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米文学 > 现代言情 > 雌君送我见虫神 > 140-150
    第141章


    第141章 东区上将 赢了约格泽昂抱得美人归……


    ……


    曼斯勒安。


    “陛下。”


    今日雪大,纷纷扬扬盖满了琉璃瓦,皇宫各处茫茫一片惨白,大半片主殿空空旷旷什么人都没有,满宫只有侍卫轮番巡守,寒肃又寂寥。


    约格泽昂随手脱了大氅往旁边一丢,踏进寝殿:“怎么说?”


    铂斯接住大氅仔细地抖去了上面厚厚黏着的白雪,进殿挂到了柜架上:“科米加雄虫又在会上提了议长之位不能空置一事,被基塔迪阁下和埃度阁下厉声驳回了。”


    七年前约格泽昂登上虫皇位,曼斯勒安大清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全星整理公宣了先亲王殿下希边得尔的一切功绩,往日多隐匿在议阁之中的所有都被放了出来,大白于世。


    包括老虫皇联合他人所做之龌龊。


    自那以后,全星对希边得尔亲王的一切误会诋毁皆彻底消失不见,随着新一代的全线上台,取而代之的是——传奇。


    曼斯勒安的传奇——先亲王殿下,希边得尔。


    议阁内,以基塔迪为首的埃度等一干内庭和议员以十分之九的压倒性优势通过了空置议长一职,保留先亲王殿下内庭地位的决议。


    “巴格理?”约格泽昂缓步走进内室。


    “是,”铂斯在隔门外站定, “自去年布利华佩死后他愈发地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望着约格泽昂,抬手比了个手势:“陛下,要不要——”


    “还有用,”约格泽昂掀了衣摆坐在床头边,“盯死他。”


    “是。”铂斯应道。


    约格泽昂支着手按揉着眉心:“胚育中心那边怎么说?”


    一说到这个, 铂斯面上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笑意:“近来又多了不少雄虫蛋,雄虫的出生率已经提高了两个点。”


    约格泽昂嗯了声。


    铂斯说着又敛了些笑:“陛下,城东的怪物……最近动静越来越大了。”


    约格泽昂冷笑:“没得吃了当然暴躁,链拉紧了, 时间没到之前不要让它越线半步。”


    “是!”


    “下去吧。”


    “是。”铂斯俯身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嗒。”


    殿门被人轻声合上,约格泽昂厌恨极了老虫皇,人还没死透,居住过的所有宫殿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约格泽昂时常到远星系攻剿兽巢,就随便在北宫选了座偏殿当寝殿。


    殿里昏昏暗暗点着几根烛火,除了基本的陈设外什么都没有,倒是内室常年下了精神力禁制锁着,里面满满当当放着的都是些从旧府带过来的东西。


    其实一算下来也没多少,约格泽昂惯例先一一清点扫看一遍,随即便就着小窗外透进的一抹细雪打开了床头暗柜。


    精致镂花的楠木盒被人一遍遍擦得光泽泛亮,卡扣一开盖子一掀,露出的是一张张被细细裹了不同颜色碎光粉的信封。


    接口处是十四色整整齐齐断了道线的火漆,轻轻一拨就能取出里面薄薄的一张印花纸。


    曼斯勒安只有古物阁里放了几支早已不能用的毛笔,凌长云便找人拿晶石搓了几管晶笔出来,一提一落自带锋……


    约格泽昂一张张翻看着,哪怕再小心保存,七年之久,薄纸也早已被摩出了毛边。


    又是一年冬。


    ……


    长银联邦。


    所以——


    这到底是离了还是没离? ? ?


    白承昭抱着一摞财表站在监测室门口,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想看又不敢看,只能转身仰头欣赏着医院白得快反光的天花板。


    真白。


    约格泽昂也没管,只端了杯插了吸管的水屈膝半跪到舱边,低声道:“阿云,喝点儿水吧。”


    下午刚检查完拔了几根药管,这会儿凌长云身上还残着些许麻醉的留余没什么劲儿,他偏头看了眼约格泽昂,手撑着起身。


    约格泽昂见状忙放了水,起身扶着他半靠在床头。


    “怎么了?想看书吗?”凌长云坐起来了,约格泽昂干脆拖了椅子过来坐下平视着他。


    凌长云视线一扫就看到了背对着站在门口的白承昭:“白中将?”


    说来也怪,明明只是给他们植入了记忆,自那日约格泽昂解释后,凌长云却是一看见人,脑海里就自动放映出与之有关的点点滴滴,倒像是真的在这儿生活了三十来年一般。


    “欸!”白承昭笑着转过身,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和凌长云打着招呼,“凌中将。”


    凌长云笑着点了点头,抬手指了下旁边空椅——空地:“进来坐——来吧。”


    白承昭看了下里面唯一的一把椅子和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的某上将,抱着表就走进去了:“凌中将,身体怎么样?军部那些小子姑娘们可都想你得紧。”


    “是吗?”凌长云笑道,“这么些天了也不见有人来看我。”


    白承昭干笑:“那不是想着上将在嘛……”


    她声音越说越小。


    本来是想着两夫夫分离五年给人小两口留点儿私人空间(第七医院被约格泽昂派人围了谁也进不去),谁知道两脚一踏就是这么个大惊吓呢。


    凌长云没说话,约格泽昂却是端了杯子慢悠悠地搅着:“白部长有事?”


    白承昭望天望地望财表:“过来送个表,上将,这是北区未来一月的财政计划。”


    “放我办公室,”约格泽昂看也未看,“通知财管部开会。”


    白承昭不明所以:“开会?”


    约格泽昂从兜里取出一小管蜂蜜兑了进去:“把后两月的一并列出来。”


    白承昭:“……您开?”


    “你开。”


    白承昭:“…………”


    凌长云:“……”


    “是,上将,我现在就通知下去。”白承昭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抱着表转身,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道:“上将,还有一事。”


    “什么?”约格泽昂将水搅匀。


    白承昭面露难色:“行政部的公共通讯又爆了,都是其他三区上将部长打来的,说是——”


    “说什么?”约格泽昂放了吸管将杯子递过去。


    白承昭:“对您离婚感到万分遗憾以及想亲到北区来探视凌中将。”


    “……”


    凌长云手都没抬,眼睁睁看着递到面前的杯子晃出了几滴水又被约格泽昂反应极快地用手全部接了下来。


    “……知道了,下去。”半晌,监测室里才传出声音。


    “是。”白承昭恭敬应声,回身抱着表心情极好快地下了楼。


    “……”


    监测室里,凌长云看了眼还在轻晃的杯子,又看了眼面上淡定非常的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察觉到他的视线,将杯子放到旁边,温声道:“水凉了,再给你接一杯?”


    “不用了,”凌长云从舱头拎了张报纸过来看着,淡淡道,“军区事多,上将回去吧。”


    “阿云,”约格泽昂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冷淡,商量一般,“刚拔了管,先躺会儿吧。”


    凌长云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自顾自翻看着手上的新闻。


    “……”约格泽昂垂下眸子,给他理了理身上的管子,拿上杯子往外走,“我去给你换一杯,当心别压到线。”


    凌长云没有说话。


    “嗒。”


    房门被人轻轻关上,约格泽昂一转过身就沉了脸,拨了光脑往楼下走。


    “上将?”


    “哪几个人打的?”


    ……


    西军区。


    “上将,”副官敲门进来,“北区约格泽昂上将找您。”


    西区上将眨了下眼,放下手中的战舰模型接过光脑,挥手示意副官出去:“喂?”


    “闻人上将。”


    “约格泽昂上将啊,”西区上将笑道,“怎么突然想着打给我了?是不是凌中将那边同意——”


    “我区法狱部部长早上申请去西区学习交流,我已经批了,若有什么你多担待。”


    “法——”西区上将笑意顿失大惊起身,“什么?!约格泽昂你——”


    “嘀——!”


    通讯挂断。


    西区上将不可置信地盯着手里捏碎了块板的光脑。


    与此同时,副官门也没敲就径直冲进来:“不好了不好了!上将!北区法狱部——”


    “拦住他!!!”西区上将声音都快喊破了,“快让六部的人过去拦住他————————”


    ……


    “黎部长,您好,我是北区作战部副部长贝狄迦谛,奉我区上将之命与您切磋一番,您看我们要不定个时间地点……”


    ……


    “堤诺莎上将——”


    “我懂,”南区军部大楼顶层,堤诺莎一边使劲擦着刚刚惊吓之下一笔划出去的口红一边干笑道,“约格泽昂上将,你知道的,我区最近真的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过去——喂?喂?!”


    “砰——”


    堤诺莎看着被挂断的通讯气得一把把光脑甩地上。


    好你个约格泽昂!还没有第二——三个人敢挂我电话! ! !


    她气着,忽然神经一转:“阿文?!阿文!!!”


    “上将?”副官匆匆推开门。


    “去!给安陵打通讯!告诉他凌长云中将想见他!”


    “啊?安陵上将?”副官一脸为难,“可他还在C星系打仗呢,而且约格——”


    “啧!”堤诺莎不满,“打仗怎么了?!喜欢人家那么多年,人好不容易离婚了还管那些丑得惊天动地的虫族?!”


    “算了我来打!”堤诺莎口红也不擦了,起身大步流星地越过副官直接到外面重新拎了个光脑,“本将今天一定要让他赢了约格泽昂那黑心肝的抱得美人归!”


    “上将……”副官无奈地跟过来。


    “嘘——别说话!”


    他们几个还可以说是半真半假为了隔应约格泽昂凑个热闹,那位可是实打实地喜欢了很多年。


    ……


    C星系军部大营。


    外域虫族都被杀得差不多了,再过一星期就能出兵直接剿了坔刕的老巢,主账帐内一片欢欣,俨然一派大胜军的姿态,边上几名少将已经开始趁着老大不管这边挤眉弄眼商量着回去后去哪儿开香槟。


    前面光屏大展,作战部部长嘴上说着部署,眼睛却是若有似无地往旁边瞟。


    旁边人银发垂至腰间,身形笔挺,丰神俊朗,一双碧色的眸子在灯下似有星川流转,一身黑金军装束得一丝不苟,肩上的三珙桐星徽寒芒毕现。


    他头也未抬:“怎么?”


    作战部部长神色纠结又犹豫,挣扎半晌还是凑过去道:“上将,凌中将半月前就醒了。”


    东区上将神情平静:“嗯。”


    “嗯”?


    作战部部长不信邪地补充了句:“上将,咱要不快点儿打了回去?这也拖得够久了。”


    “不急。”


    不急。


    作战部部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上将,就一个嗯?人都醒了你不过去看看还在这儿慢悠悠地磨着? !就算人结婚了——看看讲个话又不犯法真是——


    “报告!”


    “进。”


    作战部部长敛了表情,肃然地看着急冲进来的守兵。


    守兵直接就冲到了上将面前,激动得根本控制不住音量:“上将!南区来讯,北区凌长云中将日前与约格泽昂上将离婚,凌中将说想见您!!!” ? ? ?? ! ! !


    “什么?!!!!”


    帐里人登时都惊了,不管不顾全凑过来将守兵围在了中间:“离婚了?!”


    “谁离婚了?凌中将离婚了?!是北区的作战部部长凌长云中将吗?!”


    “想见上将?!哪个上将?!我们上将???”


    “真的???谁说的???不会是造谣吧!”


    “是真的!”守兵激动得不行,“南区堤诺莎上将亲自来讯!!!”


    远星系这边打得如火如荼,东军区那边得了消息一时激动却也没有贸然把消息传过来,只是明晃晃暗戳戳地派人打听消息,这会儿守兵这么一报,大帐都快炸了。


    “我靠!”一人猛地拍了把桌子,“终于离了!!!”


    “那我们上将岂不是——”


    “是离了吧?不会再复婚吧?!”


    “能把凌中将惹成这样我看那边不是出轨就是家暴!绝对不可能复婚!!”


    “家暴???”


    “那凌中将岂不是危险了!我就说约格泽昂——上将戾气太重!!!上将!我们先下手为强——”


    东区上将敲了敲桌子,帐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大眼睛亮晶晶火泛泛地看着自家上将。


    东区上将看也未看地转回身,光屏上的战报图一寸寸放大。


    “明天出兵。”


    众人眼前一亮:“是!!!”


    哦哟~


    作战部部长无声地咂着嘴。


    不急~~~


    平静得嘞。


    明天打~


    咱不急~~~


    淡定得嘞。


    第142章


    第142章魂灯我心甘情愿,我求之不得


    ……


    凌长云的恢复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好, 一月不到就管子全拆转入了普通病舱。


    约格泽昂自那日穿了肩膀后就一直跟在旁边照顾,军部的大小事务都在光网上处理开会,近半个月的时间,假离婚和求复合的争论已经在医院论区上盖起了万层高楼。


    外边吵吵嚷嚷, 病舱里却是一如既往地安静。


    原先日日躺在治疗舱上的时候凌长云就不太搭理他,如今拔了管恢复了些许气力能自由行动之后, 两人之间的交流就更是屈指可数, 约格泽昂在病舱里还总是找不到人。


    他放下手里的餐盒走到窗边,目光熟练地往前庭喷泉园里探过去,安静又隐秘地落在角落桂树下的长椅上。


    长银联邦的花不论季节,只要养得好,一年四季都开得茂盛。


    凌长云最喜欢医院的那棵金桂,一天大半时间都在底下的长椅上消磨过去。


    他支着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约格泽昂便也站那静静地看着,不时偏头扫一眼光脑上的气温。


    “嘀嘀。”


    “上将,”行政部部长语气严肃,“东区传来消息C星系坔刕已经全歼,大军马上就抵达东军区。”


    东区。


    “……”约格泽昂听着就半眯了眸子。


    “知道了。”


    “嘀嘀。”


    “上将?”


