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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Chapter41她的谁


    陈妄书自小性格沉稳,很少跟人发生冲突,即使遇到矛盾,也有的是手段还击。


    最不屑于像莽夫般动手,付诸暴力。


    短暂震惊过后,催生出暴戾的怒气,愈演愈烈。


    如同带着火星的引线,将埋藏已久的各种恶劣情绪点燃。


    他怎么敢


    身为池雪的男朋友,在她生病时不闻不问,姗姗来迟。


    几分钟前站在舞台上朝粉丝孔雀开屏,如今又躲在一墙之外,搂着别的女人偷情


    胸腔剧烈起伏,青筋暴跳。


    拳头划过空气带起猎猎风声,四周的人群慌乱躲避。


    顾辉踉跄着稳住身形,面容因受伤而失去血色,抬手想解释什么。


    但陈妄书半个音节也没听进去。


    直到熟悉的馨甜暖风缓缓涌来,一股温软熨帖的力道抱住了他的手臂,轻柔又有力,“陈妄书!”


    他攥着对方衣领的冷白指骨终于一点点松开,呼吸粗重地垂下眼眸。


    夜幕昏暝,不辞手作明黄色的灯箱被重新点亮。


    “老大,我等会儿能不能来蹭你的车?”小秦眼神不住向屋内瞟,满脸写着不放心,大声问道。


    池雪理解她的苦心,也没过多解释,“行,你先去帮我把账结了,确认大家安全回家,好吗?”


    小秦终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被视为“危险分子”的陈妄书立在白炽灯下,外套搭在手肘,向来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解开了几颗纽扣,褶皱明显,领带也被扯得凌乱松垮,衣袖上还残留着血迹,与平日斯文禁欲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她转头,他脸色阴沉道:“你就这样让他走了?”而且和那个女人一起。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池雪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从收银台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不知闲置多久的医药箱,放在窗边的实木台桌上,轻敲桌面示意,见他走来,又把东西往他身边推了推。


    陈妄书紧抿着嘴唇,在桌前的高脚椅上坐下,沉默地打开药箱。


    身为一个可以在显微镜下游刃有余缝合血管神经的外科医生,他给自己处理起伤口动作没轻没重,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痛觉。


    池雪本来没打算帮忙,但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把棉签夺了过来。


    男人修长好看的指骨关节红肿渗血,连带着曾经的旧伤疤都愈发触目惊心。


    她眉头紧蹙,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一双手是用来握手术刀的,而不是打架。


    把手上的伤口处理完,池雪换了支棉签,小心按在他嘴角破损的位置。


    陈妄书身形略僵,压着浓睫撇开视线,如同受伤的狼崽,渴望她接近,又因暴露了隐匿的爪牙而忐忑不安。


    她同样意识到不妥,收回动作,捏住指腹,小声道:“好了,你还有哪里受伤吗?要不要也去趟医院?”


    陈妄书不自在抬手蹭了下唇边,“他想怎么处理,公了还是私了,直接找我谈就行。”


    “顾辉不会追究的,在场还有他们乐队的粉丝,发酵起来就不好了。”两人再见面能谈好才怪,池雪垂眸收拾用完的创可贴和棉签。


    陈妄书不喜欢听她用这样熟稔的口吻替另一个男人解释,眸光沉下来,“所以呢,你也不打算追究吗?”


    “我有什么可追究的。”池雪动作微顿,想把这个话题含糊揭过。


    然而陈妄书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不论他做了什么,你都能原谅?你知不知道”


    “好了,”池雪仓促打断他,如果早料到会惹出这样的大麻烦,她肯定不会配合顾辉演戏,如今只能装出洒脱摸样,“一个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她拎起整理好的药箱匆匆回到前台,步伐中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个吻。


    而已。


    陈妄书联想起什么,脸色霎时十分难看。


    刚关上收银台的柜门,放在桌上的手机弹出来电提醒。


    池雪看了眼来电人,别过脸小声问:“喂,你伤得严重吗?”


    “放心,没毁容,”顾辉那边似乎也正在上药,呲牙咧嘴地哎哟一阵,“这哥们儿下手也忒狠,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实在不好意思,”池雪余光扫了眼身后的人,小心捂住话筒,“搞砸了你们的演出,我替他道歉。”


    “这话就太见外了啊。”


    澄亮的玻璃窗上倒影绰绰,陈妄书凝视着女生靠在柜台内的身影,胸腔内翻滚着尖锐复杂的情绪。


    既心疼又恼火。


    她明明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为什么要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委曲求全。


    他知道不能再待下去,因为心底有只蛰伏已久的困兽,已经抑制不住想挣脱绳索。


    玻璃门被拉开又轻轻带上,间隔短到没有给寒风侵入的时间。


    池雪愣了一瞬,转头望去。


    无边夜幕中,只看到一道修长清寂的背影。


    步入十二月后,文创园遍地的法桐枝叶散尽,只余光秃秃的枝杈。


    日光穿过云层,在水泥地面上洒落一把暖橘色的流沙。


    池雪这日刚参加完园区组织的业主会,到店的时间有些晚,一边回复微信上的消息一边推门而入,意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是说中缝的铜丝太明显  ,不够美观?这个其实很好办”


    赵晴正俯身给两个初中生摸样的女生讲解操作步骤,身上穿着墨绿色双面呢大衣,黑色织金马面裙,翠玉耳坠在颊边轻轻晃动。


    不辞手作外间展厅宽敞明亮,正中的玻璃展柜中陈列着种类繁多的绒花产品,临窗角落专门开辟了DIY角,供进店的行人和客户消磨时间,体验制作。


    似乎察觉到池雪的到来,赵晴抬眸朝她笑笑,拢了下散落的碎发,又继续说:“你们先把这个绒条对折,然后用手指轻轻拽一下顶端,再拿这个针篦沿着它的纹理向上梳理,记得正反面都要梳理顺滑。”


    收银台里的小秦趴在桌上,像只小海豹般一点点挪到池雪近前,声若蚊蝇地说:“晴姐来了好一会儿,我说你去开会了,她就没让给你打电话。”


    池雪点点头,去屋内放东西换衣服。


    等她再出来时,两个小女生已经梳理好绒条,对光观察完,叽叽喳喳地问:“姐姐,这样可以吗?”


    “特别好,”赵晴慢声细语道,“现在还剩最重要的一步,用夹板去夹它们的时候,一定要分段轻压,就像这样——你们自己再试试看。”


    她在网上经营了一个自媒体账号,便是眼前这般与世无争,温柔知性的东方美人形象。


    池雪安静等赵晴享受完顾客的夸赞,抬眼望过来,才示意道:“咱们进里面聊吧。”


    “哎呀,为了工作室我天天往货商厂家那里跑,好久没来这里,”赵晴坐在属于自己的工位上,摸了摸桌上的工具架,十分感慨的模样,“现在怕是手生的很,让我自己做支牡丹花都难咯。”


    池雪很给面子道:“怎么会,五月份店里销量最高的那顶仿仕女绒花冠,还是晴姐你打的样,当时花了十几天功夫,果然一上架工期就排满了。”


    没人不喜欢听恭维的话,赵晴笑容肉眼可见的真切起来,“好啦,自家姐妹说这些干嘛。”她叹了口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池雪,前些日子我实在是被你张哥气糊涂了,一时间想岔了,你别见怪。”


    池雪笑了笑,没说话。


    赵晴:“当初咱们合作创办不辞时,都抱着很美好的期望,可惜现实矛盾重重,今天我过来就是想聊聊以后的打算。”


    “我明白你的意思,”池雪从抽屉里拿出事先整理好的文件,递到她面前,慢条斯理说,“我咨询过专业的人士,工作室不打算减资,最优的方案是回购你手中的股权,这些你先看看,确定没问题的话就联系我处理后面的事宜。”


    送走了赵晴,池雪心里终于卸下一块大石头。


    她算了算账户里可以支配的资金,虽然有点吃紧,但咬咬牙也不是什么难事,在和煦的暖阳下神了个懒腰,心情很好地跟准备订餐的小秦说,“帮我点份云记的牛肉粉吧,要爆辣的!”


    这碗牛肉粉辣得池雪浑身冒汗。


    她缓了几秒,打开窗户通风透气,随手点开暌违多日的手游千江。


    沉舟竟然也在线。


    大概是师徒上线后系统有提醒,他很快发来组队邀请。


    池雪点开接受,选择人物跟随,挂机跟他去刷大世界副本。


    队伍频道正在聊八卦。


    是近期某站爆火的“指挥团战时被醉酒室友强吻”事件。


    正反双方就团长该不该负责的问题展开“友好”交流。


    私了框闪烁两下。


    她放下筷子点开来看。


    沉舟:【师父,你觉得呢?】


    半块雪饼:【什么?】


    沉舟:【接过吻,是不是就应该负责?】


    小孩哥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还挺纯情。


    池雪促狭地想着,准备敲字调侃两句,却见屏幕上方弹出来电框。


    是母亲许晓。


    池雪抽了张纸巾擦嘴,把电话接起来。


    听筒中传来许晓硬邦邦的声音:“雪球,小顾是搞了个什么乐队吗?”


    “您怎么知道?”池雪小心翼翼坐直身体。


    “他跟人打架的视频都火到网上,你赵阿姨血压飙到了180,这会儿还在家里躺着呢。”


    “呃,其实这只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他跟那个离异贝斯手的事也是误会吗?”许晓声音提高几分,不知想到什么,“算了,反正我也觉得这孩子不够靠谱,我给你说,你张阿姨有个海归的侄子,今年28”


    “妈!!”


    第42章 Chapter42娓娓


    胃里翻滚起火辣辣的痛,池雪皱着眉把剩下半碗粉推到旁边,“相亲就跟大海捞针一样,很难遇到合适的,何必浪费时间呢?”


    “雪球,就你这性子,妈要是再不替你张罗,你天天闷在那一亩三分地岂不是更没戏?”许晓不赞同道,好像忽然咂摸出什么,“等等,你这么说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


    “”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人影,池雪在空荡荡的屋内欲盖弥彰地摇头,语气微弱,“没有,我只是暂时不想考虑这些。”


    “不行,你已经27了,不能再耽误下去。我都打听好了,这个不合适还有你孙伯伯家的邻居,是个大学教授”


    “妈,”母亲过于着急的态度令池雪察觉出不对,“您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难道是他又联系您说什么了?”


    四年前,许晓通过律师和池兆协议离婚。


    池兆净身出户后有一段时间过得挺风光,生意顺风顺水,人也富态不少,出差时还特意来找过池雪,想给她介绍自己客户的儿子。


    被许晓知道后打电话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与其被困在一段不健康的婚姻中,妈妈宁愿你过得自由。”


    因为许晓这番话,池雪才能确定她已经走出了过去的阴霾,放心回到陵市经营自己的工作室。


    “跟他没关系,”母女俩默契地都没提及池兆的姓名,许晓很轻地叹口气,“只是你太不会照顾自己了,我又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池雪胸口那片位置柔软下来,“等我稳定下来,换一个大点的房子,您就搬来陵市住吧。”


    “我才不去,那边气候太干,冬天脸上都要爆皮,”许晓吸了吸鼻子,似乎很嫌弃,“不说了,厨房里还炖着汤,我去看看。”


    通话就此结束。


    池雪握着陷入熄屏的手机,有什么从脑海中迅速闪过。


    下意识思索着,却没能捕捉到。


    下午,她守在工作台前埋头忙活了几个小时。


    直到眼睛逐渐受不住,脖子也僵硬到不敢轻易活动,一只振翅而飞的仙鹤才初现雏形。


    池雪将龙花剪和烫花器放回工具架中,找来湿巾擦干净手上的浮绒染料,摘掉口罩起身。


    她来到外间的茶水台前,取出咖啡机的水箱,去饮水机旁注入纯净水,然后加上咖啡豆,开启机器,等到机器自动清洗后放上自己的杯子。


    等待咖啡机运作的同时,她靠在桌边揉着脖子放空大脑。


    几个年轻姑娘推门进入店内,一边闲逛一边聊八卦。


    “真没想到闻煜也会塌房!”捧着奶茶的姑娘举起一支小雪人形状的绒花头上比了比,“这个怎么样?”


    “好看,做得很精致,”戴着贝雷帽的同伴仔细帮她调整好角度,“你说像他们这种当红的流量小生,又不差钱,为什么想不开非要要偷税漏税啊?”


