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预言与世界变得疏离,与他灵……
夏夜在窗外缓缓流逝,裹挟着风声雨声。
方瑅灵的双臂张开很大角度,环抱住谈亦的腰,发烫的脸颊埋到他的颈侧。
她闻着他的味道,把嘴唇和眼角的湿都蹭到他衬衫的衣领上。
伴随着这个拥抱,她身上的酒香与他的冷冽气味,含混的与明晰的,交错在一起。
“好吧,你说我总是在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去用词,我要承认,我讲喜欢的时候并没有喜欢你,而我在说放弃的当下,没有意识到我真正的意思是——”方瑅灵闷闷地说,“我不想失去你。”
“你不会失去我。”谈亦抚摸着她的头发,“就算你真的有那个意思。”
毕竟,分开不是一个单方面能够达成的动作。
她可以无限远离,他也可以无限趋近。
方瑅灵重音强调:“我没有。”
她的手臂在他的腰间越抱越紧,整个人靠进他的怀里。
这种力道不算温情脉脉,反而带了一点孩子气的蛮横与执拗。
像做/爱的时候一样,她像是一株紧紧绞缠着他生长的攀缘植物。但这是下了床以后,她第一次抱他这么紧。
她在他颈侧的皮肤留下一排牙印:“有觉得喘不过气吗?”
谈亦回抱住她:“不觉得。”
方瑅灵的力气用到最大也不至于让他有窒息感,他只会遗憾她不能寄生在他身上,甚至愿意让渡自身一直维持着的独立性。
方瑅灵说了一些醉话,又作出承诺:“但我不会再说了。也不会再言不由衷,如果想要靠近你就绝不说远离的话。”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我们灵灵突然变得这么好了么。”
谈亦用他那副冷冷淡淡的嗓音夸奖她。
方瑅灵抬起头,一脸我不满意你重新说的样子:“我什么时候不好了?”
谈亦捏住她的脸,拇指与食指分别按着她左右脸颊:“一直都好。”他不疾不徐地说,“不好也好。”
连不讲理的时候,伤害人的时候,身上尖锐的棱棱角角,都是可爱的。
在过去,他几乎不使用过这个词汇,因为没觉得什么可爱过。
方瑅灵的心软成棉絮,亲了亲谈亦的唇,一下下啄吻:“你刚才和我说过的三个字,不需要再重复说了。”
酒精导致的深浓醉意,就像困扰着她的迷雾,她身在其中,也会感到怀疑和困惑,但她在隔着雾看到了谈亦,知道他在那里,她要朝他走过去。
“它是珍贵的东西,我会记住,会把它保存下来。”
就算醒来以后,遗漏了具体的细节,只要谈亦在她身边,她就依然能感受得到。
方瑅灵又困又晕,勉强说完话,又抱住了谈亦。
她的颈项贴合着他颈侧的脉络。
古人说交颈有缠绵的意味在。
她慢慢闭上眼。
沉睡过去的公主是可以不管不顾了,谈亦要为她清洗和换衫。
隔日的早晨,方瑅灵在他的怀里醒来时,一身的清爽。
除了微微的头痛,她皱皱眉。
谈亦醒得比她早,只是因为她一直抱着他,他并未起床,看着她睡梦中的微表情,作为晨间的活动也不算单调。
他轻按她的太阳穴:“还痛么?”
方瑅灵眨眼:“痛的话可以不上班吗?”
谈亦嗯了一声:“病人的特殊待遇。”
方瑅灵不屑道:“我现在又不是你的助理了,谈总准不了我的假。”
其实谈亦说的特殊待遇还在于,她醒来后也有忘记和反悔的权利。
“让我再睡十分钟就起来。”方瑅灵埋回他的胸前,“虽然有点头疼,但我喜欢抱着你醒来的感觉。”
谈亦知道她是在用一种很日常的方式承认与他和好。
她问:“以后每天都可以吗?”
谈亦揽着她的后背,她的发丝牵绊在他指间,他沉声应下:“好。”
吃完早餐,谈亦送方瑅灵去到公司。
车开进了停车场,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方瑅灵直接乘电梯,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蒋祈言踏入这个只有她的空间。
正面遇上,方瑅灵勉为其难和他打了个招呼。
蒋祈言挑了挑唇角:“我以为你要再避讳一段时间。”
方瑅灵猜测蒋祈言可能看到了她与谈亦,甚至他早就知情了。做了这些年的朋友,可能她并不了解他。
“我低调处理了。”她坦荡地说,“最终是要公开的话,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方瑅灵转过了那个弯,她的感情,她的
恋人,都不应该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不过,这是我私人感情的事。”方瑅灵话锋一转,“倒是你,有传言说——你向董事会递了辞呈?”