    “七区外再加一队巡守。”


    视线里, 凌长云捡了几朵落在身上的桂花就慢悠悠地往回走。


    “是。”


    通讯挂断,约格泽昂指尖敲了敲窗台,看着光脑上的红点走过去开了门。


    凌长云上来的时候房门半敞着,他脚步不停地走进去,毫不意外看到了坐在一旁等着的约格泽昂。


    “累吗?”约格泽昂起身想要扶住凌长云,却被他侧身避开。


    凌长云绕到床边坐下,捻了花放到小桌上,头疼得不行:“你一天天在这儿干什么?军部没事吗?”


    这算是这么些天以来凌长云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约格泽昂几乎是惊喜得有些怔愣,好半天才小心地凑过去:“没事,阿云,你想回军部吗?五天后检查没问题就可以回去了。”


    凌长云抬眸看着他。


    约格泽昂一秒都没撑住,屈膝就半跪下去,仰头道:“你回我就回。”


    凌长云气笑了:“你在威胁我?”


    “当然不是,”约格泽昂立即否认,“我不会的,阿云,我只是担心你。”


    “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知道,”约格泽昂道,“我知道。”


    他轻搭上凌长云的膝盖,眼尾一瞬红得绯伤,带着祈求的:“阿云,我只是想离你近点,别赶我走好不好?”


    相识十四近十五年,无论是占半个战神位的游移中将还是曼斯勒安的四皇子,约格泽昂四个字何曾与……卑微牵扯上过?


    凌长云低头看着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却是无力如潮淹。


    “你起来。”他避开了约格泽昂的手。


    “阿云……”约格泽昂手下一空,倏地有些惶惶然。


    “起来。”凌长云道。


    约格泽昂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茫然地站起身:“阿云,你——”


    “之前是我没说明白,”凌长云也起了身,平静地看着他,“我说的失败,不止你,我也是。”


    约格泽昂蓦然抬头:“阿云!?”


    ……


    曼斯勒安,安祠堂。


    原先悬着的排排魂灯尽数落了下来,照出的璀璨金光连点成线,在地上结出了莫大的繁复法阵,图腾暗纹并现,一圈圈的流灯缓慢萦绕在洒了金的中心,上面安放着一座半透明的幽蓝寒冰棺。


    约格泽昂一袭黑袍坐在边上,垂眸安静地看着躺在棺里仿若睡着的人。


    “陛下。”


    丹纳略文进了门就走不了了,站在原地朝约格泽昂俯身行了礼:“北地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声音平静,无波无澜。


    “……”丹纳略文像是早已习惯一般,静静地站那陪着。


    安祠堂里分不清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约格泽昂才试探地碰了碰凌长云苍白的脸。


    还是凉的,只是到底没有先前那么冰冷刺骨。


    “丹纳略文。”他开口,声音带着几许哑意。


    “上将。”丹纳略文道。


    “他说让我出去。”


    “什——”丹纳略文讶异,随即止住了话音。


    约格泽昂只看着凌长云继续道:“他还骂我有病。”


    约格泽昂说着就笑了,七年来从没这么开心过,笑得眸子里一不留神就洒满了雾花:“这算不算往前走了一小步?”


    丹纳略文半张着嘴,似是在消化刚刚听到的话,良久才道:“算。”


    怎么不算呢?


    约格泽昂覆上凌长云冰凉的手背,一点点地轻轻摩挲着:“第四十一次,比先前预想的要好上太多了。”


    四十次的到此为止,四十次的自尽,四十次的无能为力。


    “他之前也只跟我说过几个字。”


    丹纳略文缄默下来。


    约格泽昂在魂灯里给凌长云造了个世界,一次次试图挽留那将散的魂魄,却是四十次都没有成功。


    一次次的叠加,终于……透进了那么一点儿光。


    “最长的时间是半年,”约格泽昂道,“你觉得这次能更长点儿吗?”


    “……”丹纳略文想说不知道,但他都不用转头,眸光里都是冰棺旁几乎只剩了个惨白骷髅架子的蝴蝶状虫形。


    天道预估的还是太乐观了,一次次新造的世界,这么点儿虫形耗到第四十次就快要湮灭了,又哪来的五十次?


    “会的。”他道。


    约格泽昂笑了:“也是,我感觉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开心多了。”


    他说着又顿住了:“也不算开心吧,我是不是应该安排人多在他面前逗趣一下?”


    “上将,”丹纳略文还是道,“就算您把所有人都仿着话本里的喜剧人设拟出来,世界一成,任何东西就都不再是您能控制的了。”


    “……”约格泽昂静默下来,苦笑了声,“也是。”


    “上将,”丹纳略文迟疑着,“您如果想让亲王殿下,原谅您——”


    “我以前是这么想的,”约格泽昂淡声打断了他的话,“想弥补我以前的一切愚蠢自负,想和他重新开始。”


    “但我早就只想让他好好活着了,”约格泽昂道,“自己想活着,不再被困在过去的苦痛折磨中。”


    “……”良久后,丹纳略文低下了头。


    “抱歉,”约格泽昂缓缓放开手,“我实在不知道该和谁说了。”


    “……”丹纳略文也几不可察地笑了下,“您放心,出了门属下什么都不会记得。”


    约格泽昂问得平静:“你知道?”


    丹纳略文扶肩:“安祠堂非皇族不得入,每次来都会多几段记忆。上将,您尽可说。”


    “嗡嗡——”


    魂灯忽然震颤起来。


    时间到了。


    “想说也说不了了,”约格泽昂叹了声,杵了把地撑起发麻的骨骼,“走吧,该处理事了。”


    他说着,调侃似的:“万一亲王殿下愿意回来,看到虫族还是那个死样子得骂死我。”


    丹纳略文跟着笑了声,看着那副骨架子却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哪怕莫大功绩在前,暴君的威名直到现在也还是如影随形伴着每一道皇令的出现,桑莱元帅早前曾于高殿痛骂已为殿上皇的约格泽昂,这么些年虽逐渐缓和,但老元帅心里却始终有所患忧。


    但现在——


    丹纳略文垂眸。


    这位帝皇好像已经被四十次的死生轮回磨去了大半的血锋……


    “行了,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还好他看不见,”约格泽昂随意理了理褶起来的衣摆,故作放松地迈出了门,“米阶斯那边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丹纳略文跟在后面出去,“不过看着好像没之前那么死气沉沉的了……”


    丹纳略文的声音渐渐走远,石门一合,安祠堂内又重归寂静。


    只有魂灯在无风轻动。


    ……


    长银联邦。


    “不谈原谅,是因为我也有错。”凌长云眸光柔和,“我之前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怎么与人相处,刚开始还好,越往后矛盾越多。我想了许多年,我们总是极尽亲密又那么遥远。”


    “殿下,如果系统让我做的一开始就与你相悖,我可能也会继续;包括后来的平等,也是因为虫神的缘故,”凌长云笑了下,“我得跟你说声抱歉,因为我也对不起你。”


    “就到这儿吧,好吗?”凌长云道。


    “过去的是是非非真论起来谁也算不清楚,我很难过,你也很难过;我很疼,你也很疼;”他伸手替约格泽昂理了理被风吹得半竖的领子,“殿下,我们就到这儿吧。”


    “你有你想做的事,将来也会遇到能真正跟你成为爱侣的人,”凌长云放下手,后退了一步,“我也是。”


    我也是。


    约格泽昂没有动作,凌长云说完也没有再看他,转身就要往外走,打算找医生办出院手续。


    刚走到门口,身后就是一阵急风声,凌长云还没来得及回头,人就被自后而来的双臂紧紧锢在了冷硬的军装上。


    “啪咚。”


    房门被人一把关上。


    凌长云一惊,下意识回头:“约格——”


    “雄主,”约格泽昂以不容反抗的力道抱紧了凌长云,不让他转头,只自己凑近到他耳边,虚虚地往里吐着气,“你说错了。”


    “……什么?”凌长云迟缓地停住挣扎的动作。


    “你会吗?阿云,”约格泽昂压在凌长云颈窝里,“一开始,无论是系统还是我,都剑指雌尊,可你真的在朝雌尊的方向上走吗?”


    约格泽昂感受着怀里人的僵硬,抱得愈发紧,手上注意着力度给他搓揉着僵冷的手臂:“阿云,我承认,我们之前确实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厮磨,但你骗得了别人——就算是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我。”


    “再说后来,”约格泽昂亲吻着怀里人的耳尖,不时轻咬一下唤着他的神,“为了虫神?你的那个在虫族待了万年的院长?阿云,你真的只是为了还那份恩情吗?”


    凌长云呼吸都有些停滞,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推门出去——


    “阿云,”约格泽昂揽紧了凌长云,一寸寸抱离了房门,“你爱我,你比你想象中的要更爱我,不然你不会毫不迟疑地剜了骨给我接翅翼,也不会拼了命地接下这个烂摊子,更不会到了现在都还心疼我。”


    凌长云脱口反驳:“我没——”


    “你有,”约格泽昂道,“你有。”


    约格泽昂转到凌长云身前,摩挲了会儿他寡白冰凉的脸,血红着眼心疼地把他抱进怀里,一下下顺着他的脊椎安抚着:“我做错了事,因为我的自负和愚蠢,我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我失去了你。”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是阿云,我永远不会放手,死都不会,”约格泽昂抱得很紧,几乎想要把人揉进身体里,仔细地呵护着,再不受一点儿损伤,“我从未自负到奢求你的原谅,你永不必原谅我,只是我得待在你身边,我无法忍受你再因为我,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受伤和难过。”


    “阿云,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喜欢任何你想喜欢的人,可以无视我,可以打骂我,可以随时拿走我的命,但我必须跟在你身边。”


    没有到此为止,没有彻底割断,死生不绝的纠缠,不会再无牵无联地投置死地。


    “我心甘情愿,我求之不得。”


    第143章


    第143章糖橘子不客气,长云的前夫


    ……


    第七医院住了不少小孩,刚开始只是喜欢在喷泉园里往凌长云旁边凑,后来慢慢熟了,也开始大着胆子往顶楼跑,倒也没敢进,只是一小窝地蹲在楼梯口,看那个特别好看特别温柔的哥哥。


    哪怕再小心,在安静的顶楼里,一群孩子跑上来动静也不小,凌长云听到了就出去逗着他们玩。


    虽说在中心管辖区内,但到底人多眼杂,约格泽昂见凌长云喜欢便也没阻止,只隔了点儿距离看着,示意巡回医生注意着时间。


    得了空就不时下去折几根狗尾巴草放门边,给凌长云拿去逗孩子。


    日子久了,中午的顶楼反倒成了除喷泉园外最热闹的地方。


    ……


    说是马上到,但到底回去后还得整军收尾上报,东区火急火燎地赶,还是花了几天时间。


    北军七区守得严密,但安陵到底是四军上将之一,繁繁琐琐也进来了。


    “安陵上将?”副官刚给约格泽昂送完了文件,一出院门看到安陵都惊了,“您怎么来了?几位少将呢?”


    安陵身后空空荡荡不见半点儿副官的影子,显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安陵神情平静:“凌中将在哪儿?”


    “啊?”副官左瞅瞅右撇撇地想敷衍过去, “凌中将啊,他——他在——”


    “嘀嘀。”


    光脑响起,副官低头一看,脸上表情瞬间变得迷茫又震惊,隐隐还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扭曲。


    “在哪儿?”安陵不想跟他兜圈子。


    副官抬头:“……在顶楼K1普通舱。”


    “多谢。”安陵点头,几步就消失在院门口。


    “……嘶……”副官咧着嘴吸着气。


    这……怎么个事?


    请君入瓮? ? ?


    还是真就这大度? ? ?


    ……


    安陵来得太急了,临近门口又停了下来,暗恼自己是不是应该再换身衣裳。


    门还没敲,里面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了:“来了就进,扭扭捏捏站门口干什么?”


    安陵眸子一眯,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早就离婚的某前夫还脸不红心不跳地坐在床边。


    “约格泽昂?”


    “你该叫约格泽昂上将,安陵上将。”约格泽昂将削好了的兔子苹果往凌长云手边放,顿了下又放到床头,冷淡道。


    “你在这儿做什么?”安陵皱眉。


    约格泽昂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大老远溜进来就为了跟我寒暄?”


    安陵:“你和长云已经离婚,再待一起不太合适吧?”


    “长云,”约格泽昂重复了遍,“阿云是我北区的人,再怎么也轮不到你东区来说事。”


    安陵眯起了眼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半秒也不停顿,凌长云终于找了个空档插句话:“安上将,有事吗?”


    安陵转过头,神情柔和下来:“刚从C星系回来,过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


    凌长云笑了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坐吧上将。”


    安陵点头,手按了下床边白扭,床壁打开,椅子腿刚出来一点儿就被约格泽昂拍了回去。


    “……”安陵动作一顿,直起身来,“约格泽昂上将,什么意思?”


