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黎明高烧。
江一诺睡了一下午,在黄昏时期好像烧退了一些,一身虚汗。
她实在饿得发昏准备起来点外卖的时候,眼睛刚好扫到一旁餐车上的饭菜。
中午那股让人恶心的肉味已经消失了,菜汤热一热或许可以喝,但已然厚厚的油凝固在一起飘在汤汁上方,让人实在倒胃口。
她不想再看。
这个小区附近的外卖多种多样,江一诺看了半天都没定下来。
以前她自己租房住在外面的时候,除了门口那几家她觉得不错常常会去吃以外,很少吃外面的饭。
她保持着自己曾经在国外的习惯,平日里会自己做饭,也不怎么吃外卖,更不知道哪个好吃。
但现在她没有力气,又特别饿,只好随手点了个粥给自己吃。
这一觉又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
“咚咚。”
应该是外卖来了。
这一觉沉,江一诺也不知道对方敲了多久,被吵醒后睡眼惺忪地起来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手上的确拎着一份粥。
江一诺随口道了句谢,本想着接过粥就走。
可那人却不把粥给她,还朝前迈了一步,把她裹进了自己怀里。
室内一天都拉着窗帘,光线昏暗。
江一诺又没睡醒,在被人裹进怀里紧紧地拥抱了好几秒以后,她才缓慢地反应过来。
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陈寅洲带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黑衣黑裤。
脸上瘦了些,大概是才洗澡换过衣服的缘故,下巴上还残留着未刮干净的青色胡渣,一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沉着又明亮。
江一诺在认出他以后,原本下意识要抚摸他脊背的手很快在空中顿住,就要狠狠地推开他。
不是打算替父顶罪不回来了吗?
不是打算丢下她和孩子吗?
不是自私地替她做了决定安排好了未来吗?怎么又回来了?!
好了。
买酒店是希望他开心的一件事;那第二件事,就是要算算他抛弃她的账!
但一个正在生病的孕妇和男人的力气比起来实在悬殊,无论她怎样挣扎也推不开陈寅洲。
见无声的抵抗没有用,她只能出声道:“你别碰我!”
她的声音因为久未进食和身体发烧已久而有些嘶哑,当下又因情绪过度,染上了哭腔,陈寅洲一下就察觉出了不对。
“生病了?”
“你别碰——”江一诺还在挣扎,却很快就软下了身子,倒进了陈寅洲怀里。
在迷迷糊糊快要晕倒之际,她仿佛听见了男人在焦急地唤她,但身体里的每一处都被灌进了铅,无力再挣扎了。
陈寅洲把人打横抱起来,放进了里面的卧室。
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房子应该是许久未住人了,连床铺都是新买的,在房间四处都找不到多余的一床被子。
他想起江一诺上次发烧何韦和他提过的物理降温,于是便起身去洗手间找来毛巾、水盆和酒精。
但无奈找了一圈,屋内都没找到酒精,只得下单等着外送,先烧了壶水等着给人灌下去,又准备用擦拭先给人体降温。
陈寅洲开始给她解扣子。
解掉一层奶油色外衫,露出了里面的蕾丝内衣,又给她脱去外裤,把睡裤索性褪掉丢在了一边。
江一诺是有意识的,眼皮动了动,好像知道他在做什么,却实在因为身体无力而没法反抗,索性就由他去了。
陈寅洲越脱越觉得不对,江一诺的身体太烫了,烫到仿佛靠近她人都要烧着了。
“病多久了?”他原本总是沉稳清冷的语气在这时染上了一层浓重的焦灼。
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江一诺。
江一诺当然无力回答他,也不想回答他。
他望着才短短小半个月没见就已经瘦了一圈的江一诺,脸色黑了大半,不知在想什么。
也只是凝视着她瘦到往下凹的脸颊几秒,就开始拧毛巾,像是不敢看她似的,轻柔地来回擦拭她已然通红的颈部。
她的手腕捏起来也比以前细多了,曾经陈寅洲捏她手腕的时候虽然也细,但好歹是被他养了一段时间的人,手腕附近已经长出了一圈丰腴的软肉包裹着,握上去绵软又舒服,如今却又干瘪了下去,手臂上是清晰可见的青筋。
瘦得太厉害了,像是遭受了一场虐待。
陈寅洲细细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擦,又抬起她的手臂,帮她擦拭腋下和肘窝。
在把她的蕾丝内衣推上去以后,他鼻尖一直挂着的摇摇欲坠的东西掉在了她那淡粉色的草莓尖上。
是一滴冷掉的泪珠。
这段时间竟然已经涨成了这样,按摩师不在,也没人帮她处理外溢的事情,肯定每天都很痛。
但人经常在某个时刻觉得自己该死和混账的时候,偏偏又舍不得死了。
他也没空去谴责自己,只得沉默地帮她往下擦拭,顺便打算按照以往的方法尝试着去帮她缓解疼痛。
可就在他俯身下来刚要张口的时候却想起了什么,于是又把人的衣服拽下来,又拿被子盖住,才起身离开了房间。
还好
粥还是热的。
他把人抱在怀里喂了几口粥,好不容易喂下去小半碗,见人似乎恢复了些力气,立马又出去了。
他在浴室里翻翻找找,终于在洗手台下的柜子里找出来一套全新的一次性刷牙套装。
这种一次性的东西目的只在于生产出来临时用,牙刷毛很硬,也不贴合牙齿,又非常容易刺破牙龈,换在以往他是断断不可能用的,但今天毕竟是特殊情况,他等下要帮忙排外溢,为了不感染到孕妇的身体,他必须用。
挣扎几秒以后,陈寅洲开始站在镜前开始刷牙。
今天他和姐姐离开以后,他说要去见江一诺,姐姐就带他去了趟理发店。
那天出了太阳,姐姐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小时候摸他的那样,提议他把刘海剪短一点,说他干的事太蠢,省的到时候见面被媳妇揪头发。
两人都笑了。
现在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活了小半辈子,从学会掌控自己的人生开始,自诩没做过错事。
上学的时候很努力,很多同学总是赶ddl,他效率高从来不赶,作业评分非常高,小组讨论也因为英文流利观点足够criticalthinking被各国同学刮目相看。
毕业后,包括这个被家族中最不看好的洲立,也被他从漩涡中一点一点救了出来。
但为什么每每到了感情方面,到了父母面前,就变得不那么顺利了。
爸爸醒来以后,边咳嗽边当着xx人员的面对他怒斥,说他倒反天罡自作主张,说他跳梁小丑,要他滚出去。
陈寅洲这三个字,无论在别人眼里如何有分量,在他们眼里却是个被嗤之以鼻的、永远长不大,也永远扛不起责任的,不配扛起责任的幼稚小孩。
但是在江一诺那里,他却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山。
从几年前,在曼哈顿的日子里,哪怕她不是真心爱他,却也愿意依靠他、眼底都是对他的欣赏和肯定。
如今肯回到他身边,也是他极大的福气。
可偏是这样的江一诺,却如今也受了他的苦-
似乎是没刮干净的胡茬蹭得她胸口细嫩的皮肤有些痛,她在睡意朦胧中不太舒服地哼哼了两声,眉头也皱了起来。
陈寅洲停了一下,抬眼去观察她的表情。
等她又安静下来,他才又俯下身去。
触及之处柔软如云朵,唇齿间的动作轻盈又温柔如水。
大概是长久以来的不适的确缓解了不少,江一诺的脖颈都软了下来,歪在枕头上,原本颤动的睫毛也沉沉地落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陈寅洲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抽了张纸巾,擦去唇边的白色液体,又搓热手,把手摁到她的肚皮上去。
小家伙似乎是之前听到父亲的声音而感受到了父亲的存在,之前一直没有动,但当他把手掌抚到江一诺的肚皮上时,孩子又开始变得不安分,似乎想和他更亲密的戏耍。
陈寅洲亲昵地拍了拍孩子,手指开始在她肚皮上滑动。
他按摩的手法也是之前沈沛凝教的,孕妇怀孕以后,不适的地方会有很多,当下他凭借之前的印象,开始有些生疏的下手。
见她的睡颜逐渐安稳,他又拿了张湿纸巾去帮她擦拭胸口,拧了毛巾又帮她在颈部、腋窝处再次降温。
一晚上这样的动作反反复复很多次,就为了给人降温。
等到了深夜,她体温终于下降了,他才在兄弟的小群里发了个消息,简单说明了自己归来后的情况。
发完后就关掉手机靠在床边小睡了一会,直到等到天明时期,才被进门后的巩文乐和林储一吵醒。
“该死的,你不发消息我还不知道这保姆把人生病的时候扔下跑了,我要是知道这人这么不靠谱,我早该辞退她,什么没有良心的人!什么金牌?都是有关系给砸广告费砸到第一的吧!”