蒋祈言承认:“不是传言。”
他隐瞒了这么长的时间,怀疑的种子已经在方綦的心中埋下,他的实权迟早会被架空。他不准备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方綦曾经送给他一幅书法家的题字,挂在他的办公室:金鳞岂是池中物。
他是有自己的野心,但不是只有在此处才能实现。
当初他接近方綦,不过出于对命运的好奇和嘲弄,但他对这家公司没有执念。
他的执念所在——也不可能实现了。
蒋祈言自嘲地微笑,其实方綦不需要怀疑他有无异心。
方家的家业最后属于方瑅灵,他会对她一直忠诚。
“为什么?”方瑅灵不解,“你又没有输。”
“但你已经赢了。”蒋祈言平静地说,“灵灵,你一直都是赢家。”
他成为不了她的对手,这和她是不是方家大小姐无关。
面对方瑅灵,他一开始就输了。
“我刚开始回到公司,确实是有赌气的成分,想要赢过你。”方瑅灵说,“但到了现在,输赢早就不重要了。”
她追求的也不再是个人的胜利。
以前她不愿对太多人负责,而真正地拿起那把剑,她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锋利,而是沉重。
但她没有松手,慢慢地意识到她现在与未来的决定会影响到其他人,也意识到责任的重量。
“但尊重你的决定。”方瑅灵浅抿着唇,“再见。”
电梯到达,蒋祈言望着她的背影。
有一瞬间他想问,如果他不是那个她天然反感的身份,如果他站在与她相同的高度,他们之间会有一丝可能性吗?
但他最后沉默了。可能不必问已知答案的问题。
电梯门缓缓关合。蒋祈言在镜面中看到寂然不动的自己。
*
短途旅行前正好是母亲的生日,方瑅灵每年都会认真准备礼物,今年虽然没有和她一起过,但也没有例外。
一幅来自名家的国画送到钟苑宁的手中。
方瑅灵送的礼物,大大小小,她都珍重地放好。
方瑅灵小时候过生日,有大人调侃说,女儿的生日是妈妈的受难日。
小方瑅灵听了以后,穿着公主裙跑到钟苑宁跟前,心疼地抱住她:“妈妈,对不起,生下我让你受苦了。”
“灵灵,这不是受难。”钟苑宁握住女儿小小的手,“你是恩赐。”
而在她自己的生日,她也依然觉得,女儿是她生命中最好的礼物。
在这么想的时候,钟苑宁回过头,对上了丈夫的目光。
他专门回来陪她过生日。
女儿的遗憾也是他们的遗憾——她不是在爱中诞生。
但在他们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为方瑅灵制造完美幻景时,恰恰忽视了——她其实是父母相爱的契机。
尽管在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们才认识到。
*
下班时,谈亦常来接她回家。
方瑅灵坐上后座。
林朔在社媒上发布了一张雪山的照片,她按了个like,随后便放下手机。
现在和谈亦在一起,除非是非处理不可的工作,她越来越少碰手机:“前几天我去念念开的餐厅吃饭,又遇到了汪阿姨。”
谈念也是花了蛮久才消化了方瑅灵和哥哥在一起这个事实。
谈亦侧目看方瑅灵,淡腔说:“灵灵,不用担心她不喜欢你。”
“她以后会的。”她肯定道,“而且,我也不缺少应对挑战的能力。”
不仅是在感情上,工作中也是如此。
方瑅灵的自我相信,不再仅来自于绝对的优势地位,如今,在外部动荡与变化的情况下,她的核心也会慢慢地稳下来。
她慢悠悠地说:“毕竟,某个最不可能喜欢我的人都喜欢我了,说明最难的挑战不过如此。”
谈亦握着她的手:“在点我么?”
方瑅灵轻挠他的掌心:“你知道就好。”
方瑅灵塞给他一个饼干盒:“送你的,试试看。”
签语饼,fortunecookie,随机的祝福语藏在空心的饼干内部。
谈亦随手拆开一枚,纸条上却不是祝福语,而是一道小的数学谜题。
“游戏么?”
“算是吧。”
饼干上标有数字,谈亦一道道解开,再拆开下一枚饼干。
二十七号饼干内,掉出一张纸条,上面是一句黑塞的德语诗,方瑅灵亲笔写下。
在游戏里,不同的选择触发不同的结局,仿佛是随机的。
方瑅灵公布谜底:“但是,你不管怎么选,最后都会抽到我写给你的这句。”
“答案是唯一的。”
*
假日的前两天,他们都在酒店度过。
谈亦额头抵在她胸口,感受到她跳动着的心。
她的两张嘴唇都鲜嫩红润,被他亲吻与占有。
方瑅灵的眼睛汪着水,她轻声喊着他:“谈亦。”
未必需要身份来指代,谈亦就是他,他的本身对她就有重大意义。
谈亦吻着她,感觉到她像搅化的糖浆一样甜美。
到最后,方瑅灵轻得像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
在床上,谈亦除了简短的命令以外很少出声。
“再含多一点,灵灵。”
但他始终注视着她,叫她名字的时候语态温柔。
谈亦的掌心压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极致的身体愉悦与情感,像奔涌而来的水,将她淹没。
窗外不远是东京塔,塔身红白相间,安静地矗立在繁华城市的心脏,夜幕下,橘色光芒熠熠发亮。
方瑅灵抱紧谈亦,指尖触摸到他坚实的肌理,所有的声音和光亮都在远去。
她感觉自己与世界变得疏离,与他灵魂靠近。
*
他们去往长冈观赏花火大会。
人潮拥挤,谈亦一直紧牵着她的手。
傍晚,晕着橘粉颜色的云掠过天际,宽阔静谧的信浓川在眼前展开。
在场的许多人颇具仪式感的穿着和服与浴衣,方瑅灵一袭轻盈的长裙,像将一幅笔触鲜艳细腻的油画穿在身上。
夏夜闷热,但又带有独特的浪漫气息,方瑅灵心有所感:“很难想象诶,一年以前我们连真正认识都算不上,你还记得吗?”