    约格泽昂拎着把刀在指尖转出残影:“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就别坐了吧?椅子推来推去的多麻烦。”


    “……”


    安陵看了眼凌长云,笑道:“长云,我想单独和你说说话。”


    约格泽昂嗤笑:“什么话还要单独——”


    他一转头,整整对上凌长云看过来的视线。


    约格泽昂手上一顿,滞了几秒才道:“阿云,你想和他说?”


    凌长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半晌,约格泽昂点了下头,站起身,扯了个笑,“好,我出去。”


    安陵朝着约格泽昂微微颔首。


    “……”约格泽昂扯了扯嘴角,随意抓着刀走了出去。


    “嗒。”


    房门一关,安陵便坐到了床前的椅子上。


    ……


    房间隔音,但想听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约格泽昂出了门,倒也没有站在门边听,只一步步走到廊道前的窗户边望着下面三三两两走着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手里的小刀。


    刀刃锋得很,皮肤一触就划出了细长的血痕,顺着手心往下淌,一滴滴晕在稠黑的军靴上。


    ……


    病舱内,凌长云收回视线,看向安陵:“安上将想说什么?”


    安陵苦笑:“安上将?你我现在已经这么生疏了吗?”


    在长银联邦,两人曾就读于同一军校,后来毕业,他去了约格泽昂在的北区,安陵去了东区,两区事务都忙,也只有总交流的时候碰得上面。硬要说起来,关系近归近,可到底隔了许多年。


    再加上……


    凌长云斟酌了下,道:“上将。”


    安陵垂下眸子:“……你以前都直接唤我名字的。”


    “……”凌长云扫了眼光脑,“上将有话要跟我说?”


    “……是,”安陵抬眸,“长云,是不是约格泽昂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


    安陵:“你们一向……感情甚好,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离婚的理由,还是说——你有了喜欢的人?”


    安陵静静地看着他,碧眸里杂着些说不清的情绪。


    凌长云愣了下,道:“上将,这话……有些过界了。”


    “……过界吗?”安陵苦笑,“是不是因为我上次说的话,所以我们之间才这么生疏?”


    凌长云沉默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陵忽然往前凑近了稍许:“长云,你往旁边看看呢?”


    凌长云下意识后仰避开:“东区人才济济。”


    “……”


    他下意识的动作让安陵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话再一出口,安陵脸上便是笑意也不曾带了。


    “……如果不想待在北区,东区随时欢迎你的加入,”安陵说着起了身,动作莫名透着几分仓促,“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也不等凌长云说话,转身就大步跨出了门。


    “……”


    凌长云沉默了会儿,偏头看了看床头放着的盘子。


    ……


    约格泽昂下了趟楼折了几根草,兔子都编好了里面还没有动静,指尖搭在窗沿越敲越急促,就在忍不住想过去看看的时候,安陵终于出来了。


    他转身,长眉高挑:“安陵上将这么快就出来了?”


    安陵轻带上了门,回头看着他:“我与长云之间自不必多言语。”


    约格泽昂眸底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是不必多言语,还是根本就没什么话说?”


    久居战场的人总是对血腥味敏感非常,安陵扫了眼他的靴面,又瞥过两肩,嗤笑:“约格泽昂上将,你还是先把自己身上的血收拾干净吧。”


    “……”约格泽昂屈指攥紧,又蓦然轻笑,“也是,待会儿还要进去照顾阿云,吓到他就不好了。”


    他慢条斯理地把手里凝了血的小刀扔进了旁边的处理箱:“多谢上将提醒。”


    “……”安陵大步越过他,“不客气,长云的前夫。”


    “咔嚓。”


    ……


    “嗒。”


    房门被重新推开,凌长云转头,约格泽昂不疾不徐地走进来坐下。


    他看了眼压根没被动过的苹果,笑道:“不喜欢苹果吗?”


    凌长云看了眼他略显扭曲的脸色,转过了头慢悠悠地翻着手上还没看完的军报。


    约格泽昂已经熟练地自己接了话:“那下次换一个,对了阿云,刚刚看到楼下有卖这个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形黑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橘子的,要试试吗?”


    盒子一打开,空气里仿佛也掺了抹甜丝丝的味道,凌长云一愣,转过头——


    黄澄澄的剥皮橘子被一个个串在了竹签子上,上面裹着层糖浆,只是做的人好似不太熟练,零零碎碎能看到几块细细的白粒子。


    约格泽昂右手举着糖橘子,左手又翻出个淡绿色的草兔子一起递过去,小心地试探:“要不要看看?”


    “……”


    ……


    隔天出院,等约格泽昂下去办了手续,上来时病舱里早已没了人影。


    约格泽昂心下一慌,下意识点着光脑转身要出去找,半边军靴才踏出门,迎面就被巡回医生拦了个正着。


    “上将,还请跟我去——”


    “让开。”约格泽昂面色冷得骇人,绕过医生径直点开定位图——


    两点重合。


    约格泽昂脚步一刹,恰巧这时一道身影映进了眸光。


    他猛地抬头,凌长云慢悠悠地走过来,手上还捏着把泛着琉璃彩的圆糖。


    约格泽昂神经一松,紫眸里含上了温温笑意,迎上去:“哪儿来——想吃糖了?我让人摘些桂花带回去?”


    巡回医生见状忙隔了点儿距离跟过去:“上将,还请跟我去治疗舱——”


    “不用,”约格泽昂替凌长云接了把满得快掉下来的糖,“走吧阿云,我们先回家。”


    巡回医生:“……”


    他看着约格泽昂草草止了血的手掌和虽然本人面不改色但到底有些影响动作的肩膀,默背了遍长银医则,不死心地继续劝着:“上将,请跟我去治疗——”


    约格泽昂刚回过头,凌长云便拿回了军雌手中的糖,一边装进口袋一边往扒在楼梯口的孩子窝里走。


    “吃糖吗?”


    第144章


    第144章牛奶糖太贪得无厌了


    糖纸在灯下折出绚丽的七彩光, 只一刹就牢牢吸住了孩子窝所有人的目光。


    “吃!”


    顶楼又热闹了起来。


    约格泽昂看着在那分糖逗孩子的凌长云,眉目柔和得不像话,直到轮子的咕噜声在脚边停下,他才转头瞥了一眼——


    巡回医生喘了口气,按在刚极限拽过来的治疗仪上看着约格泽昂:“上将?”


    “……”


    约格泽昂看了眼已经坐下来聊天的凌长云,脱下外套坐在治疗仪边上:“有劳。”


    医生长舒了口气,手指飞快地在仪器上点着:“不劳不劳。”


    肯治就好,学医后见不得人血糊里拉地上赶着去作死。


    ……


    “凌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凌长云被一群孩子围着走也走不掉,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可怜巴巴抱着他大腿不放的小男孩的头,第一百八十次道:“是叔叔,会再见的。”


    “什么时候再见?”小孩不依不饶。


    “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约格泽昂大步跨过来,手上还搭着没来得及穿上的外套。


    他一来,孩子窝便自发地松开凌长云往楼下躲,只是到底舍不得,只扒着围栏眼巴巴地看着凌长云。


    “看什么看。”凌长云刚要说话,约格泽昂便先一步挡到了他面前。


    “行了,堵这几小时了?别围着, ”他说着一顿,余光往旁边影子瞥了瞥,话音生生拐了过去,“该打针打针该吃药吃药,还不走等着护士来抓人吗?”


    这话说得不耐至极,却又啰唆得与往日截然不同,不仅孩子窝茫然,就连凌长云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少顷,见人还是没走,约格泽昂终于耐心告罄,偏头示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那惊疑不定的巡回医生:“叫人上来领走。”


    熟悉的感觉一回来,底下便一窝蜂地跑没了影。


    凌长云:“……”


    巡回医生左瞧瞧右瞅瞅,小心翼翼道:“上将,还叫吗?”


    “……”


    约格泽昂回身让开路:“阿云,我们走吧?”


    ……


    出了医院,星际的实感才重了几分。


    触目可及都是与曼斯勒安那座尖形大楼差不多构造的楼区,半透明光轨在半空中纵横交错,只有到站才会显示出完整的模样,街上随处可见几乎和自然肢体等同的机械肢,光芯一点人便跃上了高楼。


    凌长云站在飞行器降下的舷梯上随意往下看,不经意间就与底下一名半身机械自两人出来后便一直盯着这边的魁梧大汉对上了视线。


    脑中莫名想起了些什么,凌长云无意识地皱了眉。


    “阿云,”约格泽昂隔着衣料带了下凌长云,“这里人多,先进去吧。”


    视线被约格泽昂挡住,凌长云大步跨进了舱内。


    约格泽昂落了半步往上走,在舷梯往上升的空档回头扫了下面一眼。


    刚往这边走了没两步的大汉心口一寒,瞬间停在了原地。


    约格泽昂看着,冰冷带着血杀气的目光逼得大汉下意识咽着口水往后退。


    “咔嗒。”


    舱门合上,飞行器一息便冲上了云霄。


    当初新造世界借的是穆伊的星球模板,边边角角约格泽昂没那么多时间一一重建,才出了院门就遇上烦人的苍蝇,他的心情着实算不上好。


    约格泽昂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转身朝沙发边走去。


    “除了远星系的原始虫族,联邦里还混进了不少拟态的特级种,无论是外貌还是基因都与人一般无二,除非露出虫族特征,否则基本分辨不出来,阿云,不要相——太相信别人。”


    舱里只有一条长沙发,凌长云靠着扶手坐下后还空着宽阔位置,约格泽昂走过去也没坐,只拖了把椅子到凌长云旁边,解释道。


    凌长云本来懒散地靠着沙发背转着手里剩下的最后一颗糖,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之色不言而喻。


    约格泽昂难得的一卡,道:“虫族和虫族之间还是不一样的,我比它们好看多了是不是?”


    凌长云没有说话,收回视线不再看他,手里糖果转得彩纸哗啦响。


    约格泽昂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半跪到凌长云面前,扶着他的膝盖温声道:“不是不给,也不是没必要,只是虫态到底没有人好看,我担心吓到你。”


    他见凌长云还是没什么反应,不免有些急,垂在身侧刚结好疤的手又被攥出了血:“联邦内不方便,有机会我一定化出来给你玩。阿云,你相信我,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人看见过我的,完整的虫态的。”


    “魂灯也是,没有任何人碰过的,阿云,”他仰头定定地看着凌长云垂下的眼睛,“只有你可以,只有你。”


    “……”


    良久,糖纸还在响,凌长云动了动膝盖:“起来。”


    约格泽昂没起,只是换了条腿跪着,伸手从兜里取出个方形黑盒子,打开放在手心递过去。


    盒子一开,舱里瞬间满斥着桂花独有的浓香气,凌长云一愣,朝前边看去——


    盒子不深不浅,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一朵朵完整的黄桂花,花瓣新鲜沾着点儿水汽,像是新摘的。


    “办手续的时候摘的,不多,晚些时候让人再送些来,”约格泽昂笑着,眸子里都是细细碎碎的光,“用这个换阿云手里的糖,可以吗?”


    ……


    两人原先一起住在二区,这会儿离婚了,约格泽昂也没搬,只是让副官象征性地当着众人面在旁边重新置了套房子,意思意思添了些家具进去。


    约格泽昂开了门,凌长云一进去就怔在了原地。


    约格泽昂跟在他后面走进来,摸了摸兜里仔细放着的糖,不是很确定地问道:“跟新府一样的,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让人重新布置?”


    凌长云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格局,装修,家具……哪哪都是,一模一样。


    “……”半晌,他径直进了卧室。


    “不用。”


    ……


    刚出院还是有些乏累,热水一漫,凌长云躺在浴缸里就不太想动,眼睛还没阖多久,约格泽昂就轻轻敲了敲蒙砂门。


    “阿云?”门隔着只能看见里面的暖光,约格泽昂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瞳孔隐隐有些竖。


    里面没什么声音,约格泽昂焦意上泛,控制着没有贸然推门进去。


    “阿云?阿云?”他一遍遍唤着,敲门声愈发急促,“军部有人找你,阿云?”


    这么唤着,就在约格泽昂焦躁得要直接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终于有了出水的动静——


    “哗啦——”


    门被人推开,凌长云系了件浴袍站在他面前:“谁找我?”