    “毕竟挣得多交的也多啊,谁都不想从自己兜里掏钱,再加上有工作室和专业团队运作,总会抱有侥幸心理。”


    “我只希望他不要影响《双溪梦》的拍摄,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


    “肯定会有影响啊,他可是男主!只可惜了沈嫣然,我室友是她粉丝,听说她第一次搭上这种大制作,前一段还准备到倚园取景,是陵市今年最重视的项目”


    “老大,你的咖啡好了。”小秦碰了碰杵在原地发愣的池雪。


    池雪霍然回神,却顾不得端自己的水杯,神色慌张地转身进了内间。


    她快步回到工位上,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微信,滑动到备注为YOYO的好友,又谨慎地停下动作。


    不行,不合适。


    且不说沈悠悠现在已经是当红流量小花,通告繁忙。


    不论两人相识多年的情谊,还是年初经她引荐和《双溪梦》的造型团队接洽,最终拿下十几万的订单的恩情,在这个节骨眼上贸然联系都太不妥当。


    但是


    池雪焦灼地咬着指甲,睫毛


    微颤。


    争取合作时,她为了展示诚意没有收定金,并且约定年底收货后结算。


    如今还没有任何消息。


    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


    她的心脏不安地跳动起来。


    一周后,气温骤降。


    园区的店铺橱窗中张贴起雪花,麋鹿等圣诞主题的装饰,搭配着欢快的小调,节日氛围浓郁。


    池雪用清洁布认真擦掉玻璃板上的浮尘。


    桌上的檀木展示盒中固定着一组精巧绝伦的绒花摆件。


    微型的木桥和假山石勾勒出悠然的山野景观,四周松枝嶙峋,仙鹤腾飞,宋锦金潜卡背景图上印着大气磅礴的“寿”字。


    这是谭薇托她制作给家中老人的贺寿礼。


    池雪确认好每个细节,按下微信里的语音键,说:【我的车今天限号,东西给你发跑腿儿,还是你自己来取】


    几分钟后,小坛杉菜回复:【我还没下班,江城应该快到了,我还让他给你带了礼物,平安夜快乐哟~】


    池雪回了个爱心。


    她收拾好证件装进包里,拎起外套,抱着檀木盒来到前台,“小秦,我出去一趟,这个等会儿会有人来取。”


    “好嘞。”小秦应了声,看着她欲言又止。


    其实店里的人都隐隐察觉到池雪最近心情不好,但她平日话就不多,有了情绪只会把自己关起来闷头干活,等到身旁人意识到,早寻不到缘由。


    池雪知道自己这样的习惯不好,但是大剧组对妆造的保密要求很严格,工作室里只知道接过一个大单,加班加点赶了小半年的工,并不知道跟近期延迟开机的《双溪梦》有关。


    她又怕引起她们惶恐,宁可自己背着重担,也不愿向任何人吐露。


    池雪见小秦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笑了笑,“没事,我只是去西街口的中行,午饭应该不回来吃了。”


    她说着套上羊羔毛的牛角扣外套,刚迈步走到门边,玻璃门被人向外拉开,明净的暖阳倾泻而入。


    男人背光站在她面前,面容轮廓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大概准备出席什么正式场合,他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装三件套,搭配低调复古的棕色暗纹领带,外面是一件质地考究的黑色羊绒大衣。


    从池雪的角度看去,那漆黑发丝边缘浮着一层铂金色茸光,好看的教人霎然失神。


    陈妄书静了一瞬:“我来替江城取东西。”


    “我知道。”她倒是没感觉意外,转身把刚交待给小秦的东西抱过来,“送过去可以让他先检查一下摆件有没有松动,如果有轻微变形可以打开盒子自己调整一下——算了,这个我跟薇薇说吧。”


    陈妄书双手接过来,垂眸看去,视线停顿略久,说:“很出色的作品。”


    他不屑于恭维奉承,也甚少直白地夸赞什么,因而显得格外真诚。


    “谢谢,”池雪耳根浮起不自在的热度,顶着小秦好奇到快溢出来的目光,头皮发麻,“我还要出门办事,先走了。”


    意识到他的脚步跟在身旁,她莫名心慌,想说什么。


    陈妄书似乎猜到了,“抱歉,我把谭薇送你的礼物忘在车里了,方便跟我去拿吗?”


    池雪没有拒绝。


    他的车停在文创园入口处,拉开车门,副驾驶上放着两个礼品袋,一个装着圣诞风包装的巧克力礼盒,另一个包装低调小巧,看不出logo。


    “中行12:00下班,我在隔壁酒店参加研讨会,正好顺路,送你吧。”


    陈妄书显然听到了先前她和小秦的对话,提出的理由充分到无法拒绝。


    池雪短暂踌躇,刚上车,口袋里响起许晓的专属来电铃声。


    她扯住安全带,滑动接听,别过脸小声喊了句“妈”。


    大概想给她留出通话空间,陈妄书绕去后车厢安置谭薇的东西。


    池雪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雪球,你缺钱吗?”许晓狐疑地问,“怎么突然问起存着的奖学金,出什么问题了?”


    “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告诉你,这些我要存起来给你以后当嫁妆的,休想都霍霍到你的工作室上。”


    余光瞥到男人走过来的身影,池雪投降:“行行行,我知道了。”


    “还有,今天不是平安夜嘛,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个男孩正好在陵市出差,想约你见个面。”


    “妈!“话筒实在不隔音,池雪打断道,“我不想去。”


    “没得商量,我已经答应了,知道你懒得跑,我让他直接去文创园了,反正你总要吃晚饭的。”


    许晓女士熟练掌握了先斩后奏的精髓,下完通牒迅速挂断电话。


    陈妄书拉开车门坐上车,沉默几秒,语调怪异,“你要去相亲?”


    他就不能假装没听到吗,池雪抿住唇瓣,“处于适婚年龄,相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他点点头,须臾,视线平直地投过来,“那位顾先生知道吗?”


    “他”差点忘了自己是有“男朋友”的身份,她蓦地涨红了脸,张口结舌,“他没必要知道——男朋友就只是男朋友而已,一种平等自由的异性关系,又没有法律关系,什么都不是。”


    “”


    对,就是这样。


    池雪梗着脖子安慰强词夺理的自己。


    气氛安静到诡异。


    又过了片刻,池雪不安地掀起眼帘,想问还要不要走。


    倏然对上他漆黑深切的眼眸,如同山雨欲来的静寂山谷,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令人心惊胆战。


    在她再次开口前,陈妄书结束了两人短暂的对视,动作利落地扣上安全带。


    “咔哒”一声,好似子弹上膛。


    “很有道理。”


    第43章 Chapter43【修】选我吧……


    “菜品已经上齐,”店员把最后一道栗子松饼送到桌上,微笑着介绍,“今晚十点整,园区有灯光秀,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祝二位用餐愉快。”


    池雪礼貌朝她点头致谢。


    “百分之九”是文创园内爆火的网红西餐厅。


    临窗的卡座内,二人位的小圆桌上铺着英格兰风的红色格纹桌布,五六样圣诞特色菜肴,以及麋鹿摆件和两个穿着裙子的姜饼人玩偶。


    池雪捏着叉子想试一下沙拉,只听对面“咔嚓”一声。


    有人按下了快门。


    “不好意思,刚才那张构图不够好,”坐在对面的男生眼睛不抬地盯着手机屏幕,“这里确实出片,而且你的穿搭跟这个场景蛮适配,不介意的话我”


    “抱歉,我不喜欢出镜。”池雪干脆地拒绝。


    男生耸耸肩,即使相亲迟到了十几分钟,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歉意,往嘴里塞了块黑松露薯条,继续划拉手机。


    不过池雪也不介意,毕竟她连对方叫什么都没记清,只知道他在某大厂做程序员,兼职探店博主。


    松饼被精心制作成圣诞树形状,夹心口感丰富,但池雪只吃了一口,也掏出了手机。


    被告知不符合银行的放款条件后,工作室的资金周转彻底陷入困顿。


    她在对话框中删了打,打了又删,最后还是咬牙点了发送。


    【晴姐,股权转让手续可以推迟一段时间吗?】


    周朗专程选这家店打卡是为了蹭波圣诞的热度,可惜APP后台的数据依旧低迷,他心有不甘地喝


    了口水,注意力不觉转移到对面。


    女生怏怏地垂着眼眸,妆容清淡,被窗边的暖光打上一层光晕,模样比圈子里许多运营情侣IP的女方都要惊艳。


    周朗摸摸下巴,感觉自己发现了一条捷径,瞬间打起精神,“能问问池小姐的感情经历吗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人没谈过什么恋爱。”


    池雪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回归了正题,但还是礼貌地放下手机,“我和你一样。”


    “那太好了!”初恋这种纯爱赛道极容易涨粉,周朗兴奋地侃侃而谈,“你理想型是什么样的?我妈总说我眼光高,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挑,只是想找个善良合眼缘的姑娘,而且我的恋爱观比较open,认为两个人的关系不应该局限于感情,其实很多business的情侣反而更长久”


    池雪耳朵虽然在听,但思绪总是飘远,眼神几次瞄向毫无动静的手机,只想尽快熬过这顿饭。


    当对方话题漫无边际地聊到爱好,并且炫耀起自己在健身房锻炼的各种摆拍照时,桌面嗡嗡两声。


    池雪迅速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临水照晴:【我正想跟你说,前两天我碰到御华堂的老赵,他听说我要撤股,有意向跟你合作,给出的收购价格也很有诚意。】


    御华堂是某宝销量很高的汉服饰品店,只是剑走偏锋,作品借鉴百家,每次上新都是铺天盖地的种草营销,十分惹人嫌。


    池雪皱紧眉头,刚喝进口中的棉花糖热可可仿佛化成了黏腻的脏东西,堵在胃里,难受至极。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的雪,落在园区入口的巨型圣诞树上,彩灯熠熠,积雪融融,极有童话氛围感。


    圣诞树斜后方十几米,有座上了年头的苏氏红砖洋房,在前些年属于陵市的保护性建筑,甚少对外开放。


    而今则成为了会员制的私人会所,四层有间视野开阔的包厢,可以将园区周边热闹景象尽收眼底。


    看着助理把签好的文件带走,陈妄书停顿几秒,对着电话说:“都交接好了,以后这些不用再经过我,离开北城我就没打算再插手陈氏的事。”


    电流那端的中年人仍略显虚弱:“除了股份,陈氏在陵市还有几个项目,前景不错。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想回医院,所以专门安排了方铭,他的能力出众,可以代你处理大部分事宜,你只需要在重要的方案上做决定就行。阿妄,这也是我作为叔叔唯一能补偿你的……”


    陈妄书声音冷硬,“我不需要,这些换不回我父母的命,也不能让祖母恢复健康,没有任何意义。”


    “不管你需不需要,这都是我应该给的,也是你祖父在遗嘱中安排的。”


    ……


    挂断电话,陈妄书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


    视线穿过喧闹的人群,长久停留在某处。


    隔着飘雪的橱窗,她坐在温暖明亮的室内的身影,像镶嵌在水晶球八音盒中的画面。


    如果没有对面那个碍眼的存在,他不介意这场雪下得大一些,再大一些。


    就这样把她长久地困在里面。


    成为独属于他的幻境。


    然而看到她礼貌地跟对面的男人攀谈,笑容带着勉强,偶尔频频点开手机,或望向窗外,动作透露着焦灼与不安。


    陈妄书胸口又升腾起一种尖锐的灼烧。


    即便嘴上说着不在乎,即便不得不听从家里安排相亲。


    她仍在等待那个人的信息吗?


