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双喜临门
“朕听闻这两日城内很是热闹。”
承明殿内,梁帝卧病在床,双目失神,面色灰白,整个人都透着死气,说话时喉咙内都呼噜呼噜的,像是随时都会断气。
他问完话便闭上了眼睛,嘴角勾着讥讽的笑。
周荣宝恭敬应答:“回陛下,这段时日城内喜事众多,是喜庆热闹些,奴才扶陛下起来走走吧?”
“朕如今连这承明殿都不能出,还有什么可散步的。”梁寅说着冷笑一声。
如今他自然明白,他早已时日无多了,待外面那些喜事做完,恐怕他也就要无力回天了,那些人各个都在盼着他死,却又不想他立刻死。
他不愿让那些人利用他,这条命,他得自己做主才是。
周荣宝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如今早已不算是梁帝的人,正经主子说什么,他自然得听什么,即便要听这些冷嘲热讽的话,也是他活该,该受着。
“陛下瞧您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想去哪都是能去的,只I是殿下忧心您的身体,所以才格外担心您。”周荣宝垂眸说着。
“你们这些人心思如何,朕怎会不知,罢了,朕嘴里苦的很,去取些甜点来。”梁帝说完便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愿与任何人说话的模样。
周荣宝觉得有些稀奇,但还是转头去安排了,毕竟陛下这些时日一直食欲不振,他也是跟着着急,若真突然驾崩,那才是不好了。
只是刚走出去没两步,刚要和徒弟吩咐,更是觉得怪异,他突然急匆匆返回到屋内,忙喊道:“陛下,您——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入眼是还在滴血的手腕,他赶紧扭头喊太医,这般渐冷的天,一瞬间便汗流浃背了。
所幸周荣宝反应够快,梁帝自然被救了回来,只是血气不足,再加上毒素蔓延,再醒来时,已经浑身都不能动弹了,一副瘫痪模样。
秦御与梁玖斥责了承明殿的宫人,如果今日不是周荣宝发现及时,恐怕要闹出事了。
若真耽误了洛王府的喜事,洛知栩要头一个不高兴了。
“陛下如何?”梁玖看向康子仁。
“回殿下,陛下本就行将就木,此次更是伤了元气,要随时预备着了。”康子仁敛眉说着,“若是以汤药吊着精气,还可再撑上一月。”
若是不吊着,那便是连一月都不到了。
梁玖一步步走到今日,还有什么不能承担的?
他当即命令康子仁用汤药吊着梁帝精神,务必要在洛王府喜事办完之后再撒手,摄政王与洛知栩对他鼎力相助,若是连这点小事他都不愿解决,那才是会让他们寒心。
洛知栩听说此事倒是不曾吵闹,干脆想办法解决两位兄长的婚事了,如今一等再等是绝对不行了。
陛下今日能用藏起来的茶杯碎片割腕,明日就能咬舌自尽,这谁能受得住?
“阿娘,不到一月,您预备着如何做?”洛知栩比当事人两位哥哥都要着急,只恨不能眨眼就让他们成婚。
“看把你急的。”梁雪虞轻啧一声,面上带着些许笑意,“好在我之前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同时成婚也可,乔家与江家也知晓如今情况特殊,所以同意了。”
洛知栩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洛王府两位少爷要同时办喜事,简直就是双喜临门,城中百姓们哪里还有心思感觉奇怪不奇怪的,尽等着洛王府办席面了,先前洛世子成婚,大摆宴席,如今两位少爷同时成婚,自然更喜庆。
娶女子与娶男子不同,各方面都要面面俱到,否则会被说不看重新媳妇,洛王府向来不拘虚礼,但在对待这些事上还是十分谨慎小心的。
连日置办各种东西,账面上的银子恨不得即刻就花光,索性样样都备齐全了,终于在半月后办了喜宴。
此时已然十月底,若是再耽搁只怕是要更冷了。
大婚这日,两辆喜轿从不同的方向过来,却又停在同一府第前,按照长幼顺序,自然是洛知铭先带着新人进去,洛知泠紧随其后。
“诸位,今日王府双喜临门,为表祝贺,赵家酒楼摆宴十日,寓意十全十美,望诸位宾客赏脸前往。”
达官显贵自然是要在本府宴请,何况许多人本就是为着攀附洛王府才来的,自然得进府吃才行。
洛知栩一改常态的穿着白领浅紫的锦衣,因着怕冷的缘故,领子周围还有一圈小绒毛,暖和却并不夺目。
他并非今日主角,自然不会喧宾夺主。
秦御始终站在他身侧,他穿着深紫,贵不可言,与洛知栩同站,光是瞧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若在平日里,洛知栩喝这些酒,秦御定然要劝说,可他知道洛知栩等今日等了很久,她至能感觉到,对方似乎觉得,只要能看到他们成家立业,便万事大吉了。
虽不知潜在的紧张和危机感从何而来,但今日是好日子,洛知栩高兴,他便也高兴。
这酒席一办便办到夜里了。
如今天黑夜长,吃过酒席,送过礼,各家便都散去了,只留秦御抱着哭嚎不止的洛知栩,站在青藤苑与与江泠两处院子的分叉口处。
“究竟为何哭,他二人虽长着腿,却也不会一跑了之,你倒真是用情至深!”秦御一手揽着他的后腰,另一只手牵着他的手,让他站稳,嘴里还说着些酸话。
听着声音,洛知铭与洛知泠身穿喜服跑了出来,瞧见他这般哭,也是有些震惊,他可从未这样过。
洛知铭无奈:“怎么了这是?哥哥虽成婚,却也不是不疼你了,瞧你哭的……”
洛知栩重重抽泣着,眼泪和不要银子似的往外淌,擦都擦不掉,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一张口便是不成调的呜咽,便更委屈,哭的更狠了。
秦御瞧了眼月色,知道他们若是再不离开,怕是要耽误人家好事,便带着洛知栩转换了方向,想把他带走。
洛知栩却死活抓着两人不放,他醉的一塌糊涂,却还惦记着要将想说的话说出口,几经抽泣和哽咽,他最终还是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然后便扑进了秦御怀里,抽泣的更厉害了。
“本王先带他回府了,两位兄长先忙。”秦御说着让洛知栩双手环住自己脖颈,一把将他面对面抱起来,托着他臀部气定神闲的离开了。
洛知铭与洛知泠默契对视,两人扭开头,朝各自的院子走去。
今夜,不管是青藤苑还是与江泠,都没有人守着,曲不成调的婉转声音响了一夜。
翌日。
洛知栩头脑昏沉的醒来,屋内已经燃起炭盆,连地龙和暖墙都烧了起来,他硬是出了一身的汗。
只是也因此觉得喉咙干燥的很。
“冬树!”洛知栩喊人。
在外屋等着的夏柳立刻端着茶水进来,她恭敬道:“少爷醒了,冬树在厨房端醒酒汤药了,王爷今日上朝去了。”
“知道了。”洛知栩润了润喉咙,觉得舒服了很多,他微微皱眉,“这还未下第一场雪,怎么这些早早就全都烧起来了?”
闻言,夏柳却是笑了:“昨晚回来,您一直说冷,王爷便命人连夜烧起来了。”
洛知栩皱了皱眉,片刻后唇边抑制不住往上扬,他半真不假的抱怨着:“分明只是醉话,醉话怎能全然相信?”
“王爷在意您,所以不管真话醉话,全都听进心里,即刻就做了。”夏柳也跟着笑说。
洛知栩脸上的笑瞬间就控制不住了,如果不是头晕的厉害,他恨不得在床榻上打两个滚儿。
夏柳见他这般高兴,自己也笑了起来。
突然——
洛知栩微微偏头:“外面什么动静?”
夏柳皱眉:“奴婢去瞧瞧。”
“王妃,宫里传来消息,陛下怕是不好了,请您此刻进宫,王妃与大人已经先去了。”
“夏柳,更衣!”
洛知栩急匆匆进了宫,父亲母亲在宫里,按理说他不来也可,但许多事他还是想亲自问问。
承明殿外倒是没再跪着一地人,能来的都在里面,洛知栩进去时,刚好梁雪虞与洛珩出来。
梁雪虞双目通红:“去吧。”
寝殿内只有梁玖与秦御,出乎意料的是蔚蓝也在。
梁帝喘着粗气,怒视秦御:“这天下,到底要成为你的了!”
“微臣无意圣位,陛下身体不适,莫要多思多虑。”秦御淡淡说着。
“你,出去!”梁帝看向梁玖,后者看了一眼秦御行礼退出去了,他继续说道,“为了害朕,你连妹妹都能送给朕,不愧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够狠毒无情!”
秦御敛眉,语气镇定:“陛下,当初是您信任星宿之说,执意要纳蔚蓝为妃的,与微臣无关。”
他丝毫不提“那个女人”,但洛知栩却看到了他攥紧的拳头。
“朕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朕就是死,也不会将那东西给你,这么多年你为我做牛做马,不就是为了那一抱灰吗?”梁帝话还未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洛知栩聪明,瞬间就明白了梁帝的“一抱灰”是什么意思,是秦御母亲的骨灰……
大梁向来讲究尸体完好,入土为安,梁帝却将秦御的母亲烧死了?
向来都是用“抱”来形容土灰,梁帝这般是故意要恶心秦御,想要激怒他,想毁掉他。
果然,听到这番话,秦御周身气势暴涨,紧咬着牙关,直接拽着梁帝的衣襟,凶狠道:“陛下时日无多,还是仔细德行,只怕死后要坠入额鼻地狱!”
“那又如何?不管朕去哪里,都无法改变朕曾攻打苗域,杀你族人父母的事实,即便去了地狱,他们也得受折磨!”
梁帝似是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他癫狂的样子令人唏嘘作呕。
秦御与蔚蓝四目赤红,恨不得将他手刃。
“舅舅,您果真心狠。”洛知栩上前一步,挡住秦御,即便他身材弱小,却还是要成为秦御的盾牌。
梁帝似乎是现在才看到他也在,他看向洛知栩的视线更是讥讽:“身为朕的好外甥,竟能串通外人坑害我,可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一半梁家的血?”
洛知栩垂眸看他:“自然不会忘,所以还尊称您为舅舅,只是外甥有些不解,舅舅您为何还要这般卑微的苟延残喘?”
“苟延残喘……哈哈哈说得好,朕的护龙卫还在,你们以为还能逃出去吗?”
“舅舅,护龙卫护的是历代帝王,您将死,他们自然也会另谋出路,您无需用这种事吓唬我,皇室秘辛我知道很多,比如您曾受胯下辱,才换来何家支持……”洛知栩说完,脸上露出绚丽的笑。
他倒是突然想到什么,如果梁帝手里真的有骨灰,那一定就在他知道的那个地方,前世他听梁琮说起过,曾在龙椅下方的密盒里发现了一只坛子。
因为不知是什么东西,便派人扔掉了,再未提起,后听宫人们说是一些土灰,洛知栩那时隐约有猜到是骨灰,但从未往秦御身上想过。
他对上梁帝瞪大的双眼,再次笑道:“我知道您将那东西放到何处了,在龙椅下方的密盒中,您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从未得到过她的在意,当真,可怜。”
最后两个字说的嘲讽异常。
梁帝躺在床上再没发任何声音。
洛知栩三人走了出去,他牵起秦御的手,他不愿再让秦御因为梁帝沾染任何污秽,所以这些送葬之言,也由他来说。
秦御悄悄攥紧他的手掌,他的洛知栩,就该端坐明堂上,不沾染这世间任何风霜,他的本意如此,却并未做到。
“陛下驾崩!”
第112章 一笔勾销
梁寅驾崩在意料之中,内务府早就将寿材全都备下了,这会用起来倒是方便了。
帝王驾崩,整个梁京城都换上了素衣,吃食用品也都不能过于奢华,否则会被指责为不忠不义。
葬礼由太子梁玖全面负责筹办,皇室皆跪在灵前低啜落泪,洛知栩面无表情,视线不动声色的从其他人脸上滑过,各个都哭的真真假假,只有她阿娘是真的难过。
毕竟是母亲的胞兄。
前世他倒是也真情实感的哭过,可他早就被皇室的亲情淡漠磨灭了所有怜悯,何况,现在想想,前世他所以为的“宠爱”,都是在故意为他树敌罢了。
今生亦是如此,如若不是他变换了方式方法,恐怕梁帝依旧要用前世那种手法,怕他洛王府羽翼丰满,功高震主,暗示梁珏给他下药……
洛知栩深吸一口气,缓慢又茫然的眨着眼,对洛王府的威胁都不存在了,他反而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梁帝驾崩,身为太子的梁玖自然继位,他上前一步说话:“先圣驾崩,本殿自会承担起大梁的重担,诸位若有异议,十日后上朝,本殿自会一一解释。”
“是。”
灵前不需要太多人守着,为表孝心,梁玖是不能离开的,只是在人群散去时,他也跟着退了出去。
一时间,灵前只剩洛知栩。
他看着先圣的灵位,突然牵起唇角笑了笑:“陛下,我不得不怨恨您,心思狠毒之人从来就不该成为天子,您纵容梁琮,对他的所作所为不置一词,前世洛王府遭遇残忍,都有您的手笔。”
先圣英明聪慧,怎会看不出梁琮的所作所为,梁珺残害那么多无辜孩童,他分明知晓,前世却始终维护着,只好不拆穿,他就能为了所谓的皇家颜面,装作不知。
他确实让大梁百姓安居乐业,却也教子不善,为父不仁,为夫不忠,他没有权利指点陛下的一切,却不能不怨恨。
“您还曾对我哥哥下毒不是吗?”洛知栩再难说出其他话。
前世洛知泠战败,便有一些原因。
今生不曾做,是因为他早早做出了改变,却无法改变洛王府前世的遭遇,他所做这些,无非都是为了安抚前世的自己。
“但人死,恩怨便一笔勾销了。”洛知栩说完起身离开了。
殿内放置灵位的椅子是龙椅,若在生前,看到这把龙椅,万人跪拜,可日如今,殿内空无一人,反倒生出些寂寞意味来。
殿外,梁玖与秦御还在等着,见到他出来,秦御立刻上前两步牵住他:“回府吧。”
“还需要太子殿下回头将坛子送来。”洛知栩说。
“我已经取出来了,你们可去偏殿拿取,其余事,待过些时日上朝再说。”梁玖说完便在太监的陪同下进去了。
洛知栩与秦御对视一眼,他们倒是能猜到梁玖对他们恭敬的原因,但着实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去找你阿娘吧。”洛知栩扬起唇角。
“好。”
骨灰龛一直放在龙椅下方的暗格里,因为年久缘故,骨灰龛有些破旧。
洛知栩便更觉得可笑了,梁帝若真对秦御的母亲念念不忘,又怎会这么多年连这盒子都不曾多看。
两人将骨灰龛带回去,恭敬将盒子祭拜在灵位前,只是旁边还有一只空白灵位。
这还是洛知栩第一次见,他本想询问,但看那灵位的位置,便知晓也许是秦御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
“事情告一段落,我竟不知该做些什么了。”洛知栩莫名有些心慌,他怀疑自己可能生病了,闲下来竟觉得害怕。
“你的嫁妆里,不是有许多铺子庄子,过些时日我陪你去看看如何?”秦御多少能明白他的心情,那些人一朝离世,他也不知该和谁斗了。
洛知栩微微睁大眼睛:“确实如此,只是,葬礼结束还要十日,还要准备新圣的登基大典,王爷当真能有闲暇时?”
“若本王事事都要做,那要礼部有何用?”秦御勾唇,“何况,本王不忙活,新帝才会觉得安心。”
“你不信任他?”洛知栩狐疑。
秦御摇头:“自然不能全信,否则来日兔死狗烹,本王岂非要伤心了。”
洛知栩却是被他的话逗笑,他猜着秦御已然有了对策,便不再多说什么,但对方的提议他却很心动。
总要为自己找些事情做。
陛下驾崩,洛王府才是松了口气,若是婚事晚一天,都怕要再多等三年,三年都能生两胎了。
洛知栩左右无事做,便和秦御一同回府看新嫂嫂了。
“阿娘病了?”
刚到府上便听到次消息,洛知栩立刻带着秦御去主院,两位新嫂嫂在忙前忙后的照顾着,见他们过来,立刻起身行礼。
“王爷,王——”
“嫂嫂别拘礼,我来看看阿娘。”洛知栩轻声说。
梁雪虞本是躺着的,听见他声音,便想坐起来,洛知栩赶紧坐到床边将她扶躺下:“阿娘,您病了为何不告诉我,若非今日回来,还要瞒着我不成?”
“无事,只是累着了。”梁雪虞拍拍他手,“可用过午膳了?素晴,你去让厨房备上三少爷爱吃的点心。”
“是。”
洛知栩皱眉:“那起子点心什么时候不能吃,用得着您这般费心?太医如何说的?”
“太医说母亲是心有郁气,要好生休养。”江沁柔声说着。
梁帝驾崩,梁雪虞是梁帝一母同胞的妹妹,自然会伤心不已,可这般伤心也是在作弄自己的身子。
洛知栩本还想劝说两句,闻此,却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毕竟真说起来,梁帝驾崩,与他和秦御有说不清的关系。
梁雪虞也是知晓,便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她笑道:“行了,别在我跟前守着了,太医让我静养,你一回便闹我,去玩吧。”
她说着看向秦御,后者立刻明白,带着洛知栩出去了,两位新嫂嫂也跟着出来了,三人便一同去了前厅,毕竟秦御与洛知栩都是男子。
江沁,洛知栩是见过的,但乔新月他却是头次见,他起身拱手行礼:“见过两位嫂嫂。”
这般大礼可是让两位姑娘惊到了,乔新月与江沁对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看向摄政王,这礼谁敢接。
但让洛知栩一直拘着礼也不好,江沁无奈莞尔:“咱们一般岁数,也无需这样客气,先前不知您要回来,连见面礼都不曾带,我女红尚可,待回头送你一双靴子可好?”
洛知栩大方点头:“那便辛苦二嫂嫂了!”
乔新月有些尴尬,她女红不好不说,也说不来那些随和的话,但她若不许些什么,不光面子过不去,恐怕还会让洛知铭不悦,她赶紧说道:“我针线活不太行,但先前得了一把漂亮匕首,待我一会拿给你。”
“多谢大嫂嫂。”洛知栩笑说。
礼物不礼物的都是小意思,心意到了就成,他们世家走至今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没多久,两兄弟就回来了,走至前厅就瞧见他们在这里坐着吃茶,乔新月见他回来,下意识抬脚迎了上去,紧跟着他。
洛知铭牵起她的手拍了拍,知道她有些局促,他温声笑:“今日怎的想起回来了,如今天冷,不怕冻着?”
“若不是今日回来,还不知阿娘病了。”洛知栩皱眉抬眼看他,整个就是闹脾气,使性子。
江沁有些尴尬,立刻接话道:“别气,母亲也是怕你担心。”
洛知栩轻佻眉梢,许是身份变化的缘故,江沁如今与他说话也带着些客气,更别提那位虽然爱舞刀弄枪,但却明显有些紧张的乔新月了。
他不仅没觉得不般配,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大哥喜静,性格温和,却娶了位潇洒姑娘,大哥糙汉一个,却娶了温柔小意的淑女,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果真如此。
“他就是娇气性子,没生气。”洛知泠立刻接话,生怕自己的新媳妇下不来台。
洛知栩微不可察的轻哼一声,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就是担心,也只能是乾着急罢了。
“可用过午膳了?”洛知铭问。
“还没有,来的急。”洛知栩说。
洛知泠瞬间皱眉:“回自家有什么可着急的?是不是某位王爷不许你吃?你这般瘦弱,还是得在自家养着才好,已经冬日里了,厢房内可暖和?”