    约格泽昂头一次不加掩饰地将面前人上下看了一遍,又仔细地瞧了瞧他完好无损只沾着水珠子的手腕,瞳孔一平,抬眸笑了笑:“游从,没什么大事,我去打发他。”


    “……”凌长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蹙眉注视着他。


    约格泽昂避开了他的视线,从旁边重新取了件浴袍递过去,也没敢看那被水浸得半湿的袍子,轻声商量着:“阿云,别泡太久好吗?我一个人在外面有些怕。”


    “……”凌长云眉头皱得更深,在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接过浴袍关了门。


    “知道了。”


    灯光一暗,约格泽昂也没走,只转身半靠着墙站着,听着里面淅淅沥沥的,终于不像之前一般半丝波澜也不起的水声。


    水汽自毛缝里悄悄漫出来,确定里面没什么事后,约格泽昂便有些站不住了,鼻尖都是那人身上淡淡的冷香,水雾在眼前荡开了花,片片都是刚刚缀满了水珠的白皙皮肤。


    热气一上,约格泽昂眼尾都被蒸得泛起了潮红,他死死攥着手心定了定神往外挪了几步,呼吸着外面夜间的凉气。


    “嗒。”


    水声停了,约格泽昂立马直起身,想了想又往外退了几步,开了灯站那等着。


    凌长云一出来就看到站在隔门外的约格泽昂,他脚步一顿,随即大步越过他走了出去。


    “阿云,”约格泽昂拿了无线热风机追上去,“夜里凉,先把头发吹干吧。”


    凌长云抬手想接过自己吹,却被约格泽昂躲过:“我来吧,你一直举着很累,不会弄疼你的。”


    他说着就侧身从小几下取了把檀木梳,轻捞起凌长云散在腰际的长发给他梳开,拿过风机自上开始一点一点细致地吹干。


    凌长云有些僵,但约格泽昂真的只是安安静静地吹着头发,热风一下下拂过来,一点儿凉意也透不进来。


    长发吹起来实在费时间,凌长云本来就还在恢复期,坐了一会儿就有些犯困,他还没怎么动,坐在旁边吹发尾的约格泽昂就注意到他的疲惫。


    “阿云,”约格泽昂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晚上的药油还没揉,他只得找着话题提着凌长云的神,“过几天再去军部吧,五天后是长银的小年节,有烟花,我带你去逛逛。”


    “……”凌长云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小年?”


    “嗯,”难得见他感兴趣,约格泽昂便多说了些,一路从传说说到新俗,“也算是联邦的情人节——”


    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是想找补都找补不回来了。


    “……”约格泽昂手上一僵,却是等了半天都没见凌长云有什么反应,他捧着被吹干后显得有些轻飘飘的青丝,低头艰难地从半封的口袋里窥了窥里面那颗被彩纸细细包裹住的牛奶糖,带着几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声音低了又低,近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阿云……”


    “五天后我回军部。”凌长云打断了他的话。


    约格泽昂面色一白,裸露在外的皮肤被从床缝里溜进来的凉风吹得冷寒,连着骨节都被冻得僵直。


    风好似也吹散了军装兜里残留着的那点儿暖。


    太贪得无厌了。


    他想。


    约格泽昂唇角抿紧,半晌又重新扯了抹笑出来:“好。”


    “到时候我送你回军部,”他摸了摸凌长云的头发,确定都吹干后关了风机起身,“阿云,先别睡,我去拿药。”


    他笑着,却近乎仓促地转身出了门。


    凌长云看着他拿着风机出去,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身体靠上沙发背,偏头瞧着小几上放着的桂花,就着桂香点一朵漏一朵地数着玩。


    约格泽昂来得很快,手上除了药油还拿着个青花圆盘子,上面堆了几块软乎的糕点。


    他把盘子放到凌长云手边,都是一枚叉子插一块的小点心。


    “先前也没吃多少,都是些好消化的,多少垫一点儿,”他将银叉子插好,取了药油并在一起搅均匀,“我给你揉一揉。”


    凌长云身上都是些陈年旧伤,阴雨天一到就自骨头缝里漫着疼。


    曼斯勒安的雄虫仪器可以恢复如初,凌长云又什么异样都没表现出来,约格泽昂便只觉得是愈合得有些慢,也就只哄着带他多进几次治疗舱加快恢复速度。现在什么都知道了,自是到处寻医问药,求了药油日日替他按揉。


    凌长云慢吞吞地吃着,约格泽昂解了几颗扣子给他揉着,不时问着力度。


    揉完了两肩又蹲下给他按着膝盖,当年的三枪枪枪穿了骨头,就是疤脱落了也还有个显目的印子,药油一浸颜色就更深。


    约格泽昂看着眼尾就有些红。


    “抱歉。”他道。


    抱歉打伤。


    抱歉没有留意到。


    抱歉……


    抱歉的太多,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缥缈无力。


    “……”


    凌长云没有说话,随便吃了两块就靠着半阖了眼。


    约格泽昂揉完最后一点儿,起身拉好凌长云的衣服,过去洗了手又回来。


    “现在有好一点儿吗?”哪怕动作再仔细,药泡进去还是会带起些疼。


    凌长云太困了,下意识摇摇头就要起身回床上。


    “我抱你。”约格泽昂伸手过去。


    “不用。”凌长云挥开,自己揉着眉心走过去。


    “……”约格泽昂也习惯了,紧紧跟在身后看着,见他躺下后又压了压被角,照例坐在床下阶上沉默地守着。


    一夜月未现。


    ……


    早年划了新城区,原本不上不下的老三区随着人口的大量外迁,慢慢地也就落寞了下来。


    站在荒山往下俯瞰,唯一还有点儿人烟的也就北角的几户人家。


    最边上的宅子最大,是早些年自己盖的,大门随时敞着,庭院中央放了两把摇椅,旁边是一棵半枯不枯够六人合抱的老树,树上不时吹些絮下来,一不留神就兜了一头。


    贺老太太也不管,就躺在椅子上闭着眼悠哉哉地摇啊摇啊,摇着摇着似有所觉,一睁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人,笑了声:“来了?”


    约格泽昂跨过门槛站了过去。


    “是。”


    第145章


    第145章院长欢迎回来! ! !


    “随便坐吧, ”贺老太太往上坐了坐,“今儿老明不在。”


    约格泽昂应了声,走过去坐在了旁边突起的老树根上,衬衫下摆随意垂着,在腰间堆起了空空的褶皱。


    “怎么样啊最近?追回来了吗?”贺老太太偏头斜了他一眼。


    约格泽昂手肘搭在膝头,低头看着地上被风吹得簌簌卷的小絮。


    “情绪好了点儿。”他道。


    贺老太太略显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心情有变化就是好事。”


    “我想让他开心。”约格泽昂道。


    贺老太太踩着摇椅轻晃起来:“难,难难难啊。”


    “贺教授,”约格泽昂直起身,“请您告诉我吧。”


    “不是我不——”


    “不是什么?”


    人未至声先到,贺老太太一听见这声音就滑下去彻底躺在了摇椅上。


    院子里大步走进了一位头发花□□神矍铄的老太太,她瞪了眼装傻充愣的贺老太,又夹枪带棒地朝约格泽昂刺去:“哟,又来了?这都六年了,还真是阴魂不散。”


    “老明,人上次还救了你呢,”贺老太太睁开一只眼,“还有你不是看你儿子去了吗?”


    “看什么看,我没儿子!”明老太太猛地坐在另一把摇椅上,在一片老旧的嘎吱声中没好气道。


    “还说呢, ”她转头算着账,“今儿我要是不来,你就说出去了是不是?!”


    贺老太太:“……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我还不了解你!小子——”明老太太目光直射过去, “看在你之前救了我一次的份上,老太太告诫你一句,追媳妇就好好跟在人尾巴后面追,别老想着打听别人的事!不管他跟你什么关系,不该打听就少打听!”


    “行了,前两天才在山对头遇到了点儿不顺心的事,老太太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掰扯,”明老太太往后一躺,“赶紧走,别杵在这儿迫害人老树!”


    贺老太太闻言笑看了她一眼,摇着头阖上了眼。


    约格泽昂站起身:“多谢。”


    等人走了,明老太太才慢悠悠地闭上了眼。


    “想告诉人家就直说,一把年纪了还拐弯抹角的。”贺老太太啧啧吐槽。


    “你找骂?”明老太太唰地睁开眼。


    贺老太太也不管,只继续道:“人孩子来六年了,山都快被他走秃了,你怎么就看人家不顺眼呢?更何况他还救了你。”


    “救我怎么了?那是两码事!”明老太太气得半边身子都直了起来,“你知道他之前说什么吗?”


    “什么?”


    “他居然问是不是不该违背那小姑娘的意愿强行让人家活着?”明老太太一说到这个情绪就激动了起来,“我可去他的,要不是遇到大事谁不想活?我现在就后悔当初怎么没喷死他!要不是看他……老太太我第一个抽死他!造死孽了真是!!”


    “小姑娘?”贺老太太睁开另一只眼睛。


    “我瞎猜的,”明老太太注意力完全不在这儿上面,越说越激动,“还打听凌家的事,这头还没追回来又跑去掺和那头——忙不死他!”


    “还有你!”明老太太枪口一转,“一天天出的什么馊主意?死皮赖脸缠着也不怕人烦死!”


    贺老太太慢悠悠地摇着也不理她,只道:“欸,三十年了吧。”


    明老太太:“是三十二年,你还挺会省。”


    “三十三?”


    “三十——姓贺的!”


    “真不告诉他?”


    “凌家当年那么惨,那小孩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他谁啊凭什么告诉他!姓贺的我告诉你,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往外说一句我就把你头上那撮毛全拔了!人都走了三十年了你给我消停点儿!”


    “三十二。”


    “……贺——”


    “那孩子就是你口中的小姑娘。”


    明老太太站到一半的身体倏地僵在了半空,险些以为是自己聋了:“你说什么?!”


    “如果那孩子就是你口中的小姑娘呢?”贺老太太直视着他。


    “……”


    风把絮吹了明老太太满头,呛得人偏头就是一个喷嚏。


    “你怎么知道?”明老太太还是盯着她。


    “以前只是猜测,今天是确定了,”贺老太太眯着眼瞅了瞅约格泽昂刚刚坐过的树根子,“有了希望的人,多少有些急。”


    ……


    “你怎么找来的?!”


    破败老屋里,一名中年男人腿软得站不住,满是疤痕的粗糙双手扒着地不住地往后挪,半边裤管空空荡荡地挤在地上。


    约格泽昂踩着黑靴把人逼到墙角,俯身勾了抹笑:“跑得还挺快。”


    男人一看到那抹笑就控制不住地发抖,神情惊惧至极:“你,你要干什么?”


    “法治社会,你这么害怕做什么?”约格泽昂暼了眼他慌乱之下摸出的刀,慢条斯理地踩断在靴底,“还是说,你还做了什么亏心事?”


    男人听着耳朵里传进的断裂刺声,更加惊恐,手下意识抖着抱住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只说过他不男不女,只扔过石头,只在他枕头里放过针——”


    “嘘——”男人每说一个字,约格泽昂眼底就阴一分,他笑得森寒,冰凉的金属抵上了面前的下巴,“我今天是来问点儿其他的,再说,我就不保证别的了。”


    “你问,你问——”男人尖叫,“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约格泽昂压灭了他的声音:“别那么吵,还记得你的那位扈院长吗?”


    ……


    约格泽昂出了门,随意看了个方向就沿着山花小道往前走。


    不时有碎花落在裂土地上,还没等风再把它吹走,就被人踩进了泥里。


    是是啊,院长和谁关系都不亲近啊,他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孤儿院,非,非要说的话还是老师跟我们的关系更近点儿吧。


    我感觉——说,说说,我,我我我我感觉也没有吧,我们骂他也没见有人来骂我们啊——啊啊啊,真的真的!


    金鱼?好像是有——有有有有!院长不让我们碰。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那老师也说过他有病啊——真的啊!我也没见哪个老师照顾他啊。


    好像是,听说是帮院长挡了一刀死的——啊啊啊,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听说的啊,他早就不在孤儿院了啊啊啊——我发誓!我发誓!放过我……


    给三区孤儿院捐一笔巨款。


    你也在算计我吗?院长。


    也是因为虫神。


    院长。


    “嗡嗡嗡——”


    约格泽昂好半晌才意识到口袋在振动,他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显示愣了下。


    “贺教授?”


    “是我,你现在过来,我告诉你。”


    ……


    凌长云这一觉睡得实,醒来已是日上高头。


    玻璃窗上拉了道薄纱挡着,浅金的阳光淡淡地在床上洒了一层,触手都是暖的。


    “醒了?”


    约格泽昂随手放了文件,坐在床阶上也没起身,就这么转头看着凌长云:“时间还早,要再睡会儿吗?”


    凌长云之前总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这晚却是难得睡得长点儿。


    凌长云抬手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下午五点半。


    “……”


    他沉默了会儿,掀开被子起身。


    约格泽昂见状也站了起来,扶着他缓了缓骤涌的眩晕。


    “喝点儿水。”约格泽昂从床头拿了杯子递过去。


    凌长云接过喝了几口,杯子还没放下,鼻尖就是一股桂香萦绕。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望去——


    薄纱已经自动撤开,窗外明晃晃一大片灿烂的浅黄色,初夏的风将满溢的香气从开了的小缝中送了些进来,打着圈儿地舞在屋子里。


    满室桂花香。


    凌长云诧异抬头,正正对上约格泽昂含笑的紫眸。


    “喜欢吗?阿云。”


    “……”凌长云倏地垂下眸子。


    “你挖的医院那棵?”


    “……”约格泽昂噎了下,道,“别处移过来的。”


    本来是打算把那棵买过来的,但院长看着一个月不到就秃了一大半的桂树神情凄惨,指使一众实习医生抱着军部的人哭得稀里哗啦(扬言要跑到凌中将面前嗷嗷大哭)才勉强保住了陪了他五年的小老婆。


    再加上一批最新研发的医学仪器——作为半树桂花的赔偿。


    凌长云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下,拿着杯子出了房门。


    “挺好看的。”


    约格泽昂正整理着床铺,听到这话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他动作一滞,下意识抬头,门外却是早已没了青年的身影。


    “……”半晌,他低头,敛了敛过分扬起的嘴角,拎着一沓文件追下了楼。


    “阿云,别吃冷的,我去热。”


    ……


    凌长云是小年节回的军部,一进去就被轰天而起的礼炮吓了下——


    “凌中将!”