    “当啷”一声,池雪放下刀叉,实在坐不下去了,“抱歉,我有些事要处理,想先走一步。”


    “啊?可这些菜还没吃完呢。”周朗愣了一下,有些肉疼。


    “你慢慢吃,等结账后给我发信息,我们AA。”池雪说着起身收拾东西。


    如此爽快大方的女生不多见,周朗心里越发中意,连忙说:“瞧你这是什么话,我可不是那种抠门的男人。这种网红店就是吃个氛围,如果不和你的胃口,咱们也可以吃点别的”


    “你误会了,我是累了想早点休息。”


    “那正好,我送你。”周朗顺杆往上爬,“这么晚你自己走多不安全,我也没法跟许阿姨交待。”


    池雪深吸口气,“不用了,我工作室里还有些活儿”


    正常人都能听出明显的拒绝,周朗却无知无觉,“对啊,我都忘了你的店也在这个园区,不如过去坐坐吧?作为探店博主我还能给你提不少建议。”


    池雪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一边裹上围巾,一边拨打赵晴的手机号。


    直到出了餐厅,听筒中仍是长久的“嘟”“嘟”声,手机电量也紧急告罄。


    室外风雪交加,人群熙攘吵闹,加上周朗在旁边喋喋不休地念叨各种“实体经济不是长久之计”、“情侣IP运营”的话题,她只能堵着一只耳朵费力去听手机里的动静,愈发焦头烂额。


    幸而路上有几个粉丝认出的周朗,兴奋地上前攀谈,将他绊在了原地。


    池雪当机立断将他甩下,加快脚步离开。


    雪花纷纷扬扬,被她举了一路的手机更是冰冷彻骨。


    好在园区并不大,当池雪远远望见已经打烊的工作室时,微信上弹出一段语音消息。


    赵晴慵懒惬意的嗓音响起:“不好意思啊池雪,我正在跟家人泡温泉,不方便接电话。”


    池雪按着录音键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一黑,自动关机了。


    她闭眼叹了口气,匆匆赶到店门前,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僵着手指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门。


    恰逢十点整,园区店铺和街道上的装饰灯为了光影秀同时熄灭。


    视野骤然灰暗,钥匙从锁孔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掉落下去。


    厌倦烦躁的情绪逐渐堆积到顶峰。


    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有人俯身帮她拾起了钥匙。


    园区内响起悠扬的圣诞主题曲,行道树上的灯带渐次亮起,观赏的行人纷纷举起手机。


    陈妄书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似乎也在室外待了许久,肩头和发梢簇着零星雪花,轮廓格外清峭。


    池雪先是一怔,复而松了口气,“是你啊”


    他没有吭声,只是沉默地帮她拧开门锁,目光沉沉地撑着门,侧身挡住了她身后不断袭来的风雪。


    池雪没作多想,满脑子都是赶紧给手机充电,迈步进门,抬手在玄关处摸索照明开关。


    不料,随着关门声响起,一抹高大的身影从身后逼近。


    她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按倒在玄关的沙发上,手机从掌心滑落,“咚”的砸在地板上。


    紧接着,一股温热干净的气息压覆而来,将她的呼吸全数掠夺。


    唇齿交缠的刹那,一股电流迅速穿过脊背,窜向后脑。


    池雪的心脏好像蓦然炸裂,在胸腔中痉挛颤抖。


    她想要挣扎,但由于力量悬殊,根本无济于事。


    抬起的手被人牢牢扣在掌中,压在胸前,被迫感受他潮湿衣襟下同样剧烈的心跳。


    如其说吻,这更像是场黏着的绞杀。


    借由唇齿间的纠缠,侵。占属于她的一切,强迫她接受自己的存在。


    即使她借着换气的时机偏头错开,也很快会被他捏住下巴,或者托着后颈,重新堵回来。


    动作和力道半点也不绅士,反而愈加霸道强势。


    他们灼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连空气中的氧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十几分钟的灯光秀接近尾声,人群的欢呼声似潮水此起彼伏。


    深陷在沙发中的她逐渐放弃挣扎。


    他也仿佛重拾了理智,暴烈的吻变成了轻柔的舔舐。


    最后,小心翼翼地停了下来。


    漆黑安静的室内回荡着两人深浅不一的喘息。


    随着距离拉开,池雪垂着眼睫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想要起身。


    他却再次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沙发上,只是这次动作格外轻柔。


    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她看到陈妄书单膝跪在她身前,仰头看过来。


    仿佛有雪花融化在他眼尾,将那双黑眸汇成一片晦涩深海,“你答应相亲,是想要报复他吗?”


    他在说什么?


    嘴唇被吮到麻木肿痛,缺氧的大脑嗡嗡作响。


    分明每个字都听懂了,她却拼凑不出其中的含义。


    “选我吧。”


    向来意气风发的男人垂下头,颓唐嗓音拂过她耳畔,嗓音隐忍压抑。


    “这种事我们更有默契,不是么?”


    第44章 Chapter44蔷薇刺


    窗外的烟花噼里啪啦炸响,绚烂光影划破静谧,勾勒出室内两道纠葛的身影。


    池雪凝视男人近在咫尺的眉眼,他漆黑瞳孔如浸在深潭中的琉璃,清晰倒影出她的迷失与彷徨。


    他在等一


    个答案。


    对未知没有把握时,逃避是最趋利避害的本能。


    池雪错开视线,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走吧,我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妄书却不肯让她如此敷衍揭过,俯身凑近,额前碎发轻轻触到她,侵略意味十足,“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否认只是自欺欺人。不论面对什么,我都是你的共犯,跟四年前一样。”


    池雪心跳砰砰加快,慌乱地用手臂将他撑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当初是我太过愚蠢,犹豫纠结错过了时机,”陈妄书专注地垂眸凝视她,浓密的睫毛根根可数,“现在还来得及吗?”


    这一瞬的心情,实在很难描述。


    池雪不否认心底对陈妄书有过的隐晦期待。


    在最初察觉到自己心意时,在不为人知的冲动偷吻后,在孤立无援支撑着母亲之时。


    但那些若即若离的接触,差之毫厘的不对等与错频,最终令他们失之交臂。


    而今他将选择权交出,她却开始恐惧。


    恐惧多年前那种完全被另一个人牵动的心绪。


    像漂在水面的一缕浮萍,偶尔挣扎着喘息几口,以为将获新生,下一刻便被水纹卷入池底,几欲窒息。


    酸甜苦楚,皆不由她。


    “抱歉,”运行过载的大脑逐渐清醒,她语调艰涩地说,“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她可以跟顾辉打配合应付家里,可以和不认识的相亲对象虚与委蛇。


    唯独不能跟他再有纠缠。


    陈妄书眸光沉黯下来,“所以他对你来说,已经是更重要的存在了。”


    他吝啬到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池雪安静几秒,没有解释这个误会,“对不起。”


    “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这个词,”陈妄书撑在她身侧的手颓然收回,嘴角扯起自嘲的弧度,“同样,我也不会为刚才的事情道歉。”


    烟花散去,窗外只有漫天飞雪无声飘落,簌簌缀满枝头。


    然而翌日晨光大亮,放眼望去,竟然了无痕迹。


    池雪睡得不大好,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赶到工作室先空腹灌了杯咖啡,才勉强提起精神。


    办公桌上还摆着谭薇送来的巧克力,她不喜欢甜食,但也不想辜负对方的心意,只尝了一颗,然后把袋子拿出去让小秦分给大家。


    不大会儿,小秦前来敲门,“老板,另外这盒不是吃的,还是你自己拆吧。”


    正靠在椅子上揉太阳穴的池雪睁开眼,看着被她送回来的东西。


    浅绿色的褶皱纸包裹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同色系缎带上系着一尾喷泉草和蝴蝶兰,极具少女心。


    池雪心中一动,隐约有了推测,犹豫几息,伸手抽开了丝带。


    礼盒中装着一支香水,瓶口是一串锆石铃兰花和绿色珐琅叶,剔透的琉璃瓶内波光熠熠,如同初春雨后的森林。


    喷在手腕上像是被朝露浸泡的茉莉,冷淡清幽。


    池雪脑海中率先浮现出一个开满风车茉莉的小院。


    心脏像是被揉皱了一般,泛起酸涩的麻意。


    她突然想起之前陪谭薇逛街时,曾经偶然拐进一家银饰店。


    向来不喜欢戴首饰的她,莫名被角落里的一枚手工欧泊戒指吸引了注意。


    哑银质地的蕾丝戒臂包裹一颗冰蓝色原石,如银河中燃烧的末日极光,款式内敛,色泽浮夸,矛盾又抓眼。


    她试戴了几次,戒指尺寸过于宽松,沿着手指徐徐滑动,似乎随时会脱落。


    谭薇帮她询问老板是否可以调整尺寸,得到了否定的答复。


    手工艺品的珍贵就在于它的独一无二,不可复制,因此她没有强求。


    几个月后,她机缘巧合又路过那家店,里面琳琅满目的饰品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那枚戒指还静静躺在那里,好像一直在等她。


    然而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即便买走了那枚戒指,但工作时不方便佩戴,日常穿搭风格又不匹配,便逐渐将它遗忘在首饰盒中。


    “这好像是Guerlain的铃兰限定款,没想到实物这么美,”小秦搜索了一阵,正在感慨,瞧见池雪把香水重新打包塞进了最下方的抽屉,疑惑道,“为什么收起来,你不喜欢吗?”


    池雪只是摇了摇头。


    上午十点,快递小哥送来一份急件。


    池雪看了眼发件人,脸色凝重地关上工作间的门,一边拆开封条,一边拨通宋律师的电话。


    宋律师是小姨许晚晴的同窗,现在就职于陵市知名律所,曾经在许晓的离婚案中提供过许多有效建议,不论是专业还是人品都值得信赖。


    因此察觉到赵晴的不对劲时,池雪第一时间便向她求助。


    “这也是我先前跟你提过最坏的可能,”宋律师安静听完她的讲述,叹了口气,“你们之前签署的合伙协议太潦草,漏洞很多,没有明确约定过不能向股东以外的第三方转让股权,所以她的做法虽然无耻但是合法合规。”


    池雪站在桌前,看着赵晴寄来的通知函,一筹莫展,“那我现在还能做什么”


    她不能坐视自己辛苦经营的品牌被卖给对家。


    “按照规定,你作为股东享有优先购买权,可以在三十日内提出异议,但是提出异议后如果没有购买就视同同意。”宋律师敲着键盘回复道,“但也不用过于焦虑,我再整理一下之前你提供的资料,虽然她归还了先前挪用的资金,但我们还是可以提起诉讼,用这个作为突破口跟她谈判。”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池雪过得心力交瘁。


    资金链断裂后她需要不断拆东墙补西墙,结清供货商的催款要账,信用卡账单翻了几番。


    面对她的致电,赵晴也似乎早有准备,不仅聘请了专业律师,还提供详细资料,证明资金大部分用于垫付工作室的业务往来,少部分则因家人重病暂时借用,双方僵持不下。


    一月中旬,许陌和林清梦新婚旅游归来,带了很多纪念品,邀请池雪去家里做客。


    饭后,许陌送她下楼,问:“听宋阿姨说你的工作室最近遇到点麻烦,需要我帮忙吗”


    池雪不是没想过找许陌借钱,只是他经营的民宿每况愈下,正在发愁转让,在陵市新买的婚房又要筹备装修,手头也不宽裕。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想了想,“等我真的吃不起饭了,肯定会来找你。”


    许陌半信半疑,忍不住伸手弹了下她的脑袋,“你最好别打肿脸充胖子。”


    池雪笑着应“好”,刚跟许陌道别,她隐约察觉到背后的目光,转头望去。


    竹篱旁遥遥站着一道身影,穿着质地柔软的米白色圆领毛衣,气质干净内敛,面容似乎清减了几分。


    跟在他身边的小胖狗急不可耐要往前冲,又被拽回原地。


    自那晚之后,她和陈妄书再没碰过面,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交集。


    跨年夜时,谭薇曾打电话约她出去小聚。


    因为没什么心情,池雪便委婉拒绝,“听说市中心堵得要死,我就不凑热闹了,你们好好过二人世界吧。”


    “哎呀你放心,”谭薇讳莫如深地压低嗓音,“我跟江城再三确认过了,陈妄书今晚在医院值班,绝对不会过来。我天天对着江城那张脸都要烦死了,过节还是要跟美女在一起才开心,来嘛来嘛!”


