以为所有人都是脚底的泥,漂亮女孩更是前赴后继地扑上来,因此,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珍惜”二字。


    看着他这副优柔寡断的模样,顾峙直接道:“要么,你就干脆分手,不要吊着她。”


    他说得太冠冕堂皇,像是一位公正无私的裁判。纪嘉誉不知道,他这个舅舅心里的那把天平早就歪斜了,滑向危险的深渊。


    纪嘉誉听懂了他的话,真要让他彻底和李棠梨断开,反而不乐意了。


    虽然目前算分手了,但他仍然觉得那只不过算是冷战而已。


    他需要时间厘清一团乱麻的感情状况,想清楚了再决定。


    他模棱两可地说:“我考虑考虑吧。”


    接着,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我饿了,落地之后还没吃饭。”


    见没了下文,顾峙心绪不佳,连看也懒得看他:“自己点外卖。”


    纪嘉誉哦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桌上,顿住了。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他突然走了过来:“舅舅,你吃的什么?闻着挺香的。”


    顾峙眼皮一跳。


    纪嘉誉看着桌上的菜色,觉得莫名的熟悉。


    奇怪了,他之前犯胃病,李棠梨给他带过几次饭。其中就包括这两个菜,对了,还有这碗牛肉汤,看着都差不多,就连香味儿也很像。


    见纪嘉誉盯着菜细瞧,像是能瞧出什么来,他的心猛地漏了一拍,一股惊险的电流沿着他的脊柱攀爬而上。


    纪嘉誉:“你是从家里带的饭?谁做的?”


    你女朋友给我做的。


    顾峙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他神态自若地说:“没你的份儿了,别惦记。”


    “谁惦记了?”纪嘉誉被激怒了,“我还不稀罕吃呢。”


    他转身就出了门。


    顾峙眼眸深深,他心想,你最好是不稀罕。


    第25章 舒冉,你怎么来了?……


    隔日下午,李棠梨收到顾峙的信息:【今晚不回家吃饭,别等。】


    他使用的措辞是“回家”,谁和谁的家?


    这没法深究,好在潜移默化之下,李棠梨也对这个说辞感到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出格,只回复了一个好。


    顾峙晚上有应酬在身,但因为在意独自一人待在公寓里的李棠梨,等不及散场就早早告辞。


    饶是如此,到家也快九点半了。


    宴席上推杯换盏,难免小酌一杯。顾峙人还是清醒的,只是走路跟踩在云朵上似的,脚底下发飘,连带着神思也悬浮在半空晃荡。


    开门进来,公寓里静悄悄的,厅堂漆黑,唯有从次卧的门框衔接处流泻出一线微光。


    他轻叩了两下门:“李棠梨。”


    没人回应。


    借光看了一眼表,确认现在时间还早,还不至于这么早就睡。


    “李棠梨?你在吗?”


    难道她不在家?


    联想到这个可能,他脸色肃然起来。加上喝了酒,不复寻常的冷静,顾不得分寸,他迅疾而莽撞地拉开了门。


    李棠梨好端端地坐在房间里。


    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伏案在写什么。


    看到她,顾峙吊起来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他悄声走过去,发现她戴着耳机,神色为难。


    她一紧张,就喜欢舔咬嘴唇,下唇色泽偏深,总是被她蹂躏得水润润的。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顾峙看见她手臂下压着一套英语试题。她举笔犹豫半天,才在那道题号旁写下C。


    顾峙怔了半晌。


    她这是在学习?


    李棠梨正在听听力。


    由于向餐厅告假,这几天她的可支配时间增加了不少,白天做线上兼职、去医院看望张梅婷,晚上可以争分夺秒多学一会儿。乐观来看,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曾在书店仔细考察过,这个位面的高中课本内容与原世界大差不差,多学总归没有坏处。


    要是能顺利回去的话,李棠梨期盼能早日参加成人高考,尽早实现妈妈留下的遗愿。


    这套听力是去年的一模卷,难度很大,音频叽里咕噜从耳膜钻进去,沿着大脑表面平滑地划过,什么有效信息也没剩下来。


    听完翻出答案,依次核对。最后一题,她在两个选项之间犹豫,最后毅然决然选了错误的那个。


    她正懊悔,突然,耳垂被什么微凉的东西触碰了一下,紧接着,左耳的耳机被摘了下来。


    微哑的嗓音清晰响起:“在听听力?”


    她扭过头,不期然看见顾峙站在她右后方,指尖捏着一只耳机。


    顺着他的小腹、胸膛、喉结一路往上,对上了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


    他今夜的声音格外有磁性,微微上扬的语调,听的她耳朵发痒。


    李棠梨的心慢了半拍,假装随意地揉了揉耳廓,把另一边的耳机也取下来:“顾先生,你回来了?”


    “嗯,我叫你名字,没人回应,还以为你不在家。”


    “音量有点大,可能没听到。”


    “我做得太差了,不要看……”见顾峙瞟了一眼卷面,她脸上一红,仓促间想把卷子翻过面。


    对方却拦住了她,淡声说:“对的不是也很多吗?你做得很好。”


    灯光下,女孩仰着头看他,眼睛潮乎乎的,闪着细碎的亮光,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动容,宛如午后阳光下泛起涟漪的湖面。


    越是了解,越觉得她安静。不管是悲伤、恐惧还是高兴,碰到好事或是坏事,李棠梨总是


    很安静,一点也不闹腾。听话过了头,就成了逆来顺受。


    顾峙看到了,实在没有办法不管她。


    就是这种惹人爱怜的宁静,才害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界。


    譬如此时此刻,他像是被摄住了魂魄,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汹汹的火苗在酒精的助燃下越烧越旺,与几乎要决堤的内心形成强烈对比,他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只是半垂着眼睛,指背却在她柔软、泛红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一下,看她下意识地闭上一只眼睛,睫毛发颤。


    这就是他允许自己做到的极限了。


    他的手贴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李棠梨还没反应过来,顾峙就若无其事地撤回去。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叮嘱:“眼睛别挨得太近,小心近视。早点睡。”


    “嗯……”


    李棠梨迟疑地摸了摸被他指节蹭过的脸,心扑通扑通跳,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卷子上英文跟小蝌蚪似的游来游去,她使劲摇摇头,烦恼地咬住笔头,彻底学不下去了。


    索性探出头,见顾峙闭目靠在沙发上揉眉心,想到方才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酒味,她小声问:“顾先生,你是醉了吗?”


    他睁开眼:“嗯,喝了点酒。吓到你了么?”


    顾峙这么坦坦荡荡说出来,揪住不放的反倒成了她。


    看他有些疲惫,李棠梨转而说:“冰箱里有苹果和橙子,要喝醒酒汤吗?”


    “好,谢谢你。”


    醒酒汤的制作步骤很简单,把水果削皮切块后熬煮五分钟。因为口味偏酸,她又放了一块冰糖。


    趁这个功夫,顾峙回房间换了家居服,顺便把表也摘了。李棠梨把汤碗端过去,一眼就瞄见他手腕上的伤疤。


    之前,他的左手腕一直被表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能隐隐露出伤疤边缘。


    原来,他的手腕内外侧都有伤。外侧的伤疤纵深在靠近手背的位置,形状狰狞,当初的伤势想必很严重,能看出缝针的痕迹。


    手腕内侧,则是一道横平的白色伤疤。


    李棠梨难以置信地看了两眼,又立马挪开。


    一时心惊肉跳,但又不敢多问。她十分惊愕,在她心里,顾峙是成熟而可靠的。


    为什么他会动自残的念头?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在顾峙手腕上,那道伤疤异常的刺眼,盘旋在她脑海里,久久没有消散。


    被各种猜测占据心神,李棠梨差点忘了正事。


    在回屋前,她才想起来:“顾先生,我明晚有些事情,就不回来吃饭了。”


    顾峙停住脚,扭过来看她:“和谁出去?”