“不劳二哥担心,府上早早就将地龙和火墙烧起来了。”秦御淡淡说着,连叫出口的称呼都似乎带着阴阳怪气。
“自然得担心,旁人照顾我弟弟,哪能有我们自家细致!”洛知泠丝毫不惧他,如同往常一般和他拌嘴,即便洛知栩嫁去摄政王府,那也只是换了地方睡觉罢了!
秦御呵笑一声:“若本王没记错,已经与阿栩成婚一月有余,二哥这是不拿本王当自家人?”
“废——废话不多说,那自然是没有的!”洛知泠倒是想说,可对上洛知栩气鼓鼓的眼神,他哪敢说这种话?
两人惯性斗嘴,反倒是让两位新夫人紧张起来,在她们看来,即便是洛知栩的夫君,可终归还是王爷,位高权重,怎能说话这样不礼貌?
两人紧张时,洛知栩先不耐烦了,他摆摆手:“快别说了,烦得很。”
秦御便立刻闭上嘴巴了,洛知泠连这种小事都要和他争一争,也连忙不再吱声,洛知铭忍不住笑了起来。
洛知栩与秦御在这里用过午膳便回“栩栩如生”休息了。
他依靠着棉榻叹息:“阿娘还是很在意先圣的。”
“亲兄妹,自然在意。”秦御说。
“不提这些,蔚蓝准备如何?”洛知栩抬眸看他,就见秦御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第113章 流言蜚语
“我要走了。”
蔚蓝坐在梨园的雅间内,梳着寻常姑娘的发髻,她本就还年轻,只是仇恨让她不能像那些姑娘们那样欢声笑语,她只能利用自己的身体。
现在,梁帝已死,她在深宫中留着也是无用,何况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洛知栩看着面前容貌漂亮的姑娘,她的眉宇间不再像之前那样活泼,却也没了那些愁容,他不知该如何劝说对方留下。
这里有秦御,有大梁最强势的摄政王,蔚蓝是他的妹妹,要想在后宫生存,也并非不可。
秦御却不甚在意,他淡声道:“何时启程?”
“等姚妃生育我便会离开,这里不是我生长的故土,我得回去。”蔚蓝说。
当初梁帝派人攻打苗域,一来是觊觎秦御的母亲,二来便是苗域人向来神秘,且传言苗域女子都会制作蛊毒,梁帝是想将这法子纳入囊中。
却没想到,心爱的女子未曾得到,苗域他也不曾攻下。
只是说起生长的故土,洛知栩下意识看向秦御,他还记得秦御曾经说过,自从被梁帝带回来,除去征战杀敌,他就再未离开过大梁。
自然也不曾回到他曾经的故土,苗域。
秦御点头:“可有人接你?”
蔚蓝闻言,沉默片刻说道:“没有,我不需要。”
“之前我曾告诉过你,方法有很多,不需要你去那么做。”秦御似乎是在指责她,更多的却是在惋惜。
洛知栩观蔚蓝情绪不对,便猜想,也许在她来大梁之前,也曾有心爱的男子,只是为了家族仇恨,她不得不抛下对方,不得不和不爱的男人接触。
蔚蓝无奈莞尔:“表兄,说这些都是无用,我从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走时说一声,我们去送你。”秦御说。
“我知道,但宫里……”蔚蓝有些迟疑。
洛知栩立刻接话:“你放心,我们会与陛下提前商议的。”
蔚蓝只是个无儿无女的妃嫔,梁玖自然不会为难她,何况,她还是秦御的表亲,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于情于理都不会过分为难,甚至还帮忙想了万全之策。
姚淩薇的产期就在冬日。
这日晨起,天便雾蒙蒙的,依稀还掉落着几片雪花。
一声声痛喊从姚妃所居住的宫苑传出,宫苑内的婢女嬷嬷们来去匆匆,盆子里端着血水,即便不进去,似乎都能闻到腥气。
叫喊声从晨起一直到午后,最终婴儿啼哭声代替了喊叫声,宫苑内的人都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恭喜姚太妃,喜得贵子!”
姚淩薇成为太妃,生下皇子,成为了当今新帝的亲弟弟,姚家的地位瞬间水高船涨,但高兴过后,便是隐患。
她的儿子成为了先圣的皇子,那就拥有了继承圣位的机会,那梁玖很有可能会对姚家动手。
姚淩薇一心急,小月中竟是直接病了起来,蔚蓝本要直接走,见她这般,只好给洛知栩和秦御递了消息。
这事原是不好办的,毕竟得看看新帝的意思,但好在之前就有商议过此事,让梁理入其他王爷一脉,和梁瑭差不多,但可养在姚淩薇膝下长大。
这样一来,梁理就不再是先圣的皇子,自然再无继位之可能。
姚家对此千恩万谢,与洛王府的关系更甚从前了。
姚淩薇出月后,宫内无端起了一场火,先帝的兰妃竟是无缘无故被烧死了,宫内流言不断,连百姓们都说先圣封她为妃是听信了天意,如今先圣驾崩,想来是想念她,所以把她带走了。
“流言倒是传的挺有趣。”洛知栩听说后当真是呛了一口热茶,“这种鬼话都能信?”
“如今新帝已经登基,大赦天下不说,连赋税徭役都减轻了,北阙上的贡品比从前多了许多,国库丰盈,也无所谓百姓们传那些令人发笑之言。”印宿白说。
洛知栩越想越觉得好笑,甚至连话都有些说不好:“先圣若那般厉害,早就把他惦记的人都带走了,还至于等这么久吗?”
司韶也哈哈大笑:“你这话说的哈哈哈……”
“行了,可别笑了。”印宿白面露愁云,他鲜少情绪外泄,这还是头次有些不满,“都怪阿栩这般早成婚,我爹娘已经在催着我婚事了!”
摄政王妃委屈:“这都能怪我?那你成婚便是,你若真不想,便告诉姨母你心悦男子,她定然就不催你了。”
“你真当人人都和你阿娘一样好性子?便是假话骗她,她恐怕都要揍我!”印宿白很是无奈,他又没有心悦的姑娘,如何能成婚?
“这倒也是。”洛知栩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真说起来,阿爹阿娘确实宠溺他,也幸好他未走上偏路。
司韶撇嘴:“得了便宜还卖乖。”
洛知栩瞬间笑了起来。
这段时日秦御一直忙得很,他也就有功夫出府和他们见面闲聊,这两人怕秦御怕的很,若他在府上,他们是决计不会去的。
他把玩着茶杯盯着窗外看,街道上的百姓们摆摊的摆摊,叫卖的叫卖,倒是有些安居乐业的意味,看的他心情都莫名愉悦起来。
他虽不喜大梁皇室,不喜的也是他们淡漠多疑,只为自身利益,但对于土生土长的地方,他还是很有归属感的。
“对了,年后我要跟着我兄长做事了,你们准备如何?”司韶问。
司灼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三品护军参领,若要带着司韶做事自然无可厚非,他们这些世家,同气连枝,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自然得往一处使力。
印宿白道:“我准备考官,思来想去恐唯有事可做,阿娘才不会逼我成婚,何况兄长们也都在尽心做事,我也得加把劲。”
“那你们都挺忙。”洛知栩突然笑了起来,“我年后得去巡视庄子铺子收成,还准备和王爷去外面玩玩。”
“准备去何处?”司韶也有些心动,早知道都就那么早同意做事了。
洛知栩扬唇:“去苗域看看。”
春节是最重要的节日,洛王府今年也是成为了炙手可热,为人乐道的存在,且不说洛知栩与摄政王,光是两位公子的婚事,来日若陛下发难,都得掂量着。
春节这日。
魏管家早就将府上所有事宜都打点好,给府上众人分发了银子,衣裳等等,只等王妃起床再伺候他用早膳。
洛知栩平日里便穿的喜庆,春节的服饰更是华丽贵重,金丝线修饰做边,一针一线都是极为用心的。
冬树和冬藏伺候他穿衣,夏柳则是在外屋等着他洗漱。
洛知栩看向冬藏,笑道:“这还是头次在摄政王府过春节,府上美食珍馐数不胜数,你可要多吃些。”
“是,奴才知道。”冬藏扬起笑脸应答,一年过去,脸上的肉始终没有长回来。
“那就好,走吧,去用早膳。”洛知栩面上带着笑,若细看,定能看出他唇边的笑意有些僵硬。
他早知道生老病死都是常态,早知道的。
正殿内。
魏管家招呼下人将饭菜都端上桌,洛知栩看着面前一桌的珍馐,自己都觉得能多吃一碗饭,只是——
“王爷还没回来吗?”洛知栩皱眉,平日里下朝回来都要陪他用早膳的,今日可是春节,竟这般不放在心上!
“王爷说让王妃先用,无需等他。”魏管家也有些无奈,府上就这两位主子,比起其他府上本就不算热闹,再只有一位,那就更闲冷清了。
洛知栩咬牙:“不管他!”
只是如此一来,早膳便用的不痛快了,他还想着能和秦御边吃边聊,早就说好要去苗域了,始终都没定章程呢。
“王爷回来了!”
“快!”
洛知栩立刻起身去迎他。
秦御刚走到院内,便瞧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朝他扑来,这红色异常显眼,几乎让他梦回新婚那夜。
他伸手将对方抱住,唇边带着笑:“抱歉,回来晚了。”
“你回来就不算晚。”洛知栩去摸他的手,外面天寒地冻的,秦御的手始终都是暖的。
两人一同用了早膳,洛知栩只顾着高兴,转头就将“章程”的事给抛到脑后了,等再坐进屋内暖和,他才又想起这事。
“去苗域要什么章程?”秦御微微挑眉,想去便去了,做那些准备属实用不着。
“当然要,苗域是你的故土,还会见到你和蔚蓝的家人,自然要备些东西的,他们可缺金少银?”洛知栩说着就要起身去翻腾自己的柜子。
秦御瞬间将他拽进怀里,他从袖口中拿出一封用红纸包好的信封,红纸上描绘着漂亮风景,他细细打量着,在一棵树下瞧见两道人影,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和秦御。
“这两日红纸紧俏,我去陛下那里裁了一些才拿回来,紧着就作画了。”秦御轻声说,“金银你都不缺,但春节的红包还是要给你,阿栩,新年好,来年我们还要一直在一起。”
洛知栩双眸骤然湿润,他看看红包又看看秦御,一句谢在嘴巴里兜来兜去都说不出口,对方送的东西很轻,但其中的情意却很重,并非他一句谢便能揭过的。
他吸吸鼻子,翁声说道:“其实我也有为你准备礼物,只是我手艺不好……”
他轻轻挣开秦御,走到床头,将自己之前藏着的鹤香囊拿出来,他腼腆一笑:“里面没有放薄荷叶片了,放的是我去岁收好的鸢尾。”
“辛苦你了。”秦御接过香囊,摸索着他的指腹,绣工确实不好,但上面有两只鸟,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洛知栩难得有些羞意:“我只在幼时见过鸳鸯,后来便少见了,找了好些图画对着绣的,鸳鸯是好意思!”
摄政王愣了愣,幸好没说那是两只鸟。
他扬唇:“绣的很可爱,以后不用做这些事”
因为即便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会爱你。
作者有话说:
梁寅:“我死后,居然还有传说,谢谢!”
第114章 并肩行走
春节在摄政王府过。
但年初一过后,洛知栩便立刻带着秦御回了洛王府,住得近便是这般好处,只要想去,随时随地都能回。
梁雪虞早就知晓他的脾性,初三这日早早就在前厅后院里放好了瓜果点心,生怕他少吃一口。
“厨房在做午膳了,可要住府上?”梁雪虞问。
洛知栩立刻挺直腰身,颇为骄傲道:“我忙着呢,初六开始就要巡视铺子庄子了,得看看那些赚钱的营生!”
梁雪虞还能不知道他?
她冷笑一声:“是去玩吧?”
洛知栩当即皱眉,秦御立刻接话:“年后朝中事务不多,我与他确实准备随便走走,府上要事都有管家打理,他清闲些。”
梁雪虞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她自认洛王府对洛知栩宠爱有加,当真是要星星绝不会私自给月亮,可碰上摄政王,也是大巫见小巫了。
若非知晓自家儿子是何心性,梁雪虞都怕他被养成废物。
“想去便去。”洛珩说。
洛知栩如今彻底嫁给了秦御,虽说与臣妇们不同,但也算是进了后院的,轻易也不会去做官,再加上他本就不喜欢与皇室做事,自然不会再去。
何况,洛王府如今盛况空前,也不用他去前朝再发挥才能,如果能一直保持这般,他愿意什么都不做,只专心做纨袴。
午膳过后,洛知栩一行人便上街了。
商贩们虽然也要过年,但也是早早就开了半扇门,如果有上门的,也能赚些银子。
“可要打支发簪?”秦御低声询问,“我瞧你头上这支都戴数月了。”
“成婚那日送的,自然要一直戴着。”洛知栩抿起唇角,眼底带着一片笑意,“我送的玉冠,王爷不也一直戴着呢?”
秦御扬唇,与他并肩走着,宽厚的衣袖遮掩着两人紧紧牵着的手,暖意一直窜到心里,让人痒痒的。
洛知铭与洛知泠也是带着各自的夫人去了不同的铺子,挑买着新上的小玩意儿。
洛知栩的首饰向来都是找专门的首饰铺子打造的,但新春佳节,本就是该花银子的,他与秦御便也进了铺子。
掌柜瞧见他们瞬间就笑了:“不知王爷王妃到,有失远迎!”
“你倒是客气上了。”洛知栩扬唇,“把你们这最好的玉冠拿出来瞧瞧。”
洛知栩穿著明艳,一举一动都带着贵气,此时微抬下巴,模样骄矜的很。
掌柜对他这副模样倒是习惯,立刻让店里的做事的人去拿,他则在前面继续招待他们,时不时便要介绍其他的饰品头面。
新春佳节,洛知栩倒也愿意给他点薄面,不愿让彼此不痛快,即使不耐烦却也没说什么。
“王爷,王妃。”汉子拿出两只盒子递给他们看。
掌柜立刻接话:“这是请匠人打的新玉冠,上面镶嵌的宝石都是从苗域那边运来的,一颗珠子价值十金!”
“苗域?”洛知栩扬眉,他盯着那两只玉冠上的珠子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但如果是从苗域来的,买就买了,他大手一挥,“这两只我都要了。”
秦御还欲再说些什么,但见他都开了金口,便将话都咽回喉咙里,他也知晓,这两只玉冠打动洛知栩的并非独具匠心的制作,也不是精美的形态。
只是因为那句“苗域”。
掌柜立刻将两只盒子收好,谄媚笑问:“小的回头就将东西送到府上,您放心。”
“是摄政王府,别送错了。”洛知栩对他抬抬下巴。
掌柜先是一愣,而后立刻应声:“您放心。”
洛知栩撩起眼皮看了那掌柜一眼,若是他不加这句,恐怕就要给他送到洛王府了,两人离开后,他忍不住和秦御说自己的发现:“他怕是没记起我已然嫁给王爷了!”
秦御微微垂眸,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将遮掩着两人交握手掌的衣袖给撩开,寒冷的天里,这两只手在外面露了一上午。
整个大街小巷,看到的都在偷着笑。
这一牵手,反倒是比他们之前成婚还要让人印象深刻,被人谈论了好几日,但说再多也没有之前那些激烈言辞。
年后。
秦御带着洛知栩进宫请辞。
梁玖端坐上位许久,最终还是出声挽留:“当真要走吗?可我才刚登基,许多事都需要皇叔帮我打理,若皇叔不在,我怕是做不好,也不敢做!”
“陛下,您如今要带上自称了。”秦御提醒。
“这又如何,从前在你面前,我不也这般吗?”梁玖有些着急,“皇叔可是准备再也不管我了?即便是命令也不可吗?”
秦御无奈:“陛下,您如今是一国之君,要承担起大梁重担,微臣始终都是大梁的臣子。”
到底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秦御对梁玖态度还算温和,若是换做其他人这般阻拦,秦御怕是早就要发怒了。
梁玖盯他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应允:“你依旧是大梁的摄政王,太傅一职先前给你便还是你,这些职位我都会为皇叔留着,我会等你们回来的。”
洛知栩忍无可忍:“陛下这般,倒像是我们要一去不回似的。”
“表兄,我并非此意……”梁玖有些委屈,他与秦御差的岁数不多,但对方悉心教导,他是知晓的,早就将其当做父兄般人物,难免会难受些。
“既然并非此意,就不要在意这些,我家就在这里,还能跑不成?”洛知栩皱眉,语气也愈发冲起来,他先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梁玖还挺磨叽?
梁玖委屈:“可皇叔连兵权都要还给我了……”
洛知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闭了闭眼,嘴角扯出一抹笑:“陛下,若手握兵权的摄政王突然离京奔赴苗域,您猜文武百官会作何想?”
“……是我心急了。”梁玖轻咳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秦御本就将要事都安排妥当,叮嘱了梁玖几句,便与洛知栩出宫了,只是离开时还碰到了姚淩薇,她如今身居高位,还无性命之忧,整个人都丰腴了很多。
只是因利而聚,如今再无利益纠纷,便没有继续相聚的缘由了。
出宫后,秦御便让魏管家跟着洛知栩,去梁京城各处的铺子庄子看,秦御则是在马车上坐着,若真遇到不能解决的,他再出面。
他自然可以让洛知栩高枕无忧,但许多事,他可不做,却不能不通。
不过那些铺子倒是也好查,平时摄政王府总会派侍卫去巡查,账本便是想作假都做不来。
金器铺子内。
洛知栩放肆打量着那些器具,当真都是好东西,他随便拿起一只敲了敲,描金的质地均匀,做工也精美。
“贵客,您若是要,小的为您仔细介绍,这套茶盏精致优雅,内壁厚重还有保温的作用,冬日里放上一刻钟都温和!”
洛知栩侧头看他:“不用说这些,把掌柜的叫来,我要查账。”
小二憨笑:“我们掌柜在后院忙着,不知您是在哪高就,定是那起子小人无事生非,见我们铺子里生意好,就故意闹事,让大人您见笑了。”
“魏管家。”洛知栩喊了一声。
屋外瞬间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店小二愣住了,这啥意思呢?
魏管家立刻道:“这是咱们王妃,还不快去将账本拿来。”
“是是,我这就去。”店小二也不拿乔了,紧着就去后院把账本拿来递给洛知栩了,“王妃请看。”
洛知栩不接。
魏管家便笑着接过了,紧接着便带着洛知栩查账,虽说板着一张脸,但该听的倒是都听了。
回到马车上,洛知栩始终摆着一张脸,任凭秦御如何哄,都不理人。
秦御皱眉:“听风,去处理干净。”
“又处理!”洛知栩猛的看向他,“你才是最该处理那个!你的人分明常常来查账,他一听到魏管家,眼睛都亮了,哪有和我说话时的扯皮模样,你就是想故意累着我!”