    其实池雪并非要刻意避开他,但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发展成了这样。


    被限制自由的小胖狗一边犟着脖子“拔河”,一边不甘心地嚎叫


    起来,嗓音洪亮。


    两人视线在半空相接,陈妄书眸光微动,朝她轻轻颔首示意,然后低头警告扰民的小狗。


    贝果委屈地嘤嘤不停,小爪子不停刨地,最终一步三回头地被他带走了。


    池雪看了眼他们的背影,又强行把视线收回。


    她知道感情是最脆弱的东西,经不起任何消耗。


    因此没有人会在被一次次推开后,依然选择坚定。


    但不知道为什么。


    真正面对预料之中的场景时,她心底除了尘埃落定的恍然,还有无尽的落寞。


    距离跟赵晴约定时间不到一周时,中介联系池雪,告诉她挂在平台上的公寓有人咨询,意向还挺高。


    老小区户型和配套过时,物业质量差,若非池雪按照自己喜好搭配的硬装和家具,在市面上并不占优势。


    她估算着卖房后到手的可支配款项,忽然听到工作室外传来乒铃乓啷的响动。


    已将近晚上十一点,园区里酒吧餐厅以外的店铺大多打烊,只有不辞手作内还亮着一点荧光。


    不知哪儿来的醉汉摇摇晃晃跌坐在门前,抱着酒瓶痛哭流涕。


    瞥到屋内有人影晃出,便人来疯似的哐哐砸起了门


    一阵混乱后,池雪在园区安保的陪同下等待警察到来。


    虽然没遇到危险,但她多少受到了惊吓,坐在保安室竭力调整呼吸。


    夜色已深,她不想让家人或者朋友担心,抖着手指点开手游APP,试图让自己放松。


    挂机匹配了几局游戏,等平复差不多时,才发现私聊框中躺着一条几分钟前的消息。


    沉舟:【怎么这么晚上线】


    池雪垂眸打字:【大概想体验一把在警车里打游戏的感觉:)】


    小孩哥秒回:【出什么事了】


    还没想好怎么说,屏幕上方突然弹出来电提醒。


    她瞳孔一缩。


    是陈妄书。


    第45章 Chapter45逢生


    夜色沉寂,嗡鸣的来电音格外明显。


    守在门口的保安大哥条件反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确定不是,转头见屋内的人低着头没有反应,好心提醒道:“姑娘,你的电话响了。”


    池雪如梦方醒地“嗯”了一声,悬在屏幕上方的手指却骤然缩回,迅速按下熄屏键。


    过了十几秒,屏幕亮起,显示一条红色的未接来电。


    紧跟着,是来自微信联系人的消息提醒。


    她眼睛不眨地将提醒划掉,仿佛能借此消除心底隐约的动摇,掩耳盗铃地再次切换游戏界面。


    服务器缓冲条加载完成,画面依旧停留在和沉舟的对话框上。


    她犹豫片刻,礼貌回复:【没事,店里来了个醉鬼,把玻璃砸坏了,我在等警察过来处理。】


    左侧很快蹦出新的气泡框。


    沉舟:【没有人陪你一起?】


    半块雪饼:【有保安在,都这个点了,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


    沉舟:【这个别人,包括你男朋友吗】


    池雪眼皮一跳,感觉有点微妙,她有跟沉舟提过自己的感情状况吗?


    不过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互联网上的信息更是虚虚实实,也许是她信口胡诌过又忘记了。


    这样想着,池雪含糊其辞地打字:【呃,最近有点矛盾,吵架了】


    沉舟沉默几秒,【不害怕吗】


    其实已经过了害怕的阶段,但是被人问起难免心绪起伏。


    面对网线那端认识几年的小孩哥,池雪难得卸下心理负担,【还好,只是有点累】


    不等她再跟沉舟倾诉什么,小秦突然弹来一通语音,急惶惶问:“老大,咱们怎么会跟御华堂扯上关系?”


    池雪心脏猛然一沉,“哪儿来的消息?”


    “他家今天新品上线开了直播,主推产品抄了咱们去年的琴瑟和鸣,有粉丝刷屏质疑,那个主播就说不辞手作马上也要姓御了,一家人哪儿来的抄不抄。”小秦气急败坏地嚎了两嗓子,骂道,“我没见过这么下作的东西,倒打一耙来洗白自己,这段录屏已经在圈子里发酵起来了,说咱们跟他家蛇鼠一窝,官方VIP群里都快炸锅了!”


    抄袭和剽窃是手作圈大忌。


    池雪不用看也能想象到此刻的舆论风向,距离约定的期限不足一周,她深深吸气又呼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明天找宋律师起草维权公告,我们不会,也不可能跟他们扯上关系。”-


    “哎哟,这屋子比照片里看起来小太多啦,”前来看房的阿姨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踩着高跟鞋东走走西看看,挑剔地打量四周,“采光也不行,只怕到下午四五点才能照见太阳吧?”


    “您不是说买给女儿住吗?我觉得一个人的话这个空间足够用了,采光很适合早上睡懒觉的熬夜党。”池雪绞尽脑汁说着,然而看到对方明显被噎住的神情,还是谨慎地闭上了嘴。


    “我家囡囡作息可规律了,从不熬夜,”眼镜阿姨咕哝一通,又来到窗边推动玻璃检查,“怎么连防盗网都没安?虽说是四楼,可是单身小姑娘自己住多不保险呀?我瞅着门口看门的大爷年纪都不小了,肯定靠不住,真要搬进来还得换窗户”


    即便已经做好被挑刺压价的心理准备,但听着对方从绿化,停车位,楼梯一路挑三拣四抱怨个遍,池雪耐心尽失,偷偷跟陪在一旁的中介姐姐交换个眼神。


    中介心领神会地拉开椅子,笑着招呼,“秦姐,你转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快坐下来歇歇,咱们喝口水慢慢聊。”


    秦女士拎着包入座,端起水杯抿了口水,才慢吞吞道:“总得来说,中规中矩吧,不是很理想。”


    池雪眉心微跳,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直播结束不到24小时,御华堂老板娘在个人账号更新一则。


    梨华不喝茶:【年纪不大,心思不小,勾搭老赵有什么用,这家店老娘说得才算。】


    御华堂两口子感情不和早不是什么秘密,闹得厉害时还曾在直播里破口大骂。


    在这种敏感时刻,一条阴阳怪气,意有所指的博文吸引了众多八卦人群,甚至被人投稿到了“贵圈扒一扒”的营销号上。


    饱受争议的不辞手作官博下评论乌烟瘴气,各种舆论层出不穷,店铺还收到了大规模退款申请。


    池雪如吞了苍蝇般倒尽胃口,只想尽快筹措资金跟御华堂切割干净。


    这厢中介等买家发表完意见,微笑着陈述自己的观点,“但是咱们小区位置好啊,出门就是地铁公交,四通八达,而且烟火气十足。最重要是离实验中学不到两个路口”


    “你别想蒙我,实验的划片区在东边,”秦女士抱着手臂道,“咱们话提前讲清楚,我可不差钱,只是你们报价太没诚意,如果再降这个数,我就好好考虑一下。”


    池雪看着她抬手比的数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比她的挂牌价低了十几万,在同小区怕是最低了。


    趁着秦女士离座跟女儿打电话,中介姐姐小声劝池雪,“你答应的太快了,最近行情不好,如果不是急着用钱,我建议你再等等,她很明显在试探你的底线,只怕还会继续搞价,照这样就算卖出去,扣掉税费杂七杂八,你也要赔上小二十万。”


    “我明白,”池雪说,“但是时间不等人,顺利的话,我希望这两天就去过户。”


    然而天不遂愿,和中介预料的结果相同,这位百般挑剔的买家来回搞了几次价,几天后,突然没了音信。


    无法在三十天内出资购回赵晴的股份,事情已成定局。


    和新股


    东约定碰面这天,早就签过转让协议的赵晴大抵是心虚,没有露面,委托律师全权代理。


    “别担心,虽然咱们持股比例低了2%,但我会尽可能保障你的权益,不会让他们钻空子的。”宋律师安慰道。


    池雪想到要就此掣肘于他人,失眠了一整晚,脸色苍白地勉强笑笑,“麻烦了。”


    约定地点在市中心的一间茶馆,闹中取静,环境雅致。


    池雪跟在宋律师进入包厢,绕过门前的彩绘描金屏风,视线划过某处时,蓦然僵在原地。


    宋律师只当池雪过于紧张,轻扶她手臂把人领入座,然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在场的人。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当事人,几乎只需一眼,就能把对方的职业,性格推测的八九不离十,却实在看不透坐在对面的年轻股东。


    男人垂眸靠在椅背上,摩挲茶杯的手上戴着一只黑金色机械腕表,白色衬衣搭配温莎结,黑色开衫外叠穿同色系连帽大衣,整体松弛又有腔调。


    这样优越的外貌,干净内敛的气质,比起商人更像是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他的代理律师大概五十出头,有条不紊地发言,简单明了,条理清晰,让人完全挑不出毛病。


    宋律师仔细翻阅对方签好的协议,稍稍松了口气,凑到池雪耳边小声道:“我看过了,条款挺公道的,对方也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


    池雪蝶翼般的浓睫颤了颤,拿起签字笔,目光在另一侧的签名上停顿几秒,笔尖沙沙划过纸面。


    该走的程序完成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抬眸,眸光清锐地凝视对面的女生,“不好意思,剩下的时间我想单独跟池小姐聊聊。”


    宋律师一愣,刚想拒绝,就见身旁的姑娘轻拽她衣袖,默默点了下头。


    随着包厢门被人小心关上,三位律师谈着后续流程,脚步声渐行渐远。


    绝处逢生后的骤然松懈令池雪无所适从,她好像做梦一样,依然有些不敢置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只要稍微留意你店铺的信息,最近的处境不难了解。”陈妄书漆黑的眼眸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她慌乱地垂下视线,“谢谢,等我筹够了钱”


    “如果刚才没有听错,你的工作室管理混乱,现在经营入不敷出,还有负面舆论,”陈妄书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一针见血地问,“你准备怎么筹钱,借钱还是卖房?”


    池雪涨红了耳根,不想去猜他到底知道了多少,狼狈到咬住下唇,“这个不用你管,反正我会把它赎回来的。”


    事情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她可以向谭薇开口借钱,可以和陌生网友吐露心声。


    唯独不愿意接他的电话,甚至现在也不愿意给他一个眼神。


    心中燃起一团苦涩的火焰,将所有的理智考量都被燃烧殆尽。


    陈妄书握着茶杯的指骨收紧,“如果你真想拿回股权,其实有更简单的办法。”


    “什么?”


    他放慢语速,表情冷静的不像话,说出的语句却荒谬到极点。


    “跟我结婚。”


    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


    池雪茫然地掀起眼帘,瞳孔微微放大。


    “不用跟他分手。”他目光平直地望过来,“一年后,我会把股份转赠给你。”


    第46章 Chapter46【修】卑劣……


    “我会让律师拟定合约,期满之后一切由你做主。”


    窗台上窄口陶瓶中的南蛇藤开得极盛,微风拂落几颗小果,骨碌碌滚到茶台另一侧。


    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池雪恍惚地看着零落在手边的霜红色浆果,混沌的大脑愕然回神,喃喃着,“你疯了。”


    “合作关系是最脆弱的,难道你想重蹈覆辙,在生意场上被合伙人挟制背刺,顾此失彼,一步步丧失主导权吗?”陈妄书语气不温不淡,好像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联想到近期种种,池雪脸上逐渐失去血色,无意识摇头,“但是,你不会的”


    “不要对我抱有过高的道德期待,”陈妄书半垂眼帘,看不出情绪,“你可以在三天内出钱把股份买回去,或者,答应我的条件。”


    茶汤的热气袅绕飘散,横亘在两人之间,像是无声的分界线。


    池雪怔了几秒,好像明白过来,呼之欲出的答案令她呼吸沉重又缓慢,“你在要挟我。”


    陈妄书安静片刻:“是。”


    她张了张唇,努力压制翻涌的委屈,“你明知道绒花对我的意义。”


    “所以,这个筹码够吗?”他掀起眼帘望过来,清晰看到她目光中有东西摇摇欲坠。


    不是没说服过自己成全,但始终无法做到,只能进行卑劣的情感勒索,哪怕被她就此厌恶。


    事业和爱情,哪个对她更重要。


    假使对他的厌恶或恨意,能侥幸超过二者,也未尝不可。


    池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筹码,他把她的心血当做逼她就范的筹码。


    她想起第一次挣扎着吐露心声时,他说你可以再任性一点。


    想起逛完绒花展的那晚,他告诉她选择没有对错。


    所有茫然徘徊的时刻,都曾被他稳稳接住。


    因此尽管近期糟心的事情一茬接一茬,她被迫裹挟着一路向前,但在这里见到他的刹那,所有顾虑都烟消云散。


    因为在陈妄书这里,她会永远安全。


    他怎么可以这样逼她?


    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堆积的情绪如崩塌的雪山,亟需一个发泄口,她眼眶发烫,咬牙切齿道:“我凭什么要一个订过婚的男人?”