    “欢迎回来凌中将!”


    “阿凌!!!欢迎回来!!!”


    “长云——!我好想你!!!”


    “你是想人帮你批的文件吧。”


    “滚!我是那种人吗?!别来玷污我对长云的爱好吗?!”


    “欢迎回来!!!”


    “……”


    热热闹闹的,喧喧嚷嚷的,欢乐的,调笑的,鲜丽的——


    欢迎回来。


    “卫中将,这就是你别出心裁的欢迎吗?”


    凌长云坐在作战部部长办公室里,点了点面前摆了一排又一堆的监察部文件,又看了看面前笑得……简直谄媚的监察部部长。


    卫洣脸不红心不跳地站那:“长云,作战部的事务都被上将一并揽了,你每天只需要到点翻翻列出来的要务,虽然我不知道婚都离了这——这这这闲着也是闲——闲得实在无聊,不如和我一起熟悉熟悉、探讨探讨、讨论讨——”


    “停,”凌长云头疼地挥了挥手。


    文件留下,人走。


    “好嘞!”卫洣退得十分迅速。


    出了门又扒着门框冒出个头:“长云。”


    凌长云抬头。


    卫洣姿态堪称扭扭捏捏:“可不可以不告诉上——”


    “嘀嘀。”


    “中将,统管庭派人过来了。”


    第146章


    第146章 统管庭 我没跟,我随便逛逛,我在自言……


    统管庭半点儿消息也没有的就到了北区大楼, 底下人不敢拦,几人直接上去就让人去叫凌长云。


    卫洣本想跟着一起过去,却是才出了门就被统管庭来的人拦下了。


    凌长云随着来人一路到了总会室,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四五个人。


    “凌长云中将。”最中间坐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面容冷硬,眼利如鹰,肩上的四星珙桐瞧着已然有了些许年岁,他起身,伸出戴了只黑手套的右手,“欢迎回来。”


    凌长云刚要伸手,便被扑面而来的松雪气截断。


    “喻将军,”约格泽昂握住男人的手,隔着同色系的手套把里面猛扑的精神力强逼了回去,“来了怎么也不派人通知我一声,就这么偷偷摸摸地来见我的部长?”


    “放肆!”两边人见状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怒斥。


    “约格泽昂上将,”喻将军面色不变, “这就是北区对统管庭的态度吗?”


    “就算是统管庭办事也得讲究个章程吧?”约格泽昂面上含着有礼的笑, “什么时候可以越过区统直接来找人了?”


    “四区皆归统管庭所管,将军是六大将之一,什么时候来见个中将还要你的同意?!况且你们都离婚了!!!”旁边人大怒。


    约格泽昂转眸,半眯了眼。


    “好了,坐下,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喻将军不痛不痒地斥了句,随即便想收回手,“来了就都坐吧。”


    “没规没矩,将军不管管自己的人?”约格泽昂非但没放,手上还加了些力。


    喻将军见此,脸色有些变了:“北区上将,你要干什么?”


    “我自然——”


    约格泽昂感受到左边衣服的细微拉扯蓦地一顿,随后率先松了手:“将军请坐。”


    说完就偏头附到凌长云耳边,低声道:“阿云,你先去外面等我。”


    “我们来就是为了凌中将的事,这会儿走了不合适吧?”右边一名蓝发青年温温笑道。


    约格泽昂还没转头,凌长云便扯着他的衣袖把人拉坐了下去。


    约格泽昂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姿势,瞬间缩没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凌长云余光瞥了眼贴过来的人,这会儿被全场盯着也不好再动,只抬眸平视着对面的大将,一行行搜刮着与他有关的记忆。


    约格泽昂见凌长云没有动静,朝对面看去的眼神也少了几分不耐:“喻将军来北区是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察觉到约格泽昂缓和下来的语气,喻将军也软了几分态度,家谈似的,“来这儿一是为了拿测试报告,毕竟北区是联邦最重要的军事基地,凌中将又是作战部的——”


    “阿云的功绩有目共睹,”约格泽昂打断了他的话,淡了神色,“再者,五年来北区参与的战役都是由我亲自带军,这份测试不合规,更没必要。”


    那边脸色一下就变了,气氛一瞬降了下去,凌长云听到“功绩”二字就有些不自在,偏眸盯着左边墙上挂着的大地图看。


    约格泽昂注意到,伸手过去轻轻覆住了凌长云搭在腹部的手,安抚地揉了揉:“统管庭带军,四区安然无恙,单将军也只是伤了条腿,独我的阿云昏迷五年几度差点儿活不下来。你们现在跑来要做什么测试,是觉得从此以后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约格泽昂——!”


    这话近乎等同于威胁,喻将军脸色阴沉。


    凌长云倏然转头,诧异地看着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看着他笑得柔和,全然不管那头的暴怒。


    “……”凌长云收回视线,抽出了手。


    约格泽昂掌心一空,也没再动,只是遗憾又满足地摩挲了下指尖残余的温度。


    养了这么些天,终于不是冰凉没有热意的了。


    “砰——”


    窗外一声遥远的炸响,凌长云转头,斜阳余晖下三三两两升起了小烟花。


    小年节的礼花已经开始预放了。


    约格泽昂没耐心了,起身就要拉上凌长云:“喻将军既然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来人——”


    “约格泽昂上将,”蓝发青年看了眼中间人,起身拦住约格泽昂,“我们还没说虫族的事。”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北区已经下班了。”约格泽昂拉起眼神略显震惊的凌长云就要往外走。


    蓝发青年惊诧又恼火,火气上头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冲着已经走到门边的两人就大喊:“凌长云中将精神力纯度不似五年前那么高,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与虫族有关!”


    “闭嘴!”喻将军一惊,却已然是来不及了。


    “……”


    约格泽昂蓦然停下,转身,眸底森寒一片——


    “你说什么?”


    ……


    “放屁!!!”


    法狱部部长刚接到自区传来的消息,西区上将就炸了。


    闻人一掌拍裂了芯桌,勃然大怒:“他统管庭说是虫族就是虫族?!人不生不死躺了五年!要个功勋磨磨蹭蹭,扣帽子倒是扣得比谁都快!还纯度,老子把他丢虫堆里待五年看看他什么纯度!!!”


    “行了,你安静点,”伊本洛瑟匆匆回着讯息,一边抽了空纠正某上将,“人说的是和虫族有关,还有,不是在虫堆待五年,阿凌本来就刚醒身体不好,你别说了让人吃不下饭。”


    闻人听了更怒了,转身指着伊本洛瑟的鼻子大骂:“你区中将出了事你还在这儿不慌不忙?!还替统管庭说话——你脑子被驴踢了吧?还不滚回去——你干嘛?!!!”


    伊本洛瑟一把将人扯到腿上按住:“上将还没来消息,你先别吵。”


    闻人羞愤大怒:“伊本——唔!”


    伊本洛瑟慢条斯理地扣着他的肩往下按,看了眼闻人青白交加的扭曲脸色,笑了笑:“别动,等我先回个讯息。”


    “你他——唔!”


    伊本洛瑟抽出手,抬起捂住了他的嘴,斯文又有礼——


    “那么有劲就自己动,在我回完讯息之前。”


    “?!”闻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


    “嘀嘀嘀嘀——”


    “……什么事?!”闻人光脑也拿不住,伊本洛瑟接着通讯,顺手给他举了一把。


    “上将!北区把喻将军一行人扣住了,说是怀疑里面有虫族间谍!!!”


    “什么玩意儿???”闻人猛地直起身。


    “消息都传遍联邦了,统管庭都惊了,但这会儿北区谁也联系不到!”


    谁把谁绑了?


    约格泽昂把喻将军绑了? ? ?


    闻人下意识低头看向北区法狱部部长。


    伊本洛瑟看着手中的光脑,脸上难以置信又觉得意料之中。


    莫名有种合乎情理的诡异感觉。


    “完球了,咋办啊现在?”闻人上将问。


    伊本洛瑟:“……”


    他沉默了会儿,抬手将两个光脑往桌下一扔,扣了闻人的后颈按下来。


    ……


    “约格泽昂。”


    北五区,凌长云站在尖楼上,底下熙熙攘攘,叫卖之声不绝;顶上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在脸上映出了暖光。


    “嗯?”约格泽昂应了声,半倚在围栏上向下寻索着,“阿云,想放河灯吗?我看到兔子的了。”


    凌长云:“……”


    他伸手敲了敲栏杆,某上将终于把视线从不远处的桂花糕摊子上收了回来:“怎么了阿云?”


    凌长云:“……统管庭那边怎么办?”


    “你说姓喻——喻将军?”约格泽昂反应极快地改了个口,“别担心,留了人看着的,他们跑不出来。”


    “……”凌长云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你就这么把人绑了,北区怎么办?”


    “我没绑啊,”约格泽昂眨了眨眼,“我只焊了屋子。”


    凌长云:“……”


    “阿云,你看那——”约格泽昂贪恋地欣赏着凌长云脸上生动的神情,逗了会儿到底不忍心,强逼着自己转过头,指了指下方。


    凌长云的目光移到他指的地方——


    勾结搭背,讨价还价,嬉笑怒骂。


    可不就是其他五部的人么。


    再加上作战部的几个。


    凌长云:“……”


    他仰头望了望天边炸响不息花样不停的盛大烟花,又低头瞧了瞧络绎不绝锣鼓喧天的热闹大街。


    长灯一路烧到无边,整个北军区都充斥着一股明天完蛋爽过今天的诡异的狂欢气息。


    他缄默半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


    就是一把金灿灿的桂花糖。


    约格泽昂隔着袋子捻了块糖递过去:“先前的不够甜,我让人改了配比,尝尝?”


    “……”


    底下,一群人混在桂花糕摊子边,极为隐秘地往上仰。


    “不是离婚了吗?怎么还站一起?”


    “没离?”


    “肯定离了,你看阿凌平时那态度。”


    “那这小年节还一起过呢?”


    “傻了吧你,一看就是上将死皮赖——死乞白——执着非常地跟在凌中将尾巴后面。”


    “那还有戏吗?”


    “不好说,我瞅着悬。”


    “我瞅着——”


    “哎呀,别瞅不瞅了,你俩毛都没长齐能瞅出个什么东西?”


    “你放——”


    “欸,所以到底为什么离婚啊?我至今没想明白。”


    “你那脑子想得明白才怪!”


    “姓曲的——!”


    “嘘————”


    “那我们咋办?帮倒忙呢还是帮倒忙嘞?”


    “那肯定帮阿凌啊!阿凌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千错万错都是上——欸!人呢?!”


    众人齐齐往上一看,楼上早已空空如也,只剩几个灯笼在风里微微晃着。


    “左边那,看到了吗?”


    凌长云回头。


    约格泽昂一看到他的眼神立刻就举手投降:“我没跟,我随便逛逛,我在自言自语。”


    凌长云:“……”


    他大步甩开后面的人,径直朝左边走去。


    “老板,”凌长云指了指挂在中间的兔子灯,咽下了嘴里的最后一点儿糖,问道,“这个多少钱?”


    “二百。”


    “多少?”


    “一百。”


    “……一百?”


    “那就八十。”


    “……”


    约格泽昂不远不近地站那看着,眼瞅着凌长云神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麻木,唇角一弯就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笑意就淡了,耳边回响的都是那日明老太太说的话——


    “凌家当年……是祖辈造的孽啊。”


    第147章


    第147章 长梦 凌长云!活着——!