“说话做事可是要讲凭证的,本王何时要累着你,你自己兴致勃勃要转着玩乐,摆出一副纨袴模样去查账,掌柜的是傻子才把账本拿给你看!”秦御捏住他脸蛋,在他那张紧抿的唇上亲了一下。
洛世子就又被哄好了。
主要是自知理亏,毕竟这事确实是他提起来的。
本可以直接出梁京,他偏多此一举,偏要闹这一出来,说白了还是想玩乐。
洛世子轻咳一声,凶巴巴道:“下不为例。”
虽然不知道这说的是哪件事,但摄政王认错的态度还是很好的,歉意张口便来,将他哄高兴了。
秦御扬唇:“可还要继续查?”
洛知栩瞪他一眼,窝在他怀里不起身了,他半真不假的抱怨:“不去了,半点意思没有,偷奸耍滑的都没有,无趣!”
“若在本王手下当差,还会偷奸耍滑,岂非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秦御失笑,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就是知道如此,洛知栩才半点不想查了。
洛知栩摆手,有气无力道:“打道回府,准备细软,即刻出城。”
“最快都得明日,得先去和你父母道别。”秦御说。
两人便直接去了洛王府,梁雪虞早就知道他们要去玩,却没想到要去苗域,即便不问也知道为何要去。
梁雪虞突然想到什么,她看向洛知栩:“你父亲先前给你带回来一只鹦哥,你去拿来,带回府上。”
“好!”洛知栩立刻欢天喜地的跑了。
秦御对上梁雪虞的视线,恭敬道:“岳母有话不妨直说。”
梁雪虞却是突然笑了,她颇为感慨道:“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秦御想,不苦,他已经得了自己最想得的。
第115章 试探一二
给洛知栩带的鹦哥很是漂亮,翠绿的容貌,砖红的喙,许是曾被精心调教过,那鹦哥见到洛知栩便张口喊他少爷。
秦御之前送他的七彩文鸟,已经被他放到摄政王府好生养着了,且那文鸟娇贵,不能带着上路,这鹦哥倒是刚刚好,路上还能陪他们解闷。
得知他和秦御要远行,洛知铭倒是没说什么,他相信摄政王已经全都打点好了,倒是洛知泠,对着他们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洛知栩有半点不如意。
“二哥放心,我们就是去玩一遭,很快便回来,何况也不是去别的地方。”洛知栩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忍不住扬起唇,“哥哥,怎么还当我是小孩子。”
洛知泠撇嘴,抹了把眼泪:“那山高路远的,可别害了病,慢慢不着急。”
洛知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哥哥们放心。”
离开洛王府,两人回去便回府上,将早就收拾好的东西提前放到马车上,此时刚年后,还有些冷,厚衣服也得带上些。
光是洛知栩的东西都装了两马车。
如今大梁没有内忧外患,便是再多上两辆马车都不会有事。
翌日。
待洛知栩睡醒,他们便要启程了。
出门在外,洛知栩的本意是带上冬藏冬树,夏柳可以留在府上,但他没想到冬藏会主动提出留下。
“你鲜少离京,如今有机会,与我同去外面游玩也可。”洛知栩见他面露难色,不免有些紧张,“可是身体不舒服?先前康子仁并未说你不适,是不是突然难受了?”
冬藏削瘦的脸上露出笑:“少爷不用担心我,舟车劳顿,我怕不能让您玩尽心不说,还得费心思照顾我,我就在家里等您。”
洛知栩眉心紧皱:“真不与我同去吗?”
“不去了,奴才给您放了好些糕点在马车上,都是您爱吃的,您多保重。”冬藏说。
“那你与魏管家好好看家,待我回来,给你带苗域的琉璃珠玩。”
“好。”
洛知栩像是没有察觉到不妥一般,快速上了马车,秦御在进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冬藏,那瘦弱的身形,若非强撑着,怕是都要爬不起来了。
冬藏难得没有惊慌失措的移开头,对秦御露出祈求神色。
马车很快就出了梁京城,这次出行只有他们二人,以及随行的护卫们,这天还冷,侍卫们也都驾着马车在前面开路,没有战乱,光是去外面走走都是舒服的。
从大梁到苗域,要走西边,大梁在东方,这是完全相左的方位,但当初梁寅能因为一己私欲攻打苗域,他们自然也能带着归乡之情奔赴。
“我还没有去过西边,传言苗域女子柔婉妩媚,可是真的?”洛知栩扭头问他,“苗域此时冷不冷,若比大梁还冷,我会后悔的。”
秦御若有所思:“苗域在西,确实冷,可是——”
“听雨,返程!”洛知栩不待他将话说完便喊了一声。
“可是!”秦御捏住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可是一路走去,正值春夏,苗域清凉你会喜欢的。”
洛知栩与他对视片刻,扭头道:“听雨,再返程。”
听雨本就没有折返,左右马车里许多话他就只当瞎话听,做不得真,只一路往前赶。
向西走,第一要走到的是西安府城,意味着彻底进入了西边地域。
天色昏暗时到了西安府城,赶了些时日,他们需要在府城休息几日,这里不曾受到战争叨扰,百姓们安居乐业,查过文书便放他们进去了。
年后常有跑商的,住客栈的较多,听雨跑了三家酒楼,才有一家能招待他们所有人的。
洛知栩坐在屋内随意看着,他啧啧称奇:“倒是没想到,这时节差点连酒楼都没得住,为何都来西边跑商?”
“苗域地势优越,那种珠子,就是在山里挖出来打磨而成的。”秦御解释说,不过有件事他没说,估计等到了苗域,洛知栩就会知晓。
“原来如此。”洛知栩煞有介事的点点,他忽的想的什么,“我们算入江湖了吗?我之前有位江湖朋友,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了。”
秦御撩起眼皮看他:“怎么,你还想他了?”
洛知栩故作生气:“你作何这般小心眼儿,莫不是我上次脱衣服吓到他了?原本是有话想问他的。”
“想问他什么?”秦御见他迟迟不说,反倒是有些好奇了。
洛知栩抬眸看他,与他对视片刻,突然牵起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无奈道:“自然是先前说过的背后图腾之事,你可有见过?”
秦御摇头:“不曾。”
“这就奇了怪,梁琮几次想要我,都是为了他口中的印记,他定然是何处听说了什么,先前我那位江湖朋友还说,我出生时天有异象,所以他梁琮才会这般执着。”洛知栩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他嫁给男人做王妃了,可不是奇景?
会有怪异景象,估计也不稀奇。
那种奇怪传言都信,可见梁琮是将自己给困住了。
说完,洛知栩又笑:“你日日与我同吃同睡,好不亲密,你都没见过,想来是没有的,待我回头找到陵九,再好好问问此事。”
“为何偏要问他?”秦御皱眉。
“他是江湖人,虽说是游侠,但能擅闯皇宫,可见其功力深厚,知道的也多,还说江湖上有个什么阁,给银子什么都能查到,厉害的很!”洛知栩恨不得将陵九夸出花来。
身旁的男子只是皱眉沉默着,似是在思考什么,若换做平时,听他口口念叨其他人,怕是早就要恼了。
两人同坐,心思都在彼此身上,却各有各的疑惑和顾虑。
洛知栩想了想问道:“王爷觉得真假?”
“不知,你出生时我还不曾来大梁。”秦御说。
也是。
洛知栩便不再为难他,干脆将外衫脱掉躲进被子里了,这天还未暖和,他也实在感觉有些难熬。
等了半天都不见自己的暖炉进被窝,他裹着被子,被窝里的脚小心探出来踢了踢秦御,他不住醋溜溜道:“这是想哪家姑娘少爷了?连被窝里的美人都瞧不见了!”
“本王在想,这天是真冷,把你嘴都冻硬了。”秦御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捏着他下巴轻轻亲了亲,“本王去瞧瞧饭菜,吃饱再睡。”
咚咚咚。
秦御刚起身,屋外便响起敲门声。
听风声道:“主子,饭菜做好了。”
“端进来。”
听风立刻推门进来,将外面的冷风隔绝。
洛知栩瞬间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立刻裹着被子爬起来,探着脑袋去看饭菜,味道香得很,就是不知吃起来如何。
听风将饭菜摆好,继续说道:“稍后属下会让店家将热水送来,碳火也会烧的旺一些,主子若是还有其他吩咐,随时叫属下。”
“待送热水时将这些碗筷收走,夜里不用守着,回屋休息就是。”秦御说。
“是。”
这酒楼地处闹市,自然不会是黑店,与其让他们守着身心俱疲,还不如好好歇息,养精蓄锐。
这酒楼不比在府上,没有合适的小桌,自然不能在床上用食。
用过膳食,洛知栩觉得暖和了些,听风再来时便带了好些碳,将屋内烧的暖洋洋的。
他美滋滋的躺在硬床上,虽说依旧有些不舒服,可出门在外,王爷都给自己端茶倒水了,他也就不挑剔了。
夜晚,两人相拥而眠。
翌日。
洛知栩醒时,破天荒瞧见秦御在身侧,他刚觉得稀奇,便又想起此时是在外面,秦御也用不着上朝。
他便往他怀里贴了贴,闷声笑道:“王爷,今日嘴巴里淡的很,要淡出鸟了。”
“……本王去买。”秦御立刻起身,“听风几人在外面守着。”
“是。”洛知栩翁声应着。
被子里少了人,总觉得都有些不暖和了,他将身子蜷缩起来,抱着秦御的枕头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洛知栩再次醒来,他皱眉:“冬树!”
“奴才在。”冬树立刻进来。
“王爷呢?”洛知栩皱眉,“这都过去两刻钟了,还未回来?”
冬树点头:“是不曾回来。”
“王妃!王爷出事了!”听雨急急忙忙跑来,说完这句有些语不成句。
洛知栩也没敢多问,匆忙穿戴整齐便跟着他上街了。
跟着过去,才知晓发生了什么。
原是秦御从果脯铺子出来,恰好被一少女撞到,少女腰间佩戴的如意玉佩就被撞到地上碎裂,便揪着秦御要他给个说法。
秦御倒是大方,一枚玉佩,愿意给她千两银子重新打,但少女又说是她母亲的遗物……
哭闹起来,不仅不能解决,反而吸引了府城百姓们的注意,连府城太守都惊动了,百姓们围观,里面还有几名百姓对他指指点点。
洛知栩莫名从对方不耐的神情中看出些无所适从来。
他想,秦御刚来大梁那几年,应该也被这样指点过,那些人不敢当着他的面乱嚼舌根,背地里却不知道会说什么污言秽语。
“做什么呢?”
冬树和听雨将周围挡着的百姓驱散,洛知栩便一步步走到秦御面前,他站在他身前,看着那名少女以及指点不休的几位百姓。
他勾唇:“我当是什么,一枚破玉佩,这东西我都是用来打赏下人的。”
“这位是……”太守本就见秦御贵气逼人,不敢多做什么,这会又瞧见洛知栩就更不敢多言了。
洛知栩冷笑:“你若不知,便去询问,我只问一句,此事该如何处理?”
太守擦了擦冷汗:“自然是如实赔偿便可,这起子小事不至于闹到牢狱中。”
闻言,洛知栩面色愈发阴冷,他看向那姑娘:“你说他撞你,可有证据?”
“这还要和证据?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我从旁边出来他便径直撞上我了!还讲我阿娘的遗物给撞碎了,只是赔偿如何能够!”那姑娘双目通红,看上去倒真是有些狠。
“你从何处出来?当时在做什么?你为何不曾好好看路?”洛知栩声音又急又重,“回答!”
“我、我……我就是从他身旁,他不曾瞧见我……”那姑娘有些急,下意识看向方才一直为她说话的几人。
洛知栩瞬间便明白了,这般低等的骗局,竟还想诓骗他家王爷!
他冷笑:“你说你从旁边出来,这果脯铺子两旁是什么?客栈和酒馆,且不说你一姑娘家家为何从此处出来,便是出来,那你去做什么?是有朋友在此处暂住?还是有酒要买?那你的酒呢?”
见她不说话,洛知栩又说道:“就当姑娘只是随便逛逛,我夫君,身高腿长,挺立悍拔,锦衣玉冠,你竟是瞧不见?还是明明瞧见了,却要故意往上撞!”
闻言百姓一片哗然。
让他们震惊的并非那姑娘说谎,而是洛知栩口中的“夫君”二字。
王太守瞬间愣住了,他盯着那两人仔细看,终于想起来了!
可不就是前阵子梁京城成婚那两位吗?!
第116章 西川府城
“我——”
“别吵了!”随着王太守冷喝一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他冷眼看着那姑娘,“孰是孰非你心中有数,原价赔偿你还不依不饶,若再有不满,便随我去堂上辩驳!”
这谁敢?
百姓们都怕官,见着衙役官差都害怕,何况是太守,这会见太守发火,早就吓到了,哪还敢闹?
洛知栩扬唇:“既是要照价赔偿,那便请城内的玉器掌柜来瞧瞧吧!这玉佩若当真昂贵,可不能短缺了你们。”
此时自然是洛知栩说什么便是什么,太守立刻让人将这条街玉器店的掌柜寻来。
掌柜拿着那几块碎玉嗤笑:“这叫什么玉?不过是用色泽相似的石头打磨而成,这东西若是叫玉,那我铺子里的叫什么?”
这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
把那姑娘分明就是和那些起哄的是一夥的,摆明了从他们进城时就盯上了,只等着坑蒙拐骗,诈他们的银子!
太守脸色黑沉,大手一挥:“来人,将这些骗子全都带走!都散了!都去做事!”
百姓们瞬间一哄而散,不敢再继续听下去,只是偶尔还会偷偷摸摸的盯着看。
太守有心想和他们多说什么,可想到这是大街上,便将心思压下去,恭恭敬敬将他们请到自己的太守府了。
上座空着,王太守自然不敢坐,便笑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两位,恭敬道:“实在不知王爷王妃前来,有失远迎,是下官失职。”
“确实失职,在你管辖的府城,居然还能发生这种明目张胆行骗之事,可见你疏于管教,想必受此害的不在少数!”洛知栩端着茶杯闻了闻,却并没有入口。
“是是,下官一定会好好调查此事……”还有些凉意的天儿,王太守却是出了一身的汗,他偷着看看秦御,觉得对方有些奇怪。
这洛世子都嫁给他了,在外人面前独揽话权,这位高权重的王爷居然无动于衷?
秦御掀起眼皮看他:“看本王作甚?”
你看本王敢说话吗?
王太守尴尬的笑笑,颇有些臊眉耷眼的意思。
“行了,我们本就是路过,你好好做事便是。”洛知栩说着轻咳一声,却始终没有动茶盏。
“王爷王妃别怪罪,小地方没有好茶叶,这是我府上种了一小片,才拿来招待您。”王太守说。
洛知栩轻笑一声,象征性的抿了抿一口:“尚可,你无需在意我们,只是此事再不能发生,否则岂非要百姓说你这个太守玩忽职守?”
王太守立刻严肃应声:“是,下官明白。”
“咱们走吧。”洛知栩起身,秦御立刻跟上,他扭头,“不必送了。”
“是。”
离开太守府,两人并肩行走。
秦御猛的将手搭在他后腰,带他躲开了人潮,他低声询问:“为何突然轻轻放过了,瞧你那模样,活像是恨不得连本王都骂。”
“他虽行事不妥,却也没说谎,那些茶叶都是些陈旧茶,他也没时辰更换,可见他平时喝的就是那些。”洛知栩说。
他虽厌蠢,却也着实佩服清廉正直之人。
秦御没再多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朝堂许多事亦是如此,反倒是衬得这些外官高尚了。
“不过话说回来,王爷竟会被那种小把戏给困住。”洛知栩撇嘴,故意打趣他,“莫不是见那姑娘漂亮,起了怜悯之心吧?”
“若真说漂亮,谁能比得过你去?”秦御旁若无人的牵着他的手,他们可是走过明路的,自然不会怕被指指点点。
洛知栩煞有介事点头:“这倒是。”
自那日的事后,便再无发生过其他麻烦事,人人都看得出他二人身份不凡,连太守都要恭恭敬敬,自然不会再惹是生非。
在西安府城待了三日,休整一番,便继续赶路了。
西安府城还靠近中部,因此和梁京城的生活风俗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再往西的西川府城,就会和这里大不相同。
一样米,百样人,风俗二字,大抵如此。
出乎意料的是,西川府城的百姓都很排外,马车在城门处接受循例问询时,不少百姓的眼睛都死死盯着这些马车,像是恨不得冲上去将帘子掀开,看看里面坐着什么人,再将人赶走。
六辆马车就这么进了西川府城,真说起来,越往西来的跑商人越多,都是奔着赚钱来,府城的百姓也能有钱赚,没道理看到他们就和见着杀父仇人似的。
“听雨一会去查查。”
“是。”
只是他们不知,向来跑商人怕货物被劫走,都是用牲畜拉板车,这样华丽的马车来到府城,对府城的百姓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里稍微昂贵些的酒楼就无人居住,听雨略打听了两句,但那小二见他是外来的,即便收了银子,也没多问出几句来。
虽说店家不热络,但银子给足,也没有苛待他们,只是偶尔飘过几句闲话进耳朵里,反倒是让人不舒服。
“属下打听过了,听说府城时常有马车出入,说是和太守买了很多山地。”听雨说这话时面上也带着狐疑,“后来属下再问,他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哪里来的富贵人家,竟是要在这里买山地?”洛知栩忍不住嗤笑一声,“何况,百姓们都是靠着山林田地过日,他们买了,百姓种什么吃什么?”
秦御拍拍他手背,看向听雨:“你暗中去查查,买卖良田可不是小事。”
“是,属下这就去。”
听雨离开后,秦御轻啧一声捏住洛知栩下巴,他仔细打量着对方的脸,不由得感慨:“你这好端端的,脾气怎么这样大,本王惹到你了?”
“你若惹到我就只有滚出去睡的份了。”洛知栩撇嘴嘟囔,有些不高兴,“好好的出来玩,总遇到这些麻烦事,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这倒也是。
一路到西川府城都过去两月有余,已然三月里方春暖花开,天气不再寒冷,洛知栩本想好好游玩,却不想西川府城也藏着事,既然碰上,就断没有不解决便离开的道理。
只是也正是因为这些事,洛知栩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天高皇帝远”,遥远府城,若真发生什么,传到梁京城时也早就过去数月了。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在这里休息一日便离开,争取在盛夏彻底来临之前赶到苗域,可此时,听着听雨打探到的消息,恐怕一时片刻走不了了。
摄政王妃心中便更窝火,若非知晓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是绝对要直接把那太守给拉下马的!
“居然能为了一己私欲而贩卖百姓的田地!让他去死!”洛知栩咬牙,“太守哪里有田可卖,还不是逼迫百姓!那些良田山地是有金子不成?”
听雨闻言顿了顿,道:“王妃料事如神,属下折服。”
“还真有?”王妃微微瞪大眼睛,那双潋滟的眼眸此时写满了茫然和惊诧。
金子自然是有的,还不止有,而且是金矿。
“属下听到太守府有人在谈论此事,但都是说有先人的墓在此处,就是为守金矿,太守已经和他们商议好,装作外地来的富商高价买地,太守会将银子给他们,如此金矿便神不知鬼不觉的成为他的了。”
洛知栩皱眉:“这般大费周章?”
秦御沉吟片刻道:“有金矿事小,还要看金矿会用到何处,且买良田山地,给的银子少了,百姓自然不愿意,那太守交换的银子又从哪来?”