    陈妄书一怔,要怎么跟她解释当时的情形,“我没有,也不可能跟洛桐订婚,因为”


    “够了,我不想听。”池雪飞快打断道,“我做不到像你这样,一次次拿感情去交换,甚至跟不爱的人走入婚姻。”


    她不敢眨眼,怕泪水会止不住夺眶而出。胸口堵了团化解不开的东西,震惊,委屈,气恼,屈辱,各种情绪糅合在一起,令她只想让他感受到同等伤痛,


    显而易见,她成功了。


    陈妄书眸光沉黯,神情冷静到近乎僵硬,“还有三天时间,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


    池雪咬唇别开脸,完全拒绝沟通的状态。


    陈妄书知道自己还是搞砸了一切。


    未被表达的情绪,压抑久了,总会以最丑陋不堪的方式爆发出来。


    也许不配被爱,就是烙印在他骨子里的命题。


    他站起身,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我会等你消息。”-


    “老板,”小秦见池雪握着一把龙花剪半晌没有反应,小心翼翼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根绒条都要秃了,还修吗”


    池雪眼神清明几分,把剪得不成样的废品扔进桌上的垃圾盒,“呃,我在试样,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事,”小秦抬手挡住嘴边,小声跟她说,“就是自从前天晴姐更新Vlog,宣布成立自己品牌并且招收学员后,我感觉店里人心惶惶的,大伙干活也提不起精神,蔚嘉今天又请假了。”


    池雪想了想,“她这个月是不是请假快一周了?”


    小秦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加上今天,差不多。”


    “你问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池雪说完,又补充道,“明天在聚贤楼定个包间,咱们聚餐吧,放心,虽然晴姐撤股了,但是有我在,一切都不会变的。”


    小秦吃了颗定心丸,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池雪又捡起桌上另一根撮好的绒条,举起剪刀比划起来。


    宋律师刚才的来电还回响在耳畔。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找到赵女士证据上的漏洞了,多亏了那位郑前辈的提醒,这次他们肯定翻不了身,你的新合伙人要靠谱很多。”


    宋律师所说的前辈,就是陈妄书当日带去的随行律师。


    池雪再次放下剪刀,须臾后,像是决定了什么,掏出手机找到房产中介的微信。


    冬日的阳光总归不够热烈,斜映入露台,洒下一片明净,微弱的橙黄。


    韩萍帮宋老太太搭上毛毯,坐在她身旁的小马扎上,“今天阳光好,咱们多晒一会儿,不过只能半小时,山上温度变得太快,时间久了容易感冒。”


    老人


    戴着老花镜,靠在轮椅上翻看一本书,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韩萍习以为常,一边勾着毛线,一边注意吊瓶中的药液滴速,继续跟她说话,“那颗冬青树上的麻雀好像飞走了,前几天还叽叽喳喳惹人嫌,今早就听不见动静了,您别说,还突然有点不适应了。”


    她们所在的庄园三面环山,空气润泽,极适合修养,然而人烟稀少。


    好在韩萍是耐得住的性子,即便没人聊天,也总能给自己找到事情忙。


    一个迷你的毛线收纳筐刚刚收尾,门外传来礼貌的叩门声。


    以为是医生过来换药,韩萍理着手中的毛线,随口应道:“门没锁,进来吧。”


    许久没有动静。


    韩萍疑惑回头,目光霎时又惊又喜。


    午后的花园静谧祥和,常青树枝叶婆娑,陈妄书把祖母推到避风处,蹲下来,低声和她说话。


    宋老太太视线缓慢挪动,在他身上定格须臾,又撇过脸去。


    陈妄书捡起掉下的毛毯,刚盖到祖母腿上,老人忽然抬手,使力推他一把,含糊不清地咕哝,“走你走!”


    输液架上的药瓶晃荡起来,厚重的硬皮书,眼镜盒,水杯,宋老太太捡起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噼里啪啦砸向自家孙子,那架势仿佛再也不想见到他。


    池雪和韩萍落后了一段距离,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奶奶她这是怎么了?”


    韩萍:“老太太在北城时意外摔了一跤,脑袋里的肿瘤破裂,先后做了两次手术。”


    “怎么会这样?”


    “当时我不在,具体情况不清楚,只知道前一天集团刚发布联姻消息,祖孙俩闹得很不愉快”


    池雪抿着唇,心情有种无法表述的复杂。


    韩萍看她一眼,又说:“后来我们专程到法国找专家会诊,但老太太情况一直不乐观,在ICU里躺了到今年年初,醒来后不仅离不开轮椅,语言中枢也出了问题,从那之后性情大变,连我都不怎么愿意搭理。”


    池雪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宋老太太慈祥和蔼的模样,胸口仿佛被勒住了一般,沉重的透不过气,“我想过给您发信息,也想问候你们的近况”


    韩萍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手,“我知道,刚去北城时她也常念叨你——刚才见到你,老太太明显也很高兴,只是她如今性格古怪,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又叹息一声,“其实回国前,法国的专家又提出过几个手术方案,但阿妄不想再冒险,偏巧又被老太太知道了,发了好大的脾气,现在基本不愿意见他,这祖孙俩呀”


    从疗养山庄出来,池雪快步走在前面,心乱如麻地想掏车钥匙,伸手在大衣口袋里摸索一阵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开车,反而摸到了一张质地坚硬的卡片。


    是银行卡。


    她卖掉公寓,以最快速度去银行办完手续,就是想告诉陈妄书,她才不会受他的要挟,不料被带到了这里。


    临走时,一直情绪不佳的老人忽然朝她招手,满含希冀地望着她,艰难重复,“来和再来”


    “他以后如果嘴笨惹你生气,祖母希望你能稍微等等他。”


    四年前宋老太太说过的话忽然回响在耳畔。


    余光瞥到陈妄书接近的身影,池雪偏头揉了下眼睛,语气冷硬,“你是故意的——故意把我带到疗养院,带我来看望她老人家。”


    因为笃定她会心软。


    陈妄书没有反驳,他垂眸凝望她泛红的眼眶,嗓音沉哑地说:“对不起。”


    “这一年,你可以只当做多了位祖母。”


    在她面前,他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笨拙到只能孤注一掷亮出所有底牌。


    池雪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决定,并且不会再动摇。


    此刻却又陷入了茫然。


    恨他的狡诈,恨自己的不争气。


    然而好像又不止如此。


    他们安静地立在斜阳下,沐着清冽的风,沉默很久。


    久到她再次开口时,山间好像已经过了一个轮回。


    “我带了身份证和户口本。”


    陈妄书半敛的眼帘顿了一刹,骤然掀起,生怕自己解读错任何一个字句的含义。


    “民政局五点下班。”她视线却始终望着远山,“你说来得及吗。”


    下一秒,手腕被他牢牢攥住。


    第47章 Chapter47胡桃夹子


    西城区的民政局位于一条胡同尽头,斜阳在红砖瓦墙罅隙中熠动着暖金色晕斑,伴随街景倒移入车窗。


    一辆黑色捷豹平稳驶入停车位,刹车,熄火。


    这段路程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短,短到两人同时失去了界定时间的能力,短到发热的大脑来不及冷却,更来不及从繁杂的思绪中拼凑出任何有意义的内容。


    陈妄书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缓慢卸力,因为长久攥握,紧绷的关节泛起僵痛,他望着前方,打破一路的沉默,“你没有机会反悔了。”


    池雪别过头:“还剩十三分钟,也许用不着我反悔。”


    气氛陷入凝滞前,一道身影民政局门口走来,绕到驾驶室旁,轻轻叩响车窗。


    来人穿着板正的职业装,安静等车窗降下,送上文件夹,“东西都在这里,另外我已经用您的证件提前排过号了,随时可以过去。”


    陈妄书点头示意,对方退后一步,告辞离开,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和视线。


    池雪记起陈妄书在上车前打过一通电话,没想到竟然是在安排这个,心中涌上些说不清的滋味。


    这只是个乏善可陈的傍晚,没有黄道吉日加持,日期也缺乏浪漫讨喜的寓意,办事大厅一眼望去空空荡荡,没有几个新人。


    柜台内的女工作人员伸着懒腰接过东西,翻看两下,正准备起身,又停下动作,“你们的证件照呢,没带吗?”


    证件照对年轻情侣来说是领证环节的头等大事,有人甚至要拍上好几版备选,更有注重仪式感的会带着跟拍记录领证全程。


    见两人同时一怔,仿佛才意识到还有这茬,她反倒有些稀奇。


    陈妄书没料到还是遗漏了一环,眉头微蹙,刚要开口询问,便听见身旁的池雪说:“请问,那个可以用吗?”


    办事厅入口处摆着一台自助拍照机,整洁的机身上贴着流程示意图,注意事项以及一面供整理仪表的镜子。


    池雪抬手把散在肩头的长发扎起来,燕麦色双面呢大衣内叠穿着灰色马甲和衬衫,不算正式,但足够得体。陈妄书则是一席炭灰色休闲西装和黑色衬衣,两人都是饱和度都不算高的色彩,搭配起来也不算突兀。


    自助机内空间狭窄简陋,他们无可避免挨在一起,呼吸间都是彼此身上的气息,除了拍照时的语音提示,气氛沉寂到令人尴尬。


    最后扫码打印时,陈妄书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解锁手机的动作很不顺畅,甚至点了两次才找到付款页。


    原来他也并非表面那般游刃有余。


    池雪收回目光,心头有股柔软的情绪一闪而过,又被她紧急遏制住。


    后续流程进行的出奇顺利。


    工作人员把盖过章的小红本和其他用过的证件递过来,禁不住又瞥了眼两人。


    这对新人无论颜值气质都没得挑,就连在自助机上仓促拍好的证件照都格外养眼,只是看起来十分不对劲,不仅甚少交流,眉眼间也没有新婚小夫妻的憧憬与喜悦。


    但是无论如何,总归是要携手走过余生,她笑着送上今日最后一份祝福:“恭喜二位,新婚快乐。”


    天光渐黯,橘色的晚霞铺满了天际。


    从民政局出来后,池雪一直没什么实感,不自觉跟着陈妄书走到车旁,才回过神,“我还要回文创园。”


    “我送你过去。”


    当然没有再拒绝的理由,她顿了一下,打开车门上车。


    陈妄书没有第


    一时间启动车子,沉默须臾,“明天在颍城有显微外科学术研讨会,我订了晚上十点的机票。”


    像是在报备行程。


    池雪将视线安放在窗外,无所适从地点了下头。


    “贝果自己在家。”他补充道,嗓音一如既往沉稳,又意有所指。


    家。


    她眼睫微颤,听懂了却不点明,“都这么久了,你总该找到合适的阿姨了。”


    陈妄书低敛眉眼,目光沉沉,“我平时不怎么回去吃饭,家里阿姨只负责清扫,如果不合适可以再换,需要找人帮你搬东西吗?”


    “不用。”事已至此,搬过去只是早晚的问题,她没必要再逞强。


    “还有这个,”他把中控台上助理一同送来的文件递过来,“我已经签过了。”


    池雪翻开文件夹,视线定格在结婚协议书的黑色标题,“啪”的一声再次盖上,好不容易咽下的气又堵了上来,实在没忍住,“都已经盖棺定论了,签这个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非要揭开粉饰太平的假象,提醒她这段婚姻目的有多不纯粹?


    陈妄书感知到她的恼意,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来电铃声截走了注意力。


    手机屏幕上跳跃着顾辉的名字,时机微妙到令人窒息。


    池雪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捧了块烫手山芋,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的愣神落在陈妄书眼中,如一根尖锐利刺直戳心窝,掀起汹涌暗潮。


    他不想看到这个名字。


    至少现在,此时此刻,不想她的注意力分到那个人身上。


    安全带被重新解开,陈妄书探身倾覆过来,修长有力的手轻捏住她的手腕,指缝强势挤入,十指相扣。


    鼻息交错,这个吻比上次更加深入,绵长。


    他的气息是种微涩的寒凉,但被他触碰过的每个地方都在发烫。


    舌尖被含住,潮热湿润的触感令池雪肩膀微缩,整个人陷入椅背中,无处闪躲。


    她观测不到心跳的频率,只模糊觉察出身体似乎比大脑诚实,在他连绵攻势下绵软地舒展开。


    非但不抗拒,反而催生几分隐秘的空虚。


    滑入座椅和门的缝隙中的手机仍不知疲倦地响着,铃音越来越弱,在窸窣的摩擦,交缠声中渐渐湮没。


    胡同深沉寂静,民政局早已关门落锁。


    星星点点的昏黄路灯下,偶尔有少年人结伴骑车呼啸而过,没人留意这辆长久停靠路边的车。


    良久后。


    陈妄书从她翕张的唇瓣中退出,气息沿着脸颊游移向上,俯在她耳畔:“忘了提醒你,这次不是四年前过家家那种约定,我要的,是事实婚姻。”


    耳廓轻微发痒,细小的电流沿着脊椎向下,激起一阵战栗。


    池雪气息还未平稳,却丝毫不肯服输,眸中水光四溢,“是你说的不用分手,怎么,现在我连电话都不能接吗?”