在四周的喧哗声中,谈亦语调平和:“记得。”
她总是以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出场。
“我主动接近你,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她思忖着说,“但那时我不知道它是一个误会。”
从小到大,方瑅灵若是想要什么,伸手去指就得到了。盯着一个明确的目标也是很容易的。
但如果目标就是错的,在它失落后,执着的人应该怎么自处?
方瑅灵说:“其实,在误会解开之后,我才发现这个错误有多么的荒唐,我都不应该容许它存在。”
“但是你知道吗?”方瑅灵看着他的眼睛,“在我听到内心的声音时,最多的并不是后悔。”
她自诩纯粹专一,但最后,她伤害了一个不应该伤害的人。
“我想得竟然是‘还好’——好在它发生了。”方瑅灵蹙着眉,“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我一度很想回避它。”
童话是从这一刻真正坍缩的。从她观照到自己的卑劣与自私开始。
“但我必须要去面对最真实的自己。”
她反复地尝试拨正天平的指针,最终它还是彻底地偏向他。
方瑅灵认真地说:“谈亦,如果这条路是
我通向你的唯一路径,那就算它是错的,我也愿意重新再走一遍。”
命运一直在暗处注视着她,而她从一无所知,到终于回以直视。
它和她开了一场巨大的玩笑,但在荒诞落幕后,也留下最珍贵的东西。
从虚假出发,最终走向真实。
夏季潮润的空气雾湿了方瑅灵的眼睛。
但她语意坚定,带着冷静决然的勇气。
谈亦也看着她,他比任何人都更知道,对感情有着完美强迫的方瑅灵说出这句话有多难。
与她联结着的爱意在胸腔中生长。
烟火在河岸对面升空,漫天的盛大与灿烂,所有人都注目着,但他们看向彼此。
在高明度的光亮下,男人面容成熟英俊,有沉静的冷意。
“灵灵,在你之前,我好像从不会被华丽的东西吸引。”
但后来,他目光却一再流连,直到再也无法移开。
“你说烟火美但短暂。”谈亦的侧颜覆着一层淡淡的金,“但美好不会在你的生命里消失,我想一直为你复刻它。”
光耀的景象,接近神迹。
但谈亦清楚,如果神迹真的存在,不是因为景象的美,只是因为方瑅灵在他的身边。
“谈亦。”
烟火在夜空中绽开,像一种热望,爆破的声音震耳欲聋,与此同时,方瑅灵牵着他的手,向他轻轻说了那三个字。
方瑅灵的脸迎向光亮,非常耀眼:“但是——你永远要爱我比我爱你多一点。”
谈亦看着她:“已经是这样了,灵灵。”
未来也将如此。
他以前说永远难以被理性预判,但现在,方瑅灵在他的眼前,容色明艳骄纵,他甚至觉得永远还不够长久。
最初出现,她为了一个荒唐的目的走向他,浑然不知这是阴差阳错的开端。
当时她便是这副骄纵的姿态,而他冷眼回看,内心以为这位大小姐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神经病。
但她狂妄的预言一一应验了。
或许,神经病和暴君的区别在于是否有权。
如今,他已经将权力交到了她的手中。她支配着他关于爱的知觉、感受。
谈亦注视着她的脸庞。
他美丽残酷的暴君。
烟火最终归于平静,人群散去后,万籁无声,他们沿着河流的堤岸慢行。
“虽然没有烟火了,但我觉得此时此刻也很美好。”
方瑅灵的声音在夏夜晚风中逐渐飘散。
似乎,她不需要刻意留下什么、刻意记住什么,恋人相伴,幸福自然而然地在时间与空间中弥漫。
这段时间,她时常感觉到很幸福了,好像已经走到幸福的终点。
但和他在一起,日复一日,这条路仍在往前延伸。
踩着疏疏落落的影,方瑅灵的手探入谈亦的口袋,触摸到她写给他的纸条,她握在掌心,又去与他牵手。
所有的歧途都将我引向你的身边。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