“果然人比人得死。”洛知栩冷笑。
西安府城的太守喝着陈年旧茶,这里的太守却为了金矿要不顾百姓生计。
此事是不管不行了。
“属下特意多探了探,西川的赋税要比规定的高了一成……”听雨轻声说,他已经看出自家王妃随时都要发火了。
“出去。”秦御说。
听雨立刻麻溜儿的跑了,跑出去好远还在捂着心口拍拍。
出乎意料,洛知栩反而没有吵闹,他垂眸说道:“这些本就不该我管,只是我所食俸禄皆取自百姓,不能不气,杀掉他吧?怎么样?”
说到后面,他语气甚至有些雀跃,这样就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秦御曲奇手指重重弹到他额头,淡笑着:“是个好办法,等着本王回头去牢狱里探望你吗?”
洛知栩捂住额头,微微皱眉,表情有些不忿:“这可不是一般的错事,他罔顾百姓生计,私自克扣赋税,在其位而不谋其政,该杀!”
“先前不是你说水之清则无鱼,杀掉一个,还有成千上万个,人性如此。”秦御抬手拢着他后脑勺轻轻安抚着。
正因知晓是人性,身为官员,到最后都是凭良心做事罢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洛知栩一行人从西安府城来,西安府城的太守知晓他们身份,这股风便迅速吹到了西川太守耳朵里。
他很快便带着人找上了酒楼。
“下官有失远迎,下官有罪。”西川太守江耀跪地求饶。
洛知栩笑了起来,语气轻幽道:“既知晓有罪,那便即刻带下去处死吧。”
“王爷恕罪!王妃恕罪!”江耀瞬间被惊的出了一身冷汗,总不至于真将他杀掉!
“瞧把江大人吓的,此事不打紧,只要没有犯其他罪条即可,否则怕是要把大人先斩后奏了。”洛知栩说完笑了起来。
江耀便当他是在开玩笑,擦了擦额头的汗,在摄政王的准许下起了身,他掸了掸袖子,恭敬道:“酒楼不比家中,下官已经备好厢房,还往王爷王妃不嫌弃。”
秦御抬眸看他:“无妨,你且先退下,有事自会召你。”
“是是,那下官告退。”
江耀不敢多留,他得先回府上盯着,他可是听说了,这两位是特意西行的,好端端的怎会来此地,定然是发现了什么!
他得赶紧回府内收拾。
“听风,去盯着。”
“是。”
第117章 敛财人生
江耀回到太守府就开始指挥府上的下人,让他们将所有该藏匿的东西都藏起来,他站在院内盯着,时不时就要骂上两句。
“手脚麻利点!成日里不知道干什么次吃的,老子若是被发现,你们也别想好过!”
“都他娘说了,把贵重箱子藏到地窖里,用干草挡住,还在明面上搬来搬去的,一群蠢货!”
“衣料布匹不许往密室放,若是返潮,浪费的都是银子,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府上的下人们各个被骂的和孙子似的,却无一人敢吭声,只能听从他的指挥做事。
待这些都最好,江耀挨个查看过后,这才示意管家好好管好那些奴才的嘴,他这才回到书房去。
里面有很多收据的信条,他都得藏起来才行,虽说不知那两位来究竟是为何,但既然路过此处,在这之前就一定先走的西安府城,都没听说王明有什么事,他肯定也不会有事。
他将东西藏在书房的暗格里,自认为严密,却不曾想,他方才的所作所为,都被听风看了个全。
“管家?管家!”
“奴才在。”
“你立刻将此信送走,切记小心些,不要被发现了。”
“是。”
听风就在屋顶上,掀开一片瓦片,就将他写的内容尽收眼底了。
见打探的差不多,听风便立刻返回了。
他将自己看到的全盘托出,说完便等待秦御接下来的安排。
“来都来了,明日便去山上游玩吧?此时看春景刚好。”洛知栩笑说。
“甚好。”秦御说。
听风立刻明白,转头就将消息放出去了。
去山上游玩本就不算什么,梁京城来的富贵子弟,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想见见那些普通的,吃些野鸡子都觉得美味。
这本就是常事,但他们去的正是江耀和百姓们强买的那片山地,江耀得知此事瞬间惊了,那些看到他们前往的百姓更是对他们厌恶,觉得是他们强抢了自家的山地。
一路上山,倒是见到了许多人,可不管如何问话,都对他们没有个好脸色,看样子是认定他们这次也是来买山地了。
“老人家,我们真的只是路过此地,能否告诉我们,那些人为何要买这些山地?”听雨性子活,是最会与人打交道的,他没点架子,直接就坐地上和老头儿说话了。
大概是之前的人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听雨这样反倒是让他们生出点好感来,再加上这些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他们也不敢不说话。
老头操着一口西川本地的乡音,无奈道:“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买,不卖还不行,要是不卖,来年税收又要加重了!”
听雨皱眉:“可这赋税之事都是陛下说的算,太守说这些无用,怎么没人去告官?”
“咱们都是乡野百姓,连府城都没出过,还能去哪告官?这最大的官就是太守了!谁要是敢告官,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听雨听着怪不是滋味的,若是放在梁京城,谁敢这样不将百姓的生计放在眼中?
不过也正因如此,梁京城外总是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
听雨不好再说什么,默默退回到后面。
“这山上可有什么东西?”洛知栩问。
“大人,这能有什么,都是点山地树林坟包子。”老人家说,“富贵人家不懂种地,就只会买山清水秀的地儿,没啥好的,就是把地也给刨了……”
庄稼人,对粮食的珍惜是与生俱来的,即便他们“卖”出去了,却也心疼那些地。
老人家继续滔滔不绝:“地和人一样,不好好养着打理,那都是会伤到元气的,废了啊!”
洛知栩对此倒是很赞同。
他视线略过这里的小道,点头说道:“原来太守没和你们说,山上老墓那里有一片矿,他就是故意让人来买你们的山和地,好把那些矿据为己有。”
“什么?”老头笑了起来,“这哪能有什么矿啊!早些年建村的时候啥都没挖出来。”
“你们如果不信,等太守还来买地时可以问问。”洛知栩说。
他说完和秦御牵手往山上去了。
他看的分明,不远处有几个妇人正挎着菜篮子朝这边走来,看样子是准备去田里。
洛知栩与秦御对视一样,漫不经意的在山上闲逛,偶尔还要装模作样的吟诗几首,一副不食烟火的富贵公子做派。
江耀早在得知他们上山时就急了,也带着人跟着上山了,只是他不知道他们是何时上山,又是从哪走的,就只能问人,打探到后立刻追了上去。
他先是去的金矿那片山头,发现并没有其他人脚踩过的痕迹,这下放心,顺着山路往下,刚走没多久,迎面就和洛知栩与秦御撞上了。
洛知栩当即就笑了:“江太守好兴致,竟也出来踏春吗?”
“是是,听说二位也在此,下官特意来寻,此处多是山地,初春灌溉农田会生泥沼,不妨跟随下官去别的山头瞧瞧?”江耀生怕他的矿山会被发现,想赶紧带他们离开。
“无妨,我们既然是来此地游玩,就必得领略山川百态,江太守带路即可,若是不愿,那便退下吧。”
眼看着洛知栩眉宇间带着不耐,江耀哪里还敢继续阻拦,他立刻接话:“不敢不敢,下官带您去,您若是有想知晓的,尽可问下官。”
洛知栩闻言笑了笑,他确实有很多想知道的事,只希望这江耀别答不上来。
再往前就是那片山地,若非提前知晓,他们恐怕也只当这里是普通的田地,此时知晓下面有矿,倒开始下意识探查起来了。
秦御不动声色的看了听雨一眼,后者立刻会意,捡了块尖锐的石头开始刨挖土地,地表有些湿,他拈起一撮土揉了揉。
江耀眼睛都瞪大了:“这这是做什么呢?”
“自然是看看土质。”洛知栩一副突然想到什么的样子看向江耀,他疑惑道,“江太守,西川府城的山地大概有多少?”
“这大概有…有……”江耀哪里答得上来,他下意识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人。
那人说了一个数值后,继续说道:“西川山林山地较多,这数还是三年前统计,这两年还未理清,王妃见谅。”
洛知栩挑眉:“你是?”
那人立刻道:“下官是西川府城的主簿。”
“西川府城百姓几何?听闻西川的百姓比西安的要少些。”洛知栩再次发问。
江太守沉默。
主簿回道:“去岁年底统计时有五万四千左右。”
洛知栩轻啧一声,有些不悦道:“你这主簿当的实在失职,这些数值若只有你一人所知有何用?竟是不曾上报给太守阅览吗?”
江耀一张脸瞬间又红又白,却是连个合适的藉口都找不到。
主簿却是道:“是下官失职,想着将这些数值再重新清算,再汇报给太守,不想招惹了误会,是下官的不是。”
洛知栩似笑非笑看着他们:“既如此,这些事回头便交给太守吧。”
主簿恭敬应声:“是。”
江耀任职有十年,也就刚任职前两年还算负责,可后来他发现,不管他如何做,都不会升迁回梁京城,干脆就无所谓了。
这些数值更是从未在意过,都是主簿上报,他登记即可,谁能知道这两位会问,否则他早就提前熟背了。
这会都有些汗流浃背了。
洛知栩轻叹一声,秦御立刻道:“累了?”
“饿了。”洛知栩瞬间没了什么精气神。
“背你下山。”秦御说着不顾地上的泥土,蹲下/身子,洛知栩立刻熟练的爬上去。
临走时还不忘给听雨使个眼色。
见他们要走,江耀自然是要在前面带路的,生怕自己走慢了,他们会突然来了兴致返回去。
只是在他前面走着,自然就无法顾及后面的人,也就不知道,听雨和听风早就开始在那山地处鼓捣了。
将两人送回酒楼,太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想着回去就将西川府城这些年的事全都了解一番,可还他还没走回府,就被一群百姓给围住了。
“大人,您能把之前买的地还给我们吗?”
“是啊,开春种地,地不够种,人就不够吃,哪怕是将粮食多分些给您也行,您把地还给我们吧!”
江耀有些心烦,他示意手底下的护院将人都推开,他扬声道:“那些地已经都卖出去了,岂有要回来的道理?岂非是让其他人说咱们西川的百姓言而无信!本官丢不起这个脸!”
“可那山上分明就有金矿!”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百姓吵闹的便更严重了,他们都想让江耀把田地还回来,金矿不金矿的,他们这些老百姓哪里敢动,只是得知自己种的田地,恐怕都得被人刨了挖矿,心疼罢了。
江耀瞬间呆住了,他立刻大吼:“谁说的!是谁说的!谁告诉你们的!”
若是不知情的,恐怕会以为他是真的在着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件事情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被人发现了。
另一边。
听雨与听风在山上查探一番便立刻回去汇报了。
“那里是风水宝地,确实有大墓,我们回来时,百姓们已经在街上闹起来了了,纷纷喊着让他把土地还回去。”听风说。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搜刮民财多年,依旧不满足。”洛知栩淡声说着。
秦御:“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他在西川任职多年,想来也是体会到了敛财的好处。”
洛知栩略有不悦:“那我先前说先斩后奏,你还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谚语。
第118章 暗中捣鬼
先斩后奏这事,如果只是秦御在,他扬手便能解决。
但他从之前就发现洛知栩脾性有些不妥,但若是亲口戳穿,他又怕对方恼怒,便只能以身作则,他想着自己不做那些杀戮之事,他在身边应当也会如此。
谁知性子是半点没改。
自然,先斩后奏这事没得商量,秦御是断然不会同意的,否则就是助长洛知栩的杀虐气焰。
就这,洛世子还气的一上午没和他说话。
他们要想解决这事也实在简单,所幸江耀是自己买了地,想把矿据为己有,只要不是和什么人勾结,好办的很。
百姓们已经知道那些地里有矿,自然也不会愿意就这么卖出去,成日里就是在太守府门前堵着,那架势分明就是不愿意把地归还就不算完。
听雨暗中雇了几个小乞儿沿街喊叫,太守就是想解决都没办法,只能忍着躲在府上。
事已至此,秦御与洛知栩自然不能装作不知,便让人去请太守了。
江耀听说秦御要见他时,就意识到不对了,但他又不能不去,只能让府上的人把东西都藏好,这才过去。
“跪下。”洛知栩淡声说着。
“下官有罪。”江耀立刻利落的跪在地上,不等多问就开始护哭穷了,“王爷,王妃,实不相瞒西川这两年的收入实在不好,下官也是为了百姓们的生计着想,手里有银钱儿,总好过没银子没收成啊!”
洛知栩哦了一声,冷眼看着他:“是吗?本世子还以为,是因为那些田地里有金矿,你才出此下策。”
江耀立刻弹起身子,拍着自己胸口哭:“都是误会啊!山地收成不好,下官也是想减轻百姓们的负担,没成想会惹出这些麻烦啊!王爷明鉴!”
他虽然不做事,但该说的时候还是很会说的,一口一句为百姓谋福利,恨不得将洛知栩的话全都怼回去。
秦御却是突然出声:“江大人,听了江大人这番话,本王也颇受感触,此事确实不好让江大人承担,本王也是有心做善事,可出高价买回那些田地返还百姓。”
“这、这怎好让王爷费心,下官做便是。”江耀哪里敢,如果把那些人叫来,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来。
“本王也心系百姓,江太守可是有事相瞒?”秦御掀起眼皮看他。
江耀瞬间就打了个冷颤。
十年前进梁京城时,这位也就是不大点的孩子,那时候传言还围绕着他是不是梁帝的私生子来说,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流言一变再变,最终成塑造成了面前这位。
他自然知晓秦御是何等的权势,就这一眼,他感觉自己浑身的皮肉都跟着疼,像是早就看穿了他所有的安排与打算。
他有些害怕。
江耀一时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洛知栩继续笑道:“江太守无需多心,若那片土地当真有金矿,我们一定会上报朝廷,给你封官升迁。”
至于加爵,他自然不配。
赶鸭子上架到这种地步,江耀就是再傻也明白他们是故意的,恐怕已经知道山地里有金矿,所以故意演这出给他看,逼迫他。
想到这里,江耀有些不悦,甚至觉得自己委屈。
金矿分明就是他发现的,居然要这样拱手相让,他如何肯?
但他不能承认,也不能答应。
“虽不知王爷王妃为何认定下面有金矿,但下官愿意带人前去查探,也好给王爷王妃一个交代。”江耀说。
洛知栩脸上的笑多了几分:“不好多劳烦太守,听雨你跟着去查。”
“是。”
事已至此,江耀也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离开,去找之前帮他找出大墓的于老头了,想着多给他些银子,希望能封住他的嘴。
只是江耀没想到,一到那于老头的家里,听雨就将老头给拦住了,开始喋喋不休的询问,无非就是问问山地的事,但他隔绝了老头和太守的视线,江耀只能心惊胆颤的听着,生怕对方会无意中出卖他。
但老头也精明,金矿的事兹事体大,他不敢随便说,何况他从未见过听雨,就更不会多说什么了。
听雨懒得听他胡扯,只笑道:“老人家,既然你说西川府城没有金矿,那墓地总多的是,你不妨随我去看看吧,到时候再做决定也可。”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我跟你去?”于老头说着看向江耀,“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见听雨好以整暇的看着他,江耀就是有心撒谎都不敢,他扯着笑解释:“这位是摄政王亲卫,特意来过问金矿之事,您见多识广,也好随我们去看看,究竟有无金矿?”
于老头明白了,这是上面来查了,但太守不想上面的人知道,要让他作假呢。
如果只是在西川府城,他当然可以这样做,可对方是王爷,那可是高的不能再高的官!谁敢有私藏啊!
可他又怕,自己如果真的将有矿的事说出来待回头王爷走了,就没人能护着他了。
一路上,他都一直纠结着,完全想不出任何对策,他甚至觉得这两人是合起夥来欺负他这个老实人。
“就这,您瞧瞧。”听雨说。
他好以整暇的靠着一棵树,想看看这老头会说出什么胡话来。
见他这么不上心,江耀立刻暗中给于老头递眼神,两人心照不宣,装模作样的忙活起来了。
“那你们先瞧着,我去透透气。”听雨说完就闪身离开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就是走远了些,光看唇语都能知道江耀什么打算。
等他再回去时,这里些人早就商量好对策了。
“侍卫大人,老朽仔细查过了,这里曾经确实有墓地,但也只是坟包,也并没有发现金矿那种昂贵宝物。”于老头说。
“倒是辛苦侍卫大人白跑一趟了。”江耀立刻说道。
听雨只觉得可笑,这里他和听风可是查探过的,连墓地的入口在哪都找到了,自然也能发现里面的东西,他倒是没想到这些人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很多麻烦。
听雨闻言立刻露出可惜的神态:“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去告诉王爷一声,江太守也尽快下山和百姓们澄清吧。”
“是是。”
回到酒楼,听雨将事情如实回禀。
洛知栩反倒是笑了:“既然太守都说山上没有金矿了,那就是没有金矿,那些凭空出现的金矿,就是你我发现的,既然是咱们的东西,就得想办法弄回来。”
“是!属下一定会好好办此事!”
一连三日,听雨和听风都去山上查探,看到太守派来的人也不出面,只等他们离开后,才小心去墓地里看,然后将他们该做的事做好。
倒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事。
只是自家东西宝贝,就得用藏宝的法子进行安排。
金矿他们是带不走的,但墓地里的金银珠宝却可以,一连偷运数日,墓里的东西早就被“洗劫一空”了,只剩那些长得严实的金矿。
带不走的东西,自然也有带不走的用法。
七日后。
江耀盯着空荡荡的墓地发出了怒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金银珠宝呢!我的金矿呢!”
护院侍卫们吓得直哆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多说什么,金银珠宝倒是好说,随便都能搬走,可金矿怎么可能不见呢!
“难不成是见了鬼了?”
不知是谁低声嘟囔了一句,江耀瞬间像是被踩着脚一般,目光狠厉的看过去:“胡说八道!谁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但他却不知,所有人都是这般想法。
无意间发现了先人的墓,不想着叩拜烧香,竟先想着将里面的财宝据为己有,保不齐就是地下有知,过来找他们索命来了!
这可是发死人财啊!
“去查查,到底是谁偷了我的金矿!”江耀急的要死,他就指望着这些金矿过活了,可谁知道摄政王没拿到,这金矿却是不翼而飞了!
底下人都不敢动,这怎么查?
好好的金矿长脚跑了,他们就是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总不能去问问棺材里躺着那位?
江耀急的乱走来走去,脚下也没个顾及,不管看到什么都乱踢,一脚踢飞一块不大的石头,那石头嗖的就飞到棺材边,随着哐当一声,棺材板炸裂开了。
不止江耀,所有在墓地里的人都愣住了,在看到那具干尸后,更是直接嚎叫起来。
“有鬼!有鬼啊!”
“救命,有鬼啊!”
江耀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形象面子,当即撩着衣袍朝外面跑,其余反应过来的也赶紧跟着跑,生怕留在后面会被鬼抓走。
大半夜的在山上这通嚎叫,自然也引起不小的骚动,但他们都不敢说,各自回了家里。
江耀回到府上时,他夫人发现他下衣都湿了……
“哈哈哈!属下也没想到那棺材板居然那么朽,我不过是用侄石子儿丢它,居然就裂开了,把那狗贼吓个半死!”听雨惟妙惟肖的演着方才的情形,还不忘做出丢石子儿的动作来。
洛知栩也听著有趣,他不无感慨道:“早知道,我也跟去瞧瞧。”
偏偏某个小心眼儿不许!