    明明隔了一段距离,李棠梨还是难以直面他那双眼睛,说不清是为什么。


    她目光躲闪:“纪嘉誉。”


    把碗放进水槽,顾峙打开水龙头,用很平静的语调说:“好,几点回来?需要我接送你吗?”


    李棠梨忙说:“不用,我自己过去就好,回来的时间……我可能说不准。”


    ……她打算夜不归宿?难道要整夜都和纪嘉誉在一起吗?


    她一进门,顾峙的动作戛然而止。


    水声哗啦啦响,他双手撑在台面上,一动不动,脸上沉得要滴出水来。


    *


    纪嘉誉发来的地址,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会所,也是李棠梨之前工作过的地方。


    进去包厢,她先左右环顾一圈,见纪嘉誉依然单独坐着,身边预留着位置,才松了一口气。


    她暂时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舒冉。


    要吵架吗?还是要针锋相对地抢夺纪嘉誉的欢心吗?无论是哪种情形,她都难以招架。


    纪嘉誉有大半个月没见李棠梨了。


    她穿着奶茶色针织裙,贴身的版型,开着略低的方领,露出一点白软的线条,肩背很薄,依然是他喜欢的风格。


    她还在外面套了一件小开衫,看着得体了很多,不至于太暴露。


    刚坐下,纪嘉誉见她坐得有点远,隔了一个身位,不爽地微眯起眼睛。


    他不痛快,从不过问李棠梨的意见,展臂扣住她的腰,直接把人拖过来。


    自己痛快了,手下掐了掐,随意道:“好像瘦了?”


    “有吗?”


    李棠梨被拖得差点倒在他怀里。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没隔多久,她却变得不习惯纪嘉誉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


    而且,他说了分手,但照今天的情况来看,似乎还是打算如之前一样相处。


    那他提分手的意义是什么?


    四周音响环绕播放着一首流行曲。被某位千金带来的男伴手持麦克风唱歌。


    几个人在玩行酒令,俗称划拳,输了罚酒。李棠梨一开始被带着玩过,输了好几把,酒又不会喝。


    纪嘉誉嫌她笨,再也没让她参与过。


    即使她只是安安生生坐在一旁,明里暗里投射而来的视线却根本没有断过。


    李棠梨本来已经快麻木了。


    不光是纪嘉誉,他身边的那些少爷千金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打心眼瞧不上李棠梨。


    她一个夜场服务员,要不是纪嘉誉走眼看上她,哪有资格和他们平起平坐?


    但今天不同的是,除了一贯的轻慢,他们的目光里还掺杂了许多怜悯。


    怜悯她被分手,被出轨吗?


    他们以为李棠梨还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舒冉的事。


    殊不知李棠梨早就知道舒冉的存在,已经为此慌神过了,即使纪嘉誉至今仍然对她只字不提。


    包厢里充斥着烟酒味,李棠梨又融入不进他们热火朝天的氛围里,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手机,发现二十分钟前发来了条新消息。


    是顾峙,说了一声晚上早点回来。


    纪嘉誉也觉出空气有些不流通。他往后一瞧,见身旁的李棠梨盯着手机屏幕,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他蓦地涌上一阵不安,按住她的肩膀,狐疑地凑过去:“看什么呢?”


    李棠梨下意识将屏幕朝身体方向侧了侧,没等纪嘉誉发作,关键时刻,包厢门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供应酒水的服务生,而是一个高挑妍丽的女孩。


    一见她,纪嘉誉的脸率先一沉:“舒冉,你怎么来了?”


    他做贼心虚,声音也格外冷硬。


    李棠梨吃惊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她就是女配舒冉?


    没错,舒冉就是那天在自助餐厅帮她的人。


    站在门口的舒冉像是被纪嘉誉冷漠的态度伤到了。


    她低落地说:“嘉誉,是我太过分了吗?可是,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和大家一起过……”


    漂亮女孩伤心也别有一番风情。


    在场的人也纷纷使眼色打圆场:“好了好了,既然来了就坐下吧。”


    现在撵走就太迟了。更何况,舒冉的堂哥舒子毅也在场,好歹做了多年的朋友,不能不给个面子。


    舒冉顺着众人递过来的台阶,轻巧地走到他另一侧。


    纪嘉誉压低声音,咬牙对她说:“我明明说过晚点再过去陪你。”


    舒冉委屈:“可是人家想你嘛。”


    她理了理精心打理的发型,略微错过身,隔着纪嘉誉,对李棠梨眨眨眼,扬起一个笑。


    她只牵动了嘴唇的弧度,眼睛不含半点笑意。皮笑肉不笑的,更像是无声的挑衅。


    不同于李棠梨,舒冉显然和这帮人玩得更投机。


    她性格和煦,和谁都能聊到一起,连玩游戏也不落下风。


    虽然混入他们圈子里的时间很短,却甩了木讷的李棠梨不知道几条街。


    傻子都能看出来舒冉和纪嘉誉关系匪浅,两人手肘擦着手肘,尽管纪嘉誉有心回避,但还是掩盖不了细节。


    他犹如走钢丝一样提心吊胆,舒冉刚来那会儿,他甚至不敢去看李棠梨的神色。


    过了片刻,他才假装不经意地去瞟她,却见李棠梨表情没什么起伏。


    既没有黯然伤神,也没有怫然变色。


    ……她又在捧着手机看。


    纪嘉誉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第26章 你就这么喜欢纪嘉誉?……


    纪嘉誉忍了又忍。


    第一次看过去,他还怀疑是自己


    眼睛出了问题。


    李棠梨怎么可能这么冷静,这么无动于衷?喜欢的人有了其他暧昧对象,当着她的面纠缠不清,她不应该表现地不可置信、失魂落魄吗?


    他刚刚设想,如果李棠梨太伤心,他就找个理由先行带她离场。


    可是,他所预料的反应,一个也没有出现。


    在嬉笑打闹中,舒冉试探性地挽住了纪嘉誉的手臂。见他没有抽出来,她心中窃喜,可一瞥他的正脸,心却凉了大半。


    因为纪嘉誉看都没看她。


    他微微侧过脸,幅度不是很明显。可眼睛却明目张胆,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平庸的、一无是处的李棠梨。


    李棠梨确实看到了他们的亲密接触。


    她的瞳孔颤动了两下,马上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非要往难过上扯的话,其实也包含一些。


    但更贴切的形容,更像是不小心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时自然流露的错愕。


    纪嘉誉想,难道她没有一点吃醋吗?


    她不是很喜欢他吗?


    很快,大家发现纪嘉誉不说话了。


    他那张精致的脸,平时瞧着赏心悦目,这会儿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极差。


    眼眉间凝聚着一团郁气,了解他脾性的人这会儿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又要发哪门子疯,连舒冉也知趣地缩回手。


    纪嘉誉确实忍不下去了。


    但他不想在众人面前发火,显得他很把李棠梨当回事儿似的。


    他生硬地丢下一句:“我们有事先走了。”


    起身时,他出人意料地一把攥住了李棠梨的手腕,把人硬生生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舒冉几近失语,下意识说:“等等,嘉誉……”


    他头也不回,不顾身后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把舒冉的挽留也全抛在脑后。


    外面在下雨,他三步并两步,迎着雨点拉李棠梨上了车。


    一关门,他立马劈头问道:“你一晚上都在忙着跟谁聊骚?”


    他的话砸下来,把李棠梨砸懵了。


    明明是因为天黑又下雨,顾峙问她怎么回家,需不需要来接她,顺着这个话题多说了几句而已。


    他说得太难听,她涨红脸,受不了这种污蔑:“只是在普通聊天,我才没干你说的那种事!”


    “普通聊天?”


    普通聊天她会露出那种表情?