    陈妄书看着她嫣红的眼尾,毛茸凌乱的鬓发,喉结滚动。


    是啊,逼她这么潦草地跟你领了证,拥有了合法名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偏要勉强,就要承担咎由自取的后果。


    “陈太太,”拇指和食指捏起她的下巴,他垂眸,掩饰眼底的自我厌弃,“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说的话,尤其是我。”


    一月下旬,不辞手作官博置顶声明,澄清近期不实传闻,并发布律师函诉御华堂抄袭。


    与此同时,赵晴也发觉自己踢到了铁板,不断联系池雪寻求和解。


    池雪自认给过她很多次机会,扔下一句“联系我的律师”,然后便不再回复。


    舆论平息尚且需要时间,但好在店铺内的退款浪潮逐渐退去。


    神秘顾客W更是接连下单,把单价最高的几件产品都买了个遍。


    “我怀疑咱们榜一家里要办喜事了。”小秦一边帮池雪打包日常用品,一边信誓旦旦道,“他之前买的都是些精巧摆件或挂饰,这次又是凤冠,又是璎珞的,不简单。”


    池雪笑了笑,撕开胶带把纸箱封口,然后用签字笔做标注,对此不置可否。


    小秦看到她填写的送货地址,有点好奇,“老大,你是要搬去你小姨家吗”


    公寓卖掉后,池雪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为了省事在工作室凑合了好几天。


    “不是,”她笔锋微顿,最后那撇洇成一团墨点,“我今天早退半小时,店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


    身份转变需要缓冲适应。


    两人几天没有联系,池雪也并没有询问陈妄书出差回来的日期,一味按照自己的节奏收拾东西。


    “先生特意交待了,两间书房太太喜欢哪个就用哪个,用不着的东西交给我整理就好。”秦阿姨帮池雪打开房门,她性格偏内向,话不多,但是做事麻利仔细,很好相处。


    “谢谢,只用腾出靠窗的桌子就好。”池雪只需要一个工作台,用不了多大空间。


    贝果寸步不离地跟着池雪,不论她拿什么都要先去嗅嗅闻闻,见她无暇顾及自己,又叼起一个玩偶精力旺盛地东窜西跑,跑累了倒在她身边翻着肚皮打滚。


    “我第一次见它这么兴奋。”秦阿姨跟贝果相处的时间不算短,最常看到的就是小狗蔫头耷脑地守在门口的摸样。


    池雪认出这个玩偶是她上次送给贝果的,拿起来看了看,“怎么咬成这个样子了,给你换个新的吧。”


    秦阿姨摇头:“那可不行,它宝贝的很。”


    池雪摸摸贝果的脑袋,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书房收拾的差不多后,秦阿姨下楼做饭,池雪拉着行李箱去整理其他用品。


    二楼总共有三间卧房,除了陈父陈母住过的,还剩一间主卧和客房。


    想起他在自己耳边强调的那句事实婚姻,池雪耳根泛起烫意,咬唇推开了客房的门。


    胡桃色遮光百叶窗,繁枝形的复古吊灯,以及实木衣柜和雕花木床,是她喜欢的法式风。


    透过窗缝可以瞥见院落的一角,新栽的鼠尾草和绣线菊随风摇曳,夕阳温暖并不灼人。


    回头见贝果歪着脑袋站在门边,她好笑地勾勾手指。


    小胖狗瞬间眼睛发亮,哒哒飞奔而来。


    夜色浓稠。


    两束冷白车灯划过庭院的栅栏,反射出冷冽幽光。


    陈妄书尽可能放轻脚步,拾阶来到楼上。


    听秦阿姨说池雪今天下午搬了进来,他在主卧门口驻足几秒,不愿打扰她,移步走向对面客房。


    单手扯掉领带,解开纽扣,刚推开房门,他便怔在原地。


    焦柔暖光从玻璃花苞壁灯中安静洒落,在墙面映出错落碎斑,勾勒出床上纤细的身影。


    趴在床尾的贝果机警地竖起耳朵,想要呲牙,又在陈妄书幽沉的视线中悻悻埋下脑袋。


    大概是屋内地暖温度过高,池雪手臂松散地拥着被角,雪白的睡裙如同浪花卷在膝上,黑发凌乱堆叠在枕边,浓睫轻覆。


    她的素颜是带些可爱的稚气,领口微耷,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美的惊心动魄。


    陈妄书喉咙发干,瞥见并未关严的窗缝,踌躇片刻,还是走过去,俯身帮她盖好被子。


    床上的人不知梦到了什么,蹙起眉心,轻微翻了个身。


    陈妄书怕惊醒她,准备抽回手,却不防被她一把扯住,贴在了颊边。


    大抵是他体温偏凉,缓解了室内的燥热,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兀自睡得香甜。


    陈妄书长久维持着这个不算舒适的动作。


    只觉沧海桑田,那只盛夏的蝴蝶,终于停在了他的掌心。


    毫无意义的空壳里被一点点填满,温暖的,轻盈的。


    他开始相信,人真的可以靠一个瞬间活很久很久。


    第48章 Chapter48饮鸩


    晨光熹微,透过百叶窗缝隙钻入屋内,流淌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静谧。


    池雪认床,换了新环境以为自己会睡不安稳,没成想恰恰相反,睁开眼睛反应了几秒,大脑才逐渐清醒。


    因为贪凉,她甚少规规矩矩地裹着被子睡一整晚,抱着被子坐起来才发觉出了层薄汗,身上黏黏糊糊的,便拿了衣服去浴室冲澡  。


    客房是个面积较小的套间,但设施一应齐备。


    等池雪收拾妥当后卷起窗前的纱帘,隔着窗叶望向光线昏昩的庭院,伸着懒腰的动作蓦然停住。


    楼梯边,贝果撅着圆墩墩的小屁股在专属饮水机前咕咚咕咚,听到台阶自上而下的脚步声,霍然抬头,兴奋地迎上前去。


    池雪被堵在半道上,只得俯身摸摸小胖狗,听见秦阿姨一边摆盘一边开口询问:“您今天也不在家里吃吗?”


    陈妄书正在岛台边喝水,习惯性“嗯”了声,抬眸瞥见楼梯上的人影,忽然放下杯子,改口道:“我等会儿下来。”


    平缓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余光中出现一道穿着黑色家居服的身影,恰和她一上一下。


    池雪缓慢直起身,垂在身旁的手指不觉攥住衣摆。


    错身而过的瞬间,陈妄书身上清淡的气息夹杂蒸腾热气衍散而来,她尽力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贝果似乎不满意被如此忽视,颠颠地跟着池雪来到洗手台前,哼哼着试图引起她注意。


    池雪猜测它想出去玩,看了眼门外蒙蒙亮的天色,“贝果乖,等会儿带你去散步。”


    “太太不用惯着它,”秦阿姨笑道,“先生跑步时已经带它出去过了。”


    池雪挤了泵洗手液,一边洗手一边慢吞吞地问:“秦姨,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两三点吧,”秦阿姨上了年纪睡眠轻,听到动静时专门出来看了眼,隐约有点印象,“您不知道?”


    若不是看到门外停的车有些眼熟,她压根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池雪擦了擦手,不着痕迹跳过这个话题,“这些都是您做的吗?”


    餐桌上摆着软糯香甜的赤豆小圆子,烤得金灿灿的锅贴,几样小菜以及一份清汤素面。


    秦阿姨动作麻利地把碗端到池雪的座位前,“先生特地交待过,您家乡在淮市,我便试着做了几样。怕您早上吃不下荤腥,面的浇头是烤麸、木耳和黄花菜,您尝尝看。”


    秦阿姨夫家也是淮市的,在那边定居过几年,这几样吃食做的都极具当地风味,素面的汤底是菌菇熬制的,很是鲜甜。


    然而池雪这些年早上都是随便对付两口,胃口一般,一碗面吃了小半已是极限,却不好意思扫兴。


    正当她纠结该以什么借口结束这顿饭时,左侧的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


    陈妄书换掉了家居服,穿着件休闲的中灰色连帽卫衣,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半干,轮廓清净流畅。


    他最近总是西装衬衫的打扮,换了风格后平添几分少年感,令人眼前一亮。


    而且他很少穿带logo的衣服,池雪不免多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发现好像跟自己身上的是同款。


    然而回想起陈妄书用情侣骨灰盒调侃江城的画面,池雪又觉得这大抵只是巧合,劝自己不要多想。


    秦阿姨把对面的餐具挪到近前,“您要吃点什么?”


    陈妄书没有回答,注意到池雪停了筷子不知在想什么,低声问:“饭菜不合胃口吗?”


    “不是,”池雪回神,看到秦阿姨站在旁边有几分踌躇,连忙解释,“分量太多,我吃不下了。”


    陈妄书视线在她眉眼间轻轻掠过,似乎在判断什么,尔后伸出手,“给我吧。”


    “让秦姨再给你煮一碗。”始料未及的提议令她耳根滚起热意,不自在地拒绝。


    “没必要。”


    陈妄书应该是赶时间,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就把余下的面消灭精光,但吃相斯文优雅,十分赏心悦目,把筷子搁在碗沿上,提出送她去工作室。


    池雪摇头:“不用,我还有东西要收拾,晚点再出门。”


    陈妄书看了眼腕表,没有勉强,“昨晚睡得还好么?”


    “当然。”他抬手的动作不经意擦过她手肘,隔着衣料带起酥麻痒意,池雪条件反射瑟缩一下,蹙眉把搭在桌沿上的手放了下去。


    明显躲避抗拒的反应令陈妄书停顿几秒,唇线微**卧空间更大。”


    “哦。”是在提醒她搬过去吗?


    陈妄书复又低头看她一眼,敛下眼皮,最后还是拎起外套站起身。


    池雪垂眸咬着盘子里的锅贴,等他的身影走出门口时,才投去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饭后,池雪带着贝果重新回到二楼书房,预备把昨天送来的快递拆了。


    岂料特地买来的工具架已经被人组装好,安放在靠窗位置,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触手可及。


    墙上也装订着一块实木工具板,不同型号的剪刀,镊钳,烫花器整齐悬挂其中,连木板边缘都被细心打磨好,摸起来光滑柔顺。


    桌面有只圆肚的白瓷花瓶,瓶中插着一只折枝桃花,因着是几年前的作品,绒线光泽已褪,但保存极好,花瓣依旧尽态极妍。


    池雪盯着桃花上细密的纹路,繁杂思绪在脑中翻涌。


    两三点才回到家,装完这些大早上还去晨跑,他昨天晚上睡过觉吗?


    手指在微信对话框中敲了个“谢谢”,又迅速删除。


    觉察出胸口充盈着怎样的心情,她又止不住恨自己不争气。


    午后的天光是种洗透的湛明。


    贝果翻着肚皮躺在玻璃窗前的阳光下,生无可恋地接受一群姨姨们的轻薄。


    池雪一边关注贝果的状态,怕它被骚扰烦了发脾气,一边回答电话那端的顾辉,“我觉得赵阿姨比我妈好说话多了,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你可以多带程程姐跟她相处几天。”


    “你不知道,程程脾气爆,两人没说两句就能怼起来”顾辉叹了口气,“我这一时半会儿回不了陵市,之前说好帮你拍的新品宣传图恐怕会来不及,提前跟你说一声。”


    “好,我会再找摄影师的。”想起顾辉上次来电时的情形,池雪觉得他不回陵市也是好事,起码自己不必担心陈妄书再跟他撞上。


    顾辉:“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我帮你问问,但是以后怕是没办法帮你挡桃花了,听我妈说许姨给你整理了一个相亲花名册,足足有二十几个优质男青年。哎,实在不行你找上次那哥们儿挡挡?”