秦御不理会他,一挥手:“此事做的不错,去休息吧,信件可送出去了?”
“主子放心,已经加急送回。”
“退下吧。”
金银珠宝他们自然是能留的,可金矿却不能,而且此时的金银珠宝对他们来说就是累赘,自然不能带着上路,便修书一封送回梁京城了。
用来充盈国库也是极好了的。
第119章 入乡随俗
江耀早就被吓惨了,回到府上越想越害怕,他就是想破头也不知那棺材为何就炸了,还真怕是那些地底下的找上来报复了,回去就直接吓病了。
这事第二日就传遍了西川府城,百姓们就都知道这件事了,他们都怕太守得罪了先人,那些地也不敢要了,想找太守说,可太守也不见客。
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干脆就求到酒楼秦御他们这边了,毕竟是王爷。
一群百姓跪在酒楼前,知道的是情秦御与洛知栩出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开坛求雨。
洛知栩绷了一夜的脸都挂着笑了,他扭头看秦御:“王爷预备如何做?”
秦御一脸严肃:“给他们下点雨。”
洛知栩的笑声一直持续到秦御下楼,他撑着下巴在窗边看着。
他们在这里耽误的时间已经够久,得赶紧离开了,否则沿途赶路就要热起来了。
这本也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江耀难担此任,自然不能让他祸害百姓,便干脆提了主簿做太守,至于江耀则是暂时看管起来,等待回头京城来人问责。
山地倒是都能还给百姓,但因为金矿在那里,所以一时片刻不能给,只能先给些金银补偿,再分其他的土地给他们用。
百姓们自然没有疑问,都找主簿去登记了。
“事情已然解决,我们也该继续赶路了。”洛知栩说,“你可信任那位主簿?”
秦御没表态,只说道:“有些小聪明,至少有为百姓考虑的心,否则那日也不会故意说那些话。”
洛知栩对这些无甚所谓,秦御如何安排都是他的事。
主簿却是在他们来时赶来相送,他郑重其事的保证道:“王爷王妃放心,下官一定用心做事。”
“你无需为我们保证,对得起自己良心即可。”洛知栩说完将帘子放下了,“走吧。”
从西川府城离开,要经过宁阳府城,到萨银边界,便会彻底进入苗域的地界。
宁阳府城虽也有些排外,但太守得知他们身份后也是好生待着,略休息便过了萨银边界。
此时已经是四月中旬,若此时在梁京城早就热起来了,但在萨银边界,却并没有感觉酷暑,甚至觉得微风很舒服。
摄政王妃十分满意:“这里当真不错,等我们过完夏季再赶回去,刚好这里入秋会很冷。”
这种事,秦御自然是听他的。
萨银边界有军队驻扎,看到他们来当时就拦住了,在表明身份后才允许他们通过。
将领恭敬道:“王爷王妃慢走,前去苗域可能会遇到些麻烦,请小心些。”
“出什么事了?”秦御皱眉。
“卑职曾派人去查探,苗域某部落不知为何突然热闹起来,吵闹不休,但也未曾查到什么。”将领说着,面露惭愧。
“何时的事?”洛知栩问。
将领想了想道:“约莫是两月前。”
洛知栩心领神会,算时间,那是蔚蓝离开到苗域的日子。
一脚踏进苗域,洛知栩莫名感觉紧张,近乡情更怯算不上,但他切实有一股要见秦御娘家人的感觉。
只是一踏进苗域他们就被人盯上,后面跟着许多尾巴,像是要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苗域人的服饰和其他地方都不同,他们身上头上都带着繁杂的饰品,随便一位姑娘的衣裙都泠泠作响。
只是,他们也遇到了问题,几位下属都听不懂苗域话。
酒楼的小二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听雨与他面面相觑,谁也没再说话,他默默退到后面。
秦御捏了捏山根,上前用苗域话对答几句,洛知栩瞬间发现这位小二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恭恭敬敬把他们带了上去。
“怎么回事?”洛知栩直觉有问题,但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回到房间就立刻询问秦御。
秦御:“苗域是由部落发展至今,团结一心,你我的衣着一看便是大梁来的,排外实属正常。”
洛知栩恍然。
大梁曾在先圣的带领下攻打苗域,苗域对他们的服饰自然印象深刻,看到他们没有好脸色也实属正常。
不过见秦御能说苗域话,他们便不会再那样别扭。
“那咱们可能见到蔚蓝,不知她如今如何了。”洛知栩淡声说着。
重生后他脾性古怪,有自己的心思想法,于他而言,若蔚蓝不是秦御表妹,他会连这句话都没有。
秦御倒是也不甚在意:“入夜便能见了,无需理会她,她在苗域与你在大梁一般安全。”
洛知栩挑眉,没再说什么。
入夜。
洛知栩窝在秦御怀里熟睡,猛的听到些动静,他累的很,有些不痛快的一胳膊肘怼在秦御肚子上。
“我去看看。”秦御立刻起身。
洛知栩猛的坐起来,单薄的被子裹着全身,靠着墙催促:“快些。”
秦御去外面看,就见蔚蓝正坐在外屋,看到他出来,立刻嬉笑:“表兄。”
“有话快说。”秦御有些不耐,虽说知晓要入夜来,却也没想到是等人熟睡才过来,平白害他挨了一下。
“无话,我过来随便瞧瞧,明日带你们去咱们那,叔叔伯伯婶娘们都等着看你呢。”蔚蓝说著有些感慨,“我阿娘也想见见你,已经许久不见了。”
有十多年了。
秦御难得有些无语的看着她:“你就为了说这些?”
蔚蓝眼底还带着水雾:“当然,我阿娘很想你。”
秦御:“说完了?”
蔚蓝:“说完了。”
秦御抬手指向门口,十分冷漠道:“说完就滚。”
蔚蓝抿唇,利索起身离开了。
她立誓,再不会主动过来找他们!
翌日。
蔚蓝坐在酒楼一楼,因为穿着苗域服饰的缘故,小二对她很客气,在看到她接的是秦御等人,面上的狐疑都有些藏不住。
“这是……”
“是我表兄。”蔚蓝笑说。
两人跟着蔚蓝前往她们居住的镇子,沿路来往的百姓们都和蔚蓝招呼,虽说都是些听不懂的话,但光是看他们的表情都能令人感觉到暖意。
洛知栩掀开帘子悄悄看了一眼,镇口站着许多百姓等着,他抿了抿唇,下意识攥紧秦御的手。
蔚蓝立刻跳下马车,跳着招手:“阿娘,表哥带嫂嫂回来了!”
“姨母。”秦御旁若无人的牵着洛知栩下马车,看着面前的妇人,不冷不淡的叫着。
洛知栩立刻跟着他叫了一声。
蔚母面上的尴尬一闪而逝,她微笑:“好好,那咱们回家说,已经备好家常菜了,你许久不回,特意备了许多,你要多吃些。”
蔚蓝忽然噤声,小心翼翼看着秦御的脸色,她也不知道阿娘为何会这样,先前她一直有叮嘱阿娘好好说话。
秦御与洛知栩只牵手并肩行走,像是不曾发现那些细微的动作。
直到坐在桌前,洛知栩才真切感受到这些人是真的不太欢迎他,似乎都是苗域人爱吃的饭菜,并没有考虑到他的口味。
这下别说紧张,原先的激动都没有了。
他甚至开始思考,这些人当真是在想念秦御吗?
若真想念他,又为何要这么对他,再如何说,他也是秦御名分上的“妻子”。
秦御看到那些饭菜亦是沉了脸,还不待他说什么,就听蔚母道:“入乡随俗,世子也可试着尝尝我们苗域的味道,只是苗域不曾引进大梁的菜色品种,委屈你吧。”
“阿娘!”蔚蓝皱眉,“您不是跟你说过,嫂嫂吃不惯苗域的菜,让你做些他爱吃的。”
蔚母笑:“我也不知他爱吃什么,做与不做都是无差别的。”
蔚蓝更急了:“我先前分明与你说过!”
洛知栩撩起眼皮看她们,这出戏虽说早就看明白了,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觉得厌烦,若真嫌弃他是男子,便可直言,何必这般恶心他。
还不是知晓他与大梁皇室有关,所以才这般给他脸色瞧。
“我——”
“他为何要受这委屈?”不待他说话,秦御便将话说了,他面容冷峻,洛知栩在大梁如何被千捧万护,更是他心尖儿上的至宝,放到苗域,却是连饭菜都吃不好?
这是不给洛知栩脸面吗?
这是在打他的脸。
蔚蓝舔了舔唇:“表兄,您别多想,我阿娘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忘记了……”
“那就等她记起来时再说吧。”秦御说完便牵着洛知栩离开,他怎能容许对方跟在他身侧时受委屈。
“秦御!我可是你亲姨母!”蔚母叫住他,似乎是想唤醒他的亲缘良知。
秦御停下脚步,背对她们,淡声道:“那又如何?”
说罢便离开了。
洛知栩的火气都被秦御撒出来了,这会听他说这些话只觉得痛快,若是秦御生母说这些话,他是会难受,但也绝对不会屈服。
何况是一个姨母。
“往后我们都不会再来了。”秦御偏头看他,“让你受委屈了。”
洛知栩扬起唇角:“那这几日我们要在何处游玩?那些苗域的珠子我喜欢的很。”
秦御眼底瞬间一片温柔,他笑:“要多少都可以。”
两人没有在酒楼用食,洛知栩倒也不是不能吃苗域的食物,只是他能不能吃是一回事,那姨母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
他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甩出去,在街边随意用了些饼子汤水,肚子就填饱了,亦是好养活的很。
那种珠子只在特殊的地界叫卖,那里外来人也多,但本地人却不会胡乱抬高价格。
秦御带着他过去时,就瞧见那一条街巷上几乎全都是贩卖此物的,洛知栩欢喜的很,立刻快步跑过去了,左看看右看看,摆明了都想买。
只是,看的多了就发现了不妥。
他皱眉:“秦御,先前你玉冠上镶嵌的,似乎与这些不同。”
秦御失笑,终于瞧出来了。
第120章 方不负此
洛世子生气了。
对于自己被骗这事耿耿于怀,连带着那些珠串都不想要了,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最可气的是,秦御分明知晓那些珠子是假的,却没有提醒他,他倒不是气买了玉冠,只是气那是假的,他只是想让秦御能多些家乡的东西。
没想到是假的。
“本王当真错了,你那时欢喜的很,若我说出来,你怕是会扫兴。”秦御慢悠悠跟在他后面说着。
“胡言乱语!”洛知栩怒声回怼,“你若早早告诉我,即便知道是假的,我也依旧会买,可你瞒我作甚!”
秦御知道他不是真的恼,只是觉得臊得慌,这会害羞的很。
只是瞧着洛知栩如此活泼,方才的阴郁亦是一扫而空,他就怕对方一直闷闷不乐,变着法的想逗他开心。
洛知栩又怎会不懂他的良苦用心,何况他是当真不在意,于他而言,秦御的亲人只是陌生人。
真要说起来,也只是外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洛知栩还真是不在意。
只是回到酒楼,便瞧见蔚蓝已经等在那里了,洛知栩对她点点头,然后便转身上楼了,丝毫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眼看着秦御也要如此,蔚蓝赶紧拦住他:“表兄!我阿娘他们曾是大梁攻打苗域的被害人,姨母也是,所以他们都身为大梁世子的洛知栩有意见亦是常事,你为何不能对他们宽容一些?”
“洛知栩可曾参与过?他何辜?”秦御冷笑,“何况若你提早告诉本王,今日不只是家事还有国事,那本王必不会带他受此委屈。”
“表兄!”蔚蓝震惊的看着他,她缓了缓情绪,继续说,“我知道洛世子是好人,可你总要给族人们时间接受……”
闻言,秦御眼神锋利的看向她:“你回族这些时日,竟是不曾告诉她们只言片语吗?”
当然不是!
蔚蓝几乎每日都要说这些,可听在她阿娘族人们耳朵里,就宛如刀割般难受,她更是不敢说,族人们本就想藉着此次见面,将洛知栩逼走。
秦御见她欲言又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日是鸿门宴,只等着洛知栩往里面跳呢,而蔚蓝分明知晓,却是不曾提前告知他们,还深夜来告知他们。
十岁左右离开苗域,秦御对苗域并没有很深厚的情谊,何况,他已然报仇雪恨,母亲虽不能死而复生,却也已经早登极乐,他心中早已舒畅。
彼此都不能体会彼此的难处,他自然不会再与苗域的族人接触。
“走吧,不日我们也要回大梁了。”秦御说。
“回?表兄,大梁不是你的家!你的家还有族人都在苗域!我以为你那时找我,是愿意与我回苗域!”蔚蓝因为激动,身上的首饰都在泠泠作响。
可此时听在秦御耳朵里只觉得心烦。
他冷声:“此话你竟也能说出口,亏心与否你心中有数。”
蔚蓝的意思,分明就是让他丢下洛知栩。
他煞费苦心哄骗得来的洛王府至宝,如何能就这般丢下!
蔚蓝沉默。
秦御狠狠皱眉,颇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其他,转身回了楼上。
“你其实没必要这般疾言厉色。”洛知栩捧着琉璃茶杯随意转悠着,于他而言,亲人是最无法割舍的存在,他以为秦御亦是如此。
“我若不疾言厉色,你岂非都要跟人打起来了?”秦御侧眸看他,彷佛一眼就将他看透了。
洛知栩撇嘴:“什么场合做什么事,我还是知晓的,只若她们不是你的亲戚族人,我是定不会让着的,你可要记着我的好。”
秦御眉眼温柔的看着他,语气带笑:“自是记得牢固,何时对你不好过?”
“你不坦荡,我现下不想和你说话,王爷还是去他处吧。”洛知栩起身推搡他,“真是令人不痛快。”
秦御一把攥着他手,用力挤进五指,与他十指相扣,他低声:“确实有些失望,可我不愿你看到,虽本就不曾抱有期待,但也没想到会是这般模样。”
“没关系的。”洛知栩赶紧抱住他。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让秦御如此吐心吐胆,对方只是低眉,他心尖儿便有些不舒服了。
洛知栩连声安慰:“我本就不是会吃亏的性子,即便你不出面,我也是不会吃亏的,你无需自责,也不要想这些了,我们玩够便回去吧,至于你母亲,我们要把她脏在哪?”
“不用,明日带你去个地方。”秦御捧着他的脸,低头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好。”
翌日清晨。
洛知栩还有些微困就爬起来了,秦御伺候他洗漱用膳,两人便穿戴整齐出酒楼了,不曾让侍卫们跟着。
他倒是隐约知晓秦御要带他去某个地方,但这人坏得很,昨夜不管他如何盘问都不曾告知,今日他定得瞧瞧。
两人穿过一片竹林,还未彻底走出竹林,便已经听到了不绝于耳的流水声,他微微瞪大眼睛,立刻拽着秦御朝前面跑去。
入眼是一处瀑布,水柱从极高的倾泄,拍击在石头上,将石面冲击的十分光滑。
“要把你阿娘撒进水里吗?”洛知栩茫然询问。
饶是秦御再如何严肃,听到这番话也有些忍不住想要,他抬手捂了捂脸,无奈道:“差不多。”
洛知栩喃喃自语:“我只是随便一说……”
秦御突然将他抱住,一手揽着他的腰肢,随后稍微用力便将人带到了瀑布上面的石头上,洛知栩不得不惊奇:“你居然这般厉害,怪不得那日我从院墙掉下去,你能瞬间接住。”
“那日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秦御轻笑。
他示意洛知栩站稳,而后将骨灰龛拿出来,他早就换了一只瓷坛,瞧着只觉得如女子般冰肌玉骨,洛知栩想到秦御书房里的画作,他阿娘确实如此。
秦御始终一言不发,就在洛知栩以为他在酝酿什么惊天地的情绪时,身边的男人竟是直接打开坛子,将骨灰扬了出去……
“秦御!秦御你——”
“无妨,她喜欢这里。”秦御低声说。
洛知栩突然想起来,秦御母亲的画作,并非是随意放在书里,那是关于苗域的册子,里面似乎还有湖水。
虽不是眼前这一片,但山水林中,尽显花鸟鱼虫,是上上雅地。
洛知栩便没再多说什么,他静静站着看着秦御沉默将骨灰全都撒掉,若是在大梁,是要入土为安的,对方千里迢迢来,只是想带他阿娘回故乡。
“我会陪着你的。”洛知栩直觉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然,你还能与谁共享天地?”秦御轻佻眉梢,视线陡然落在他脸上,再次被吸引,他轻轻吻了上去。
洛知栩挑眉:“这样好吗?”
刚刚埋葬了他的阿娘。
“她如何能看到,她自由了。”秦御低声说。
洛知栩看着他,漂亮的眉宇间带着浅淡的担忧,秦御早慧,是十岁被迫来到大梁,他的阿娘一定叮嘱过什么,也许是遗言也说不定,他不得不心疼对方。
皇室前朝那些肮脏逼迫他不得不站在尸海中,不得不站在权势中心,他成为了搅弄浑水的局中人,他无法独善其身,用暴虐无道为自己开路,可实际上,他始终念着的。
“走吧。”
洛知栩突然有些紧张:“下去时你同我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秦御忍不住笑出声,牵着他朝下山的路走去了。
“原是有路的?”
“为何不走寻常路,害本世子方才心惊担颤的!”
“你为何不说话,可是嫌本世子?”
此时正值盛夏,苗域的风却清凉无比,侧面的小路走出两道身影,一红一黑,并肩踏进了那片茂林深篁中,渐行渐远。
留两行脚步在此,此地他们来过,方不负心中所想所念。
第121章 正文完结
在苗域逗留数日,洛知栩倒是也品尝了此地的食物,只尝了些寻常的,有些瞧着就怕人的特色,他是连看都不愿意看,更别提吃了。
倒是秦御的下属们吃的欢快,各式各样的虫子都能往嘴里塞,连夏柳和听烟都是如此。
秦御也贪新鲜吃了一次,被洛知栩好一通嫌弃,连着两日不曾与他亲近,害的摄政王也不许下属们在他们面前用这些。
只要银钱到位,苗域的生意人自然也是什么都愿意做,紧着就为洛知栩打造了一身苗域的衣服,临走时特意带上了。
虽说与先前的计画有出入,但此时往回走,到大梁都城也是刚好到夏日尾巴尖儿,热不到洛知栩,也冷不到。
“此次回程,可要在沿途多瞧瞧。”洛知栩盯着外面的景色,苗域着实人灵地杰,长的花儿都比大梁好看。
“你喜欢就好。”秦御抬手帮他整理压皱的衣裳,“坐了好一会,可累了?”
洛知栩扭头看他,精致的眉眼间带着笑:“不累,甚至有精神骑马跑上两圈!”
“也好。”秦御点头,掀起帘子,“你们腾两匹马出来。”
闻言,外面的四人沉默一瞬,紧接着就响起了拳脚声音。
洛知栩微微瞪大眼睛:“是要在马上分出个胜负吗?”