    纪嘉誉脸色铁青,直勾勾地瞪着那部被她紧攥在掌心的手机,想要夺过她手机翻看的冲动异常强烈。


    可是他做不到像个怨夫似的翻她的手机,在字里行间查找有没有野男人勾引她的蛛丝马迹。


    那岂不是摆明了他在意李棠梨,在意到患得患失要查她手机的程度了吗?


    他在乎李棠梨,笑话!


    她这种女人,人群里一抓一大把,相貌身材性格样样拿不出手,有什么值得他在乎的?


    纪嘉誉一想到这种可能,便浑身不适,活像是被人捉住了把柄。


    他强制自己挪开视线,又问:“你认识舒冉?”


    李棠梨如实答:“之前在餐厅打工的时候见过一面。”


    他怒上心头:“那你看不见她刚刚一直贴我身上?你是瞎了吗,什么反应都没有?”


    “是看见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被他用一连串难听的话羞辱,李棠梨这回是真的摸不准他多变的心思了。


    “那我应该怎么反应?我能做什么?只要我说了,你就会远离她吗?”她满心不解:“而且,你不是说我们已经分手了吗?”


    车里没开灯,纪嘉誉在黑暗里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好借口,就因为分手,所以这么快就不喜欢他了。


    乱作一团的情绪攀升至高峰,他反倒安静了下来。


    半晌后,纪嘉誉咧开嘴:“李棠梨,你好样的。”


    对,你是什么也做不了。一切都乱套了,是他错了。


    车辆行驶在昏黑的雨夜中,黄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落在车顶。


    既然已经分手,她这么无所谓,那还忍辱负重呆在他身边做什么?当谁求着她来吗?


    他忽然对司机说:“停车。”


    “这里吗?”司机迟疑地踩下刹车。


    车缓缓停住,纪嘉誉扭过脸,冰冷地对她说:“下去。”


    这里离闹市尚有一段距离,抹开水雾弥漫的车窗,往外看去,四野无人,马路上除了他们,连一辆路过的车也没有。


    现在已经是深夜,周遭除了雨声,寂静得可怕。


    李棠梨的脸渐渐发白,脸上终于露出了他今晚一直想看到的不可置信。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半分解气。


    他重复道:“我不想说第三遍。李棠梨,下车。”


    李棠梨望着他,眼神和那回她跳入泳池前的别无二致。


    在她的目光中,纪嘉誉再度感到胸闷气短。


    他往下咽了一口酸涩的凉气,电光石火间,一缕念头划过脑海,快得他无法捕捉到。


    但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一刻不停地急切催促他、勒令他,不然就来不及了,必须要想起来!


    可是,就在这个紧要的瞬间,李棠梨垂下了眼,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夹杂着疲惫:“……纪嘉誉,你总是这样。”


    再待下去也是徒劳。


    她推开了车门。


    纪嘉誉没想到李棠梨连一句服软的求饶都没有,就直接走下了车。连同他紧随的视线,也随着关闭的车门被毫不留恋地斩断。


    风雨倾倒在她身上,她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这期间没有回头看过一次。


    车里鸦雀无声,司机从后视镜观望,只是黑漆漆的,看不清纪嘉誉具体的表情。


    三分钟后,李棠梨已经走出了一小段距离。司机小心翼翼地叫他:“纪少爷?”


    纪嘉誉攥紧拳头,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压得他一阵又一阵的反胃。


    可赌气最终战胜了其他,他从那个身影上挪开眼。


    纪嘉誉说:“走吧。”


    他的车与李棠梨擦肩而过,溅起水花。


    李棠梨在风雨里左右摇曳,她抹了一把脸,身上的针织裙也逐渐被打湿,冷风刮过来,她打了一个哆嗦,内心泛上更为彻骨的寒意。


    雨势大了起来,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雨点落在地上,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花,迷得她看不清前路,脚下一绊,人就摔在了地上。


    这个地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被困在雨里,跌坐在地,一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她又累又冷又疼,什么也不想做。


    她只想回家,她想再见一面妈妈。


    李棠梨冷得指尖发抖,她点开手机,屏幕上的水滴越落越多,怎么也擦不干。


    通讯簿里只有寥寥几人,她别无选择地拨通了其中一个人的电话。


    男人的声音响起:“喂?”


    她嘴唇嗫嚅了两下,没吭声。


    敏锐地听到了雨声,对面的人语速加快:“李棠梨,你在外面?”


    紧接着是衣料的摩擦声,像是在穿外套。


    “是不是需要我去接你?”


    “李棠梨。”


    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喊她:“李棠梨,出声。”


    李棠梨终于开口:“顾先生。”


    她哽咽道:“我好冷……”


    顾峙顿住了。


    他缓了一下,才能够在她的哭声中说出话来:“报位置。”


    导航至她发过来的定位,顾峙立刻下楼,一路风驰电掣驱车赶来。


    车灯照彻了昏暗的视野,顾峙终于看见了她。


    女孩抱着腿,蜷缩在路边。她把头埋在膝盖上,浑身湿透,瘦伶伶的脊骨在风中发抖,像是一只被弃养的猫。


    形单影只、无依无靠,只是远远看着,他的心就不受控地绞痛起来。


    头顶好似无穷无尽的雨骤然止住,李棠梨恍惚间抬起头,才蓦地发现,原来是顾峙来了。


    男人撑着伞,低头看着她。


    他目光沉郁,盯着她泛红的眼尾  ,爱与恨在心头反复交织,分不出高下。


    又是这样。


    同样的事一遍又一遍上演,他究竟还要目睹多少次她被纪嘉誉这样随意地对待,自己却只能作为局外人,眼睁睁地望着她掉眼泪?


    顾峙咬紧牙。


    那个一直被他强压在心底的念头在此刻陡然失去了束缚。


    他想,既然纪嘉誉不喜欢她,那又怎么配做她的男朋友?


    李棠梨被他的目光刺痛,像是愧对他,她惶然地低下眼皮,见他一向锃亮的皮鞋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下一秒,一件外套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


    那把伞飘落在地的同时,李棠梨的腰肢被有力的臂膀箍住,另一条胳膊则搂住了她的小腿弯。


    她被顾峙从地上抱了起来。


    李棠梨只是初时惊呼了一声,没有更多的反抗了。


    她甚至乖乖伸出两条湿淋淋的手臂,兜住了他的脖颈,把脸顺势伏在顾峙宽厚而温暖的肩膀上。


    从身后,只能看到她的头顶与两条垂在臂弯外晃荡的小腿。


    她闭上眼,闻到他身上的一贯木质香,就像是回到了安全的港湾。


    顾峙先把李棠梨抱进去,他从另一侧上车。


    李棠梨本以为这样就好,可那双手却再度伸过来,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又被顾峙横抱在了怀里。


    和他相比,李棠梨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


    顾峙生出一种错觉,她就像是为了契合他的怀抱而出生的。


    因为外套只能盖住半个身子,顾峙揽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搭在了她的腿上。从膝盖到脚踝,他一路摸过去,被雨打得冰冰凉的,像是一块冷玉。


    他攥住她的小腿肚,心里没有一点旖旎的心思,只想把这块玉捏在手心,尽快暖热。


    他低声问:“还冷吗?”


    李棠梨被他的掌心烫了一下,下意识要躲,但男人牢牢握住了她。她后知后觉地想,这个时候,及时抽身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车停在了距离更近的栖月云筑,顾峙直接把人抱到了他的卧室。


    李棠梨先在浴室脱了湿衣服,换上了干燥的浴袍。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她捧着一杯热水坐在床沿,顾峙拿着一条毛巾,替她揉擦着滴水的湿发。


    过了片刻,顾峙开口:“他把你丢到半路上了。”


    这是陈述句。


    李棠梨盯着热腾腾的水杯,简短地说:“嗯。”


    顾峙动作一滞,拿着毛巾的手垂在身侧。


    他总算克制不住,问她:“你为什么不反抗他?是不想,还是不敢?”