巩文乐有些怒不可遏,进客厅后把带来的水果和蔬菜边塞到冰箱里去边嘟嘟囔囔:“咱妹子跟着我俩这糟老爷们真是受委屈了呀,还怀着孩子呢,又得担心洲子,又吃不好的”
他在前面絮絮叨叨,林储一是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抱着一束花。
恰逢天晴,阳光温暖。
陈寅洲不大适应光亮,眯着眼睛望了眼正站在阳光里的林储一,视线相聚,两人点了个头,后者却把花塞进了他怀里。
“这是我的两个弟弟们的嘱咐,说等你和雅素姐结束调查的时候,让我一定要带给你们的。这是他们从新西兰家中的花园里新摘的,又空运回来的,前后折腾得不轻。还有一些别的礼物,等到后面聚会的时候再拿给你。”
陈寅洲接过花束,任由林储一拍了一张照片后道:“我替我姐先收下了。”
“这段时间辛苦了。小江怎么样了?”
“昨天几乎烧了一夜。”陈寅洲说,“后面好多了,今天多喝点水就没事了。”
“好。对了,你昨天说一晚上都没看见保姆,到现在她也没回来吗?”
“那肯定,而且我估摸着这人长期不在家,你看浴室里就只有小江的洗漱用具,还有一个一次性牙刷,这应该是洲子用的。”巩文乐从洗手间那边走过来,摊开手掌,“她都这样不管人了,小江竟然一声不吭。”
“而且你看看,冰箱里啥也没有。”巩文乐又招呼他们聚集到冰箱这里来,指着冷藏柜的最下面一层,里面只有几片焉了的菜叶子和零散的两个鸡蛋,还有一盒酸奶和一包意面,“她估计饿极了就吃这些,但啥都不和哥说。她自己觉得这样的环境也能过下去?你们这些老留子真的是能忍。但这是在家里,不是在国外了啊。”
陈寅洲的目光落在意面上,又拿出它旁边的酸奶看了看日期,塞了回去。
“没事,我回来了,我做给她吃。”
“你做的东西能吃吗。”巩文乐又去储物柜里巡视,“大家都不想在外面吃,那我和储一来做点吃的。”
本来手中正在柜子里翻腾着,他又突然转过身来。
“洲洲你过来。”巩文乐冲陈寅洲招手。
陈寅洲本来要回卧室去看江一诺,他不明所以的被巩文乐叫过去,还没问出口,就被拉住紧紧拥进怀里。
明明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千言万语都在他的拥抱里。
力道逐渐收紧,紧到两个人都有点喘不过气。
陈寅洲拍了拍他的背:“想勒死我?”
“要让我提前知道你要胡来,不如勒死你算了!”巩文乐气呼呼地把他推开。
陈寅洲好像不太想聊这个话题,半晌都没回答他,就单方面听着巩文乐的数落。
“你怎么想的?那公家的事儿,也不是说你能给你爹顶就能顶的下来的,现在好了,我都能预测到你老子要是知道你干这事了是什么样子。”
“也没什么,我的确什么事也不知道。”陈寅洲撇开头,淡淡道,“只是代替他在那里配合调查,待了几天而已。”
“那是待了几天的事儿吗?避重就轻!”巩文乐是铁了心要从陈寅洲心底抠出点什么来,伸出手指顶着陈寅洲衬衫的第二颗扣子处,“你老实和我们说,是不是因为你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想顶事也顶不了,就能回来了,要是你真知道你爹做的事情,是不是以后就被扣在那儿了?!”
陈寅洲松松地挡开他的手:“巩哥,我顶不了。会调查清楚的。”
“我问的就是你若是能顶呢?你就把一切都不要了,不要家里人,不要我,不要储一,就连小江,你都不要了?”巩文乐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寅洲不说话。
“我们可都知道了啊,人小江也聪明着呢,这回可是伤了心了,你自己哄去吧。”巩文乐叹了口气。
他也没有恶意,只是很难过,也生气自己和陈寅洲认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他从小到
大的心魔。
更生气陈寅洲这种自毁倾向。
在这时候,两人突然被一旁的蒸汽打断了,几乎都被扑了一脸。
原来是林储一在两人斗嘴的间隙,早就默默在脑袋里梳理好了菜谱,备菜切肉,还把买来的冷冻珍珠丸子塞进了蒸笼里。
刚才,就是他打开盖子,让蒸汽扑了两人一脸。
那股低沉流动的气压,被这个小插曲就这样打破了。
三个个高腿长的男人挤在这样狭窄的厨房里确实有点发挥不开,林储一的性格又不会出声赶人,两人就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客厅走去。
巩文乐一碰到沙发就靠了上去,捋了捋自己的后脑勺,看起来有些惆怅的样子,还叹了口气。
“结婚的事怎么样了。”这回是陈寅洲主动开的口。
“结个锤子,老子都要让谢聪伊骂死了,拉黑一回还不够,前几天又给我拉回来骂我几句,我一回复就又拉黑,等想起来了不爽了又骂我两句,我也不爱和她结婚,她老骂我干啥?”巩文乐成功被转移了话题,但还是一吐槽谢聪伊,就说个没完。
“谢家人怎么说?”
“谢家人能怎么说?假装跟我爸妈道歉,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等下次见面,你看我给她好脸不。”
“下次见面可能就是结婚了。”在厨房那边做饭的林储一插嘴道,“结婚两个人都板着脸不太好吧。”
“谁愿意戴着绿帽子结婚?她还没分手呢,谁和她结婚,她家里人好意思不。前几天,她还飞欧洲看她男朋友去了呢。”巩文乐在沙发上坐下,剥了个橘子,掰了一半递给陈寅洲,边嚼边扒拉谢聪伊给他发的拉黑前的聊天记录。
「图片」「图片」
“就你有女朋友?老娘也有男朋友,还谈得比你久!这个世界上身不由己的事多了去了,你个大老爷们都容不下这些你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止你结婚委屈!我也委屈!”
陈寅洲一把将他的手机拽走,又塞了个橘子进他手里。
“不开心的事情少看。”
“反正,你俩都到互相讨厌的地步了,长辈们应该就不会再强迫了,到时候干什么我们都支持你啊。”林储一听见后从厨房探了个头道,“但建议你想清楚。”
陈寅洲回头看着垂头丧气的巩文乐,拍了拍他的肩:“我先进去看看她醒了没。”
临到门前他又想起了什么,拐去厨房打算烧一壶热水,却见林储一顺手就把开水壶递给了他。
“热的,刚才进门我就给小江烧上了。”
“谢了。”
卧室内,江一诺显然已经醒来很久了,在听外面的人讲话。
等陈寅洲一推门进来,她就翻了个身背过去了。
“喝水吗?”
他知道江一诺还没消气,假装没看到她的抗拒,还是给杯子盛满水送到床边来。
江一诺不作声。
陈寅洲把杯子放下,又去探她的额头。
由于躺在枕头上,她躲了一下没躲掉,只得任被陈寅洲摁着塞了体温计。
“跟你说了别动我!”她突然转头怒目而视,“你还知道回来?不如死在外面了。”
陈寅洲一愣。
可他没生气。
江一诺气成这个样子,他是第一次见。
细数她发脾气的次数,在孕期到现在也就只有之前那一次。
甚至放到他们的整个恋爱时间轴里,她连稍微跟陈寅洲闹别扭的样子都很少。
之前他还被巩文乐他们开玩笑说,他福气好,小江每天都乐呵呵暖融融的,像个小天使。
不止他们,很多人曾经都说过江一诺是他们见过脾气最好的人。
她是属于那种说什么都笑眯眯的,也不太会生气的那一类,就是真惹她生气了,她也只会故意用打趣的态度说说别人。
这样的人很容易让人走近,也很容易叫人轻视她。
这种样子反而不太能叫吃过她大亏的人放心。
比如当年她就是那样笑呵呵的来,然后笑呵呵的离开了陈寅洲。
所以导致婚后很长一段时间,直至现在,他都不甚有安全感。
总觉得江一诺一声又一声的老公只是在软化他的血管,让他卸下防备,再趁他不注意又狠狠捅他一下。
现在她像个货真价实的炸了毛有冲他尖叫的兔子,倒像是真的卸下了彻头彻尾的面具。
这听在陈寅洲耳朵里,就连这种真心实意的诅咒,都像在说情话。
因为能让江一诺这么大反应,绝对是真的往心里去了。
意识到这一切后,不知怎么的,压在陈寅洲心里大半年的那颗石头,仿佛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江一诺见对方正一丝不苟地打量自己,脸上神色还变得比之前轻松了不少,心里的火更大。
这段时间她吃不好睡不好,被陈寅洲这一出整的慌了神,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梦到自己做寡妇的人生。
昨天的梦里,陈寅洲替父亲顶了罪,流水一致,供词也没问题,调查之后直接被判死刑。
她知道消息后惶然无助坐了一宿,只好重新把律师找来将那离婚协议和财产赠与签了,然后等到拿到钱独自抚养孩子,又坐等傅守聿帮她买好洲立重组董事会,重塑陈寅洲遗愿。
可是怎么睡醒以后,人竟回来了,这个场景,倒是像梦一样。
第72章 脾气“你碰我了?”