    池雪:“管好你自己吧。”


    挂了电话,她拍手示意撸狗的姑娘们集合,继续开会。


    临近年底,工作室在电商平台还有一次大促,这次开会就是为了筹备后天的直播。


    不辞手作的直播效果平平,在线人数以及互动率都不高,成交率自然也一般。


    众人七嘴八舌地提着建议,向来话少蔚嘉看了看贝果忽然开口:“不如试试用贝果当模特呢?萌宠自带流量,和绒花搭配起来独具一格,说不定能异军突起。”


    立即就有人反对:“但是这样会不会喧宾夺主,宠物的吸引力如果压过了绒花,咱们就得不偿失了。”


    “是呀,而且宠物直播难度大,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池雪揉了揉贝果的小脑袋,刚想说话,工作间的门忽然被敲响。


    小秦偷感十足地探进一个脑袋,压低嗓音说:“老大,有人找你。”-


    中心医院手术室外的换衣间。


    骨科的马主任扣上换衣柜的铁门,转头道:“哎小陈,你今天是不是连跟了三台手术,感觉怎么样”


    “还好。”陈妄书把换下的手术服叠好,语调平直,没什么情绪波动。


    “年轻人体质就是好,”马主任坐在换衣凳上,跟显微外科的张主任感慨,“咱们这把老骨头别说三台,站一台就快累散架喽。”


    “可不是么。”


    事实上陈妄书也很累,因为


    前段时间的发疯,他最近一直在频繁补班。


    然而身体的疲惫却远抵不过精神上的亢奋,如同饮鸩止渴的旅人,头顶悬挂着不知何时会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马主任扯了些别的,突然又把话题转回陈妄书身上,“小陈,我爱人的侄女上次偶然参加了你们科室的聚餐,回来后对你念念不忘,她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现在在市妇幼上班”


    陈妄书不疾不徐地打断他:“抱歉主任,我已经结婚了。”


    “别急着拒绝,年轻人可以先认识认识等等,结婚?”马主任瞪大眼睛,“不可能啊,老张,你不是说他还单身吗?”


    张主任也有点懵,他只知道这位年轻人背景优渥,明明可以躺平锦衣玉食过一辈子,偏要按部就班在医院里当牛马,而且向来独来独往,身边没见过任何莺莺燕燕,才跟好友打包票的,如今多少有点没面子,“你,你小子不实诚啊,你可没带女朋友来过科里,手上也没戴过婚戒,怎么出个差就结婚了又不是去民政局出的差”


    陈妄书不知捕捉到哪个关键词,眼皮微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低头看了眼,“不好意思,我太太来电话了。”说着抛下面面相觑的两位主任,走到外间接起电话,“喂?”


    “”对面一阵沉默。


    “怎么了?”陈妄书声音不自觉放柔,耐心问道。


    话筒那端的池雪仿佛积蓄了很久的勇气,才艰难开口,“老公,你什么时候下班?”


    陈妄书喉结滚动,深黑的眼眸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片刻后,哑声问:“你在哪儿”


    第49章 Chapter49犯规


    “妈,您中午都没来得及吃饭,肯定饿了。”池雪往对面碟子里夹了只蒸饺,弯着眉眼,露出讨巧卖乖的笑,“这家虾仁蒸饺味道不错,对了,您上次不是想喝鸭血粉丝汤吗,他家粉丝用的是扁粉,口感比较筋道,我帮您放点辣椒?”


    许晓抱着双臂靠在木椅上,像一座沉默的雕塑,根本不动筷子。


    这样的低气压池雪并不陌生,只是跟以往的忐忑不安相比,这次更多的是理亏,她眨眨眼,再接再励,“听小姨说表哥的婚宴订在了年后,您是专程赶来帮忙的吗?”


    许晓冷哼一声,“如果不是我杀了个措手不及,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她想起拿着钥匙没打开公寓大门,反而被屋内陌生母女戒备质问时的情形,便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会,”池雪心虚地赔笑,“我正准备跟您说,但是这几天在忙直播还没顾上。”


    “你少在这儿给我嬉皮笑脸的,上次你打电话问起存款我就觉得不对,工作室又出什么幺蛾子了连卖房子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打声招呼,还当我是你妈啊?”


    许晓恼火地拍了下桌子,碗碟摇晃出叮呤咣啷的声响,把路过的食客吓了一跳。


    池雪匆忙跟路人道过歉,然后把掉在地上的筷子捡起来,又取了套新的送到许晓面前,“不是,您听我解释。那套公寓除了地段,配套和户型都不占优势,我本来也想换套大点的,正巧遇到出价合适的买家,就卖了。”


    事情已成定局,再生气也无济于事,许晓深深吸气又呼气,“那你现在住哪儿?”


    池雪眼神游移着,不敢和母亲对视,小声说:“和顺华府。”


    “你少来,”许晓没好气地瞪她,“我已经问过你小姨了,他们压根不知道这回事。你是不是在工作室里凑合?你说说你,马上过年了搞这么一出,文创园哪里能住人,不行就跟我回家吧。”


    “不在工作室,也不在小姨那里”池雪硬着头皮嗫嚅道,只是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许晓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池雪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妈,我结婚了。”


    “池雪??!!”


    夜色沉黑,隐匿在小巷中的老字号私厨“椿园”依旧灯火通明。


    如水月光洒落在徽式庭院内,天井下,松柏和假山交相错落,流水潺潺,气氛雅致安逸。


    一道颀长利落的身影被侍应生引至花窗边的景观位。


    四人位的卡座中有两人相对而坐,一个焦灼地咬着指甲,一个别着脑袋望向窗外,看得出气氛并不融洽。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我来晚了。”陈妄书看了眼池雪眼观鼻子耳观心的模样,将目光投向对测,礼貌颔首,“妈。”


    许晓缓慢挪动视线,看到这个和自己女儿穿着情侣款卫衣的年轻人,她拧起眉头,以一种极不客气,甚至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我对陵市的礼数不了解,但是在我们那儿,认亲,改口都有讲究,不能随便乱叫。”


    来自许女士的下马威果然火力十足,池雪倒吸一口冷气,没忍住,悄悄掀起眼帘,瞧见陈妄书眉眼低垂地站在原地,似乎不知该作何反应,心底刚匀出的幸灾乐祸不觉熄灭了几分,她不动声色地递去台阶,“妈,您渴了吧,再给您添点茶?”


    许晓一个眼刀杀过来,“不用。”


    但当面前的年轻人恭敬地俯身端起桌上茶壶,斟满茶后将茶杯轻送到面前,她倒也没再说出为难的话。


    池雪见母亲赏脸端起了茶杯,便拉了下身旁的椅子,拿眼神示意陈妄书。


    谁知他刚落座便自桌下一把攥住她的手,控制欲十足地扣在掌心,并且寸进尺地将手指嵌入其中,惩罚似的摩挲起来。


    池雪头皮发麻地跟桌上的清蒸鲈鱼大眼瞪小眼,试了几次也没摆脱桎梏,紧绷的小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逐渐染上一层绯红。


    这点小动作怎么可能逃过许晓的火眼金睛,她搁下茶杯,皱着眉咳嗽两声,“雪球说你是个医生,从什么学校毕业的,现在在哪儿上班?”


    陈妄书正襟危坐,面上一派斯文有礼的摸样,“我本硕博是在C大连读的,后来去法国进修过两年,现在就职于中心医院显微外科。”


    履历倒是挺优秀,但许晓誓要找出些破绽,“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规培时也在中心医院,碰巧和雪球住在同一小区。”陈妄书不知道池雪都说过什么,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


    掌中柔弱无骨的触感令他心猿意马,陈妄书不敢再高估自己,又怕惹恼她,悄然松开几分力道,果然,池雪如被踩了尾巴的猫,迅速抽回手,并且不忘瞪他一眼。


    “按这样来说,你们几年前就在一起了?”许晓还是觉得很荒唐,“但是我从来没听雪球提起过关于你的任何事,现在突然冒出个”


    “妈,谁会跟家里汇报谈恋爱细节呀”池雪不自在地捏着重获自由的右手,怕母亲继续追问,嘀咕道。


    “你闭嘴,我没问你。”许晓想起池雪除了打电话时喊的那句老公,再没叫过陈妄书的名字,仍旧心存狐疑。


    陈妄书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姑娘,须臾,“四年前我家中出了点意外,后来又去了国外总之,都是我的错。”


    池雪眼睫微颤,拿起筷子,不知怎么夹起了平时不爱吃的笋片,面上露出明显的嫌弃。


    陈妄书余光瞥到,不着痕迹地朝她那边推了下自己的碟子。


    池雪当即心安理得地把笋片丢过去,顺带又坏心眼地附送几片茄子,尔后边自顾自地吃起饭来,留陈妄书独自应对许晓的拷问。


    一顿饭下来,许晓问得口干舌燥,对面的年轻人却始终滴水不漏,甚至会适时给她添茶倒水,态度不卑不亢。


    其实单论样貌而言,陈妄书比许晓见过的大多数男青年都要出众。他身姿挺拔,眉目英俊,气质更是少有的疏冷清落,餐厅路过的年轻女孩无不错目,算是勉强能配上自家女儿的。


    并且许晓发现,在吃饭期间,不论池雪往他盘里夹什么菜,他都会照单全收,只是在几乎吃掉整盘糖醋茄子时,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这样看下来,这位女婿确实挑不出瑕疵,反而越看越顺眼。


    许晓眉头微展,拿起纸巾擦了下嘴,“刚才忘记问了,你家是哪里的,现在和父母一起住吗”


    “不是,我父母已经过


    世,家里只剩下祖母,她如今身体不好,暂住在疗养院里。“


    这倒是出乎许晓的意料,她不禁有了更多的考量,“你们这么仓促领证,不会是为了给家里老人冲喜吧?”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妈!”池雪不觉瞥了眼陈妄书,见他意味不明地垂着眼帘,小声道,“您怎么能这么说。”


    尽管他们二人之间纠葛错杂,但她知道祖母是陈妄书最重要的亲人,不忍心他被以此诘问。


    许晓也有些后悔失言,然而看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心底有团火又噌的冒了出来,“我哪里说错了?你们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就这么草率地领了证,我还不能替你委屈吗?”


    陈妄书沉默片刻,眸光微动,“阿姨,一切都是我考虑不周,您别生气。我父母过世的早,只剩祖母一个亲人,所以礼数上不够周到,本来也准备近期登门拜访,正巧您过来了,如果方便的话,婚期和其他细节劳烦您多操心。”-


    “结婚证您也看到了,我真的没有骗您。”客房内,池雪见母亲一直盯着她的结婚证不说话,有点忐忑地说。


    许晓看着不足一周的登记日期,心底仍感蹊跷,“雪球,你告诉我,你真的是自愿结婚的?”


    “当,当然了。”


    “婚姻是件大事,我不想你一时冲动走上我的老路,”许晓叹口气,“你实话告诉我,不会因为我最近总给你张罗相亲,你就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吧?”


    “不是的,您想到哪儿去了,”池雪笑起来,顿了一下,轻声说,“我喜欢他的。”


    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承认过的事实,就这样自然而然在母亲面前吐露出来,不知为何,坦白后心底竟浮起些难言的酸楚。


    许晓愣了愣,看着灯光下池雪落寞的小脸,眼角泛起酸意,“行了,你摆出这个样子给谁看?快走吧,我要睡了。”


    池雪吸了吸鼻子,抱着许晓的胳膊撒娇,“妈,让我跟您一起睡吧。”


    “起开,我现在看见你就烦,”许晓点点她的脑袋,“你这孩子主意大的很,就会惹我生气。”


    帮许晓安顿好客房里的一切,池雪轻轻关好房门。


    木质地板的走廊一路延伸到楼梯口,只有门畔的玻璃罩壁灯在墙纸上映出幽幽光影。


    想到唯一的客房被腾出给许晓住,她只能跟陈妄书一起住进主卧,池雪便恨不得今天早上没睁开眼睛。


    她靠在主卧对面的墙上纠结良久,忽然听到“吱呀”一声,暖橙的灯光倾洒而出。


    男人背光立在门内,白色家居服被光照得透亮,隐约勾勒出挺拔劲瘦的上半身,宽肩窄腰,很是完美的倒三角。


    池雪背脊绷直,呼吸都不自觉放缓。


    陈妄书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出神情,“我还要去书房,你先睡吧。”