“自然。”秦御笑。
这是老规矩了。
若秦他意指个人,他们都是能把马让出来的,但从前跟着他时就经常这样让他们比划,谁的身体先离了马,谁就输了。
且别看听烟是女子,虽天生不如男子力气大,但比武并非以力取胜,还得看心计智慧,因此当他一脚将听雨踹下马时,洛知栩立刻惊叹拍手。
听风与听云倒是打的不可开交,谁也不曾先掉下马,眼看着迟迟分不出胜败,秦御发话了:“谁挨揍挨的多,把马让出来。”
“听风听风,咱俩坐马车!”听雨立刻没心没肺的嬉笑着,显然是知晓听风挨的多。
“滚蛋!”听风笑骂,乖乖下了马。
洛知栩立刻翻身下马,他看身边的男人,也早已到马上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眼,默契的想到了之前成婚时,他们也是骑着高头大马,然后打马游街。
此时虽境况不同,但情形却是一模一样的。
四目相对,即便无需多言,也明白彼此想说的话。
“驾!”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声,佐着马鞭的声音,两匹马瞬间冲了出去,这里不是主路,即便跑的再野,也不会有人指责。
两匹马瞬间就在路上踏起一阵尘土,马车在后面慢悠悠的跟着。
策马狂奔,谁也不肯让步。
估摸着差不多时,秦御稍微放慢速度,洛知栩从未这般疯骑过,再这样下去腿根怕是会受不了,他愿意输让对方赢。
见他稍稍落后,洛知栩便也放慢了速度,若只有他一人,跑的再快有何乐趣。
“想躺着。”愈发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累。
“过来。”秦御对他伸出手,双手稍微用力就将他带到了自己马上,洛知栩也十分配合的轮退坐下,便靠在了秦御怀里。
两人驾马一直到新的来时路上可休息的茶馆,如今正值夏日,前来跑商的人多,这些店家就搭棚子赚几个茶钱儿。
茶叶喝多上火,洛知栩便要了盏糖水,店家还十分认真的提醒他们糖水要贵,洛知栩听着只觉得好笑,却也没有辜负这份善意,还多要了些山间小菜。
店家也能看出来他们差银子,便没再说那些可能会引人发笑的话,安静给他们准备着。
骑马来的快,听风几人两刻钟后才跟上来,坐在另一桌上豪迈的要茶。
此处山间小路口,偶尔有风吹过亦是凉爽,洛知栩笑着轻咳两声,只觉得他们有趣。
他轻笑:“若我江湖亦有相熟的侠客,也得开间江湖客栈,你可有认识的?”
旁边桌上几人呼吸都放轻了,静静听着。
秦御面色如常:“不曾有,若你需要,我可为你找找。”
“不用,你可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的陵九,这些事我一直想着该如何联系他,思来想去还是得回梁京城才行。”洛知栩认真同他分析着,“只是不知他想找的东西可曾找到。”
秦御皱眉:“你似乎很在意他?”
洛知栩轻咳一声,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欲盖弥彰道:“怎会?我又不曾见过他的模样,不过他似乎武功高强,想来也是,江湖中人都得这般才可,且他身形结实,很是不错。”
这还叫不在意?
秦御抿了口茶,视线落在几位看热闹的下属身上,后者立刻打了个寒颤心照不宣的撇开头了。
秦御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何感觉,一方面他有些得意,另一方面也着实气洛知栩竟会对陌生人有这般高的评价。
“算了,若回头有机会,让你与他见见,你就知晓我所言不虚了。”洛知栩故作欢天喜地的喝着茶水,悄悄的将秦御所有表情都尽收眼底。
在此地暂时歇了歇脚,便继续赶路了。
也不知是不是萨银边界突然离开的缘故,洛知栩猛的的就病了起来,倒是也不严重,只是咳嗽始终止不住,秦御听着十分焦急,也顾不上赶路,先在荒郊野外暂时歇脚了。
夏柳把脉后皱眉:“脉象倒是没什么大碍,身体更能感觉气候,凉意与热风交织,吹的有些炎症,沿途找间医馆熬药喝试试。”
洛知栩的病向来如此,他本就不是身强体健的身子,凉风热气都能将他打倒,只是出发时天气那般冷都无事,这会却病了,不得不让人担心。
“那就好,继续赶路。”秦御说。
洛知栩体弱,小病都易发展成严重的病症,他们带的药并不足以支撑他这一路所喝,还是得找个落脚地,再往前会经过一些小府城,秦御便让夏柳与听云先加速赶路,再过来迎他们。
洛知栩闷咳几声,哑着嗓子道:“只是喉咙有些痒,别这么担心,照常赶路就是了,夏柳不是说了没事吗?”
秦御脸色阴沉难看:“闭嘴,从此刻起你没有说话的权利。”
“怎么还捂人嘴呢咳咳咳……”洛知栩摆摆手,彻底蔫了吧唧的窝进他怀里不说话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有些难受,那种难受并不是言语就能表达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强势的涌入自己体内,又要强硬的带走什么。
他怕得很,真的怕。
夏柳与听云亦是在前疯狂赶路,最终到了小府城,夏柳急忙道:“我去找医馆,你去找客栈酒楼,稍后在主街汇合。”
“好。”
洛知栩在席城怀里睡着,他感觉喉咙烧的厉害,又痛又痒,想喝些清凉的东西,但热茶却灌进了喉咙,让他变得更难受,恨不得吐出来。
“有反应,多喂些。”大夫沉声说着。
秦御狠心将一整碗看不出是什么的黑糊糊全都灌进他嘴里,洛知栩突然就翻身爬在床沿呕吐起来。
那些黑糊糊的东西吐的一点没剩。
“阿栩!”秦御忙将他抱在怀里,看向大夫,“眼下如何是好?”
大夫气定神闲道:“无妨,这就是他要经历的,他总要度过此劫,否则后患无穷。”
秦御猛的看向他,脑海中依稀浮现出十年前的画面,那时他亦是听到有人说什么劫难不劫难的话,所以才会下意识多看留意,也正因如此,他注意到了洛知栩。
只是,他虽是好记性,可十年过去,那张脸他也无法肯定的与眼前这位重叠。
“您可有帮他度过此关的良药,若您肯出手相助,要本王做什么都可!”
话落,秦御便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抓紧了,似乎是在用尽所有力气阻止他。
只是这样一位籍籍无名的老大夫,在这种小府城里做事,洛知栩很难信任对方,且秦御的话,分明就是誓言,若那老大夫以此相要挟,秦御又该如何?
秦御明白洛知栩的思虑,可连夏柳都没有办法,他便是再不信,也得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些都是小事,待回梁京城,老夫会想好的。”老大夫捋了捋胡子,笑的很是平静。
秦御便更信他几分,这老家夥都要跟他们去梁京城了,大梁如今说是他说了算也不为过,对方既然敢跟去,自然不会诓骗他。
在这里休养几日,在老大夫的催促下,便继续朝梁京城出发了。
沿途经过所有的府城,都得暂时停下歇脚,一来洛知栩的身子目前受不住长时间颠簸,二来总也得在府城的药铺里抓药,时间便就这样颠簸过去了。
洛知栩的病却始终没有好转,继咳嗽之后,他又开始风寒感冒,因为鼻子不通,整宿整宿的睡不好,秦御心疼他,便只能跟着他熬着。
眼看着快到梁京时,洛知栩却突然烧了起来,高热恨不得将秦御的手都灼伤,那双通红带着血丝的眼睛瞬间就看向了老大夫,他死死盯着对方:“你不是说他很快就会好吗?你敢骗本王!”
“你也该吃副药了,竟这般沉不住气了。”老大夫对他的怒意和嘶吼不为所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洛知栩的情况。
他盯着对方已经蔓延到脖颈的血丝,那是他曾经亲手种下的图腾。
秦御闭了闭眼,咬紧牙关:“究竟还要等到何时!”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都不懂吗?看着你便心烦,快走快走,别妨碍老朽在此处施针!”老大夫抬手就轰赶他,丝毫不惧秦御的冷眼和怒意。
“有劳先生,我虽愚笨却手脚快,若大夫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吩咐。”秦御怕他真赶自己出去,立刻软了神态,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守着。
老先生要施针,洛知栩这段时间瘦的厉害,甚至说是皮包骨都不为过,xue位便更好扎了。
那针分明扎不疼人,也不会流血,秦御却觉得自己心口突突冒着冷风,颇有些千疮百孔的意味。
“擦擦汗。”老大夫头也不回的说着。
秦御不敢耽搁,立刻拿起旁边放着的布巾去给他擦拭额头,甚至没敢挡到他的光,擦完往旁边站了站,等着一会继续擦。
也正因如此,秦御再次瞧见了洛知栩身上的纹饰,他见老大夫半点好奇之意都没有,便将话憋了回去。
约莫半时辰后,老大夫收了手,给拿起布巾自己擦拭着,他低声:“得等他身上的图腾都长出来才可。”
“这是何意?那图腾又是什么?”饶是秦御见多识广,此时还是觉得一脸茫然,他注意到洛知栩那段时日里,曾暗中调查过关于洛知栩的事,知道的并不多,可这位老大夫显然比他懂的多。
老大夫张了张口,看向秦御:“他初夜不是与你?”
“自然是!”秦御皱眉。
正因如此,他才好奇对方身上的图腾,那并不是普通的纹样,像是种进血肉中的,怪异的很。
“世间许多事本就无法用常理解释,那图腾是用来护住他身躯的,世间人,有三次元气大伤的时候,一次出生,二次初夜,三次性命。”老大夫缓缓解释着,“此时便是我所说,他需要度过的难关。”
秦御恍然:“您果然就是那位神医。”
老先生轻笑:“神医不敢当,只是会些偏方,所以才能走至今日,我算着他该有此遭,便来了。”
秦御肃然起敬,时隔十数年,这位老先生其实无需特意来,但他还是尽责,来了。
紧赶慢赶终于赶回梁京,秦御带着他回了洛王府,梁雪虞与洛珩知道的不少,想来应该能镇定些。
摄政王府的马车进了梁京,瞬间就引起了不少人注意,皇宫里的梁玖亦是翘首以盼,想着这两人应当会在拜完洛王府后进宫,只是却久等不到。
“小六子,快去派人打听打听,发生何事了!”
“是,奴才这就去。”
洛王府。
看着昏迷不醒的洛知栩,梁雪虞当即落泪:“这是发生何事了?”
“一别数年,王爷王妃安好。”老先生出面打招呼。
“是您?”梁雪虞立刻拽着他往里走,“许久不见老神医,现下我儿性命攸关,还得您来才是,您可有法子?”
“无妨,来时路上便与摄政王说过了,待令郎将病竈全都排出来就是了。”老大夫说,“只是他会格外体虚,不能轻易挪动,尤其待他好全时,正逢冬日,万不能外出。”
梁雪虞皱眉:“过冬便会大好吗?”
老大夫笑:“严冬一过,便是春。”
秦御突然有些后悔将洛知栩送来洛王府,这便代表他接下来会有些寸步难行。
有老大夫的话,洛王府众人便安心多了,只是看着洛知栩这般虚弱昏迷,还是焦心不已,成日里也是侍奉在榻前。
他也并非日日夜夜都昏迷不醒,只是因为高热不退的缘故,他浑身乏力,闭眼休憩才会舒服许多。
秦御则是皇宫王府两头跑,短短数日竟是将自己给熬瘦了。
洛知栩病重,不知是何处的流言传了起来,偏说他是气若游丝,危在旦夕,即将香消玉殒。
说便说了,待他病愈,这些谣言自然能不攻自破,可流言一天一个样,竟还牵扯上了梁琮等人的死,有人开始传他那日的残暴行为,说是梁琮被冤死,此时要带他走。
“荒谬!若他是冤死,那朕岂非枉顾性命情谊,害死了自己的兄长!”梁玖气急,“给朕查这流言蜚语究竟是从何处传出!待朕知晓,定要杀之!”
“陛下息怒。”
朝臣跪地劝解,那些流言蜚语传的有鼻子有眼,若非他们都知晓梁琮等人犯上谋逆,甚至杀害先圣,恐怕都要信了那些话,更何况是不懂世事的百姓们?
此事若是不能查明,那才是天不佑梁玖。
流言蜚语进了百姓堆儿里就更难查,但抽丝剥茧,总有查明时。
无非就是些残余势力,但既然能得知许多内情,自然也是曾经参与过平乱的,那时处置的都是明面上官员,但暗中是否有人勾结,无人知晓。
梁玖迫不得已,只能询问秦御:“皇叔如何看?”
“查找出幕后主使,杀之,以平朝堂民间骇人传闻,亦是为陛下永绝后患。”秦御淡声说着,但谁都能品出其言语间的狠戾和肃杀。
梁玖知道,若那些人真被找到,恐怕都不用上报到他面前,直接就被摄政王府的势力给铲除了。
有那么多前车之鉴,竟还还有人敢犯到洛知栩身上,当真是不知死活。
他煞有其事点头:“既如此,那此事便交给洛二表兄严查,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洛知泠立刻点头:“微臣遵旨。”
梁玖继位后,为表示对先圣的尊重,不曾修改国号,大梁依旧是大梁,也照旧沿用“梁帝”,只是其中的尊敬究竟有几分,就不得而知了。
继位后大赦天下,连赋税都减重,百姓们对他爱戴有加,只是在他不知情的地方,还是有些人在胡作非为。
但上次在西川府城找到的金矿却足以充盈大梁国库,他也就有足够的底气把朝堂翻过来肃查。
他又和秦御浅聊了几句如今的朝事,但见对方面露不耐,只好放他离去。
秦御出宫便直奔洛王府,今日天气好,洛知栩正醒着,此时被梁雪虞推到亭子里晒太阳了。
“阿栩。”他轻唤。
还未瞧见人,洛知栩脸上就已经带上笑意了,他扭头去张望,就见秦御手里拎着油纸包快步朝他走来。
“你回来了。”
“回来了。”
秦御坐到他面前,将油纸包放摆放好一一打开:“今日瞧着那铺子有了新鲜果脯,之前你说莓果子好吃,特意买了些。”
洛知栩并不怎么想吃,但秦御既然带了,他定然是要吃些的,哪怕只尝尝味道,对方都是高兴的。
他微微张嘴,秦御便挑了一枚小些的送进他嘴里,颇有些紧张的盯着他表情:“如何,味道可还喜欢?”
从前的蜜饯吃起来总是甜腻,用来中和汤药的苦涩是最好的,如今这果脯倒是有些滋味,酸甜不腻人。
洛知栩立刻点头,秦御便又喂了一枚进他嘴里,他沉声道:“若是不想用膳,吃两枚果肉也可,许是那粥寡淡,晚些时候我亲自去给你熬。”
“不想喝肉粥。”
“那就不熬肉粥。”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一碗粥都能说好久,梁雪虞没再打扰他们,自己悄悄离开了。
从前她看秦御如何如何不好,现如今却是知道这人待他儿子有如何如何的好,她自然得放心交给对方,毕竟她与洛珩又不能陪他一生。
洛珩很快便将散布谣言之人擒获,虽是籍籍无名之辈,但仔细盘问才知晓,这人当年是梁琮的党羽,在他手底下做事,忠于梁琮,自然见不得洛知栩好过。
也是,在外人眼中,梁琮本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可就因为洛知栩心悦他,追着他不算,还要因为太子常去玉春苑就纵火,从那之后,太子便一直仕途不顺,最终落得个人人喊打的罪名,任谁瞧瞧都得认为是洛知栩克他。
但洛知泠又不是傻子,这人甚至只是个无名小卒,如何能得知洛知栩那日杀掉梁琮的场景,即便是当时走漏了风声,也不会传的这般细致。
唯有梁琮的亲信,虽说是直接扔进了乱葬岗,保不齐就有人去悄悄看了尸体,这人还得是十分在意梁琮,且后来与洛知栩有冲突之人。
“是卢家?不对,是卢子昼!”洛知铭瞬间猜到,就见那余孽神色骤变,无疑是坐实了此事,他轻声,“你去回禀陛下,我就先回府了。”
“好,你记得去拿我之前求来的琴,在珍宝司。”洛知泠叮嘱,这可是他特意向陛下要来给他夫人的。
洛知铭表示记得,便匆匆离开了。
回到府上时,洛知栩又昏睡过去,他见“栩栩如生”的小厨房起着竈便过去了,看见秦御身穿锦衣洗手做汤羹,笑道:“倒是辛苦王爷了。”
“不妨事。”秦御将粥碗放到托盘上,“多得很,可要尝尝?”
“这我怎好意思,我方才去瞧,他已经睡下了,先在锅里热着吧。”洛知铭说。
秦御点头,便又将东西放好了。
两人走出厨房,秦御抬脚便要去殿内,被洛知铭叫住了,他轻声道:“王爷可有兴致与我小酌几杯?”
这可是稀奇了。
秦御也没拒绝,只是叮嘱冬树,若是洛知栩醒了立刻叫他。
洛知铭的院子叫“青藤苑”,正应对着他文人书生的意气,院内的装饰摆件亦是清雅,他命人拿来两坛酒,两人坐在院子桃花树下对饮。
如今时节,那桃树不仅落了花儿,枝叶也早就落地被清扫,但许是文人骚客的雅意作祟,光是瞧着光秃秃的枝干都觉得有意境。
“好酒。”秦御赞叹。
不是寻常烧喉的烈酒,虽清淡,但味道香醇,很是爽口。
“那便好。”洛知铭温声说,他也将面前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思忖片刻斟酌用词,说道,“这些时日着实辛苦王爷了,我说这些并非是不将王爷当做一家人看待,只是久病床前无孝子,您能做到这般,已实属不易。”
秦御坦荡:“我自心悦他,便不会丢弃他,你们虽不知,我二人却是早就立好纸书协议的。”
他说着,又想到了之前哄着洛知栩签下的协议,他要洛王府至宝,洛知栩已经应允了他,并给了他,他自然不会随意抛弃。
“说来奇怪,王爷与我年岁相仿,可我记得王爷与阿栩似乎从未私下见过,为何对他情深至此?”洛知铭着实好奇。
秦御闻言却是神秘一笑:“我曾见过他。”
洛知铭连酒都倒好了,只等着他说的更详细些,可没想到左等右等,对方都饮尽一杯了,却还是没说。
他微微挑眉:“没了?”
“自然。”秦御一脸义正言辞,“我都不曾与他说,又怎会告知你?”
洛知铭突然觉得面前这位王爷实在恶劣,分明就瞧出他好奇,却故意吊着他胃口,迟迟不说。
他又不能逼着对方说,不过瞧他这副模样,怕是也不会对阿栩说,也挺公平。
秦御笑着和他碰杯,常年冷脸的俊美男人,偶尔露出点笑意,都会让人惊叹,但洛知铭也实在熟悉他这模样,这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天子太傅,这些年早已不知改变了多少。
或许旁人无从察觉,但洛知栩定然可以。
清酒不醉人,两人推杯交盏,喝的差不多秦御便离开青藤苑了,他还得去照顾洛知栩,待他醒了得喝粥的。
乔新月见他们不喝了,便搀扶着洛知铭回屋了,她做不来那些细致的活,就只能让小厨房备好醒酒汤,给洛知铭端了一碗。
她有些担忧:“夫君,若是不舒服可要告诉我。”
“无妨,别担心。”洛知铭拍拍她手背,闭着眼与她闲聊,“近日怎不见你耍红缨枪了?”