“看什么看?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很有理了?”江一诺发起脾气的时候露出两颗牙,怒目而视。
可大概是怒极的时候实在太漂亮可爱,生气的模样又非常罕见,所以陈寅洲有好半天也只是凝视着她,并不讲话。
江一诺本来就不会吵架,加上生病后嗓音又细又软,更没什么气势,何况人家还不理她。
一拳打在棉花上,暴力沟通又无果,她索性又躺了回去。
挺烦恼的,本来是坐起来和人吵架的,气势都摆好了。
可她刚躺下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轻盈多了。
不光是头疼脑热过去了的缘故,隐隐作痛的牙疼似乎也好了很多,就连胸都不涨了,肚子里的孩子也安稳了。
“你碰我了?”她问。
想了想觉得不对,又说:“你看我了?”
两句问的都是废话,陈寅洲哪里没看过她没碰过她。
这句话说的,仿佛是经历过这段时间的事情,她真的把他隔绝成了陌生人一般。
陈寅洲知道她心中有气,并不恼,也知道她想问什么,耐心地坐在她对面,还是像以前那样答道:“反正都不丑,还是很漂亮。”
现在是评价这个的时候吗?
漂不漂亮她已经不在乎了,反正以后都是要给小孩吃的,她也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改变,纹路不纹路她也不在乎了,这些都是她想生孩子的代价。
前段时间进了一个育儿群,里面的宝妈们分享的东西差点把她吓死。
但这些东西,都不可怕。
江一诺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慢慢接受的了,唯独从一件事中没缓过来。
陈寅洲可是差点没了。
是那种像电影里面演的一样,这个男人怕因为婚姻在法律上的存续拖累她,从而放弃了她。
可不论是什么理由,他弃她,要和她离婚就是不应该。
爱人不是应该共进退吗?这也是陈寅洲教会她的。
孕期所有的一切,除了身体上的痛苦他不能承担以外,其他部分,他都在。
可是换了个位置,这回轮到陈寅洲受苦了,他却把她推的这么远。
看起来,江一诺就变成了冷漠无情的那一个。
她心烦意乱。
想念、忿懑、生气杂糅在一起全部堵在胸口,不知如何发泄。
看着陈寅洲半天,骂他发泄也不是,吵架也不和她吵,只好气呼呼地指了指杯子:“渴了。”
陈寅洲递给她,看着她慢慢喝水,尝试着去安抚一个暴躁的孕妇:“少喝点,等会要吃饭了。”
“管我!”江一诺继续呛他,“我们不是要离婚吗?”
“先不离,等你病好了再离。”陈寅洲说。
“谁说的,立马就离,已经离了!”
“那你签字了吗?给我看看。”
江一诺一听他说这句话,声调高了起来:“你希望我签?现在你都回来了还是希望我签?!”
陈寅洲顿了顿,没讲话。
她现在不签,以后可能早晚也要签。
只是他有些意外。
原本他以为江一诺早就签字离开了,昨晚他是抱着试试的心态问林储一要了密码,想亲自去看看她。
却没想到她根本没走。
也可能是病了没来得及走。
他没什么感觉。
没有期待,也不太伤心了。
毕竟注定是要离开的人,不管他期不期待,早晚都会是这样的结局。
像小宁一样。
她和巩文乐并非没有感情,相反,他们的感情也很深厚。
但在遇到诱惑的时候,小宁依旧选择了对她而言更重要的东西。
毕竟人为自己而活、为自己打算,甚至有自己要救
赎、要守护的东西,这没有错。
可能江一诺也会一样。
他只是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不要闹得太难看。
‘那个时候’,或许就是她病好以后,或许就是下一秒。
见陈寅洲没有再问。
江一诺放下水杯,反而平静下来。
“真的要和我离婚?想好了?”
她话音才刚落下,就被人打断。
巩文乐探了个头,正拿着锅铲柄敲房门:“离什么离,先吃饭,吃完饭再离。”
“巩哥。”江一诺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是你在做饭啊?”
“是啊,我和储一。而且我可会做孕妇爱吃的。”巩文乐经常脑子比嘴快,说完才黯然下来,但很快又挥了挥手,“行了,吃饭。”
陈寅洲走过去把门关上,问她:“要换个衣服吗?”
“换,但是你出去。”江一诺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陈寅洲依言开门离开了。
江一诺堵住的一口气没处发泄,一拳打在被子上。
孕期激素上头有时候是真的很难控制,尤其是想吵架的时候,气没出去就浑身难受。
陈寅洲那边才出去电话就响了,是陈雅素打来的电话。
“洲洲!爸爸没事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往日轻快,“爸爸自己跟xx的人说了,那些事情和他没有关系,尽可调查。他和那位以前是同学,后来也只是私下偶尔一起吃过饭,但真的没有其他往来。”
陈寅洲朝阳台上走去:“有证据吗?”
“嗯,我们和妈妈的流水本来就没问题嘛,爸爸的,还有公司的都正在被调查,很快就能证明是清白的了。他之所以被人报上去,估计是有心人故意的。”陈雅素说,“陈家人心惶惶了这么多天,好在有个好结果。”
“妈怎么样?”
“她没事,已经先回家了,别担心了。妈妈说看清了很多人,这次她要好好清算一下人际关系,你先不要去打扰她,但是可以问候。”
“对了,还有件事。现在有人在接触洲立,对方速度很快,资料都准备齐全了,看来是看了很久了,团队也很专业。小姨这段时间从美特地来洲立帮你看着他们的,她让我问问你你怎么想的?对了,记得回家以后去看看小姨,带份礼物。”
陈寅洲答:“嗯,会去看望的。”
“那别人接触洲立这件事呢?”她又问。
这次换来了沉默。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和小姨说的。但是,对面诚意很足,还有爸妈那边,我透露一点,爸爸的规划估计是会让你选:是跟着小姨做完旧金山的项目再回集团,还是直接回集团,反正不会让你再待在洲立。你要再考虑一下吗?”那边又说,“况且,这次接触洲立的那位实力很强,你应该也听说过——”
陈雅素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都不考虑。我管着洲立又不是不能去旧金山出差,不冲突。还有,我不会回集团。”
“但你早晚要回来的,况且爸爸让你去旧金山是有意为之,以后你要进来帮我的,有些东西不学,不去历练怎么行?”
“孩子的梦想就不是梦想,期待也不是期待。我们的一切都是小儿科,从来就只有他们的决定才是对的。他们认为的好就一定是好。陈雅素,那你喜欢的画呢?你的绘画天赋是索西莉亚大师都认可了的,但你现在在干什么?”
陈寅洲像是已经忍无可忍,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正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一回头,视线穿过客厅,看到已经换好衣服的江一诺从里面出来。
本来还没消气的她没打算给陈寅洲好脸色,可见他当下的状态似乎很不好,立即将到嘴边的刻薄话咽下去,绕过他的目光穿过客厅走到餐厅里去了。
“画画能当饭吃吗?不能,甚至很少有人可以。现在我在业余时间也会去画画,根本没有耽误,并且我也把我自己的工作做得很好。洲洲,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做海员,现在也一直在把洲立往度假高端酒店的方向做,等你回到集团一样可以。”
“你真的有时间画画吗。”陈寅洲幽幽问她,“休息的时候,到底是在交际应酬还是在抚养孩子?你的画笔,还拿的起来吗?”
这次换作对面沉默。
“还有,你记得。”陈寅洲打断她,“她撕掉我船员证以后吞了几百粒安眠药的事情吗?”