    凌家的曾祖和匡家的曾祖自幼一同长大, 年轻时一起创办了家矿业公司,短短几年时间一跃成为当时一区的上流新贵,此后更是一路势如破竹, 广拓市场, 到了凌长云父亲凌载风出生的时候两家已经是如日中天。


    本该是慢慢地退下一线享受天伦之乐,不想凌家曾祖在挚友七十岁大寿一捧协约逼得人家破人亡。


    匡家跳楼的跳楼, 坐牢的坐牢, 满地凝固了的黑血上只剩了两个还没满十四岁的孩子。


    同一年,两个孩子不知所踪,凌家曾祖却是迅速收拢股权彻底坐稳龙头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匡家的诅咒应了验,不出几年,凌家曾祖急梗去世,莫大的公司在凌载风父亲的手下逐渐败落,官司缠身,凌父抛了妻儿带着小三私生子卷款潜逃,独留凌母一人苦苦支撑。


    等到一切清算完毕,凌母第二天就吞了安眠药自尽家中。


    凌载风处理完后事后独自一人到了三区,二十来岁的时候结识了过来旅游的关月出, 两人一见钟情, 结婚后事业顺风顺水, 家庭幸福美满,没两年就有了个孩子,取了名叫长云。


    一切好似都慢慢顺遂起来, 所有的苦痛与折磨都在渐渐消弭。


    凌长云打小就活泼好动,会走路的时候就天天在家里到处荡,再大一点儿就更是见天地往外跑,东逛逛西游游, 惹得家里保姆都辞职了好几个——活还没干完一天天地就到处去找孩子。


    凌载风和关月出为此头疼不已,每每想严肃地教训他一顿,一对上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泄了火,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再一眨,就更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你就仗着张了张漂亮的脸蛋。”关月出总是轻轻捏着凌长云的小脸跟他这么说。


    漂亮,漂亮的小娃娃。凌长云这么跑了几年,基本一区的人都认识他了,不是陪他玩就是给他塞一堆小零食,俨然个个都成了凌家的半个免费管家——管孩子家。


    小不点也热情,谁逗他要跟他回家他也还真就拉着人回去,任凭人怎么拒绝都没用。


    搞得凌载风和关月出每每一出来都能看到一两位死死扒着院门不进一脸“救救我救救我”的倒霉嘴欠孩子。


    两人一开始还赶紧跑出去制止给人家塞东西安抚,后来干脆也不动了,就这么一人抓把瓜子地坐门口看戏。


    末了照例对那几位屡逗屡碎屡碎屡逗的有闲勇士敷衍一句“我家孩子实诚”。


    到了八岁的时候,凌长云觉得世界都是美的,不认识的人一起玩几回就都可以成为好伙伴。


    所以,


    所以那天他们一群小伙伴和两个新来的陌生叔叔一起玩了一天。


    一天,两天,一星期,半个月,一个月。


    所以,


    所以那天他同意带着人回了自己家。


    回了自己家。


    “我答应!我答应!!!”没防备就大量吸入了药烟,这会儿两人也只是勉强撑着气力,关月出看着半昏半醒被人抓在手里一身伤的凌长云,哭得肝肠寸断,“我答应,不要动他,不要动他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他——”


    匡仇把尖钩拔出来,被打得站也站不起来的匡恨挣扎着从背包里抽出一臂长的砍刀往断了条腿的凌载风身上猛扔过去。


    “砍啊——!”匡仇喊着,身后是熊熊而起的大火,火把房子都困死了,隐隐还能听到邻居在夜里的尖叫。


    “我砍,我砍——”关月出爬过去捡起重得几次险些脱手的砍刀,闭眼一抬就往自己手上砍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凌长云在剧痛下睁眼,看见的就是母亲砍断了父亲的手。


    关月出崩溃了。


    凌长云已经是连插进身体的钢刀也感受不到了。


    怒吼,尖啸,惨叫。


    凄厉的,沙哑的,歇斯底里。


    断肢横飞,血溅满地。


    火光冲天,只有风铃在荡响。


    他带了人回家。


    是他带了人,回家。


    “小云——!”


    凌长云快认不出自己的父亲了。


    凌载风抱不了他了,只能使劲把他往轰轰砸震的门边推。


    “是我们对不起你,听到了吗?!是我们对不起你!”


    “爸爸……”凌长云跪在门口,背后是焦急的怒吼咆哮和砸门水声。


    “听着,是我虐待你!是你的父亲虐待你!”凌载风死死地盯着他,破碎的眸子被血染得痛红。


    “是你的母亲发病烧了房子!”


    匡仇甩开关月出拼死抱住他腿的手,踉跄着提刀追来。


    “是我们对不起你!明白吗?!记住了吗?!!!”


    妻子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又太了解精神创伤。


    “活着。”他说。


    “凌长云!活着——!”


    “嘭————!”


    大门终于被踹开。


    活着。


    活着——


    活着——!


    “太惨了,”明老太太低着头,“那只是我们从勉强修复的监控里看到的一部分。”


    约格泽昂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断——”


    “断肢,”明老太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到处都是,一根根,一块块。”


    “都死了,四个人,进去的时候都死了。”


    “那么大一栋房子都被焊死了,起火之前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我刚刚说的也是后来调查零零散散拼凑起来的,我知道你很困惑,我也是,那天所有人都说没有见过他出来,还很奇怪,”明老太太抹了把脸,“肯定还有别的,也可能不是这样,”她沉默了会儿,“但那一段的的确确是监控里的。”


    “……哪段?”


    “砍,对不起……”


    “还有活着。”


    “……”约格泽昂想问,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


    “记忆确实紊乱,”贺老太太接过话,叹了口气,“很乱,精神也很——”


    她不想这么说,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准确说法,所以她还是道:“很不正常。”


    “很不正常,”贺老太太卷了袖子揩了揩眼角,“一开始在医院,我们轮流去看他。”


    “白天空空洞洞像具……夜里就崩溃大叫。”


    “有时喊别过来,有时喊对不起。”


    “说得最多的就是害死了……”贺老太太顿了顿,道,“后来,忽然有一天就——”


    她说不下去,明老太太起了身,接道:“就正常了,不尖叫不空洞,偶尔还会说几句话。”


    她想动一动,却是走了几步又停住:“但我看着他,却有种莫名的,瘆人。”


    明老太太转过身看着约格泽昂:“你懂吗?不是我害怕他,是瘆人。”


    “……”约格泽昂垂下了眸子,缄默着。


    “找不到他其他的亲人,后来被接去了孤儿院,我们想去看他,”明老太太沉默了会儿,“但他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们了。”


    约格泽昂抬眸。


    贺老太太起身拍了拍明老太太的背,没再多说,只道:“再后来就去上学了,慢慢的就不回孤儿院,那里的院长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人,我们也就没消息了。”


    再再后来,人一家一家地往外搬,到现在三十多年,当年一区的人最后也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那些记忆仿佛真的是一场被火烧燎成了长烟的梦。


    “我该怎么做?”


    ……


    “只是一场梦而已。”


    北地高台上立了把长约五丈的冰雪巨剑,剑身剔透散冷锋,底下淌着条长长的白雪陡阶,阶上细细碎碎洒着些晶光,长靴一踏就是碎裂的轻响。


    “殿下认为是真实的就行,”萨岱霍斯站定,俯身行礼,“陛下。”


    “你还挺了解,”约格泽昂也没抬头,只一下下转着拇指上的纯黑扳指,上面浅浅绕出层燕尾青,顺着皮肤一点点往底下渗,七年如一日地安抚修复着军雌空荡破碎的精神海,“还惦记着幼时随口一说的婚约?”


    “一切看殿下心意。”萨岱霍斯道。


    约格泽昂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挺大度,难怪议阁上书请你一起去拆了安区。”


    萨岱霍斯沉默了会儿,道:“陛下,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联系,拆除安区是因为现如今的虫族早已不需要神谕。”


    约格泽昂笑了声:“你也没什么逻辑,被阿拜尔带的吧?”


    萨岱霍斯:“阿拜尔元帅自退下一线后行事就十分洒脱。”


    约格泽昂从地上起身:“说阿拜尔也就算了,这可是虫神的居住地,你的小殿下还要在这儿待几年呢。”


    萨岱霍斯神情不变:“陛下前段时间也是在这儿说的要拆安区。”


    约格泽昂拍了拍身上的冰雪,碎块咔嚓嚓掉到地上:“适愿就是只小兔子,你以后也这么跟他说话?”


    “自然不会,陛下放心。”话音刚落,萨岱霍斯就接了过去。


    约格泽昂点了下头,翅翼一展朝南飞了去:“在这儿陪着吧,斯林洛亚最年轻的战神。”


    “是,陛下。”


    萨岱霍斯看着那一双金翼消失在漫天飞雪的白茫中,转身在冰阶上坐了下去,安静地看着虫神剑下燃得旺盛明烈的魂灯。


    适愿的雌父抽了几根虫骨给他仿着蓝星造了个新世界,小兔子被抱着送进魂灯,和掺了淡紫的燕尾青化成的凌长云度过了近八年的春秋与夏冬。


    ……


    长银联邦。


    凌长云买了灯却没去放,只拎着手里的小白兔子到河边,避开人群寻了块空地坐下。


    兔子灯实在好看,竖着的耳朵上粘了两团雪色的绒毛,凉风一吹就左右摇晃地抖着,像极了某只哒哒朝他跑过来的小雪兔子。


    “适愿好好的,萨岱霍斯一有空就去陪他。”约格泽昂将外套妥帖地披在凌长云身上,落了一阶坐在他旁边。


    “萨岱霍斯?”先前一直不敢问,猛然听到适愿的消息,凌长云登时愣了下。


    “嗯,”约格泽昂仰头看着他,“萨岱霍斯,斯林洛亚最年轻的战神。”


    “……”


    半晌,凌长云低头,笑了笑:“挺好的,小时候就喜欢。”


    凌长云自听到“适愿”二字后,拿着兔子灯的手就越攥越紧,约格泽昂的目光从他攥得发白的指节上扫过,忽然道:“嗯,我打算给他们订个婚,明年开春就结。”


    凌长云:“……”


    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某位想一出是一出的虫皇陛下:“他们才多大,你别搞包办婚姻。”


    约格泽昂:“反正他们两情相悦。”


    “……”凌长云看着他。


    “好吧好吧,”约格泽昂妥协了,“让小兔子自己解决吧。”


    他起身:“走吧阿云,我们去放河灯。”


    凌长云站起来,绕开他递来的手往河边走:“自己去买。”


    “我想和你一起放。”约格泽昂追上去。


    “那你想着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适愿消息的缘故,凌长云今晚的心情格外好。


    约格泽昂看着他眸子里细细碎碎的笑意也笑了,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那我看着你放。”


    河灯入水,点得高,燃得烈,一路长明绕星山,万般华光适所愿。


    “看着吧。”


    第148章


    第148章招式阿云,别赶我走


    第二天天一亮, 统管庭连发三道问责令。


    约格泽昂既没放了喻将军,也没开了北区的锁关卡,只让六部的人待在军区大楼,自己拎着一摞文件去了统管庭。


    会议室内,十个人坐在各自的椅子上面面相觑。


    “咋办?直接干?”


    “你要干谁?上将让我们待在这儿就是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万一统管庭的对上将动手怎么办?!”


    “那就干!”


    “干什么干!先等等,上将才去呢。”


    “再等还来得及吗?我先把人都——”


    “游从!”


    “……”


    旁边乱的乱, 吵的吵, 雅奎克头疼得要命,一转头就看到凌长云独自一人站在窗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暼了眼这边桌子上的乱象,起身走了过去:“阿凌,想什么呢?”


    凌长云回神,看了眼雅奎克又转过了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雅奎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挺奇怪的,我至今没想明白你们到底为什么离婚。”


    差点儿没转过来的凌长云:“……”


    雅奎克戳了戳凌长云:“方便悄悄满足一下我旺盛的好奇心吗?”


    凌长云神情一言难尽:“您好奇错了地方吧?”


    雅奎克叹了口气:“左右有上将在出不了大事,他当年可是把四大军区都换了一个遍。”


    凌长云转头:“换?”


    “是啊,”雅奎克趴在窗台上闲闲地向下望着训练场上的士兵们,“两三年前吧,揪了不少特级种出来。”


    他说着往凌长云那凑了凑,抬手挡着小声道:“最震惊我们的就是原来的西区上将,抓他死了不少人,还是上将亲自过去才把它击毙在统管庭的。”


    “统管庭?”凌长云一瞬抓住重点。


    “嗯哼,”雅奎克放下手, 挑了挑眉,“统管庭。”


    “……”


    凌长云抬头,天光在青云下连了条亮线,刺目的金芒剑指南际。


    统管庭。


    ……


    约格泽昂直到第六天才回来,鲜红的问责令成了已处理的深灰色,喻将军还被关在北区,统管庭也没有再派人过来,只拟了个监察职对外宣称喻大将不日将巡视四区。


    六部很快散开恢复了正常行职,整个北区熟练地重归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云,”约格泽昂走进作战部部长办公室,随手关了门,“这几天有好好擦药吗?”


    他边说着边按了开关合上所有的帘子,走到凌长云身边就要俯身。


    “你干嘛?”凌长云抓了份文件抵住他。


    约格泽昂配合地停住,半弯着腰朝他眨了眨眼睛:“看看你有没有擦药。”


    凌长云:“……”


    他吸了口气:“起来。”


    “阿云,药要按时擦,再过几天就是长银的雨季了,你会很不舒服的。”约格泽昂叹了口气,到底在抵过来的文件越来越加重的力道下直起了身,“阿云,是你告诉我的不要讳疾忌医。”


    “你是医吗?”凌长云起身走到长桌对头靠着。


    “勉强算半个?”约格泽昂也没过去,就这么看着凌长云笑,“你要是喜欢,我现在就去学了考个证?”


    “你以为是去街上买白菜啊?”凌长云点了下桌子,背后光屏上蓦然出现变灰的问责令,“到底怎么回事?”


    约格泽昂笑得更开心了:“想吃白菜吗?晚上做白菜圆子好不好?”


    凌长云没搭理他,只敲了敲光屏。


    “啊,”约格泽昂没有再插科打诨,却也没有多正经,“我坐那和他们聊了聊人生、理想和现实。”


    凌长云:“……”


    他刚要抬手就是一顿,蓦地抬眸:“聊什么?”


    “人——”约格泽昂几不可察地一滞,随即笑着走到凌长云身边,“阿云是在担心我吗?”


    他说着摊开双臂:“要不要和我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半晌,凌长云笑了声,拎着文件在他肩膀上按了按。


    约格泽昂面色微变,下意识往后避了避,抬手抓住文件角:“怎么——”


    “别抹了,”凌长云把文件抽回来,看了眼角上还没被完全抹去的暗红,“都看到了。”


    当初虫族的仪器与凌长云的人类身体不适配,现在联邦的仪器也不能完全治愈约格泽昂的虫族身体。


    约格泽昂笑意未改,轻描淡写的:“来的时候擦了下。”


    他抽了张纸擦去了手上黏稠的血迹:“阿云,北区新开了个拍卖场,你想——”


    “回去吧。”


    约格泽昂动作停住:“……什么?”