    她的下巴被轻轻扳了起来,对上了他面无表情的脸。


    顾峙凝视着她,沉沉道:“看着我。你就这么喜欢纪嘉誉?”


    李棠梨的呼吸微微一颤。


    第27章 开免提。


    李棠梨对纪嘉誉,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无可奈何。任务所迫,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涉及任务内容,她一个字也不能跟顾峙透露。


    所以她只能承认:“很喜欢。”


    顾峙半晌没有作声。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那条毛巾,手背青筋暴起,半湿的毛巾几乎要被他硬生生挤出水。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嘲讽道:“即使他逼你跳进泳池,和别的女人出去旅游,下雨天把你甩在半路,你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他?”


    男人的手指托起她的下颌,力道不算重,但举止中的强硬意味不容忽视。


    尤其是那双深灰色的眼珠,好似海啸袭来前一秒的海平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危机四伏。


    一旦被留下,掀起的巨浪就会将她卷入深海,她随时有要溺毙的风险。


    李棠梨连低头躲避也无法做到。


    她个性迟钝而笨拙。遇到旁人的为难,本能会迫使她做出反抗,但通常情况下,这种反抗都十分孱弱。不仅无法击退心怀不轨者,反而会使对方更肆无忌惮。


    她也清楚自身弱小,于是,在象征性的抗拒之后,她就可怜地顺从了,任对方施为。


    恰如此时此刻。


    她敏锐感知到了顾峙的失控,温顺地半仰起脸,像是愿意把脆弱的颈项也一并递到他掌心间,企图用怯态唤回他的理智。


    唯有颤抖的眼睫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然而,见她沉默不语,顾峙得寸进尺,又趋前了半步。


    李棠梨眼皮一跳。膝盖处传来细碎的痒意,顾峙堂而皇之地抵在她的膝前。


    她垂下眼帘,瞳孔紧缩。他似乎是无意中蹭开了她的浴袍下端,笔挺的西裤直接碰触到了她。


    男人的一条腿厮磨在女孩紧闭的两膝之间,深色的布料衬着她因摔倒而泛红的膝盖,又痛又痒。


    这太亲密,太不像话了。


    私心里,李棠梨一直十分尊敬顾峙,拿他当长辈看。尽管初次见面时闹得很不愉快,但这不妨碍她觉得顾先生善良而可靠。


    现在,善良可靠的顾先生将腿挤进了她细细的腿间。


    李棠梨终于骗不了自己了。


    这些日子被顾峙刻意模糊了边界感的神经迟迟苏醒,警戒起来。但这个时候已经太迟了。


    犹如生锈的齿轮艰涩运转,过往的接触一帧帧掠过脑海。


    她再抬头看顾峙那张脸,愈是回想,愈是心惊肉跳,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顾峙再次开口:“我……别人就不行吗?非得是纪嘉誉?”


    “别人”是谁?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李棠梨的心砰砰乱跳,她来不及细想,急如风雨地说:“必须是他,不能是别人!”


    听到她咬死了不可能,顾峙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呵”,脸色非常难看。


    即使预感到了危险的来临,她却无路可逃。


    往前是寸步不让的顾峙,她只好下意识往后仰,慌乱中腾出左手支在背后,险些自投罗网地倒在床上。


    她真是被吓坏了,只一味地躲避,也不想想,身下是顾峙的床,这和把肉直接喂到他嘴边有什么区别?


    应激之下,她的右手差点把热水扔出去,好在一只手迅速稳住了她。


    是顾峙出手,牢牢攥住了杯子——以及杯子外的她的手,手掌扣住了她的手指。


    动作间杯口震荡,微烫的热水倾洒而出,淋淋泻泻浇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放、放开!”


    嘴上打着磕绊,李棠梨要往回缩手,可顾峙不准,他纹丝不动。


    那只手宛如一条滑腻的蛇,顺着她的手背一路往上爬,李棠梨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指尖轻佻地挑开了自己的袖口——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


    啧。


    顾峙直起身,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李棠梨像是一尾被打捞上岸的鱼,她胸口起伏,猛地喘了两口气。鼻尖都渗出了细汗,不久前还是冷,现下就完全是燥热了。


    她伸胳膊去够,顾峙却抢前拿起了她的手机。


    见他连彬彬有礼的样子也懒得装了,傲慢强横地直接干涉,李棠梨朝他摊开手:“还给我。”


    顾峙见她咬着嘴唇,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可怜巴巴的。他明明还没做更过分的事,她就被欺负得不行了。


    他暗自好笑,心里的阴霾挥去不少,递过手机:“急什么?”


    李棠梨刚看清屏幕上的人名,就紧接着听见他开口:“开免提。”


    凭什么开?难道和你外甥说什么还要事先经过你的同意吗?


    她抿着嘴唇,铃声一阵一阵响。


    “不想让我听,嗯?”


    顾峙气定神闲地看着她赌气,抬手捻住了她脸旁垂落的一缕发丝,勾在指尖绕圈。


    他冷眼扫过屏幕上的来电人,不紧不慢地说:“再不接就要挂了。”


    “……不用你管。”李棠梨忍气吞声地嘟囔了一句,向另一侧转过脸,接通后还是打开了免提。


    她头顶一沉,顾峙摸


    了摸她的头,像是在奖励她的听话。


    那头的纪嘉誉扯着嗓子喊:“我在那条路上,你人呢?”


    看样子他是去而复返,在原地没有找到她。


    但或许是被顾峙扰乱了心神,再面对纪嘉誉,李棠梨已经提不起什么特别的情绪了。


    她说:“我不在那儿,你不用找了。”


    纪嘉誉执手机的手一僵。


    她的声音、语调和往常如出一辙,但就是有细微之处悄悄发生了变化。这不起眼的变化让他隐隐不安。


    这种不安令纪嘉誉罕见地选择了低头认错。


    他不熟练地跟她道歉:“李棠梨,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半路……我冲动了。你现在在哪儿?”


    对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等了几秒,才传出闷声闷气的话声:“我已经回家了。没关系的嘉誉,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


    纪嘉誉怔了怔,总觉得她的语气里掺杂着一丝气恼,气哄哄的,像是和谁在闹脾气。


    李棠梨的确是在闹脾气,但不是和他,而是和他舅舅。


    因为纪嘉誉给她道歉的时候,顾峙在低头给她擦手上的水。


    他擦得格外仔细,一根一根顺着指骨擦过去。连窄窄的指缝也要撑开,挤进去揩一圈。


    李棠梨抖了一下,洒上去的水是被擦干了,手心又重新冒出汗。


    她跟掸灰似的,试图拂去顾峙的手。却反被扣住手腕,男人从容把她捉回来,继续挨个手指擦。


    恼火地推了他胳膊一下,硬邦邦的全是肌肉,不仅没推动,没把手机给晃下来。


    它虽然就搁在她的大腿上,但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李棠梨的心思整个被顾峙吸引走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带理不理地听着纪嘉誉的道歉。


    纪嘉誉又问:“所以,你不怪我了?”


    听见外甥蹩脚的试探,顾峙扯了扯嘴角。


    但马上,他听到李棠梨说:“嗯,不怪你。”唇线又抻直了。


    放下电话后,顾峙凉凉地问:“就这么原谅他了?”


    他倒是还兴师问罪上了。


    想起他打电话时故意使坏,软柿子一个的李棠梨忍无可忍:“你怎么好意思说?”


    “为什么不好意思?”


    顾峙脸上没什么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刚才没有撒谎吗?说在家,其实是和他舅舅半夜待在一起,坏孩子。”


    他的声音很轻,像附在她耳边,说一些见不得人的悄悄话。


    李棠梨不自觉地捏着手下的床单,他话音刚落,宛若有鬼掐脚脖子,她霍地站起来。


    不能再待了。她的直觉告诉她,再待下去,他会不管不顾地捅破窗户纸,再抠进那个小孔,撕开这层心照不宣的伪装。


    她自己也清楚早晚要出事,但能拖多久是多久,至少不要在今晚戳穿。


    她忙乱地走到门口,与他拉开距离:“顾先生,我有点累了。”


    顾峙顿了顿,望了她一眼,没再紧逼她。


    “还记得客房在哪儿吗?”