已经落座的江一诺一直在偷偷听陈寅洲打电话。
听到这里,已经无法用震惊来描述她的状态,只是抬眼望着正在给她盛汤的林储一。
巩文乐拿公筷给江一诺夹了块排骨:“尝尝你巩哥的手艺。”
“发生什么了呀?”江一诺夹起那块排骨后佯装自然的问道。
“洲洲一直有航海的梦想,以前不想上学想做船员。虽然后面去了商学院,但还是抽空偷偷考了海员证,准备以后经常待在海上。这件事情被郁阿姨知道了,她吞了安眠药。被送去洗胃以后,陈叔叔说,他毕业要是不回国,就是想让他妈妈去死。”
林储一说的时候叹了口气。
“应该就是他认识你之前发生的事情。洲子开始不妥协,但是郁阿姨好像因此留下了什么后遗症,雅素姐就来劝他。最后洲洲妥协了,答应回来,但是不回到集团里,他要自己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干,这才平衡下来。”
江一诺嘴里嚼着脆骨,发出响声,目光却是呆滞的,像是陷入了沉思。
他有航海的梦想她这才想起来,过去两人在曼哈顿的日子里,他的确有许许多多关于航海之类的小爱好,原来如此。
巩文乐见她爱吃,觉得自己的手艺被认可了,非常高兴地又给人夹了一块:“多吃,多吃,你喜欢,下次我就让洲子学一学,天天给你做。你也别操心他啊,他家的事情老陈旧了,别人管不了的。”
“是的,这些事很复杂。”林储一见江一诺陷入沉思的模样后,立即安慰道,“你别多想,我告诉你这些事,是因为不想让你再和洲洲闹别扭了。我想说的是,他和家里不仅仅是你表面上看起来的打压和被打压的关系,这里面渊源太深,你不要卷进去就好。”
江一诺点头和林储一道谢,又冲巩文乐笑了笑:“真好吃,谢谢你们。”
“应该的,洲子的人就是我们的人。”巩文乐百感交集地说,“一会儿你尝尝储一的汤啊,他手艺也特别不错的。之前大家都没心情做饭,现在也总算团圆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陈寅洲走了过来。
通话已经结束了。
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但还是过来坐下了。
面前的碗里已经堆满了巩文乐给他夹的肉和菜,还有林储一给他盛好的汤。
他扭头看了眼江一诺旁边堆起的骨头,这才开始吃饭。
“陈叔那事,咋样了?”巩文乐靠在椅子上看他,“你姐说有着落没。”
“没事了。”陈寅洲抬起头来,放下筷子,仿佛在感谢他们长久以来的关心和照顾,语气很郑重,“这段时间,你们担心了。”
“我说什么来着!叔叔肯定不会干坏事。哪怕是为了你们,是吧!”巩文乐一拍大腿,“那现在好了啊,你们不用担心了,现在就是看怎么说你那酒店的事情。”
林储一轻咳一声,看巩文乐一眼。
“咋的还不让说了,迟早要问的啊。”巩文乐说,“洲子你说是吧?说出来哥几个还能帮你参谋参谋。”
“先吃完饭再聊?
“林储一建议道。
“不卖。”陈寅洲也没避讳,塞进一块肉进嘴里,似乎骨头都没吐就咽下去了,“没其他事了。”
巩文乐望着他一眼:“不放弃是最对的,洲子。我这还有个小道消息,你听不听?”
陈寅洲抬眸看他。
“我听说看上你酒店的人是个年轻的投资二代,是咱们这代人,也是年轻人,理念跟咱们一致,说明你酒店前景特好。”巩文乐神神秘秘道,“你知道是谁吗?”
林储一倒是有些好奇:“搞投资的?跟我们年纪相仿的,我倒是知道一个。”
“就是他!傅守聿!”巩文乐道,“怎么样?被人家看上了,有前途吧。他以前考察项目不会这么仓促的,这次这么快就定下来,还接触了洲立,说明人家早就盯上洲立已久,靠里面的人递内部消息呢。”
前面的话陈寅洲仿佛没听见一样,但最后一句话却进了他心里去。
“递内部消息?”
洲立是不可能出这样的叛徒的。
若是出了,那一定问题很严重。
毕竟,洲立要被卖掉这件事情,除了陈寅洲身边亲近的人以外,还有就是洲立的高层才知道。
消息并没有放出去,省的惹的人心惶惶。
一般情况下,但凡知道消息的人都会很注重消息的封锁。
毕竟,向外透露这种消息是假,出卖公司是大。
若是吃里扒外的人留在高层,那洲立岌岌可危。
这种事情其实在任何公司都是大忌。
巩文乐吃喝玩乐养尊处优惯了,他那些俱乐部纯纯为了他的爱好而开的,甚至没有收租盈利得多,这些他玩得很转,人脉很广,一不管公司,二不屑于人情世故,没这些经验,于是并不明白他随意的猜测会给一个酒店的负责人带来多大的震荡。
“猜测可不能随便做,要是有这样的人,必须找出来。这种事情还没定论就迫不及待拿消息出卖东家,太有问题了。”林储一评价道。
巩文乐噎了一下:“啊?出卖?会是谁啊?这么恨我们洲洲。”
闻言,正在喝汤的江一诺呛了一声,咳嗽个不停。
陈寅洲抬手要去帮她拍背,却被躲开了。
他看着她躲开的样子,手在她的后背僵了一瞬,收了回来。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手腕处扣着昂贵的名表。
陈寅洲还是那个陈寅洲。
但江一诺却在躲他。
林储一见状,用公筷夹了个珍珠丸子放进江一诺的碗里:“小江,尝尝。我今天买的这个是网友推荐的这边品牌超市里的必吃速冻第一。”
江一诺依言吃了一口,尝到满口鲜味,冲林储一微笑着点点头。
陈寅洲看他们一眼,没作声。
第73章 逼他“你敢!”
午饭后,两人和陈寅洲告别。
临离别的时候,巩文乐指了指紧闭的卧室房门:“你看,人家姑娘再生你的气也没搬走,说明口是心非生气呢。好好哄哄,别错过这个机会。”
“邢宏来找她的时候,她什么反应?”
“那段时间我在处理我家和谢家的事儿,没来看她,不知道邢宏什么时候找她的。我都不知道你做这么绝,还是人家小江告诉我,说你要和她离婚。”巩文乐说到这里又来劲了,重重地拍了拍陈寅洲的肩膀,“你倒是理性,你觉得提离婚是为了去给你爹顶罪不拖累她,是为她好,但人家不觉得啊,站在人家姑娘的角度,还怀着孕,你这是抛!弃!”
巩文乐把后两个字咬得很重:“懂不懂抛弃?一旦两个人感情里出现了抛弃感,那离吵架就不远了。”
他劝导着:“我那时候,就是太懦弱了,我和小宁,都不够勇敢。”
“但你不一样,你是陈寅洲啊,她是江一诺。”他说到这里时,声音低沉了许多,“对了,你姐和我们联系的时候,还问候过小江的情况。”
陈寅洲骤然抬眸:“说什么了?”
“她问小江最近被安置在哪里,可能是怕你有后顾之忧吧。”
陈寅洲沉默。
“她从邢宏那里知道你们要离婚的事情以后还打过一次电话。她问我小江离开了没有,我说没有。”巩文乐说,“就这些了。”
“知道了。”陈寅洲颔首,把林储一和巩文乐送到楼下以后道,“这段时间,还好你们在。”
“没事,小江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哄好了再回去也不迟,在这里还挺有趣的,她自己出门也方便。”林储一冲他挥手告别,“我们开车去了啊。”
巩文乐也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看手机一直在震,来电显示谢聪伊。
他皱了皱眉,摁掉了。
回头和陈寅洲打了个招呼:“快回去吧,好好哄哄啊。”
才摁掉,那边却依旧闪个不停。
林储一轻声示意他:“你接吧。”
巩文乐皱眉往前走,想了半天还是接了。
“在国内吗?明天领证,后天去试衣服,婚礼时间另行再定。”那边的女声冷冷的。
“明天?谢聪伊你他妈疯了?”接了电话以后,巩文乐在原地突然暴跳如雷,“拉黑我那么多次,我问了N次时间你不说,你现在是在通知我吗?我是你随叫随到的狗吗?”
原本刚要回单元门里的陈寅洲也被他咆哮的声音止住了脚步。
林储一被他吼得掏了掏耳朵,立即往后站。
他回头和陈寅洲隔着玻璃对视一眼,谁也没敢尝试去劝。
陈寅洲和林储一点了点头,还是回去了。
等电梯的时候,也仅仅只是一门之隔而已,巩文乐暴怒至极的声音依旧有些模糊的传了过来。
“要结她自己一个人去结!我看她这个大小姐脾气就是被惯的,最烦人的就是她!老子才不惯着!”-
陈寅洲才刚刚回到家,就被站在门口的江一诺吓了一跳。
她散着长发,发顶新长出来的碎发在空气中像小绒毛,看着明明颇有生命力,可那未施粉黛的小脸却苍白如纸,原本淡粉色的唇也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叫人觉得,她还是一副病容未被完全驱散的样子。
她游魂一般堵住陈寅洲,手里拿着几张纸:“你的离婚文件。”
见他不讲话,她就翻开文件,指着自己签字的地方:“不是要和我离婚吗?我签了。”
陈寅洲脸色一变,拖住她的手腕:“我说了,等你病好再说。”
江一诺想把手腕拽出来,但是力气太小,面对压倒性的常年健身的男性力量,她的手腕只能左右动一动。
可手指一松,文件就滑到了地下。
陈寅洲弯腰捡起,发现原本在自己该签名的地方空空如也,突然一愣。
“这不是邢宏送来的那份?”