    “回去吧,”凌长云抽纸擦去了文件角上的那抹红,“你是虫皇,老待在外星算怎么回事,这里——?!”


    约格泽昂倾身一把把凌长云扣进了怀里。


    “阿云,”他收紧怀抱,埋进了凌长云的颈窝,“你答应过不会赶我走的。”


    凌长云沉默了下,道:“我没答应过。”


    “你默认了,”约格泽昂轻轻蹭了蹭他的侧颈,“你不能赶我走,阿云,你不能赶我走。”


    “我哪里做的不对你就直接告诉我,骂我打我都行,我会改的,我以后也不会随便碰你的,”约格泽昂像是在风里捧了一把珍贵无比的晶沙,紧了会漏松了也会被吹走,只能拿身体严严实实地罩着,祈求多留一点儿是一点儿,“别赶我走,阿云,别赶我走,你要不喜欢我以后都不进你房间了,你不喜欢的我都会该,别赶我走好不好?让我跟着你,阿云——让我跟在你身边……”


    凌长云骨骼有些僵,恍惚间脖颈皮肤上好似被什么东西烫了下,呲呲啦啦勾起了疼。


    “叩、叩、叩。”


    敲门声骤响,凌长云还没说话,约格泽昂就半抬了头,捂了凌长云的耳朵:“出去!”


    门外人吓了一跳,挣扎半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喊:“阿凌,到时间了。”


    “来了。”凌长云应了声,迟疑地抬手推了推约格泽昂,“我有事。”


    “什么到时间了?”约格泽昂没松手,只抬头看着他。


    被血染得透彻的眸子就这么直直撞进了眼睛里,凌长云一时有些僵。


    门里半天也没动静,门外人也不敢再敲,雅奎克蹲在门口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了。


    良久,门终于开了。


    他忙不叠起身,却见凌长云一边整理着外套领子一边往外走,面上神情也不似平常那么……平静。


    雅奎克:“……”


    他看了看凌长云,又梗着脖子望了望站在里面血红着眼直勾勾盯着这边的约格泽昂,只觉刚刚还是没见过世面了。


    凌长云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他一脸将之欲逝的表情,哽了一下,折回去在约格泽昂如有实质的目光下拎起先前的外套指给雅奎克看:“我总不能这样去见人吧?”


    雅奎克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耀金的衣边上晕了一大块异常显眼的暗红。


    “……”雅奎克登时笑了起来,“是是是,这,这这这是不太合适。”


    凌长云这才放下衣服,大步往门外去:“走吧。”


    雅奎克脸都快僵了,他是走呢还是不走呢……?


    好在还没等他开始算日子,凌长云出了门又犹豫地转过身,从兜里摸了个东西出来放在旁边柜子上:“吃。”


    说完就扯着一脸懵的雅奎克头也不回地走了。


    “吃啥?”雅奎克急匆匆地拽了他一把,“还没到下班时间,走后门。”


    凌长云被他拽着往后门溜:“圆子。”


    “蛤???”


    办公室内,约格泽昂收回视线,看向柜子上那颗闪着七彩碎光的牛奶糖,他慢慢地走过去,拿起糖摩挲了下,妥帖地放进内衬口袋里后又折回到桌边,捧起凌长云落在那的衣服,埋头进去嗅了嗅。


    满腔的清淡桂花香。


    ……


    曼斯勒安,皇宫。


    “伯恩大人。”


    伯恩颔首,拿着卷竹书进了偏殿:“陛下。”


    约格泽昂姿态堪称正襟危坐,低头研读着桌上的册子,不时拿着支笔在旁边工整记录着,闻声头也未抬:“说。”


    伯恩,或者说穆伊神色冷淡:“贝墁要见你,吵得整个地下区不得安宁。”


    “那是你的事。”


    穆伊脸色冷了下来:“要不是将军要靠皇室的血养伤,你以为你们虫族还能安安稳稳?”


    约格泽昂划下最后一道墨,抬头,眸间森寒带血戾:“如若那怪物不是只有虫神之力才能彻底诛杀,你以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


    穆伊半眯了眼:“约格泽昂,你以为你在威胁谁?皇室可不只剩你一人。”


    约格泽昂蓦然轻笑:“你想试试?”


    殿里血杀气自鎏银华服上蔓延开来,紧闭的壁窗被悄然无声而起的精神力震得微微发颤。


    “……”


    少顷,穆伊闭了闭眼,冷声道:“血拿来。”


    约格泽昂动也未动,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


    “……”穆伊指节攥紧,迈步走了过去,将手里的竹书放下。


    “门口自己拿。”约格泽昂终于开口。


    穆伊甩了袖子就要走,不想视线一转无意间看到了桌上摆着的几本册子——


    《爱情二十四计》《恋爱四十八记》《撩人的一百种方式》【1】。


    穆伊:“……”


    他翻了个白眼想走,身体却是像被什么诡异的东西锁住一样定在了原地,目光飘着飘着就飘到了翻开的仔细做了笔记的册子上——《追爱的一百种招式》【 1 】。


    第四十五招——装可怜。


    后面的字都被人裁剪了下来,空白的页面上只有两个朱笔红批:甚好。


    穆伊:“…………”


    他拧着眉往下看——


    第四十六招——茶。此招区别于上一招,不在爱人,在情敌。高端的烹茶者往往——


    “砰!”


    书被人猛地合上,穆伊眼皮一跳,下意识往外走了几步,走到中央又停下,扭曲着脸转身:“统管庭除了喻将军都是特级种。”


    约格泽昂重新翻开书记着。


    穆伊:“………………”


    半晌,他咬了咬牙:“地下区交给我,书哪买的?”


    ……


    长银联邦。


    “东区?为什么是东区?”


    “因为只有东区的教理部没有被清洗过,他们的资料最全。”雅奎克带着凌长云一路绕到了边外区。


    “这么神秘?”凌长云被领着穿过一众九曲回肠般的厅室。


    “嗯哼,那位可是说了要亲自来。”


    “教理部部长?”凌长云奇怪。


    雅奎克在尽头小厅站定,抬手敲了敲门:“进去就知道了,别担心,我和你一起进去。”


    “到底——”


    “嗒。”厅门打开。


    “长云。”


    第149章


    第149章还情是冷的,虫皇陛下


    凌长云诧异:“安陵上将?”


    ……


    曼斯勒安,少将府。


    “雄主。”帕尼迦推开书房虚掩着的门,端着一碗梗米粥走了进去。


    米阶斯伏在木桌上,翻着书对着光屏一一记录着。


    等到帕尼迦走到面前又唤了声,他才似有所觉地抬头:“少将?”


    帕尼迦应了声,将粥放到旁边空处,缓声道:“吃点儿东西吧。”


    “我现在吃不下, ”米阶斯摇摇头, “放这儿吧,我先把这一卷理出来。”


    “当年光是梳理都花了几月,雄主纵然想新修史册,也不急于这一时,”帕尼迦拿勺子舀了粥喂到米阶斯嘴边,“这两年兽群入侵不再似之前那样频繁,我空了就和你一起,况且陛下那边也早就组织了专人修订。雄主,先垫垫肚子吧。”


    “……”米阶斯沉默了会儿,到底就着他的手喝下了粥。


    “我时常后悔当年出了这么个馊主意。”米阶斯喝了一半就实在喝不下去了,他摆摆手,推开了端过来的碗。


    “先亲王殿下会看到的。”帕尼迦放了碗, 在旁边坐下抱住了米阶斯。


    米阶斯扯了扯嘴角笑了下, 半晌闭了眼:“帕尼迦。”


    “嗯?”帕尼迦调整了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


    “……我太想他了。”


    声音低了又轻,念出来都是飘着的,帕尼迦却是感到脖颈上一片湿润,带了刺一般烫得人生疼。


    我太想他了。


    ……


    长银联邦。


    “怎么总那么客气,长云,”安陵给凌长云拉开了门,笑得无奈, “我们好歹是朋友不是吗?”


    “还是要谢的,”凌长云笑着出了门,“整理这些东西也不容易。”


    安陵上前和他一起往外走,雅奎克神色纠结,想了半天还是落了半步跟在凌长云身后。


    “那不如改天请我吃顿饭吧,当作谢礼?”安陵道。


    安陵转头看着凌长云笑,凌长云边走边查看着光脑上的文件接收,闻言开了个玩笑:“怎么,安陵上将刚刚没有吃饱?”


    “刚刚是见面,下次才是答谢。”安陵扬了扬眉。


    雅奎克听了这话颇为稀奇地看了眼安陵。


    凌长云笑了:“那我们——”


    话还没说完,安陵就蓦地停下脚步,凌长云奇怪,转头就看到他半眯了眼盯着前方。


    凌长云下意识停住,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


    尽头厅门前整整齐齐站了两排人,中间两人似是刚聊完,一转身就对上了这边。


    “上将?喻将军?!”


    雅奎克从后面探出个头来,看清人后瞪大了眼。


    隔得有些远,凌长云只看到约格泽昂转头对喻将军说了句什么,就自己朝着这边走来。


    “阿云?你怎么在这儿?”约格泽昂惊讶,走到凌长云面前后才似刚看到旁边人一般,挑了挑眉,“安陵上将?来北区也不打声招呼。”


    安陵神情一瞬就淡了:“怎么,过来还要你的同意?”


    “上将这是吃了枪药么火气这么大,”约格泽昂转头,看着凌长云就含上了笑,“走吧阿云,菜已经买好了,我们回家做圆子。”


    雅奎克猛地抬眼:“?!”


    “……”凌长云神情疑惑地看了看约格泽昂。


    约格泽昂倒也没顾忌,当着北东区一干人的面就直接说了:“误会一场,过来给喻将军道个歉。”


    他说着还看了眼缩在后面的雅奎克,笑了声:“雅奎克部长推荐的地方,菜色的确不错。”


    雅奎克部长只恨不能原地消失。


    安陵抬眸扫了眼对面早已没人的小厅,瞥向约格泽昂:“长云既然已经和你离婚,北区上将就不要当众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他淡声道:“我和长云还有事,上将请便吧。”


    约格泽昂一反常态地点了头:“阿云,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从兜里掏了个东西出来轻放进凌长云的外套口袋,倾身附耳道:“在家等你。”


    说完,转身就大步朝大门口走去。


    “……”安陵看着他半分也不迟缓的背影眯起了眼睛,直到人彻底消失在大门口才敛了眸底情绪转头:“长云——”


    凌长云把东西拿出来,是一溜用细线串起来的十来个动物头小圆球,圆滚滚胖嘟嘟的,一捏就是一声轻响。


    “长云。”安陵又唤了声。


    凌长云回神:“嗯?”


    “……”安陵沉默了会儿,笑了下,“走吧,我送你回军部。”


    凌长云将小球装回口袋:“不劳烦上将了,门口就行,改天约个时间我请吃饭。”


    “……”安陵垂下眸子,“好,等你消息。”


    “那个——”


    两人刚要往前走,雅奎克默默地站出半个身体,干笑道:“阿凌,我们下班还没打卡。”


    将将迈出一步的凌长云:“……”


    ……


    “让副官帮我打的,”约格泽昂支着下巴坐在餐桌边,笑眯眯地看着凌长云,“阿云,这都是统管庭定的规矩,我也没办法。”


    凌长云起身:“我怎么听说这规矩就是给你定的。”


    “我来,你不用管,”约格泽昂接过凌长云手里的碗,边收边道,“哪儿来的谣言,我工作一向认真。”


    凌长云懒得吐槽他,转身洗了手就往楼上走。


    约格泽昂看着他上了楼,拿着碗进了厨房。


    “哐啷——!”


    巨响传到二楼,震得管家机器人都抖了下,凌长云起身,半晌也没听到动静,他皱眉下了楼。


    “约格泽昂?”厨房门拉得死紧打不开,凌长云只得敲了敲蒙砂玻璃,“锁门干什么?约格泽昂?”


    “没事阿云,”约格泽昂的声音自里面传出,如平常一般温和带着抹笑,“别怕,只是手滑摔了碗。”


    摔碗会有那么大动静?


    凌长云又拽了拽门边:“你开门。”


    拽了两把,门倏地被拉开。


    “怎么了?”约格泽昂笑着。


    凌长云上下扫量了他一遍,抬步就要往里走。


    “阿云,”约格泽昂拦住他,“别进,碎片还没收拾干净。”


    “……”凌长云抬眸,直视着他。


    “别怕,房子不会塌的,”约格泽昂开了个玩笑,握着他的手肘轻推了推,“先上去吧,我收拾完了给你擦药。”


    “……”凌长云没动,只面色有些冷。


    “乖,宝贝儿,”约格泽昂倾身过去轻轻蹭了蹭他,“别被扎到了。”


    “……”凌长云被震了下,推开约格泽昂转身就上了楼。


    约格泽昂站在原地,暖光照下,耳尖都是显目的烫红。


    少顷,他轻咳了声,回到水池边,拿起盖在里面的抹布扔进处理箱,按开了水。


    清水哗啦啦地淌着,一下下冲刷着池子里黑红一片的浓稠血水,等到血腥味终于被洗掉了,约格泽昂才关了按钮让机器人进来清扫满地的锋利碎片。


    他半靠着流理台,低头缓了会儿,才起身扯开扣子。


    扣子一开,里面露出的尽是沾满了红血的布料。


    ……


    “阿云。”约格泽昂换了身干净的深色睡衣,端着一匣子药油敲门进了卧室。


    凌长云靠坐在窗台上,低头翻看着手里拿着的厚厚一沓资料。


    “看什么呢?”约格泽昂放下东西,“过来吧阿云,这次新加的药可能会有点儿麻。”


    凌长云动也未动,只道:“你过来。”


    “怎么了?”约格泽昂走过去,“要在这儿擦吗?”