乔新月皱眉:“小叔子都成这样了,我还耍什么红缨枪,这种话您都敢说,也不怕叫人听见戳咱们脊梁骨。”
洛知铭明白她的意思,只笑道:“带阿栩好了,让他做你看客,好好对他耍一通威风。”
“这我哪敢,母亲怕是头一个要不高兴的。”
“不会,阿娘好脾气。”
两人轻声细语的浅聊着,直到洛知铭睡着,乔新月才去前院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前院倒是没什么动静,倒是遇上了二房,她飒爽一笑:“弟妹在这里做什么?”
“大嫂。”江沁柔声喊,两颊带着薄红,“我闲着无事,想出来等等知泠,大哥回来时说他去覆命了。”
“未嫁进来前,总以为洛王府的人都不好相与。”乔新月低声说,自然,洛知铭是不算进里面的,她最喜欢的便是对方翩翩君子,只是成婚后才发现他亦是坏得很。
江沁与她想法一般,宴会时本不欲来的,但洛王府的面子自然要给,倒是不曾想那粗糙汉子还有柔和的一面。
她有些不好意思:“嫂嫂不用陪我,我方才瞧见摄政王去小弟的院子了,他醒来是要吃东西的。”
“也好,那我先去厨房瞧瞧。”
洛王府宏伟,主家四座院子互不打扰,因不到时辰,厨房还未起竈火,她只能先带些点心过去,都是先前听洛知铭说洛知栩爱吃的。
只是刚走到门前就被夏柳拦住了,夏柳接过她手中的碟子,低声道:“辛苦大夫人跑一趟,王爷眼下在里面,不便让您进去了。”
“我明白,厨房还有醒酒汤药,稍后你随去取吧,王爷方才吃了几杯清酒。”乔新月说。
“是。”夏柳自己跟着去,点心便交给冬树端进去了。
乔新月耳聪目明,仅仅是在门前站了片刻,便听到了里面细微的说话声,先前她总觉得男子与男子不成体统,有悖阴阳,可听那位摄政王语气柔和与洛知栩说话,当真是觉得世事无常。
她尚武,自然对武将心怀善意,这位王爷她在闺阁时也不曾少听,可听再多也都是对方如何嗜血,也曾有朝臣为拉拢他送上美人,可那些美人别说是进摄政王府,在路上就都暴毙了。
心知肚明之事也不好说出来,但越是反差极大之人就越容易让人震撼。
情爱果真能令人改变,千锤百炼的钢都能成为绕指柔。
屋内。
洛知栩浑身酸疼,那会叫着要喝的粥,此时半点胃口都没有,甚至难受的有些想吐,但他这些时日吐的多,也没吃什么东西,是吐不出东西的,平添难受罢了。
“我会不会死?”洛知栩低声问,“我如果死了,你可怎么办……”
“我会将洛王府夷为平地,再去陪你。”秦御顺着他的话说,洛知栩不能没有亲人,他若离世,亲朋亦是得跟着。
洛知栩轻笑:“那怎么行,哥哥们刚成婚,我还未瞧见小侄儿,王爷想要孩子吗?”
“最讨厌孩童。”秦御说。
“可来年你我离世,便无人送终了。”
“无妨,你我生来赤裸,又何须在意这些小节,若有人送终,岂非要将你我吵的不能安生。”
洛知栩虚虚笑了一声,声音再次低下去:“也是……”
秦御紧紧抱着他,双目通红:“你又难受了是不是?我这就去叫老先生来,别怕,我会陪着你的,冬树,快把大夫叫来!”
冬树心一慌:“是!”
洛知栩烧的额头滚烫,冰凉的水擦拭身体都不能降半点温度,听大夫的用烈酒揉搓亦是无效。
“用山参吊住他的精神,一定要他扛过此难。”
秦御为他擦拭揉搓,身上图腾的纹样彻底显现,像凤凰,又像一片虚无缥缈的祥云,他见过一次,那次很快就消失,他宁愿这次与那次一般,眨眼就消失。
老大夫盯着他后背上的纹样看,缓缓皱眉:“还需要一位四阳所生之人的血做药引。”
“……这是什么药方,竟要人血入药!”梁雪虞皱眉,“先前从未说过要如此,老先生,可有其他法子,这时如何能找到?”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
突然,一道瘦若枯骨的身影跪在地上。
他双手撑地,额头贴着手背,低声道:“冬藏,愿为少爷尽心。”
屋外侯着的夏柳与冬树瞬间红了眼。
梁雪虞皱眉:“少爷命你休息,出来做什么,冬树,还不快将他带下去!”
“王妃!”冬藏突然慌了,他抬眸看向梁雪虞,“幼年得少爷所赐,才可苟活至今,如今少爷危在旦夕,舍奴才贱命不算什么,奴才心甘情愿!”
即便无人知晓洛知栩为何待冬藏格外不同,可仅凭这一份不同,洛王府就无人敢轻易发落冬藏,更遑论如今用他的血。
屋中人人都看着那道身影,他孱弱不堪,从前还是一个顶俩的小胖子,如今却如一把干草,枯朽易碎,人人都明白,若用了他的血,怕是要活不到洛知栩醒来了。
冬藏冲到老先生面前,扯过他医箱内的小刀,照着手臂便是狠狠一划,鲜血淋漓,他咬牙哽咽:“少爷疼奴才,奴才自是要为少爷拼尽全力。”
老先生不敢耽搁,在他流血的瞬间就拿起桌上的茶杯接了起来,半点不能浪费。
“好了好了,我来包扎!”老大夫赶紧给他擦拭血迹,撒上药粉,幸好伤口并不十分严重,片刻便止住血了,他转身便去了小厨房。
“我扶你去休息。”冬树进来将他带走。
冬藏皮包骨的脸上带着笑,看着十分满足。
冬藏的房间不同于其他小厮,他的屋内连被缛都是细软蓬松的,桌上还放着他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就差再找个小厮伺候他了。
“你好好休息,等少爷醒了自是要骂你,你长些记性吧。”冬树说。
话虽如此,但他们都知道,洛知栩一病难起,他怕是再见不到冬藏了。
冬藏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少爷不会骂我的,晚饭的馒头,能帮我多带两个吗?”
“哪日短了你吃喝?”冬树轻轻摸摸他脑袋,才十七岁呢。
十七岁,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
取血做药引非日日取,且冬藏身体不适,洛王府也并非是要抽干他全部的血,但冬藏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在洛知栩日夜不醒的日子里,都是喝着冬藏血做药引的药,也不知是汤药奏效,还是洛知栩生生抗了过去,在大梁初雪这日,他开始好转了。
高热渐退,醒来的时辰也多了,气色看着都好了不少。
“身上的躁血在往下退,等图腾彻底消失便大好了。”老大夫满意的捋着自己的胡子,没想到他这一把年纪,还真把人从鬼门关带回来了。
“多谢您。”洛知栩脸色苍白,但说话时却觉得自己有力气了许多,不像先前,感觉内里身躯就是一团棉絮,软的很。
老大夫摆摆手:“无妨,也是你的——你身边之人尽心照顾,希望世子能尽快好起来。”
他本想说什么,但脑海中浮现出那小枯骨求他的样子,便不忍说这些了。
屋内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亦是缄默不言。
洛知栩没多想,他自是知晓屋内这些人有多心力交瘁的,因此他也想尽快好起来。
或许是求生心切,傍晚时分他都能下地行走了,可把府上众人都高兴坏了,他自己也高兴,如果不是因为太累,他都恨不得多跑两圈。
“瑞雪兆丰年,都是好意头。”梁雪虞眼眶通红,“你能好起来,咱们今岁也能过好春节了。”
洛知栩扬唇:“让母亲担心了。”
虽说身子好转,平白走了那么多遭,身子也还是虚,略用了些晚膳便睡过去了。
秦御躺在他身侧,轻唤他两声,见他不为所动,便知他此时睡的正香甜,便穿好衣裳外出了。
方才他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小心将门推开一道他可以过的空间便出去了,他看着一脸焦急的冬树:“发生何事了?”
“王爷,冬藏、冬藏他不好了!”向来沉静自持的冬树,说完这句话眼眶骤然就湿了,他用力擦了擦,咬紧了牙关。
秦御眉心紧皱:“本王过去看看,大夫可去瞧了?”
冬树低应一声:“都过去瞧了。”
不止是大夫,连洛王夫妇都在,虽说是奇景,可见他们都明白冬藏于洛知栩而言,意义非凡。
但,老大夫摇了摇头。
判定了冬藏的性命要到此为止。
“王爷…少爷好吗?我听冬树…说,他已经可以、可以下地行走了……”冬藏双目失神,像是在和什么做斗争,死活都要听到秦御的答覆。
“是,他已经无大碍了。”秦御冷淡的可怕,他知道冬藏想听什么,便说了,“若是撑不住,便无需再继续撑了,你这一生陪他走一遭,是他的福气。”
冬藏短促的笑了一声,像是有些喘不来气,但他没再多说什么,缓缓闭上眼睛时他还在想。
王爷说岔了。
陪少爷走一遭,是他的福气。
冬藏死在了今岁初雪深夜,虽无声无息的活了一回,但正如屋外的风雪那般,人人都记得今冬初雪下的何其大,也记得他。
也正是从这日开始,洛知栩的身体逐渐好转,能进食,胃口变好,便是痊愈的征兆了,洛王府上下自然都十分高兴,但高兴之余还带着些紧张。
幸好因着下雪的缘故,洛知栩这段时日一直待在屋内,否则若是随意转转,怕是要发现端倪。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这日,窗外积雪深厚,府上的小厮们都在清理积雪,稍显泥泞之地都暂时用干土沙砾铺撒上,免得摔了人。
洛知栩看着那些下人,脑海中猛的闪过一道瘦弱的身影,他皱眉:“冬藏这些时日可还好,这两日没见他来请安。”
冬藏向来不听他的话,让他好生养着不来请安,先前他每日得空都得过来伺候,这会他就在府上,反而不见对方了。
冬树立刻接话:“少爷忘了,这几日下雪寒冷,冬藏身体不好,便让他好好歇着了。”
“这倒也是,我去瞧瞧他吧。”洛知栩说着就要起身,刚站起来又觉得不妥,“还是不去了,我若去他还得起来,罢了,等他身体好些再叫来。”
“是。”冬树悄悄松了口气。
分明是很轻微的动作,但还是被洛知栩发现了,他故意摆出前后两幅模样来,就是想试探这些人让不让他外出,但他心里却陡然生出一股怪异来。
若不想让他出门,只需直说便是,何必还要寻这些藉口,拿冬藏做幌子。
“他出事了是不是?”洛知栩脸上血色尽失,想都不想便往外冲。
因为过于突然,屋内的人竟是无一人能拦住他,在后面紧追着去了冬藏的屋子。
寒冷和空荡激的洛知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人呢?他现在在哪!是不是又有什么人欺负他了?说话!”
从疑惑到难以置信,再到崩溃,也就只是瞬息之间的事。
此种情形,无人敢说冬藏的去处。
在一片沉默中,他缓缓失力,眼看着要碎在地上,却被人带进了怀里,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
秦御突然感觉心脏有一瞬的冷,他们可能再也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洛知栩。
他不得不接受冬藏死了。
“他早就该死了。”
屋内,秦御突然淡淡吐出一句话,差点让洛知栩以为自己是幻听。
洛知栩茫然又无措的看着他,像是不理解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御继续道:“起初被猎物所伤时,他就该死了,但因怕你误会而坚持,后来你我离京奔赴苗域,他那时也该死了,我以为回京会听到他的死讯,可你突然病重,又需要四阳所生之人的血做药引,我就知道,他等的便是这一刻。”
约莫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冬藏数次艰难偷生,大概都是为着今时今日。
这番话,像是概括了冬藏简短的一生。
而且——
“药引?”他感觉短短数日,周围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像是懵懂稚子,等着他解释给自己听。
“是,所以你明白了吗?”秦御问。
“明白什么?”洛知栩红着眼反问,“明白因为他心甘情愿为我而死,所以我救不了他?明白从前到现在他都是一心为我,我只能受着?还是明白,无论我做什么结局永远都无法改变!”
“你最该明白的是,他想让你好好活着。”秦御无奈叹息,他上前轻轻将洛知栩拥在怀里,“结局由你我书写,无人能更改。”
有什么意义,他两次都没能救得了冬藏,世间世事无常,他本就不是初次知晓,却还是疏忽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了,累得很。”他侧头靠在男人肩膀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发问,“王爷可还有其他事瞒着我?说些我不知道的。”
“那便没有。”秦御说。
洛知栩声音很轻:“王爷怎知我都知晓?”
秦御一手抚住他后劲颈,迫使对方看向自己,他无奈莞尔:“否则在茶馆歇脚时,你又何必说那些话来试探本王?”
洛知栩直勾勾盯着他:“王爷天资聪颖,可知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不知,请夫君赐教。”
“秦御也好,陵九也罢,只要是你。”
少年郎言语含糊却又分外直白,那尚未说尽的言辞,藏着的是浓烈情愫。
早在前世就该表达的言辞,终于在今日说出,他并非要弥补秦御什么,只是他从今往后都能心安。
——正文完——
第122章 番外小集
【壹】后续
随着时间推移,洛知栩的病况愈来愈好,所说不建议轻易挪动,可眼看着要到年关,他此时是不好在洛王府久留的,因此趁着一个晴朗天气,他们回了摄政王府。
府上众人即便不用秦御叮嘱,就已经早早做好了采买事宜,衣食更是无忧,老大夫自是得跟着他们来王府的,瞧着这华丽如宫殿的王府,名贵稀有药材更是要的越来越痛快了。
夏柳日日都跟在他身后熬煮,那些大补的药材放进去她都害怕,不由得问道:“老先生,这些补药放进去,可会虚不受补?”
她家少爷那般虚弱,这补药下去,可别给补出事了。
“虚不受补是不能乱补,对症下药拿捏有度即可。”老大夫摆摆手,“你在这看着,我去里面了,再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好东西嘿嘿嘿……”
够猥琐。
夏柳啧啧称奇,她甚至怀疑这老头儿之所以愿意来王府,就是奔着库房里那些名贵药材来的。
说起来,这小老头刚来时,听说王府有药库,一头扎进去挨个尝,差点送自己归西,也差点就应了那句“医者不自医”。
这会看他跑的那么快,夏柳无奈摇头,老老实实看着砂锅里的汤药了。
主屋内。
洛知栩坐在棉榻上和秦御说话,听他说着近日的朝堂,无非都是劝陛下快些充盈后宫的,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里衣,眉宇间带着淡笑。
几乎是能想到那些朝臣回如何气人的。
洛知栩笑:“他不是早就看好靖安侯的嫡女甘如雪了?再从世家中选两位姑娘为妃,轻而易举便能解决之事。”
秦御微微扯着唇角,一语道破:“天子威严,便是再愿意做某件事,一直被人逼着,怕是也不愿的。”
“逆反心思罢了。”洛知栩轻嗤一声。
皇室都是这般,他倒是也不对梁玖抱有过高心思了,左右以如今洛王府和摄政王府的地位,梁玖若是惹是生非,颠覆朝廷也未尝不能,因此他心安的很。
秦御不愿在自己家中还谈论那些烦心事,便扯开了话题,和洛知栩商议今岁新春该如何过,年年岁岁都相似,但今岁却是格外想好好热闹一番。
真说起来,洛知栩是不太在意这些的,但春节于大梁意义非凡,他自然也是欢喜的。
只是真让他说如何过,他也确实拿不出什么章程来,只能又推给魏管家。
魏管家心累的很,他一把年纪,还得为主子们的情趣做章程!
“王妃,您入府也有一年,该试着管理王府大小事宜了。”魏管家笑着提醒,“老奴自是会始终跟随您的。”
洛知栩闻言重咳几声,声音骤然沙哑:“如今我身体不适,管不了那些,万事还得魏管家操劳了。”
好好好!
若非知晓他如今已经大好,魏管家此时怕是都要被哄骗过去了,可他又不敢真逼迫洛知栩掌管王府中事,便只能走迂回战略。
先给他拿本账本看!
洛知栩摆手:“这数字看的我头疼。”
冬树立刻麻溜的把账本和魏管家一同丢出去。
急的魏管家在院内直跺脚,就没见过对权势这般不放在心上的,若是换了那些女子,怕是早就要为中馈之权闹的不可开交了。
秦御倒是听说了此事,觉得洛知栩和魏管家逗闹也是有趣,便由着他去了。
这可给洛世子整气了!
“本世子,身娇体弱,竟还想着让我管理府上事宜,我这般柔弱,如何能做!”洛知栩愤愤拍桌。
做不了,绝对做不了!
秦御忙拉起他手掌查看,果然见掌心红了些,他家这位少爷,当真是娇气的很,他无奈:“回头本王说他,你别生气,前两日得了一批锦缎,让宫里的绣娘们给你赶两身衣裳,年节时穿。”
洛知栩立刻弯起眼眸:“你怎知我没衣裳穿了?”
“秘密,自是不能告诉你。”秦御淡淡说着,显然是故意逗弄他。
实际上,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瞧出来,洛知栩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爱穿红衣了,柜子里的衣裳也被他用各种藉口扔了个差不多,若还有衣服穿,才是奇怪。
但他自是不会拆穿,冬藏值得他这样做。
洛知栩不在意这些秘密与否,他只在意秦御是如何待他的,行动才是情绪的反应。
除夕这日,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晨起朝街道上一走,人挤人的热闹,恨不得将彼此的鞋都踩掉。
洛知栩自然也出来了,他许久不出门,饶是秦御猛的听到他的诉求,都不好意思再拘着他,便由着他和司韶见面去了。
先前觉得赵家酒楼是梁玖表亲家的,用着方便,如今对方已经位至梁帝,自然不能再这般毫无顾忌。
他们便去梨园见面了。
雅间内茶香飘逸,精致的点心摆在桌前,却无人享用,唯有一只瘦弱的手,时不时拈上一块品尝。
司韶盯着他,表情很是严峻:“身体可好全了?”
洛知栩微微点头:“老大夫说,年后开春便能大好,这般严肃做什么?又不是要死了。”
“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印宿白亦是一副气愤模样,显然对洛知栩先前的隐瞒不爽。
“你们两个是不是激动过头了……”洛知栩失笑,“若真有事,秦御不会让我出来,你们怕是今日都见不到我。”
这话倒是在理儿,只是身为知己好友,他们自然是担忧洛知栩的,瞧见他不当回事,难免会有些不悦,却也不想他烦扰,便说起其他事了。
司灼定亲了,婚期就在年后,因此司家反倒是不逼迫司韶成婚了,他才有功夫和印宿白厮混着,否则来梨园这会,早就被揪着耳朵拽回去了。
洛知栩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最终没说什么。
年节这日,洛知栩照旧睡到舒服才起身,只是与先前不同的是,秦御已经不在了,从他病后数月,对方一直都是陪他吃睡,鲜少提前离开。
“王妃,要起吗?”夏柳在外面小厅询问。
“让冬树来伺候就成,王爷呢?”洛知栩撑着身子坐起来,今日才刚过年,他莫名就感觉身体已经好全了。
浑身的筋骨都透着舒适轻盈。
夏柳笑道:“得您去前院才知晓呢。”
冬树进屋伺候他洗漱更衣,穿戴整齐后洛知栩便出了房门,一脚踏出去,就瞧见外面的青石板石子路上铺着红布。
洛知栩心下瞭然,这是要与他做游戏了。
他顺着红包往前走,每走一段路,就能瞧见落了叶的桃树枝上挂着红囊,偏上面还写着不许他此时打开。
里面装的无非就是些他先前喜欢的玩意儿,但握在掌心时,他还是觉得欢快,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朝前走。
只是红布停在了后院的厨房。
还未走进去,诱人的食物香气便先飘了出来,洛知栩不由得感慨,摄政王府的厨子可是先前在宫里做御厨的,还得是摄政王府!