    “记得的。”


    女孩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极了小鸡啄米。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搭在门把上,生怕他亲自领着她过去。


    打开门,李棠梨听见身后人叮嘱:“回去记得洗个热水澡,早点睡,晚安。”


    又恢复成一派温文尔雅的样子了。


    她的嘴张了张,只吐出来两个字:“晚安。”


    她走后,顾峙坐到了床沿上。床单被她搓揉得泛起褶,他慢慢抚平了它。


    *


    由于及时喝了感冒药,所以第二天醒来,李棠梨居然没有什么不适。


    洗漱时,昨晚的一幕幕记忆犹新,她既震惊又疑惑,搞不懂为什么顾峙会对她生出不一样的心思。


    她照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自己,左瞧右瞧,实在看不出有哪里吸引人。更何况,他还是纪嘉誉的舅舅……


    但现在不是细想的时机,她盘算该怎么尽快离开这里。


    可李棠梨很快意识到这是徒劳的。即使当前设法离开这栋别墅,但回到公寓里,不还是要每天和顾峙抬头不见低头见吗?


    前后的退路都堵死了。她粘在了顾峙这些日子里精心编织的蛛网上,脱身不能。


    正忧心忡忡,门被叩响,来人是上回给她送耳环的那位阿姨。虽然看出她在压制,但神情依然很讶异。


    她今早被顾总临时叫来,手里捧着他交代的两身衣服,说是让客房的李小姐选好后帮忙穿上。


    她才五十岁出头,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这位李小姐……不应该是纪少爷的女朋友吗?


    为什么顾总会给她送衣服?


    李棠梨低下头,两身裙子,分别一白一粉。色彩明丽,剪裁利落高级。每一套还精心搭配了耳环、项链等配饰。


    她好歹跟了纪嘉誉几个月,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翻到隐藏在衣领下的logo,她立时反应过来,这两身衣服没有几万块钱恐怕打不住。


    再加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李棠梨如同碰到烫手山芋,猛地移开了手。


    她摇摇头:“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麻烦您和他说一声。”


    第28章 你男朋友没教过你?


    诶哟,李小姐怎么不肯收?


    难不成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顾总赶着献殷勤,人家女孩还没同意?


    阿姨悄悄打量李棠梨,没觉出有过人之处。


    可架不住顾总乐意呐,又送衣服又送首饰。男人一旦对谁上了心,什么缜密成算都要撂在一边,心思浅得藏不住。


    真是怪了,顾总向来洁身自好,连半条花边新闻都没有。一朝铁树开花,就直接不管不顾地开到自家外甥墙脚了?


    人家安生呆在屋里,他的枝叶却不甘寂寞地伸进窗户里去,缠住她,要勾引本本分分的好姑娘与他一同出墙。


    又或者,是李棠梨欲擒故纵、手段高明?


    阿姨眼观鼻鼻观心,尽职劝了一句:“李小姐,这都是一番心意。”


    谁的心意?又是什么心意?


    “手段高明”的李棠梨心里有鬼,坚持不收。


    阿姨只好把衣服原封不动地放下,退出去了。


    不到两分钟,门又被打开,这回连敲门声也省了。


    顾峙推门而入。


    他掠了一眼明显紧张起来的李棠梨,咔哒一声,掩人耳目地关上门。


    他问:“裙子都不喜欢?”


    李棠梨眸光闪烁,小声说:“这不合适。”


    顾峙面无表情:“纪嘉誉送的就合适?”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客房很宽敞,可与顾峙独处时,四面转而变得逼仄,天花板也沉沉压下来。


    女孩低着眼眉,奢望维持住脆弱的假面:“……太贵重了。”


    “是个好理由。”顾峙颔首,像是在赞赏她脑子转得很快。


    他迈开步子,朝她不慌不忙走去:“李棠梨,我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去夜场工作?第一次见面,你看上纪嘉誉什么了?”


    “因为,因为……”


    身前的男人步步紧逼,李棠梨下意识往后退,直到小腿肚猛地磕到床脚,她回头看了一眼,心扑通扑通乱跳。


    眼见就要被他逼上床了,她急中生智,从右侧绕了个圈子,快步走到门前,恰好和两人一开始的位置发生了调换。


    顾峙也不恼怒。他是一个耐心的猎手。


    如果说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在吃之前,他会更享受把瑟瑟发抖的小老鼠含在嘴里,挑弄到湿淋淋的过程。


    他顿足回首,淡淡地说:“因为钱,对不对?”


    李棠梨已经没有心思去应付他的话了。


    她摸索到门把手,悬起的心随之落下。顺势一推,马上就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时——


    门纹丝不动。


    顾峙进来的时候把门反锁住了。


    她不可置信地又推了推,随即才意识到这点。脑中紧绷的弦濒临极限,她紧张得第一下没捏住那个小小的圆形旋钮,第二下才顺利拧开。


    好不容易推开一条缝,门外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阿姨,你知道我那件灰色的毛衣放哪儿了吗?”


    纪嘉誉在外


    面!


    李棠梨蓦地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她出神的契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闯入了视野上方。


    这扇她费尽心思打开的门,被这只手轻而易举地合上了。


    顾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她被彻底困在了这个方寸之地。


    完了。


    李棠梨错失了最后的机会。她匆匆转过身,背紧贴着门。


    顾峙轻描淡写地戳破了昨晚的心照不宣,明目张胆地撬外甥墙角:“既然这样,比起纪嘉誉,我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腰间一紧,他的另一只手掐住了李棠梨的腰,把她堵在门前,进退两难。


    这和昨晚雨夜时的抱法截然不同。


    宽大的手掌先卡上侧腰,像是仔细丈量她的尺寸,五指缓慢合拢,把她完全地扣在手中。


    指尖不经意地压住女孩凹陷的腰窝,酥麻感从他碰触的地方迅速蔓延开,李棠梨哆嗦了一下,半个身子发麻。


    她两手握拳抵着他的肩膀,眼睛霎时间涌上潮意。


    吓成这样还要强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峙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在他面前,李棠梨那点心思和透明的没区别,何况她装傻蒙混过关的演技太过拙劣。


    他低下头,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脸颊,激起一片潮红。变本加厉地抚弄上她发烫的脸,心底咕噜咕噜地涌上来一阵怜爱。


    本来人就迟钝,偏偏被卷进这种情感纠葛,她才二十岁,能有多丰富的社会经验?这会儿自然是害怕得六神无主,又不敢反抗。


    他语调狎昵:“怎么不开门了?开门让他看看我们,好不好?”


    李棠梨声如蚊呐:“纪嘉誉在外面……”


    “怕什么,怕他看到吗?”


    看她紧咬嘴唇,顾峙目光晦暗,轻轻摁住很久之前就肖想的唇瓣,他不受控地侧过头,意乱情迷地凑了上去。


    “等等一下……”


    李棠梨慌张地偏了偏头,不让他亲。


    嘴唇顺势落在了她的侧脸。她的皮肤又滑又嫩,顾峙来者不拒,他张开嘴,很过分地咬了一口。


    李棠梨的脑袋轰隆一声,他、他怎么还咬人!