邢宏向江一诺送去的离婚协议,是他先前签好的。
江一诺手上明显不是原来的那份。
“你管原来那份在哪里。”江一诺淡淡道,“你现在把这份签了,我们就一刀两断。”
陈寅洲把她手上那份东西抽走,转身进了客厅坐下:“那既然现在就差我的,我什么时候签我说了算。你现在进屋休息,等好全了再说。”
见他态度还是没怎么变,江一诺有些不解:“你不是想离婚吗?之前让邢宏送来离婚文件这就是你的态度,我知道了。现在让你签字,我们一刀两断,怎么又变得这么难了?”
“我不想离。”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说。
“哦?终于逼出你的想法了。”江一诺笑了一声,“那即便不想离婚,还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还不是走到了要和我离婚的这一步?”
“所以陈寅洲,从我们和好到现在,其实你心底一直不相信我,是吗?觉得我就是这种趁人之危的人,只要你不好了,我立马就会逃走,对吗?”她说着,手扶着门框,情绪有些激动。
陈寅洲回过头来,视线扫到她鼓起的小腹和撑着腰部的右手,拧起眉看她:“腰疼了?”
她在和他吵架。
他却在关注她腰疼不疼。
江一诺把手放下,依言绕到他面前:“不想离婚,又很关心我。那就是爱我。爱我又不相信我,是不是,陈寅洲?”
她微微屈膝站在他面前,平视着坐在沙发上的他。
他的视线依旧被她鼓起的肚子吸引,似是怕她压到自己,就伸出手来拦住她的胳膊,想把人带到沙发上来。
可惜力道太过,江一诺又下意识在抗拒,两人一推一拉之际,她一个没站稳,跌坐到了陈寅洲腿上。
两个人的鼻尖一瞬间凑得很近。
她可以看得见对方的睫毛在阳光下轻盈的模样。
高挺的鼻梁下就是紧闭的唇,可她却先一步撤开,想要走掉,却被陈寅洲牢牢扣住了腰不让她动。
“别摔到。”
江一诺别过头去,像是不想和他离得那么近讲话:“管我摔没摔到,摔到了摔死算了。”
“摔到了?”他伸手要去摸她肚子,又被她抬手握住手腕,“别碰我。”
“那好好说话。”陈寅洲和坐在他怀里的人说。
江一诺立刻将头转过来。
陈寅洲的鼻尖几乎要擦到她的下巴。
她又朝后仰,拉开一段距离:“你要干嘛?别碰你前妻。”
“”陈寅洲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视线移到别处去,“我没签字。”
“你签不签的有差别吗?你下决心要分手开始,就是我们的结局。”
“那四年前,那时的你又是怎么想的?”陈寅洲反问她。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江一诺的脸上,带着一丝缱绻的味道。
许久的思念顺着这缕呼吸飘了出来,和江一诺那鼻前冷冰冰的空气混杂在一起,像极了无数次他们曾接吻的时刻。
她还想拉开些彼此说话的距离,可腰部似乎叫嚣得厉害,她小声惊呼,差点翻下去,反射性搂住陈寅洲的脖子。
可坐稳后,她又迅速把手臂抽开。
或许是安抚,或许真的有那个意思,陈寅洲搂在她腰际附近的手前后帮她按揉,缓解酸痛。
她别开脑袋,慢悠悠道:“在海滩上那一次,我以为我跟你告白你就愿意重新接受我了,搞了半天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比如?”
男人的瞳孔在从阳台洒进客厅的阳光中显得透亮诚挚无比,顺着高挺的鼻梁,下到鼻尖、颌骨,似都缠绕上了些许光晕。
光是盯着他看一会儿,江一诺都觉得自己气快消了,认为自己或许不该对着这样的脸一直生气。
这可能也是她一直对陈寅洲生不起来爆发式脾气的原因,只能冷战的原因吧。
所以她还是撇过脸去讲话。
“我一直以为,海滩上那次你愿意接受我了就是还喜欢我,我就默认我们这段时间是和好了的。但你为什么觉得我这次一定会走?其实根源上还是不相信我。”
“那么既然一直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又为什么现在留我?你也知道,我和小宁这样的人,其实是你们豪门里的子弟最怕的那一类。”
“你自己曾经说过,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
江一诺说到这里,抓紧了衣摆:“那不如,像小宁和巩哥那样一不做二不休,咱们长痛不如短痛?”
陈寅洲的视线从她唇边绕回来,紧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敢。”
江一诺挑眉,似乎气消了,可声音还是绵软的:“哟,现在倒是说这话了呀?自己偷偷签离婚材料的时候干嘛去了?”
“那邢宏带来的那份呢?”
“烧了。”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烧了,偏不如你愿。”
有一瞬,也只是那么一瞬,她捕捉到他眸子里泛起的薄薄惊讶,可随即而来的是狐疑和试探。
“烧了?”
“烧了。”江一诺转过来扣住他脖子,手臂一紧,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她靠近后似乎有些忍无可忍地道,“你想离婚?没门。只要洽谈结束,洲立就是我的了,陈寅洲,摆脱我别想。要甩也应该是我甩你,你太过分了。”
一秒,两秒
室内的空气仿佛静止了,全世界都停止转动了一般。
她觉得对面的男人,现在根本不能用“僵住了”三个字来形容,是那种仿佛接收到一种过载的信息量以后,正在动用着全身在消化这个信息的状态。
江一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爽。
她终于扳回一局。
如果说以前她是一个不争不抢,任由生活掠夺和宰割的总是逃避的女孩,后来因为不满总是在这样的状态中决定站起来了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她打赢的第一仗。
所以,傅守聿提醒的一直不错,只要她把手里的牌清洗干净打出来,果真有一击即中的效果。
此时,陈寅洲的手机里,也已经躺着从母亲那里发来的消息。
“洲洲,妈妈才知道出方案买洲立的不仅是个女孩子,还是你女朋友,还在未来的宣传板块里给洲立做好了方案,那个方案做得真漂亮,一看她就是向着你的。”
“妈妈真的对她刮目相看,以前,是我小瞧了这个姑娘。”
“前几天我和安泰的徐阿姨吃了个饭,她说她女婿还只是个中间人,这个是帮他小姑姑买的。”
“原来她和守聿是那样的关系,还是傅家人啊,真是亲上加亲。”
“我和你爸爸也说过了,你爸爸这段时间结束调查就会回家里来修养,改天等你爸爸好点,带她来家里吃饭吧?她也该见见家里人了。到时候你们真定下来了,她管着洲立,你回集团也好安心。”
“对了,文乐的婚礼会有很多人来,你也要记得带她去参加。你们定个时间,我叫雅素去接她,试一试她的尺寸,加急定制一套合身的礼服。”
第74章 前夫哥狭路相逢
江一诺见他半天没讲话,要从他腿上下来,却又因为腰上牢牢箍住的力度被弄得难以动弹。
男人好像被人定住了,神游天外,但偏偏手上的力道却有没有松。
这件事似乎对他冲击很大,以至于他有一瞬间魂游天外。
江一诺的所作所为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期——就像以前他一直认为的,也是江一诺刺他的那句话:自和好以后,他即使留她在身边,后来也接纳了她,却不敢再信任她。
这些日子,他沉浸在他用金钱和权力给两个人堆砌起来的象牙塔里,盯着她一日一日大起来的肚子自欺欺人地想,只要这个孩子能平安降生,那无论他们走到哪一步,他和江一诺一定还会有一生的牵绊。
他同时也强迫自己在感情方面慢慢变得平和和成熟,想让自己变得宽宏一些,这样便好做她迟早要离开的心理准备。
可这次,如此体面分手的好机会,他做好决定肯放她提前走了,她却不走,偏要等他回来,还费劲买下了他的心血。
所以,真相是他想的那样吗?