可走到这里却又觉得奇怪,自家王爷,自然是自己最清楚,煮粥还算不错,可做年膳……术业有专攻,自然无需这般委屈自己。
但正当他觉得费解时,里面传出秦御的声音:“到了?找的这般快?”
紧接着,便从厨房冲出一道身影来,平时的天之骄子,此时着素衣,还沾着粉面……
洛知栩嬉笑:“这便是惊喜吗?”
秦御无奈:“亦算是吧。”
“今日虽着新衣,但许你弄脏。”洛知栩站在廊下看着他,朝他伸开双臂。
神明自是不会厌恶大汗淋漓的信徒,秦御这样想着,缓缓走近洛知栩,将他拥入怀中。
他说——
“我抱住你了。”
【贰】初见
大梁十一年,冬。
梁帝梁寅从苗域带回来一名少年,少年约莫十岁的年纪,一出现就引的前朝后宫一阵动荡。
他们都清楚,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将一名别人家的孩子带回京,此子必与他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起初所有人都不曾怀疑,可不知从哪日起,谣言纷乱,瞬间遍布整个梁京城,都说此子是梁帝在外与苗域女子所生,今继位梁帝,才特将此带回。
一时间,城内城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少年身上,朝臣们更是向上进言,要陛下早立太子,以免惹出闲话,后患无穷。
梁帝不仅不为所动,甚至将秦御养在了皇子们所住的轩尘殿,摆明是在告诉众人,秦御亦是他的皇子。
但无人知晓梁帝真正用心,除了秦御。
轩尘殿的皇子们,稍微大些的梁琮梁珏也只比他小一岁,再加上有生母恶意教导,对他的态度便是更加恶劣。
“哪里来的野种,竟还敢与本皇子同住!”小梁琮穿着一身绣着小黄龙的袍子,指着秦御便呵斥,“你这种野孩子,根本不配与我们同吃同住!”
“就是就是!野孩子!没有爹娘的野孩子!没人要了,才被我们父皇捡回来!”小梁珏跟着附和。
小梁珺也站在他们身后,默默用眼睛瞪着秦御。
小秦御对他们的刁难不为所动,他甚至觉得这些胖家夥可笑的很,真当人人都稀罕他们这所谓的天家富贵吗?
若非大梁攻打苗域,他也不会被带回来,什么狗屁皇子,他可不稀罕!
梁珺突然笑嘻嘻道:“他怎么不说话,是哑巴吗?是不是舌头不在?”
“掰开看看!”梁珏说着就冲上前。
年龄大差不差,身材自然也差不多,所幸秦御躲得快,梁珏没扑到他不说,还摔了个狗啃泥。
秦御冷笑:“废物!”
梁琮自觉自己是众皇子中最年长,最有身份的,秦御这般,就是不给他面子,所以他当时就怒了:“来人!来人!快把他给本皇子抓起来!来人!”
伺候的太监嬷嬷们跪了一地,谁都不敢动,她们不知道秦御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却格外得陛下喜欢心,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不起责任。
只能跪地哀求诸位皇子息怒。
秦御看向梁琮,淡淡吐出两个字:“废物。”
“有种就和本皇子比试!”梁琮彻底恼了,就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家夥,害得他在父皇面前失去了宠爱,他一定得好好教训对方才行!
“不比,若你输了伤了,岂非要怪罪于我?”秦御轻啧一声,像是能想像到那场景一般,鄙夷的很。
少年人总是自尊心强,见他这般瞧不起自己,梁琮是真的恼了,当即表示:“本皇子怎会输!那便提前说好,不管是伤了还是输了本皇子都不会怪罪你,但你若输了,本皇子就杀了你!”
“谁作证?”秦御淡淡反问。
“他们都能作证,本皇子可是嫡子!一言九鼎!”梁琮气势很足,他可是跟着武将学过拳脚功夫的,立即摆好架势,“来吧!”
秦御笑笑,毫不客气的冲了过去,还不等梁琮反应过来,一脚就将他踹出去三米!
梁琮胖墩墩的身体,两颊上的肉都跟着弹了弹,他懵懵的躺在地上,待反应过来后,疼痛便开始蔓延全身,立刻扯着嗓子开始哭嚎。
旁边的嬷嬷们立刻蜂拥而上,将他包围住,喊太医的喊太医,还有些跟着哭,好不热闹。
片刻后,太医跟在梁帝和何皇后后面进来了。
“太医,快去看看二皇子。”
“是。”
梁帝端坐在主位上,视线落在冷着脸的秦御身上,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笑了:“小御,是不是你又调皮了?”
小御?
居然叫的这般亲昵,任谁看都知道有问题!
秦御明白他的用意,无非是想将他逼上绝境,否则也不会故意把他带到大梁来,这位新登基的帝王,手段着实肮脏。
“回陛下,是二皇子想与我切磋,切磋前还金口玉言,不管输或伤,都不会追究。”秦御淡声说着,对他的亲昵不为所动。
“哦,原来如此。”梁帝煞有其事的点头,旋即看向其他皇子,“他说的可是真的?”
“——不不是,他故意做的,还威胁我们!”梁珏突然说道,“父皇,您一定要好好处罚他!”
秦御早就猜到这些皇子会出尔反尔,但他也猜到,梁帝绝不会因此而处罚他。
他是要用那些细碎的方式折磨自己。
果然。
梁帝皱眉:“朕可是会查证的,若你此言虚假……”
“父皇,儿臣、儿臣——”
“陛下,咱们琮儿都被打成这样,您断不能就这般轻纵了这小畜生!”何妙容气急,也顾不上端着皇后的矜持和雍容,她就只有一个皇子,若是出事,她余生哪还有依靠!
梁帝故作为难:“无非只是孩子们玩乐之事,别失了自己身份,计较这些亦是无益。”
何妙容自然不能忍受,她立刻挤出眼泪,戚戚然道:“琮儿身为皇子,怎能被这般对待,他可是陛下唯一的嫡子,若出事可如何是好,岂非要动摇大梁根基!”
秦御听着愈发觉得好笑。
大梁根基若这般容易动摇,还是趁早国破家亡,省的来日有这种废物登基,更是让大梁走向灭亡。
但话已至此,梁帝自是再无其他藉口能护住秦御,便只好无奈道:“到底是孩子,便去长街罚站一日就是了。”
“陛下——”
“皇后!”梁帝微微皱眉。
何皇后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勉强答应。
但对于十岁孩童来说,正是要脸面的年纪,长街人来人往,宫女太监众多,连朝臣进宫都要从此处过,这是摆明要磋磨他,杀他的脸面和傲骨。
但秦御不在意这些,此时所受屈辱,来年都会一一奉还!
少年时的秦御,身穿黑色绣金丝衣裳,面无表情的站在长街上,来往宫人从他身边走过时下意识加快脚步,远离后还要交头接耳几句。
日光照在身上,几乎要将皮肉都是晒透。
“阿娘,为何进宫,热得很嘛!”
突然,孩童稚嫩的声音打断秦御的思绪,他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牵着一位稚嫩的孩童,即便是打着伞,脸蛋都晒的红扑扑的。
夫人轻笑:“今日合该来给你舅舅请安了,今天来过,之后就不来了。”
她也不想在烈日时来,阿栩身娇体弱,时常病痛缠身,可若久不来请安,免不得要被说闲话。
小阿栩知道舅舅是大梁的天子,是最最厉害的人,谁都要听他的话,这会听到阿娘这么说,也就不再多问了。
他迈着小步子哼哧哼哧的跟着走,略走两步便要歇歇。
他一抬眼,就瞧见了长街上站着的秦御。
“阿娘,哥哥……”小阿栩示意她往那处瞧,他欢天喜地的就跑到秦御面前,声音都带着喜气,“哥哥,是舅舅让你迎接我们吗?”
“阿栩,不可无礼。”梁雪虞略有些严厉,但言语间却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甚至带着娇纵。
小阿栩是不理她这些的,当下就去牵秦御的手,摸到了许多硬鼓鼓的小包,他哼哧笑:“是舅舅让来的,知道阿栩来哦!”
秦御被他的举动吓到,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他皱着眉想把这小家夥甩开,但看到那张小脸时又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嘴巴张合,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
梁雪虞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年是谁,毕竟是她皇兄从苗域带回来的“战利品”,也是眼下京城内流言蜚语的主角。
她抿唇,秉持着仪态冲他点了点头。
“阿栩,该去见舅舅了,如果一会还想和这位哥哥说话,就要快些出来。”梁雪虞说。
意思也和明确,那就是不许洛知栩和他一起走。
这种时候,没人想和流言中的主角站在同一处。
小阿栩只好妥协,并保证自己很快就会出来,还特意叮嘱秦御等着他,这才转身去牵梁雪虞,小团子就这么越走越远了。
也是从这时起,秦御的视线中,总有这么一道背影,从小到大。
本就是日常请安,梁雪虞带着洛知栩请安后便离开了,经过长街时,早已不见秦御的身影。
“哥哥不见了!”小阿栩有些不高兴,那么好看的哥哥。
奶团子皱着眉,脸颊上的肉都堆起来的,鼓鼓的,瞧着都让人手痒,只恨不能立刻捏一捏。
梁雪虞只好蹲在他面前轻声哄:“不好随便叫别人哥哥,若是被你两位哥哥听到岂不是要伤心了?你若真想见他,待你身体好些,长高长大,再和他玩,也是一样。”
小阿栩知道这是阿娘惯用的哄骗他的手段,但他很懂事,在外面耽搁的时间越久,他就越会生病,阿娘阿爹就会很担心,所以他的小意愿很多时候并不重要。
“我明白哦。”小阿栩嬉笑着扑进她怀里,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不想添麻烦。
更不想成为阿爹阿娘的麻烦。
梁帝本就是故意要杀他的锐气,但又不想落得苛待的名声,特意示意周荣宝让他悄悄把秦御带下去,等梁雪虞走后,又让他罚站去了。
这一站便到了亥时。
此时宫门早已落锁,宫廷内除了还在巡逻的侍卫,早已无人走动,只有他还在这里站着。
他并不觉得被羞辱,来到大梁,就知道会有这种事。
他微微动了动腿,酸疼瞬间遍布全身,但他面容冷峻,加上又是黑夜,并不明显,也因此,那道小跑过来的身影却显得格外特别。
“秦主子,陛下说您可以去歇息了。”周荣宝小跑到他面前,喘着粗气,“陛下今日事务繁忙,将您给忘记了,奴才扶您去歇息吧。”
“不用。”秦御推开他,刚迈出一步就停下了。
周荣宝立刻俯身给他捶腿,他是太监,但也是有血有肉的,梁帝的心思他亦是能揣测半分,但也不好为秦御多说话,毕竟他分得清自己的主子是谁。
秦御垂眸看着他,唇瓣都抿紧了,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只是他在大梁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在轩尘殿忍辱负重两年,终于熬到了能参军的年岁,以他如今的情况,也只有去战场拼出军功,才能出人头地。
恰逢此时大梁要与周边国境冲突,见他执意要去,梁帝假意阻拦几句,便放他去了。
他无奈叹息:“你既去意已决,那便跟随瞿将军一同前往吧!”
两年的辰光,足以让他脱去稚嫩,也愈发沉静自持,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尤其是他,但来日之路尚可期待。
听到梁帝答允,秦御也不再多留,收拾东西便出宫了。
他得去点兵,但在这之前,他还想去瞧瞧那个奶娃娃。
后来他有打听过 ,知道那娃娃是梁帝胞妹以及洛王的儿子洛知栩,只是那娃娃自出生便体弱多病,那时盛夏时节,出来一日,都要病上十天半月。
他是不喜欢孩童的,却始终记得那柔软的小手牵住自己的触感。
这时的洛王府还在旧邸,远不如后来的宽敞华贵,就像是寻常王府,但爬上院墙看到里面时,秦御还是被震撼到了。
傍晚日落时,日光不如正午热辣,府上的人也一扫疲惫,各自做这着时,他耳力极好,在那些热闹声中听到了稚嫩的声音,立刻朝另一进院爬去了。
一眼便能瞧出来那是他的院子,上面还挂着院匾——栩栩如生。
倒是很衬他的名字。
梁雪虞坐在檐下陪着他,奶娃娃倒也乖巧懂事,坐在小椅子上抓着笔写字,每写完一个就要给梁雪虞看看,得到夸奖后就要嬉笑半天。
秦御有些愣然,两年多前,他也过着这般日子,只是不如他快活多了。
“阿娘阿娘,‘但得众生皆得饱,不辞羸病臣残阳’,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小阿栩突然捧著书卷给她看,“不辞羸病,一心向众生百姓,阿栩也会这般厉害吗!”
梁雪虞有些震惊:“你看得懂?”
她拿起书卷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洛知泠的,这混小子成日里读书没形,竟还要把书放到弟弟这里嚯嚯他!
小阿栩立刻点着脑袋:“看得懂哦,我知道是二哥哥偷偷塞进来的,他坏!”
梁雪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像是觉得难以置信一般,将那书卷中的内容悉数考问他,小阿栩也都一一回答。
许是觉得太匪夷所思,梁雪虞单手撑着额头沉思片刻,而后站起来又坐下,做了一通无意义的动作,足以看出她十分惊讶。
小阿栩趴到她腿上,仰着小脸撒娇:“阿娘阿娘,阿栩也可以吗?”
正等回答之际,小阿栩只觉得自己眼前突然晃过什么,他立刻抬头去看,什么都没有了。
梁雪虞摸摸他脑袋:“当然,人无定性,只要无愧于心,你想成为什么样,便能成为什么样。”
小阿栩嬉笑一声,继续撒娇:“阿娘,我想吃你做的点心~”
“不许乱跑。”梁雪虞起身,又叮嘱嬷嬷们,“你们看好少爷。”
“是。”
待梁雪虞离开,小阿栩又找由头把其他人也支开,他这才仰起头,看着房檐位置,小声道:“人都走了,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秦御探出脑袋看他,表情严肃:“不是,我要走了。”
“去哪啊?”小阿栩有些惊叹,“你要去游山玩水吗?”
“去打仗,只要打胜仗就能立军功,我就能出人头地。”秦御丝毫不觉得和六岁的奶团子说这些有什么不妥,反正这娃娃可是连诗词讲义都看得懂。
小阿栩那漂亮浅淡的眉毛瞬间就皱起来了,他撇撇嘴:“打仗很辛苦的,我阿爹就经常打仗,还会受伤,你要小心啊!”
秦御严肃点头,他像是做承诺一般说道:“等我出人头地,会回来找你玩儿,你要好好长大,别死了。”
大梁攻打苗域时,他是见惯了生死的,因此并不希望这娃娃也没了,小小的家夥,得平安长大才能一起玩。
成长对他来说虽极为痛苦,但这奶娃娃被养的极好,应当是会一生顺遂的。
小阿栩扬着笑脸,声音清甜:“不会哦,我每天都有喝很多药哦,我阿娘说等我长大就不用喝了。”
秦御板着脸点头:“那我走了。”
“哥哥,你等我——”小阿栩快速跑进自己房内,小手攥着一枚平安玉扣,他双手高高举起,捧着给秦御看,“我阿娘给我的平安扣,送给你,我把平安分你一半!”
我把平安分你一半。
稚嫩天真的言语,好似只要说出口,世间事就能如他所愿。
秦御看着他,小团子急的都要跺脚了,他立刻一跃而下,将平安扣拿走,然后快速闪身离开了。
秦御走时还在想,待他来日功成名就,便要将世间极好的平安扣都赠与他,不枉对方独留这些暖意给他。
可梁帝这些年以武力治天下,恨不能将四海移平,都插上大梁的旗帜,秦御便随军征战,从籍籍无名的小士兵,缓步攀升。
七年的征战厮杀,终于取得梁帝信任,让对方完全视他为亲信心腹,将他捧高,成为他把控监管前朝的一条疯狗。
可当他再想去瞧瞧那奶团子时,对方早就长成了清隽少年,也早已有了追随的人。
从前他只是厌恶梁琮无能桀骜,现在却生出连他自己都诧异的嫉恨。
那枚平安扣曾在一次战役中被砍碎,为他一下,换了他平安,真说起来,该两不相欠了。
但他还是想看看。
于是他悄悄去了洛王府的必经之路对面的茶楼。
听手下人说,对方这段时日一得空便往外跑,算算时辰,该回府了。
不多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街道边,竟是连半步都不愿往里面走,紧接着从马车上下来一道纤弱的身影。
样貌秾艳出挑,一身红衣更是让人万分挪不开眼。
和幼时的团子模样大相迳庭。
马车里的人并未下来送他,瞧着好似也没有对他说什么好听的话,因为他看到洛知栩的表情僵了一瞬,而后再次扬起了笑。
心中有些怪异滋味。
记忆里笑起来那般明艳的奶娃娃,怎能对梁琮露出这样的笑,遑论那废物太子竟是不肯送他到家门,还要他亲自踏过长街,供百姓取笑。
“嘭——”
秦御捏碎了手中已经放凉的茶杯,碎片扎进肉里,使他恍惚意识到,这些年,他从未放下过,那些惦念,也终于在今时今日变了样。
他感觉不到疼痛,却在那道身影欢喜远去时,痛苦后知后觉袭来。
“秦御!”
耳畔骤然发出声响,男人从迷梦中睁开眼,看见洛知栩脸色苍白,他下意识想坐起来照顾对方,却发觉身体有些不适。
他微微皱眉,显然对这副模样有些不适应。
洛知栩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难得见你生病,合该轮到我照顾你了。”
秦御轻笑一声,抬手强硬与他十指相扣,摆明不愿叫洛知栩离开他身边半步,亦是不想他来回折腾。
“病中倒是缠人。”洛知栩笑笑,“可是做梦梦见我了?”
秦御没隐瞒。
洛知栩笑意更深,语气却格外轻缓:“那日我瞧见你了……”
屋外响起雷声轰鸣,渐渐传出春雨淅沥声。
洛知栩的声音格外轻且低。
他说:“我都记得,故意错开你视线的,那日若我多瞧一眼,就走不动路了。”
秦御走时,他不知对方是谁。
可秦御凯旋而归时,整个梁京城都是他的传言,他只顾着为对方“出人头地”而高兴,刻意将对方说过的“一起玩”忘记,却也庆幸那枚平安扣当真分了一半平安给他。
让他顺遂平安。
“主子,药好了。”夏柳将汤药端来。
那黑色汤汁看着就觉得唇齿发苦,许是病中孱弱的缘故,秦御喝这药时竟有些难受,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一颗甜腻的蜜饯儿便进了口中。
洛知栩仰脸看他,露出粲然的笑:“甜吧?”
自然是甜的。
若说十岁初来大梁,是周荣宝让他感觉到一丝善意,那么洛知栩就是吊着他往前走的果脯蜜饯。
是他终年所念所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