    顾峙含住她软乎乎的脸肉,用略尖的犬牙坏心眼地磨了一下,磨得她发出微小的痛呼来。


    其实,李棠梨是很知道审时度势的道理的。用更直白的话来说,就是怂包子一个。


    当顾峙做出一些暧昧不明的举动,她尚有胆子推搡;他动真格要搂抱、亲吻她,李棠梨就不敢反抗了。以为自己动一下,对方就会更过火。


    没人告诉她,这从根儿上就是错的。因为她这副想躲又不敢多躲的模样,别人反而会更得寸进尺。


    所以,活该被坏男人又嘬又咬,弄得她半张脸都粉扑扑、湿漉漉的。


    真可怜,连叫也不敢叫出声,生怕被男朋友发现自己跟他舅舅躲在房间里乱搞。


    顾峙撑起身子,抵了抵后槽牙,终于止住了之前在书房时就想咬她的那股冲动。


    一瞧,李棠梨已经忐忑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等着他亲上去。


    顾峙失笑,心里发痒,宛如一簇小触须在挠他的心房。


    李棠梨终究没躲过。顾峙还是吻了上来。


    她暗自哀鸣,但很快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了。男人的嘴唇微凉,果冻一样的触感,沉郁的木质香攫取住了她的呼吸。


    她最后的底线是闭紧牙关,但顾峙捏了一把腰,她就被迫启唇,任由他毫无障碍地攻城略地。


    唇齿相接时,她敏感地缩了缩脖子。


    可背后是不能推开的门,她无能为力,喉咙里溢出嗯嗯呜呜的碎音,因为太重太深,眼角也闪烁着盈盈泪花。


    身后是冰冷的门,身前是滚烫的呼吸。大半身子倚在顾峙怀里,她整个人都被亲得晕乎乎的,像喝醉了酒。


    ……他鼻子太挺了,压在脸上有点痛。


    还好李棠梨一直羞怯地阖着眼,不然她就会正对上顾峙的眼睛。


    因为顾峙没有闭眼,他眼帘半垂,从中流泻出一线粘稠的暗光,直勾勾盯着她颤抖的睫毛。


    在几个月之前,他绝不会想到今天的情形。


    与纪嘉誉隔着一扇门,沉迷地和他的小女朋友接吻。


    正被撑得难受,客厅又传来纪嘉誉由远及近的语声,距离越来越近:“我舅舅昨晚在家?他最近不是出差了吗?”


    李棠梨打了个激灵,倏地转醒。她焦急地拍打了顾峙两下,可他却置若罔闻,甚至还故意加深了。


    加上她实在喘不上气了,红着眼睛咬了一口。


    顾峙这才“嘶”一声退出来,口腔里渐渐弥漫开一股血腥味。


    他摸着她的脸,气息不稳地说:“接吻也不会,你男朋友没教过你吗?”


    不提就算了,一提李棠梨更气了——他还有脸说,纪嘉誉根本就不会这么粗暴地伸进来,也不会把她的嘴唇亲到发疼发肿!


    她眼尾泛红,委屈地说:“好痛。”


    倒打一耙,再疼有被她咬出血的顾峙疼吗?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顾峙干脆地道歉。


    为了表达自己真诚的歉意,他内疚地俯下身,盯着她红润的嘴唇看了两秒,又突然在她嘴角处啄了两下,李棠梨都能隐约尝到铁锈味。


    “你不要亲了……”她带着可怜的哭腔,刚刚还是恼羞成怒,这会儿就真是求饶了,担心他又要那么亲。


    李棠梨挣扎了一下:“放开。”


    顾峙是很善解人意的。


    闻言,他听话地松开手臂。李棠梨却脚下趔趄,两条腿被亲软了,人顺着门,差点一出溜滑下来。


    像是早有预感,顾峙及时又把她拦腰携起来,从容地说:“还要不要抱?”


    好丢脸。


    李棠梨耳垂红得滴血,她自暴自弃地靠在他胸膛上,不吱声了。


    外面渐渐没了纪嘉誉的声音。静默片刻后,顾峙搂她的手臂紧了紧,带着一丝忐忑问道:“和他分手,可以吗?”


    李棠梨有些心虚。


    心虚是因为她和纪嘉誉已经分手了。但就算这样,她也不能答应顾峙。


    还有任务在身。


    只要任务没有宣告失败,她就必须攻略纪嘉誉,维持喜欢他的人设。


    这是事实。可一想到要拒绝顾峙,她莫名地如鲠在喉,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李棠梨低低地说:“不行。”


    她的话宛如冬日寒风,顾峙喉结一滚,近乎祈求地轻声说:“真的不行吗?我比他更有钱,我更喜欢你……”


    李棠梨默不作声。


    他苦涩地勾起唇角。


    她不愿意分手,那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当她见不得光的情人吧?


    望着一言不发的的李棠梨,顾峙心底止不住发冷,其实他早就清楚自己的下场了,不是吗?


    喜欢上早就有男朋友的女孩,这种不道德的心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他的喜欢完全是错误的。


    但他毫无办法。他竭力克制过了,可是没有用。每一次尝试不去想她,最终的结果却只是让自己更难过。


    将女孩散落的发丝拨回耳后,他面容平静地说:“抱歉,吓到你了。作为赔礼,选条裙子换上吧,我叫司机先把你送回去。”


    见他转身要走,李棠梨内心一阵发紧,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见顾峙回过头,那双眼睛在灰蒙蒙地下雨。


    雨水落在她心尖上,李棠梨一哽,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外面有人。”


    顾峙垂眸,自嘲地说:“你放心,不会被你男朋友看到的。”


    第29章 谁要和你跟没事儿人一样……


    在那个意乱情迷的清晨过后,为了平息不可告人的心境,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彼此回避。


    先是李棠梨在医院一呆就是一整天,很快被张梅婷察觉异常。问出什么事儿了,


    她只是羞惭地摇头,不肯说。


    但顾峙比她做得更绝。


    他对待工作颇有几分宵衣旰食的架势,以往是规律的朝九晚六,如今更为刻意地早出晚归。


    共享晚餐的时光也被取消,两人连一个照面都打不上。


    一连两日,他们仅剩的交集,就是失眠的李棠梨在深夜听到他开锁进门的声音。


    他脚步沉沉,只有在路过她房门时,会轻微地滞顿一下。


    明明住在一间房子里,却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李棠梨频繁地想起那天临走前顾峙那双眼睛,就连坐在纪嘉誉面前,也无法停止住思绪。


    是我让他难过了吗?


    直到纪嘉誉出声:“不好吃吗?”


    李棠梨一惊,扬起微笑:“没有,挺好吃的。”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鲜美酥脆的羊排在味蕾处流连,纪嘉誉却味同嚼蜡。


    为了道歉,他将约会地点安排在A市地标建筑顶楼,还特意砸钱预定了露台江景位。


    他难得这么上心,肯拉下面子给李棠梨赔礼道歉,就算难能可贵了。打小他就只受制于妈妈和舅舅,连小姨顾语琴跟他也不是很对付。


    毕竟那晚他一时冲动,赶李棠梨半路下车时正在气头上,等理智归位,越想越不安,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深更半夜,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孩独自待在荒郊野外,又是下雨天,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可驱车赶回原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又叫司机前后绕了几圈,连个鬼影都没看到,才急切地给她打电话,这才得知她早就回家了。


    当时李棠梨接电话的口吻略带火气,纪嘉誉自知理亏。


    可今天再见面,纪嘉誉左看右看,硬是没看出她脸上有丁点和他闹别扭的意味,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这恰恰是当初他最满意李棠梨的地方,随叫随到、毫无怨言。是的,顺从到了哪怕有别的女人腻在他身边暧昧,她也面不改色。


    他曾经觉得这叫喜欢。


    但他现在有点动摇了,望着眼前的李棠梨,他隐隐冒出一个念头:她的百依百顺,果真是因为喜欢他吗?