    她瞬间松了口气,仓皇点头。


    为了避免许晓起疑,陈妄书早就通知过秦阿姨,把她放在客房的衣物尽数安置过来。


    主卧比客房的空间要大很多,除了卫生间还有配套的衣帽间,只是装修为了贴合男主人喜好,风格偏冷淡。


    低调的衬衫西服边挂着色泽明艳的衣裙,布料交缠错落,池雪莫名生出些羞耻感,匆匆找了套款式保守的两件套睡衣,便去了浴室。


    屋内每个角落都充斥着陈妄书身上清冽的气息,等池雪收拾妥当掀开被子躺在床上,这种感觉便愈发明晰起来,好像陷入了他宽广的怀抱,心脏鼓噪不停。


    为了令自己摒除杂念,池雪拿出手机翻了翻官博里的信息,才看了没两条,不远处传来门锁拧动的声音。


    她慌忙把手机塞在枕下,闭上眼睛。


    陈妄书进门后看到的便是被子下隆起的小小一团,大概是害怕跟他有接触,她整个人几乎蜷在床边,叫人疑心随时会滚到地上。


    床头的流苏落地灯光线朦胧,他走过去想要熄灭,却意外察觉到她在装睡。


    只因演技不够过关,长睫扑扑簌簌,看起来着实可爱。


    陈妄书单膝着地,在床边默默看了许久。


    想起她在席间对他的维护,眸底划过一丝暗沉。


    池雪不会知道,越是光风霁月的外表下,越埋藏了瘀滞污浊的渴望。


    听到那个字眼的当下,他有那么一瞬间恍惚。


    原来还有这样的理由,足够令她心软。


    随即整个人便被一股悚然攫住。


    如此大逆不道,卑劣不孝,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厌恶


    池雪感觉到陈妄书的气息就在咫尺之间,却再没了动静,她无法推测他的用意,心里直打鼓。


    直到一阵窸窣响动后,放在被子外的左手被他轻轻拾起。


    有个微凉的金属圈住她指节,轻推而上。


    随后,整个房间陷入黑暗。


    他的脚步伴随着开门声逐渐远去,消失在门外。


    池雪揪着被子屏吸良久,猛然睁开眼。


    她抬起左手,透过昏聩的光线隐约看到,是一枚戒指。


    心跳声清晰到震耳欲聋。


    太犯规了。


    第50章 Chapter50【修】黎明时分……


    巴洛克风格的落地窗外流淌着融融暖阳。


    池雪垂眸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圈,织纹雕金的花叶繁枝中镶嵌一颗椭圆形的缠金虎眼石,在她纤白的手指上反射出金褐色光晕,十分惹眼。


    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颗石头,又着实回想不起来,不自觉蹙起眉头。


    试衣间的帘子被人拉开,旁边沙发上翻看图册的许晓和许晚晴停下动作,小声交流起来。


    林清梦穿着宝石红帝政裙的身影映在对面的雕花全身镜中,弧度自然的泡泡袖恰到好处,上身繁复的褶皱令腰身盈盈一握,柔顺又飘逸的纱质裙摆随着动作起伏波动,隐约露出精美的蕾丝鞋尖。


    池雪连忙收拢思绪,举起林清梦留在茶几上的手机,动作熟练地帮忙拍照,录制小视频。


    “雪球,你觉得哪套更好看”林清梦接连摆完十几个pose,拎起裙角来到池雪身旁坐下,和她一起滑动手机上拍摄好的图像,“拂白的款式都挺有新意,我更喜欢第一套,但是袖子那里稍微有点紧。”


    “你身上这条就挺好,颜色很衬肤色,款式轻便优雅,行动起来也方便。”林清梦挑选的是在婚宴上穿的礼服裙,前两套都过于华丽隆重,池雪想了想,“不过刚才许陌回信息,说他更喜欢蓝色那条。”


    林清梦撇了撇嘴,“别,我可不相信他那直男审美。”


    池雪笑笑,“我妈和小姨审美差别那么大,都说这条好看,这个意见你总可以参考。”


    “有道理,让我再想想。”林清梦伸了个懒腰,没骨头似的把下巴搭在她肩上,“欸,没想到试礼服都这么累,还好只是摆个酒宴,如果还要筹备仪式我的天,想想就头大!”


    刚端起茶杯的许晓听到这里,脸上写满了不赞成,话里有话道:“人生大事能有几次,怎么能这么随便?搞不懂你们年轻人是怎么想的,还有晚晴,你竟然也同意他们胡闹。”


    “儿孙自有儿孙福嘛,随他们去,咱们也乐得省事。”许晚晴笑呵呵打圆场,“姐,你觉得我刚才穿的旗袍好看吗?那边还有一条云锦的,你再帮我看看。”


    许晓被妹妹拽起来,不情不愿地去了旁边展区。


    池雪抬眼瞧了下林清梦的神情,怕她心里不舒服,“清梦姐,你别介意,我妈没有别的意


    思,刚才是拐着弯挤兑我呢。”


    “放心,这种话我之前也听多了,不会放在心上的。”林清梦不在意地拍拍她的手,视线被一抹微光吸引,“你手上的戒指造型好别致,是定制的吗?哪个牌子?”


    池雪不自在蜷缩下手指,正不知该怎么回复,看到微信上弹出一通语音,微微一愣,“清梦姐,我先去接个电话。”


    “我懂,去吧。”林清梦促狭地朝她摆摆手。


    池雪知道她误会了,但顾不得解释,只是起身拿起手机寻了个僻静角落。


    联系她的是沈悠悠。


    除去当初和《双溪梦》造型团队接洽时,两人联系并不多,大部分是逢年过节时的微信祝福,或者朋友圈中的相**赞。


    即使不经常关注娱乐新闻,池雪也知道沈悠悠日程有多忙,这次听起来像是在某个活动后场,声音嘈杂。


    她言简意赅地拜托池雪帮忙定制一套头冠,用于元宵节的国风大赏,然后把助理微信推过来,确定发货地址。


    今年的国风大赏选址定在陵市的倚园,届时各地商家都会齐聚一堂,铆足劲为自家品牌宣传。


    不辞手作不够财大气粗,暂时做不到推介自家模特上台走秀展示,只预订到了一个游园摊位。


    以沈悠悠如今的流量和咖位,出席这个活动必定有无数商家抛出橄榄枝,她却主动选择了池雪,托举和提携的意味不言而喻。


    池雪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一味笨拙道谢。


    “雪球大大,这么久了,你还跟我印象中一样。”沈悠悠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咱们可是相识于微末的,作为你的老顾客,再跟我客气就太见外喽。另外,先前那个项目只是延期了,更多的我还不方便透露,但是你不用担心,都会好起来的。”


    挂掉电话,池雪望着天边翻涌的云霞,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她去了趟洗手间,原路返回时忽然听到一阵熟悉嗓音。


    隔着墙角枝叶茂密的黄金榕,池雪依稀看到先前合作过的化妆师琳琳手中夹着香烟,对着手机恼火抱怨,“这些208就是架子大,明明是我们出钱请来宣传的,还要夹带私货”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弹了弹烟灰,冷哼道:“我当然知道人家有自己的化妆师但是这套瑶池蟠桃系列配饰都是搭配好的,主理人竟然同意改动表姐,本来你的设计可以靠这次走秀大放异彩,现在煮熟的鸭子飞了,你不生气吗?”


    池雪眼皮微垂。


    不会这么巧吧?


    确定完礼服,许陌也从机场接到了旅游回来的林家父母,来接许晚晴一行吃饭。


    许晓不想凑这个热闹,推说自己累了想回家,和池雪一起跟他们道别。


    池雪的车限号,本打算在APP上叫车,却发现路边早就停了一辆熟悉的车。


    她扶着许晓上车后,拉开副驾驶的门,“你怎么过来了?”


    “正好顺路。”陈妄书穿件黑色羊绒衫,手肘搭在方向盘上,极其清淡地应声。


    夜幕降临,窗外的世界正在失焦,广告牌的蓝紫色倒影沿着玻璃缓慢融化,落在他清峻眉目上,有种触不可及的疏离与倦淡。


    池雪不记得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早上醒来并没有看到陈妄书的身影,属于他那侧床单没有一丝褶皱,也毫无温度,像是根本没有人躺过。


    她手指无意识摩挲车门上的皮质纹路,随着陈妄书转动方向盘的动作,看到了他左手无名指上同样多出的金色圆环。


    和她手上的相比,款式更为简约,只勾勒相似的繁枝纹路——原来是对戒。


    车子驶过红绿灯汇入主路,轻微颠簸将池雪扯回现实。


    她从倒车镜中瞥见许晓抱着手臂望向窗外的侧颜,后知后觉意识到母亲上车后还没说过一句话,似乎兴致并不高。


    “妈,”池雪试探着清清嗓子,“空调温度是不是有点低?”


    许晓眼皮动了一下,没搭理她。


    行吧,冲她来的。


    池雪摸摸鼻子,一时没闹明白缘由。


    倒是一旁的陈妄书单手掌住方向盘,从储物格内拿出一张纸——上面用蓝黑色签字笔严谨标注出几个日期,“伯母,我托人选了几个日子,劳烦您帮忙看看。”


    许晓终于纾尊降贵地撩起眼皮,抬手接过那张纸,展开来看。


    她陪妹妹看了一天的酒店、礼服,想到自己和女儿的婚姻都那么潦草糊涂,心中难免有了落差,闷闷不乐起来,幸而这位准女婿还算识趣,办事效率也高。


    许晓沉吟着:“这个月二十五日子就挺好”


    池雪想也没想,“年前会不会太仓促了点?”


    离现在不到十天,怎么想都不现实。


    许晓皱眉轻咳一声,“那就三月初六,或者六月十八。”


    “三月和六月店里有大促,我忙不过来。”池雪边说边回复小秦发来的信息,打完字才发现气氛有些怪异。


    许晓透过倒车镜瞪她一眼,那表情似乎在吐槽,比起旁边那位,她更像个不愿负责的渣男。


    而主驾驶座的男人则偏眸深深看她一眼,意味不明。


    “我的意思是,”池雪底气不足地找补起来,“等到下半年再说吧。”


    晚饭过后。


    池雪和秦阿姨在一楼宠物房内收拾肉松的东西。


    许晓以不耐烦照料为由,直接把肉松送回来,然后迅速当了甩手掌柜。


    圆墩墩的大胖橘弓身立在沙发上,耳朵和身上的毛都警惕地竖起,灿金色眼瞳一眨不眨地锁定着另一只小短腿。


    贝果则费力撑起自己的身躯,用鼻子贴在沙发边好奇地嗅闻,不时挥舞胖乎乎的爪子试图扒拉这位新伙伴。


    秦阿姨笑着跟她吐槽,“这俩小家伙闹腾一下午了,不过倒是没打起来。”


    池雪拎起分量见长的橘猫,安抚道:“肉松乖,贝果只是想跟你玩。”


    “喵——喵——”肉松扬起脑袋看她,丝毫不接受这个说法。


    贝果迈着小短腿寸步不离地跟着池雪,听到橘猫的叫声,水亮的大眼睛填满了兴奋。


    池雪尝试了许久,终于用新买的宠物零食成功调解了两个小家伙的关系。


    她看着并排在食盒前大快朵颐的一猫一狗,想到什么,忽然问道:“秦姨,陈妄书平时作息习惯是什么样的?”


    “先生一般早上六点会出门跑步,但是入睡时间不确定。”秦阿姨认真回想着,“可能是工作太忙,楼上的灯经常一亮就是半宿。”


    池雪怔愣片刻,点了点头。


    她这晚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床上果然没有陈妄书的身影。


    桌上时钟显示,此时是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池雪在黑暗中转了下无名指上的戒指,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包裹。


    走廊尽头的书房内。


    书桌前的陈妄书单手支着脑袋,猛然睁开眼。


    思维刚坠入混沌,便被疾速抽回现实,这感觉并不好受。


    离开陵市后有段时间,连睡眠也抛弃了他。


    很多个夜晚,祖母的呼吸混着机器送气声微弱起伏,监控仪中频繁响起的心率警报,一次次撕扯他的神经。


    法国的心理医生说,即使再善于自我调节的人,也撑不住长年累月的失眠,再这样下去,焦虑,抑郁等一系列心理问题迟早会找上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状况有多糟糕,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大脑仍在失控运转,冗杂思绪沉滞在胸口,在黑夜中不断发酵,憋闷到无法喘息。


    医院的工作容不得半点疏忽,又不喜欢吃药后大脑失去控制的状态,他做了很多尝试,


    直到某天夜里,在梦中短暂见到了她的背影。


    白色长裙,帆布鞋,怀里抱一束


    茉莉,脚步轻快地走在夏日斑驳的树影中。


    几次将要追上时,她却越走越远,逐渐消失不见。


    因为这张唯一能见她的门票,入睡前的所有辗转都不再难熬。


    可如今明明人在身边,梦中却依旧被她遗弃。


    陈妄书手指轻揉眉心,试图缓解阳穴内处的刺痛和耳鸣。


    未果,从抽屉中翻出药瓶,刚要去拿水杯,动作忽然僵住。


    穿着一席月白色睡裙的池雪斜靠在门边,不知看了多久。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将她身形笼上一层薄纱,似梦似幻,“明天有五台手术的人不该熬夜。”


    陈妄书喉咙发紧,好似突然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贝果和肉松都握手言和了,”她掀开眼帘望过来,抿唇道,“你还学不会回主卧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