陈寅洲从没有奢望过。
以至于现在亲耳听见她说起,竟觉得有种恍惚今夕是何年,是否在梦境中的错觉。
江一诺知他会惊讶,却没想到他会迟迟盯着她看这么久。
他眼底的情绪翻涌、炙热,还夹杂着不可置信和欣喜,还有探究等等复杂的情绪,似乎要把她看出一个洞来。
她现在也冷静下来了,但还觉得不够过瘾,于是便又补了一句话:“我我虽然不太懂,但我好歹让我大侄子买的,这事板上钉钉。本来我爸爸也说要送我礼物的,所以只要流程走完,以后洲立就是我的了。”
见他还盯着自己不放,她便继续道:“我说了啊,你想摆脱我,没门,只有我摆脱你的份”
话说到后面,她发现自己的嗓音又不争气的软了下来。
每次面对陈寅洲已然成熟后的气场、锐利的眼神,加上以前对他的愧疚,她之前总是会有些下意识的放轻音调。
但经历这一遭,她翅膀已经硬了。
于是即便这句话讲得开头霸道后力不足,她眼神也丝毫未变。
“那决定,不
走了?“陈寅洲听她说完后立即有了反应,像是从一场梦中大汗淋漓地醒过来,眼尾有些湿润,像是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唇边也有些颤抖。
“走?走哪去。”江一诺这时候倒是疑惑了,反应了两秒这才声音大起来,“我就说!我海滩那日的表白,你根本没信!”
陈寅洲不理会她的咆哮,只是嗓音喑哑着又问了一遍:“那你买下了洲立,就是为了我,对吗?”
“不是,谁为了你。我这个人很自私自利,等着你签离婚证明然后我明天就去流产,卷走你的财产,再连夜打飞的离开临海。”江一诺说。
这段话讲得阴阳怪气。
但陈寅洲看着她,却觉得心头涌上许多久违的酸楚。
这种酸楚带着苦尽甘来的痛感,也带来了暖意和甜蜜,连带着一起软化了他心口的伤疤。
随后,她被人拥入怀中。
久违了,熟悉的怀抱。
听着他的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她也安静下来。
她任由他抱着,但却依旧故意拉着脸,硬着嗓子道:“喘不过气了。”
真不是她被养得娇气,而是这段时间她和孩子的确过得不舒服。
住进林储一的这个房子以来,当时急着收拾东西,没带来多少好穿的衣服,也就一直是那两件奶油色粗线毛衫穿来穿去。
刚才左右经历了几次挣扎以后,她的后腰已经被磨出一片红。
陈寅洲还是不放开她。
半天挣扎不出来,她叫了几声没反应,索性拿出陈寅洲最吃的杀手锏:“疼。”
陈寅洲听见后的下一秒就放开了她,上下扫视她一圈,视线变得有些紧张:“哪里疼?”
“你别箍着我,毛衣蹭得我皮肤疼。”江一诺嗓音故意拖得老长,满是怨气,“这边比咱们家干多了,也没有加湿器,我的皮肤干得很难受,早都没水分了。”
陈寅洲听到“咱们家”三个字,眼尾都染上了软意,他手上力道松了松,把背后的褶皱也顺势给她抚平了:“既然决定好了,那就回家。到时候给你约一个全身护肤和按摩。之前盛总的太太还给我打电话,问我你最近怎么没约护理服务了,她会让按摩师带一套她们正准备上线的产品给你试用。”
“还有,之前储一的弟弟说想去瑞士滑雪,问我你在哪里,说等到时候带你过去。”
“我现在又滑不了雪。”
“去瑞士。”陈寅洲看着她,神色和缓,“之前你怕长纹,我们聊过的。”
语气轻轻的,像是企图通过这样的诱/惑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曾经陈寅洲和她商量过,如果等她生完孩子,还是发现肚子上的皮肤层断裂得厉害,就带她去瑞士做皮肤护理和保养。
瑞士有一家疗养中心,不仅做高端型全线护肤管理,去那里顺便滑雪度假泡温泉也很舒适。
每年甚至会有很多艺人专门抽时间来这里做全身皮肤抗衰管理,顺便在这里度假修养一段时间。
那里四周玻璃通透明亮,室外在冬季时白雪皑皑,远山松林遍布,午时湖泊波光粼粼,环境十分优美。
中心内部还提供一对一管家服务,可以定制各式各样的按摩和皮肤疗养套装,一般接待的都是贵宾级以上的客户。
普通人去,有的服务不一定享受的到。
“到时候就去瑞士的疗养中心休息,那里可以做全身皮肤管理,还方便度假,不止按摩和滑雪。”陈寅洲提醒她。
听着是挺有诱惑力的。
毕竟这段时间吃饭住宿的环境加上孕期的不适,让她的确有点怀念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的确是被陈寅洲养刁了,胃口也养大了。
想念阿姨做的清淡又营养的孕妇餐,想念陈寅洲给她约的贵妇套餐孕期按摩,想念他对她身体亲自的沐浴护理,以及,每次洗澡都想有他陪着
说白了就是想念。
但是想念和恼恨夹杂在一起,还有不久后的洲立在手,叫江一诺决定了这次绝对不会轻易原谅他,一定要硬气到底。
于是她头也不抬,将那瑞士疗养中心暂时抛到脑后,语气淡定地拒绝:“不回,为什么跟你回?你差点让我变成你前妻了,一笔一笔账的算。”
陈寅洲当下已经生出了万般的耐心。
他饶有趣味地哄她:“那说说看,为什么不离婚了,还要买洲立?”
“还问!因为我站起来了!我要你给我打工!要奇美的张尊美给我打工!让以前看不起我的所有人都给我打工!”江一诺在心里恶狠狠地讲。
我要让你们这些邪恶的资本家全都给我打工!
她之前默默忍气吞声受的气包括但不限于被公司当提线玩偶、因为公司定的形象被同行鄙视,无法实现理想,不火之前,女博主当男博主用,男博主当牲口用
但是。
那只是她长久以来想要出的一口恶气而已。
纵使以前身处那样的环境心有不甘,但“讨回公道”、“得到尊重”那些毕竟是都是身外之物,于她而言,并没有实质上的影响。
她买下洲立的真相是柔软的。
因为爱是柔软的。
她本意是不想陈寅洲的心血就这样被毁掉。
虽然这个决定是他的家人帮他做的,但她就是不想他失望。
陈寅洲这么会爱人,之前也是这样来疼她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意?
问什么问,装的。
死男人。
前后一折腾,知晓了她的心意,却非要再听她亲口表白一次。
她偏不。
他不也惴惴不安的从游轮那次下来后,一直装着与她和和睦睦的?
不过,他喜欢反问的癖好,这些年的确没变过。
就像几年前第一次上床以后,他就变得很奇怪。
以前没尝过不知道,等食髓知味以后,就会在很多时候,特别是在服务她的时候喜欢问她的感受。
明明他知道她喜欢得要死。
偏偏他那张脸每次看着特别淡定,所以问出来的时候倒是没有色/情的味道,但有意为之的目的实在明显。
落得下风太久,决定原地起立的江一诺可再也不会任他胡作非为。
既然他不放手,那她就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回答:“我买下洲立,其心可诛,你真的要听吗?”
陈寅洲好像有些意外。
他的喉结动了动,目光炙热:“那说来听听。”
“你若是回不来,我这外行买了洲立来当然是狠狠糟蹋,谁让你放弃我。”江一诺笑了一声,“然后我再找个小三鸠占鹊巢,让你出来以后发现孩子叫小三爸爸。”
她正说着,门那边传来了动静。
是输密码的声音。
陈寅洲以为是林储一,就没动,也没什么反应。
毕竟有密码的人都是这个房子的熟人,现在他会一直陪在江一诺身边,也无所谓安全问题了。
谁知下一秒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抱着一大束花的男人。
卷毛,皮肤白眼睛颜色浅,五官立体得像混血,正抱着一束用牛皮纸包好的鲜花,喜滋滋地站在门口:“当当当!诺诺子,看看谁回来啦!”
陈寅洲看向江一诺:“你gay蜜?”
他知道江一诺有几个玩得好的男博主,性取向为男,她还亲昵称其为“gay蜜”。
一来二去他就记住了这个新鲜的词汇,所以即使他们约江一诺出来喝下午茶拍照,他也从未过问。
江一诺连忙从他怀里出来站起身,还没讲话,就见徐文西很大声的反驳:“谁是gay你才是gay,我恐同!”
陈寅洲:“”
江一诺:“”
室内陷入一片沉默。
徐文西刚才进门时看两人那坐腿上还剑拔弩张的样儿,就知道这个人应该就是陈寅洲没错了,索性也直接开口:“哟,没猜错的话你就是Jason吧?还能回来,恭喜恭喜。”
陈寅洲向来对外人不太热情,就是熟人很久不见了,非必要场合他也不会主动搭腔,更别说一个会随意进出江一诺家门的男人了。
此时,在他眼里的徐文西就是一个从外面闯进他的地盘来的另一只雄性动物。
而且对方的眼睛里充满着玩味和其他什么别的东西,有蔑视规则的挑衅,还有不屑一顾的轻浮。
可偏是这样的人,竟然还能随意进来。
可想而知这是谁给的密码了。
江一诺感受到陈寅洲的眼神,有些头疼,又想起徐文西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照顾,想着也有个好聚好散,于是想带人出去聊。
“徐文西,陪我出去走走。”
这时,徐文西也注意到陈寅洲
的眼神,却毫不畏惧。
“那Jason,媳妇就借我一用咯?”