    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刚冒出来,纪嘉誉心里咯噔了一下。再看李棠梨时,她身上一贯的乖巧与顺从就格外不顺眼了。


    纪嘉誉的情绪向来直来直往,李棠梨觑见他放下刀叉,也跟着停止了用餐。


    西餐不太合她的胃口,每次她都会为了不扫兴而塞几口。在一起这么久了,纪嘉誉却对此浑然不知。他只是不关心她而已。


    李棠梨轻拭了一下嘴角,心底漫上疲惫,又得绞尽脑汁地揣测他的情绪变化了。


    她努力给自己洗脑,想想任务,一切都是为了任务,如果不完成的话……


    蓦地,她心头一动,对啊,之前关于任务失败的下场,其实全都出自个人揣测。


    这次的任务失败,到底会发生什么?如果不维系喜欢男主的人设,又会有什么后果?


    没人能解答她,却适时地在她心间埋下了一颗种子。


    这顿午饭吃的双方都魂不守舍。


    因为要继续隐瞒和顾峙在同居的事,她还是让纪嘉誉送回了原地址,后续又辗转坐公交回的公寓。


    一推开房间门,李棠梨先是一愣。因为正冲着门的书桌上,多出来了一盏台灯。


    谁买的不言而喻。


    天色尚明,打开灯也看不出任何效果。


    然而,她还是觉得这盏灯照得屋里豁然开朗。


    晚上,顾峙踩点回家,但他一瞥,见次卧的灯依然未灭,就一反常态地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坐在沙发上等待了片刻。


    果然,那扇紧闭的门很快被打开了。


    女孩穿着浅黄色的睡衣,她扶着门把手,尴尬地没话找话:“顾先生,你回来了?”


    抱过亲过表白过,还跟他装不熟,叫什么顾先生。


    明面上,顾峙淡漠地点头:“有什么事吗?”


    李棠梨望去,男人从容地倚着靠背,端坐在黑黢黢的客厅。


    手机屏自下而上打着一束冷光,衬得他五官凌厉陡峻。眼珠如同无机质的玻璃球,能看穿她的一举一动。


    目光交错间,她局促地道谢:“谢谢你买的台灯,很好用。”


    原来是为了这个。


    顾峙撇开视线:“不用谢。”


    “还有,”李棠梨硬着头皮说出了下午一直酝酿的话:“这里是你家,你不用为了我……这么晚才回来。”


    “……你真善良。”顾峙讥讽地说。


    只是一盏台灯而已,就感动得令她冰释前嫌,大度地不再计较他的越界,全然忘却了前几天被他压着亲到腿软的教训了。


    现在被他骗,不知道以后还要被谁骗?


    碰巧,屏幕在这时熄灭了。


    他上一句话轻得就像一声叹息,李棠梨没听清:“什么?”


    顾峙改用了正常的音量:“我说,谢谢你不计较之前的事。晚安,李小姐。”


    最后三个字被刻意咬得很重。


    他的礼貌绵里藏针。李棠梨听得不自在,但又说不上具体是哪儿出了问题,缩回房间里了。


    独自身处无人可见的暗室中,顾峙神色森冷,他扯开领口,满心满眼的不痛快。


    他不想要李棠梨友好的感谢。反而阴郁地想,谁要和你跟没事儿人一样和好?


    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在意。


    思绪偶尔紊乱至极时,顾峙就会生出一种极端的情绪——得不到她的喜欢,那他宁愿让她讨厌甚至恨上他,也不要沦落成她人生中一个无关紧要、平平淡淡的过路人。


    关于顾峙的情绪起伏,李棠梨无从知晓,她正在考虑回去工作的事。


    以躲风头为由,她难得趁此放松了一段时间,不用整天疲于奔命。尤其是在她辍学打工后,这种闲暇时光就变得极为宝贵了。


    休息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她正打算下个礼拜正式复工,但顾语琴却抢先一步,联系上了她。


    她发来了邀请:“棠梨,过几天有没有兴趣想出去玩?”


    *


    “所以,今年想去哪儿?”


    老宅里,顾峙扭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顾语琴。


    综合考虑顾语琴的身体及心理状况,顾家也不可能真让她不出门。庄园再大,失去自由,日复一日待下去也得疯。


    所以,每年顾家这几口人会集体旅游两次。


    由于顾语琴体质差,所以他们挑选的大多都是环境幽静、远离闹市的景点。


    沙发另一头的顾淑凤回忆了一下:“听说隔壁C市新开了一家温泉旅馆。我有几个朋友去过,都说环境和招待很不错,坐落在山林里。”


    顾语琴很感兴趣地说:“好呀,我也想泡温泉。不过,我想把棠梨也叫上,可以吗?”


    虽然略有诧异,但顾淑凤没提出异议。妹妹难得交朋友,只是一同出去玩一趟,也不算过分。


    毕竟自从纪嘉誉进入叛逆期后,就觉得和家人出去旅游十分枯燥无趣,经常会与几个狐朋狗友结伴前往。


    而顾语琴这次只是想多带上李棠梨一个人,当然没什么问题。


    大姐都同意了,顾峙顿了顿,同样说:“可以。”


    即使李棠梨表示已经“原谅”了他,顾峙也没有改变早出晚归的日程。


    他和李棠梨的距离被再度拉开,就连出发去温泉,也是找了个理由,故意先独自出发。


    办理完入住,他站在二楼,大部队才姗姗来迟。


    纪嘉誉和他的朋友们先来,人多嘴杂,效率就变慢了。再加上后来很快进门的顾语琴她们几个与其他游客,大厅基本上有十几号人。


    顾峙就站在二楼,静静看着他们无序地喧闹。


    可在错落的人潮中,他下意识搜索起了某个具体的人影。视线穿过一切不是她的闲杂人等,最后自然而然地截留在了李棠梨身上。


    就是在这个瞬间,顾峙望着她乌黑的发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捏了一把。


    ……无药可救了,顾峙想。


    第30章 你别这么凶


    一只手拍在他肩上,顾峙侧目,关望津从后面硬挤过来:“你聚精会神看什么呢?”


    赶巧了,为了招待两位合作伙伴,他比顾家早一天来的。


    顾峙说:“看人。”


    楼下的人杂乱无章,关望津一眼瞅见了轮椅上神色恹恹的顾语琴。


    一路过来,她人有些乏了,脑袋恹恹耷拉着。嫌纪嘉誉那伙太吵,这会儿正没精打采地把玩着站在一旁的女孩的手。


    那女孩远看着瘦瘦小小的。也是脾气好,任由她玩。


    关望津纳闷地问:“你妹妹旁边那姑娘是谁啊?”


    对方不语,以为是自己没说清,关望津伸手指了指她:“就那个。”


    顾峙这才简略地答:“语琴朋友。”


    “朋友?哪儿来的朋友……”关望津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噢,我记起来了,就上回你说救了她一命的李小姐。那也不对啊,她不是你外甥女朋友吗?怎么……”


    遥望着众星捧月的纪嘉誉,他留了几分面子,没把话说透。女朋友就在边上,他身边却还杵着另一个漂亮姑娘。


    关望津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他们之间暗流涌动,关系绝对不一般。


    岂料,顾峙不仅不领情他替外甥遮掩,反倒把遮羞布撕下来一把扔到地下。


    他冷声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和别人不清不楚搅合在一块了,也不舍得和她分手。”


    关望津听着这话,觉得分外别扭。琢磨片刻,顾峙这话里话外怎么有点醋?


    这吃的是哪门子醋啊?


    酒店置身于山涧中,沿河而建。这个月雨水丰沛,湍急的水流冲撞在黑色的礁石上,激起阵阵白色的泡沫。


    再往外望去,就是深绿色的后山,覆满了葱茏的树林。


    李棠梨与顾语琴住的是双床房——这是顾语琴强烈要求的。她没经历过宿舍集体生活,所以这次提出要住一起。这是唯一一间有露天温泉的客房。


    李棠梨为此趟行程特意购入了一身泳衣。黑灰色,连体款式,上面是半袖,下面是平角短裤,非常保守的选择,符合李棠梨的性格。


    顾语琴打量她,看得李棠梨脚趾都不自在地蜷缩,才弯腰打开行李箱:“也行,但我另外给你准备了一套,你穿一定好看,要试试吗?”