    “还是哪儿不舒服?”约格泽昂伸手过去要探一探他额头的温度。


    凌长云拎着资料挡住他,捡起旁边的纸递过去:“你看看这个。”


    “不舒服吗?”约格泽昂只看着他。


    “没有,”凌长云道,“你先看。”


    约格泽昂观察了下他的脸色,确定没什么异常后才接过:“这是什么?”


    他问着,一低头就看到“身体检查报告”几个字。


    凌长云放下文件,等了一会儿,道:“我前两天去做了个检查,基本没什么问题。”


    凌长云的身体状况没人比约格泽昂更清楚,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早已熟知在心的各项数据,抬头。


    凌长云继续道:“药油我会自己擦,检查也会定期去。”


    约格泽昂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放下单子,温温地笑着:“阿云,你今天才答应了不会赶我走。”


    “我也说过,情之一字最难还,”凌长云神情平静,“约格泽昂,我已经还不起欠不起,也没精力去还了。”


    约格泽昂面色微变,俯身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阿云,爱人之间哪有什么还不还的。”


    他轻按住凌长云,道:“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阿云,就算要谈还,也该是我还你,是我在还你。”


    “我一早就说过,算不清楚,”凌长云望着那双染了红丝的紫眸,出口便是静针寒风落,“长银联邦是真实的吗?”


    “!?”约格泽昂瞳孔骤缩。


    窗外飘起了雨,斜斜地打在飘香的桂花树上,金瓣积起了水,在风里晃晃悠悠,一不留神就全洒了出去。


    “当然。”约格泽昂半跪下去,握起凌长云的手摩挲着,“感受到了吗?阿云,是热的。”


    他抬头仰望着自己的至爱:“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


    “……”


    凌长云微俯下身,反手触了触他的手背。


    “是冷的,虫皇陛下。”


    第150章


    第150章苦药没有你,约格泽昂·温森特纳会死……


    “……”


    雨下得大了,噼里啪啦在玻璃窗上打出了冷花,绽放一瞬又谢了下去,潺潺淌出一条明河,在凌长云眸子里旋起了无边的藏晶银川。


    约格泽昂看着便怔了神,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了那挑得正好的眼尾。


    “阿云,”一抹金丝悄然滑至耳边, “你是在心疼我吗?”


    “……”凌长云俯下身, 轻声道,“我爱你。”


    “!”约格泽昂瞳孔轻颤,骨骼连筋全僵在了原地。


    “但我没法跟你在一起了。”


    还没等他碾磨消化,下一秒就是寒山雪崩茫天地。


    凌长云伸手,掌心贴在了军雌的心口,掌下是薄凉的细滑衣料,衣料下,是几乎感受不到的微弱跳动。


    他一字一句地,一字一顿地,一字不差地,仿着那场苦痛寒雨夜,平静无波地道:“约格泽昂,如果有一天我与你的夙愿相悖了,你会杀了我吗。”


    “哐隆——!”


    惊电横砍,劈得军雌面色惨白如纸。


    想答却没法答,茫惑早已被冲死在曼斯勒安的大雪里, 这终究只是一场染了蒙纱的桂花雨。


    “有一点我从未怀疑过。”凌长云收回手,看着他笑了笑。


    “你是曼斯勒安的中兴之主。”


    ……


    曼斯勒安,地下区。


    凯尼塞伦一生从未过得如此狼狈,褪去顶层精神力雄虫的璀璨光环,带着已死的名字和令人恶心至极的怪物一起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区一待就是近十年。


    “还有两年。”贝墁看着营养剂上的日期数了数日子。


    他从新放进来的营养剂里翻了翻,挑了支紫色的丢过去。


    凯尼塞伦动也未动,营养剂砸在身上又掉落在地,咕噜噜滚到了墙角。


    贝墁“啧”了一声,拖着左手上长长的锁链起身过去,踢了踢他的大腿:“你怎么天天都是这个死样子?不是你说的至少要为虫族彻底铲除这个怪物吗?”


    凯尼塞伦冷笑,闭目靠在墙头没有说话。


    “……”贝墁前两天刚被摁着泡了回酒桶,这会儿脑子还晕晕叨叨地发昏,见状更是烦躁不已,转身一脚踹翻了所有的营养剂,“饿死吧你!”


    贝墁说完就扯着锁链重新坐回墙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


    “哒啦。”


    良久,一管青澄澄的营养剂滚到了他脚边。


    ……


    “遇到你之前,我把天道选中的人当作最关键的棋子下了盘。回驭都后,一切都在穆伊的注视之下,谋划了十来年,也没冒险功亏一篑,只想着等一切结束后再做修补。”约格泽昂抹了抹凌长云的眼尾,声音低沉温和,“不曾想临了被摆了一道,此后覆水难收。”


    “阿云,失忆前我不曾把你和曼斯勒安的平等对立;失忆后也从没想过要你的命。”


    “四皇子没法抛下曼斯勒安,而约格泽昂不能失去你,”约格泽昂把凌长云的手牵到唇边,轻柔地印上一吻,“这从不是个需要选择的岔路口。”


    “我后悔了很多年,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卷到这股洪潮中来,”他抬头,对着凌长云露了个笑,“虫族本就与你无关。”


    “……”凌长云伸手抹去了他嘴角溢出的苦,也笑了下,“那是因为你后来爱上我了,对吗?”


    “对,我爱你,很爱你,也只爱你,”约格泽昂的爱毫不犹豫地回应了他,又道,“所以再后悔也没用,除非我现在穿回当年东林,否则还是会按着已走的路去。”


    他半跪在地上,坦然地承认道:“我想你活着。”


    “我不奢求你能重新回到我身边是真的,控制不住也是真的,”约格泽昂替凌长云摘去了不知何时落在发丝上的一曲金桂,“我会一直赖在你身边,我永远都做不到放手远离我的月亮。”


    “阿云,我说过了,我心甘情愿,我求之不得。我当然想要你毫无顾忌的爱,但你永不必回应我。”


    “阿云,没有你,约格泽昂·温森特纳会死。”


    约格泽昂起身,将握着凌长云的手放到心口,热烈的心搏动出耀明的温度:“不论其他,当年我和艾瑟到底明面上公宣了婚书,阿云,你不必有所顾忌,喜欢谁尽管去。我会嫉妒,妒忌所有喜欢你的人;会发疯,但我永远不会疯到你身上。”


    “我的月亮仙君是那么的好。”他道。


    “……你——”


    “婚书早就撕了个干净,恨悔多年。”


    约格泽昂含上笑,拇指轻轻抚过凌长云手背上那一抹不太明显的红印:“阿云,就当是给濒死之人的一点儿施舍吧。”


    “……”


    半晌,凌长云蓦然抽回手。


    约格泽昂也没用力,就这么看着他起身匆匆往外走。


    “阿云——”


    一声还没唤完,凌长云蓦然转身,一把捞起桌上的药油。


    临出门又顿住,从兜里掏了瓶东西出来,随手往旁边柜子上一放就几步下了楼。


    “……”


    约格泽昂捻着那一朵桂花垂了首。


    少顷,他就着指尖的清香抬手抹了眼尾,抽了张纸擦去手上的苦咸湿意后才抬步朝门边柜子旁走去——


    一个简简单单什么包装也没有的玻璃瓶,里面盛着九成满的稠白膏状物。


    约格泽昂一愣,又抽纸擦了擦手后小心地捧起打开——


    盖子一启就是扑鼻的苦药味儿,约格泽昂闻到那股味道登时有些怔,凑近再一嗅,当真是熟悉的苦涩。


    熟悉的。


    当年翅翼尽毁,进了几次治疗舱却不知怎的反而愈发刺激断掉的翅骨,军医无法只得让人去边缘区寻了药来敷上。


    愈合速度相比治疗仪是缓慢至极,但能治愈。


    能完全治愈联邦仪器修复不好的创伤。


    约格泽昂猛地抬头。


    ……


    “我还是坚持直面痛苦,”贺老太太也不晃椅子了,转头看着约格泽昂道,“那不是逃避,是累积,总有一天会爆发,到时候就真的是无法挽回了。”


    “我不同意,”话音刚落,明老太太就驳斥了,“你那根本不是一回事,他现在是痛苦,真相一出就是无法忍受的痛苦!现在这样慢慢疗愈不好吗?万一到时候出了无法承受的后果怎么办?!”


    贺老太太转头:“慢慢疗愈?你确定?假的就是假的,紊乱的记忆总有一天会回来,到那时才真的是不可控。”


    明老太太还是不同意:“你扯淡……”


    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半路突然一声急响,明老太太不耐地低头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后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还是那个臭脾气。”贺老太太嘀咕了句。


    她摇了摇头,重新看向约格泽昂:“你怎么想?”


    约格泽昂缄默着,良久才道:“我怕他承受不住。”


    贺老太太下意识说了句:“你没经历过你怎么知道,那是个有韧性的孩子。”


    “……”约格泽昂沉默片刻,抬眸看过去,神情平静道,“就是因为我经历过,才知道那有多痛苦。”


    “……什么?”贺老太太惊愣在原地。


    ……


    北区的气氛很祥和,军务也不多,每天听着一群人打打闹闹吵嘴逗趣,日子过得倒也挺快。


    一转眼,就是送爽秋风扫桂香。


    “阿嚏——!”


    凌长云闻声转头:“卫中将,你也感冒了?”


    “不可能吧,”卫洣吸了吸鼻子,“我身体这么好,你都没感。”


    “……”凌长云拉开抽屉翻了盒药推滑过去,“哪儿来的错觉。”


    “不是错觉啊长云——阿嚏!阿嚏!阿嚏!”在连打了三个喷嚏彻底喘不通气后,监察部部长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自己的的确确是不怎么光荣地加入了北区感冒大军。


    “不科学啊,”卫洣百思不得其解,“这一楼感冒的人那么多,怎么就身体最差的你没事呢???”


    “……”凌长云都懒得吐槽他,只闲闲地翻看着手上最后一份文件。


    末了,道了一句:“你还挺刻板印象。”


    “……”卫洣冲了苦药慢腾腾地搅着,“也是,上次体检你的身体数据确实——阿嚏!”


    “砰!”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真受不了了!统管庭是不是有病!莫名其妙非要大片区地搞一堆东西排查特级种!那玩意儿是那些破东西能查出来的吗?!还天天揪人去审!审这个查那个的,这几天累死我了真是!一天天的看谁都像虫族,我看他们最像虫族——阿嚏!”


    凌长云暼了眼前面的光屏:“喻将军到南区了。”


    “是啊,巡视的也真够慢的,这都几个月——阿嚏!!!”卫洣崩溃了,端了药一饮而尽,“不行了,我得去医务那跑一趟!难受死我了——”


    他说着就拎着沓文件冲出了门。


    凌长云坐在椅子上转了转手里的墨笔,看着光屏上的统管庭新令若有所思。


    ……


    “想什么呢?”


    约格泽昂一进卧室就看到凌长云坐窗台上发着呆。


    凌长云回神:“统管庭的新令,他们今天把人西区监察部部长叫去审了?”


    “嗯,”约格泽昂准备拖椅子的手顿了下,端着一盘东西就坐上了窗台,“随他们瞎搞吧。”


    凌长云看着他的动作挑了挑眉。


    约格泽昂仿若无所觉,把盘子放到两人中间:“西街新开的店,尝尝?”


    凌长云低头,盘子上整整齐齐码了几叠撒了黑芝麻的米糕,旁边还放着一个木壶和两只小玻璃杯。


    他拿叉子叉了块,入口软糯生香,一咬就是细细的甜流浆。


    “看来味道还不错。”约格泽昂看着他笑了笑,拎起木壶开了塞,浅淡的酒香悠悠扬扬地往上飘。


    约格泽昂端着杯子薄薄地倒了一层,递给凌长云:“伊本洛瑟自己酿的梅子酒,要不要试试?”


    “……”凌长云没接,就这么半靠在墙上看着他。


    “……”约格泽昂被他这么一看,才像是刚回魂一般,仰头自己喝了杯子里的酒。


    “抱歉,阿云,”他起身拖了椅子到凌长云旁边坐下,“我刚有点儿走神。”


    “看出来了,”凌长云自己拿了空杯子倒了杯酒,“军部出事了?”


    “不是,是我想和你说说话,”约格泽昂看着他满杯子的清酒眼皮一跳,伸手接过去倒进自己杯子,只留了浅浅一小层才递到凌长云手里,“阿云,你不能喝太多酒,稍微尝一下就可以了。”


    “……”凌长云看着面前浅得快贴杯底的酒液,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乖,我们吃米糕。”约格泽昂哄着。


    “……”凌长云接过杯子往窗子边挪了挪。


    约格泽昂看得想笑,抿了抿嘴角到底忍了大半下去。


    凌长云晃着杯子看酒玩:“说吧。”


    “……”约格泽昂试探地往前坐了坐,道,“阿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