江一诺怕他真把人惹毛了,随即绕过来故意挽着他的胳膊,作势要把他往外拖。
陈寅洲一道目光扫过来,果真紧紧地盯在那两两相扣的手臂上。
第75章 西装暴徒追逐
徐文西感受到他的目光,突然得势似的露出了微笑,两人转身就要往外走。
陈寅洲的眸子彻底沉下来:“敢带人走,试试。”
“我带人?”徐文西闻言疑惑,动了动胳膊,“谁拉着谁啊?”
江一诺全程不回头,也懒得听两个人掰扯,胳膊一用力就把没什么准备的徐文西拽了出去。
陈寅洲刚跟到门口,却被她叫住。
“你再出来,我就从这节楼梯上跳下去。”江一诺指一指脚下的阶梯,同时伸出后脚跟,作出一个要踩的姿势。
可到底还是鞋太滑,差点真的摔了下去。
这一下可把两个男人吓得不轻,都伸手去扶。
陈寅洲站在她身后,直接锁住她的腋下把人提了起来,徐文西走在前面,刚好才下了一节楼梯,立即半蹲下来抓住了她的腿。
江一诺被人一头一尾抓住,见两人都没动静,一回头才发现,这两个人正剑拔弩张的一上一下死死地盯着对方,谁都没有要先松手的意思。
“放手!”她被拽着胳膊和腿,极其不舒服,前后挣扎,“再不放一起摔了!”
陈寅洲目光冷冷地瞥向徐文西:“你聋了?”
“她说的是你!”徐文西回嘴。
江一诺立即回头,气鼓鼓地瞪了一眼陈寅洲:“我让你放手。”
陈寅洲舍不得和她犟,心中却因为她方才的行为有些后怕,不由得有些烦躁。
但毕竟他的脾气不好像平日里训斥下属那样对着她直接发出来,只好沉着脸压住情绪,帮她站稳后才放开她。
江一诺拽了拽衣服,顺着楼梯下去了。
“不要走远。”陈寅洲的声音从头顶上压下来,最后一句话带着一点点警告的味道,像是专程说给徐文西听的,“闹狠了回来身子不舒服,还得自己受着。”
若是从前,江一诺听到这样的语气估摸着会心虚几分。
但现在的她不会了。
硬就硬到底。
她本来就还在生气,他那是什么口气?
她是他的所属物?所有品?
她已经翻身农奴把歌唱了,他以后给她打工去吧。
于是一直走到单元门口她都没有应声,也没再回过头。
陈寅洲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
他原以为她就是耍性子,并不会走太远,却不想她直接上了徐文西的车,开出车库去了。
随后,他立即打了几个电话出去:“阿姨,我给你发个地址,过来帮忙收下东西,江小姐的随行物品你见过,看着收就行。”
“储一,找人来这个房子把密码锁格式化了,你自己换个新密码,我们今晚就回去住。”
江一诺不愿意回家,闹脾气,生他的气,甚至生气多久,都无所谓。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哄她,怎样都行。
但现在怀着孕被别人带走,月份还很大了,根本由不得这样闹腾。
况且带她走的还是个男人,危险系数直线上升。
再生气也不能是这个闹腾法。
所以他只好先把人绑回去,要生气,回去再和他生-
徐文西开车晃晃悠悠的,明明先行一步,他却很快就看到后面那辆追上来的阿斯顿马丁。
他本来开车就不太认真,一直和江一诺絮絮叨叨,这下,又被侧视镜后追上来的车吸引了。
流畅的身形,发动机的音浪声如猛兽咆哮,乘胜追击时的模样分明像一只紧紧盯着猎物的肉食动物在矫健狂奔。
“酷!”
徐文西吹了个口哨,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在做什么,也忘记了方才他们对峙的情形。
他甚至还有点激动地扭头对江一诺道:“这哥们儿品味不错啊,阿斯顿马丁,纯纯西装暴徒啊。”
江一诺抱着手臂坐在旁边,淡淡道:“你好好开车吧。品味好有用?气人的时候一点也不耽误。”
“我这不是帮你忙了?”徐文西看她一眼,也正色起来,“要我说,就这事来看,你也气他几回,他就知道错了。”
“我和他的事不用你讲。”江一诺别过头去,“还有一件事,你别误会。”
“我前几天之所以给你发门锁密码,是因为那个阿姨不管我,我又不好意思总麻烦他的朋友们,怕自己饿死了实在没人送饭才告诉你的。”
“没想到是今天用上了密码。”她说着说着咳了一声,“本意不是为了别的,今天出来,是想和你道歉来着。”
“道什么歉?”
“对不起。”
徐文西有些诧异。
但江一诺却没再讲话了,扭头看向窗外。
自重逢以来,她一直待徐文西态度冷淡,但其实他也没怎么真的惹到过她。
之前两人甚至还是和平分手的。
而他自确定她真的是已婚,不是一厢情愿地要给公子哥生孩子以后,也没再讲过在医院见面时那样越界的话了。
江一诺知道,他只是改不掉絮絮叨叨和八卦的毛病,心是不坏的,也没什么恶意。
至于对他冷淡,是因为她觉得和他相处时还是别扭,毕竟曾经也谈过,两个人私底下什么样,彼此都心知肚明。
所以她之前觉得就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是一种逃避的方法。
但现在都要好好了结了,觉得聊开比较好,于是才决定正式道歉。
“不用道歉,这有什么。”他显然不太在意,“我还不知道你?对了,你后面打算做什么?我看你以前的账号,其实数据还不错的。”
“不说我的事了,讲讲咱俩?”江一诺提议。
徐文西这时候开始缓缓提速,看着面上虽然没什么很大的表情变化,细看却能觉察出他呼吸节奏的凌乱。
“我们俩还有什么好谈的啊。”他状似轻松地耸耸肩,“之所以能这样坐在一起不打起来,就是因为之前也没什么仇怨,现在正好撞上了,帮你当个挡箭牌而已,不必挂怀。”
江一诺见他话讲得无比轻松,细想这些日子他的确也再无越界举动,心中想想,觉察他确实是放下了。
于是便放心地道:“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但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是我的低谷。所以不光是道歉,还要感谢你帮忙送饭,当然,我是付了钱的,金钱方面不欠你的。”
最后一句话说的就很江一诺。
徐文西听着听着笑了出来:“别,我跟你多要点也行,你以后是真不愁吃穿了。”
“还行,他以后要给我打工了。”
江一诺说到这里时心情莫名变好,两手环在胸前,徐徐吐出一口气:“以前没想通啊。对人总是不好意思讲话,为了那点利益冲人点头哈腰的。后来发现,人不发威,别人给你当软柿子捏,还是得硬气一点。”
徐文西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差点不相信这是江一诺亲口说出来的话:“这件事给你冲击就这么大?唷,以前想着混吃等死,再去孤儿院领养个小女孩把人家养大,体验重新养活自己的感觉的那个江一诺呢?”
江一诺轻拍自己的肚子:“这不是实现了?我会好好教育她。希望她是个女孩子,我会把我小时候喜欢的,渴望的,都给她。当然,前提是她也喜欢我喜欢的那些东西,她若不喜欢,那就满足她好了。”
徐文西看了一眼她凸起的腹部,神色也柔和下来:“你会是个好家长的,Jason应该也是。”
江一诺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他家的事闹成这样,我觉得,Jason真不是怂货,年纪轻轻
的,其实挺能扛事儿。“徐文西说到这里,神神秘秘道,“你不知道,这种事情要是换了其他草包,早就给他爹妈惹出来大事了,弄得鸡飞狗跳。”
早年间,因为圈内的经历,徐文西对一众二代三代们的情况十分了解。
于是在最初听到陈寅洲这个名字的时候,发觉他在圈内的风评不错时还感到奇怪。
当时徐文西还以为是因为陈寅洲的颜粉多,感慨这个看脸的世界真讨厌,还嗤之以鼻。
所以最开始在医院重逢后,徐文西打听江一诺的经历,一方面是好奇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另一方面是怜悯。
或许,还有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蠢蠢欲动。
但这些都不重要。
徐文西缓缓看她一眼。
你和我适合小打小闹,却并不合适进入婚姻相伴一生。
我天性张扬,放荡不羁,甚至四处树敌,像个满世界流浪的混蛋,根本护不住你。
是我该说对不起。
那些话百转千回,最后还是被他牢牢封在心底。
他的目光又落到她的肚子上,沉滞片刻。
江一诺见他慢慢停了车,又看后视镜的黑车追得越来越近,有些慌乱:“你开快点呀,他还跟着呢。”
“算了,前面有个停车的地方,将就闹一闹就成了。”徐文西还在减速。
“别呀,我现在不想见他,不是说好你把我送到孙越那里的吗?”