    那是一条樱桃红格纹的吊带裙式泳衣。泳衣被塞到她怀里,李棠梨都没看清,只顾慌张地问:“我穿这个吗?”


    等她换好出来,顾语琴把李棠梨直接拽到全身镜前,重重点了下头,十分认可自己的眼光,她念念有词:“真漂亮,就是好像买大了?”


    胸围正合适,被圆满地撑起来了,就是腰空了些,不过好在是掐腰设计,不算很突兀。


    镜子里的李棠梨眼神闪躲,她不习惯于这种甜美俏皮的风格。其实,这身泳衣很衬她的肤色,细细的吊带略显性感,又不至于过分暴露。


    顾语琴突然冒出来一句:“棠梨,你尺码好小。”


    手比自己小,个子也比自己矮。


    虽然成天坐轮椅,但顾语琴也遗传了顾家人身材高挑的基因。此时,她站在李棠梨身后,双手穿过局促的女孩腰下,丈量她的腰围。


    比划了一下,就将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咯咯地笑。


    和她相差一个码,和哥哥就差得更多了。


    李棠梨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顾语琴很快就恶作剧挠她痒,她们闹得滚到地板上,一齐咯咯笑。


    中午在屋内用餐,下午有人敲开了房门。屋外是一位接待人员,原来顾语琴预约了下午游览后山。


    同行还有住在同一层的另外几位旅客,其中就包括关望津和顾峙。


    后山植被茂盛,开发痕迹较少,只修了一条平整的小径,大多数地方仍保持着原始的状态。


    这里远离车马闹市,只有偶尔飞掠的鸟鸣和风吹过枝叶时的摩挲拍打声。


    走走停停观赏景色,深入到小径尽头,是一座简单翻新过的庙。


    打眼看去,里头立着一方墓碑,上头的字迹在百年风雨吹打下已是支离斑驳,只能依稀辨别出几个繁体字。


    接待人员介绍说,这是距今七百多年前一位崔姓地方官员与其妻冯氏的合葬墓。


    两人同年同月同日下葬,碑文大意是:愿生生世世,永为吾妻。


    虽然这对夫妻籍籍无名,他们的独女却是那位举世闻名的女宰相。她专门修建了一座供奉母亲的庙宇,在她还活着的时候,香火连绵不绝。


    斗转星移间王朝覆灭,庙宇也随之衰败。但幸运的是,这个墓地保存良好,没遭到盗墓贼的毒手。


    传闻来过不少贪图财宝的盗墓贼,但吊诡的是,很多侥幸走出墓地的人没几步就气绝身亡。后来再也没人敢打这儿的主意了。


    微风拂过,露珠从叶子上划落,滴在下方的李棠梨的颈项上,蜿蜒滑落至衣领下。


    寒意袭来,她着凉打了个喷嚏,鼻尖发红。


    在她身后的顾峙从头到脚扫视了她一遍,皱眉道:“不怕感冒,又穿这么薄。”


    一直没怎么说过话,一开口语气还硬邦邦的。出门前随手套了一件开衫,李棠梨小声辩解:“我没想到林子里这么冷,你……”


    她放软声音:“你别这么凶。”


    本事没涨,对他的脾气倒是大了不少。


    顾峙哼笑一声:“把拉链拉上。”


    他们站在树林边缘处,背对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像是有心要躲避开旁人的视线,悄悄地独处片刻。


    可这一幕却还是被其他人尽收眼底。


    一个是关望津,一个是顾语琴。


    他们表现得未免太熟络了。有过亲密接触的男女才会下意识模糊掉正常的社交距离。


    比如现在,顾峙往前走了两步,就差直接贴上李棠梨了,而李棠梨呢,也没什么见外的反应,像是早就习惯了他的逾矩。


    关望津敢打包票,就顾峙这个距离、这个站位,眼睛稍稍往下一探,连人家包裹在衣领下的一小截脖颈也能顺着缝隙瞧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顾峙看她的眼神。


    他还站在了风向上,不动声色地替身前人挡住了冷风。


    男人的风衣衣襟被吹起来,柔柔蹭到女孩身侧,像是把她给包在了他的风衣里。


    关望津顿感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


    老天爷,这哥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声不响地搞出一个惊天大新闻。


    怪不得在俱乐部怎么问他都咬死不说,老顾真行啊,这放谁身上都难以启齿。


    单身三十年,好不容易动心,看上的是却是个比语琴还小的姑娘,明面上还是自家外甥的女朋友。


    这要是别人,关望津顶多事不关己地吹个口哨,打趣说哟,玩这么花啊。


    但这可不是什么其他人,是从小就是五好少年,长大后成了事业强人,克制自律到他们一度怀疑他真是阳痿的顾峙!


    他现在想想都有点头疼。


    这两个人没心没肺的,洞察奸情的他倒是先神经兮兮环视一圈,才骤然反应过来纪嘉誉压根没来。


    天上掉了几滴雨点,顾峙提议趁早往回走。


    手机一直揣在兜里,回到酒店,李棠梨才发现有条纪嘉誉的未读消息。


    一说起纪嘉誉,上午在大厅时的尴尬场景还历历在目。


    纪嘉誉的那伙朋友们似乎完全没有料想到她今天居然也在,本来和舒冉有说有笑的,扭头一看到她,顿时就诧异地噤声了。


    但李棠梨是有提前告知纪嘉誉这件事的。可即使知道她会来,纪嘉誉还是带上了舒冉  。


    顾语琴抢着说要和她住一起的时候,他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现在他正在浴场外的休息娱乐区,让她赶紧过去。


    这回,纪嘉誉倒是没和舒冉紧挨着坐。


    他独自坐在一张藤椅上,撩起眼皮,态度又变回了不冷不热:“下午没在混浴看见你。”


    李棠梨说:“我跟着他们去后山转了转,没及时看见你的消息。”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酒店工作人员电话里也问过他,不过他心想一个破树林有什么好转的,就没去。


    暮色四合,吃过晚饭后,李棠梨就有些犯困了,她去卫生间捧水洗了一把脸,正在闭眼擦干,腿上倏地有点凉。


    先瞥了一眼小腿上的水珠,才望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的舒冉。


    舒冉双手湿淋淋的,不紧不慢地倾身把水龙头关上。


    这手段也太幼稚低劣了。


    李棠梨不高兴的抿着唇:“你甩到我身上了。”


    舒冉看也不看她。照着镜子补了补口红,悠悠道:“这儿就我们两个人,你没必要装了吧?上回算你赢了一局。”


    三句话里两句都没明白,李棠梨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我赢了?”


    舒冉终于面向她,讽刺地笑了。


    “演技真好,我小看你了。之前你在夜场攀上纪嘉誉,而我现在能站稳脚跟,都是各凭本事,何况,不都图他有钱有势吗?上次是你手段高,我留在那儿下不来台,我也认了。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


    她仰着头走了,姿态像是一只炫耀羽毛炫丽的孔雀。


    李棠梨思忖,舒冉大概是以为上回是自己耍手段,才诱使纪嘉誉带走她。


    那她真是误会了,她哪儿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左右纪嘉誉的行动。


    回到房间里,几个人玩腻了台球,看人都全了,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李棠梨很害怕玩这种随机游戏,她心理素质不强,每次看那个透绿色的空酒瓶在桌面上旋转,下一秒就好像要停在她面前,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


    然而,一连七八次,都没轮到她。


    正以为今晚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结果又过了一轮,瓶口不偏不倚地指向了她。


    好在游戏刚开始,为了暖场子,目前的指令都还比较正常,例如看手机最新一张照片、模仿某个指定的人等等。


    别人问她:“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


    然而,今晚沉默地有些不同寻常的纪嘉誉突然开口了。


    他接过话茬,问道:“上回聚会,你是在和谁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