徐文西不再理会她。
直到他把车驶入临停区域后,伸手摁开江一诺的安全带扣:“我觉得效果达到了,差不多气气人家就行了。我看他穷追不舍,这边一直提速的话,对你也不好。”
说着他又瞥了眼她的肚子。
毕竟是个孕妇,磕不得碰不得,到时候有什么事了,后面那位不得把这条路拆了再惟他是问?
车一停下,后面穷追不舍的阿斯顿马丁也一个急刹。
江一诺见此,面无表情地准备下车。
徐文西见她的样子不情不愿,觉得好笑:“你就这么生他的气?要我说,这太子爷长这张脸,从小金尊玉贵又被捧大的,脾气耐心都不见得有多好,你逗一逗差不多得了。”
江一诺不理他,整理裙摆,又把外套穿好,还没准备下车时,车门就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陈寅洲黑着脸,一手扶着SUV的车顶护着,一边欠身下来,单手将江一诺从座位上捞了出来。
徐文西被他那略微锐利和充满警告的眼神看得十分心虚,别开脸去:“她想去她朋友家散心,你送她去吧。”
陈寅洲不理他,甩上门就抱着人跨步往车前走去。
天气回暖,江一诺这次出门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皮衣小外套和碎花垂坠感长裙,抱着她走的时候,裙摆随风摇曳,看着十分轻盈。
陈寅洲追得急,外套丢在车里,出来时就穿了件英式收腰马甲和衬衫,反倒还勾勒出后背的宽阔和紧实的线条。
从徐文西的角度望去,男人腰细腿长,大踏步朝前走时,随风摇曳的碎花裙拂过西装裤、皮带扣和名贵的腕表,那是无比的柔弱和斯文的矜贵对碰,而强劲有力的臂膀和纤细的小腿,更宛如天造地设的般配
才把人放到副驾驶,正准备去哄她时,陈寅洲才察觉到手指间有什么东西黏黏糊糊的。
等抽手出来,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指尖,还有他那条黑金鳄鱼皮的表带上,都沾上了暗红色的斑驳血迹。
第76章 见红。“冷静一点。”
见陈寅洲不给她关车门,还盯着自己的手掌看,江一诺心里的不爽又上升到另一个维度:“上车啊,不是要走?”
他不说话,俯身探进来要撩她的裙摆,被江一诺摁住手腕:“怎么了?”
他的眉头紧皱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在她的下半身上。
江一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恰巧看到他最钟爱戴的那只表上去。
表的腕带恰好卡在他的腕骨之上。
他的皮肤白,筋骨轻透,上面似乎还浮着一层淡淡的可疑红晕。
而那白色的衬衫袖口,已经被蹭上的血迹更是尤为明显了。
“你受伤了?”江一诺火气骤然下去一大半,扣住男人的手腕,甚至尝试解下他的腕表,想翻来覆去地仔细看看。
受伤了还抱着她,那伤口岂不是裂开得更大了?这会又要开车,还是右手,可耽误不得。
“你哪里不舒服吗?”陈寅洲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来问她,但语气变得有些焦灼。
“我吗?”她有点疑惑,“我没有伤口啊,也没有不舒服。”
陈寅洲仿佛没再听她说什么,低头又去翻她轻盈的裙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等他拎着裙摆把裙子彻底撩到她大腿附近时,又被她摁住了。
她红着脸道:“到底要干嘛啊?不至于吧,才多久没见,这又是外面,而且我现在很少有这个心思了”
陈寅洲依旧不理她,也不顾她的阻挠,终于揪住她的裙摆一次性推到腰部。
大腿那白腻的软肉中间是一条丝绸质地的淡粉色底裤。
而那条底裤已经几乎要被血水浸透了,像一块掉进池底又被捞出来的破布,正紧紧地贴在她腿根。
再细看她的腿根,跟方才陈寅洲手腕处那些淡红色的印迹相差无几,都是被黏糊的血液蹭到过后干涸的痕迹。
江一诺也看到了。
她几乎要窒息了,反手抓住陈寅洲的手腕,有些惊恐地看着他。
男人幽深的瞳孔背后,好在情绪底色到底还是冷静的,所以江一诺即使现在有点慌,却也还有稳住的余地。
但也就只是对视了一秒,他就立即盖住她的裙子甩上车门,又坐进驾驶舱摁开打火键,一脚油门轰了下去。
一路上,或许很多摄像头都拍到一辆阿斯顿马丁像发疯一样连着闯了好几个红灯,直接把车开进了离这里最近的医院的急诊楼前。
江一诺很快被推进去做检查。
本来轮休的孙越得到消息之后飞速赶了过来,在找到陈寅洲以后,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陈寅洲手里收着江一诺的身份证,正准备去缴费,全程脸色都不大好看,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孙越之前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当下直接对他毫不客气地发了出来:“你作为一个男人,能不能让着点你老婆?人家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不要老气她行不行?她以前一个人多辛苦”
孙越正说着,前面原本一直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
“孙小姐,眼下最重要的事我想应该不是追责,是办理手续。等她好了,你再来和我谈。
那时说什么都可以,洗耳恭听。“陈寅洲讲完后,转身就离开了。
孙越愣在原地,莫名觉得汗毛阵阵。
不过,其实陈寅洲讲这句话的时候也没带什么情绪,似乎就只是看了她那一眼而已,她却不敢跟上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又等了两三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光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给人打抱不平去了,的确有些本末倒置,得赶快守着江一诺去才行-
这次是沈沛凝亲自给江一诺做的检查。
她被推出来的时候,意识还是清醒的。
因是休假,孙越穿着便装,从头到尾也没参与检查,只是等在外面。
见她人一出来,便扑上来问她怎样了。
陈寅洲还没来得及迎上去,远远就被沈沛凝截走,两人一旁说话去了。
“前置胎盘如果不处理,是会比较严重的。”沈沛凝站在通道里,把口袋里的笔拿出来,在空中给陈寅洲画圈做示范。
“你看,这里是她的宫颈口,这里是胎盘,这个位置是胎儿。”沈沛凝说,“因为位置太低,所以随着逐渐到达孕晚期,她会出现出血的症状。”
她边讲边在空中圈圈点点,讲得十分详细,纵然是陈寅洲这种外行也听得懂。
沈沛凝见陈寅洲虽面上沉静,但额间的青筋却已然暴起,便安慰道:“你也别紧张,就是多照顾她卧床,当然适当走动是可以的,但一定别提重物,还要记得随时监控胎儿情况。”
她边说边把钢笔插进上衣口袋,转身要走,却突然想起什么。
她盯着弟弟,上下扫视了一圈才道:“今天她出血量大,还有一部分是外因。这是你们私事,我本来不想过问。”
陈寅洲垂眸未应。
她把他的神色收在眼底,瞬间了然:“情绪不佳、生活不规律、感冒、性生活,都可能加重症状。”
“还有,她的性生活以后需要完全禁止掉。”沈沛凝说完,又看他一眼,“你的话,憋不住就自己处理掉。”
陈寅洲一直听着,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想到沈沛凝提到的诱因,心中悔过的念头已经变得杂乱无序,紧握的拳头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过。
沈沛凝了解陈家的情况。
不久前她也作为亲属接受了调查,也知道了陈寅洲的选择。
但按照沈博士的性格,一不过多说教,只摆事实讲道理,二不过于苛责小辈。
于是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过去了。”
其他的,只字未提-
孙越其实在来医院之前,就已经了解了来龙去脉。
她不仅了解到了江一诺真正的家世,还了解到两人近期出现的矛盾。
了解来源是她和沈沛凝的一次“吵架”。
在那次“吵架”中,她得到的信息量堪比过去多年她在江一诺那里得到的。
起因是两人恰巧被分到一个地方去出差,同住一间屋时,她听见沈沛凝在阳台上和家里打电话,其中的几个字眼提到了陈寅洲和江一诺。
她和沈沛凝从前并不对付,本来已经随着合作多次有所改善,只是孙越这个人太犟,不太善于服软罢了。
但这一次,矛盾又激化了。
孙越越听越来气:“你家里人既然都知道江一诺了,还跟你四处打听,那为什么不肯承认她呢?”
沈沛凝那时才挂掉电话,也没批评她偷听自己和家里打电话,只是平静地解释道:“承认与否,那是他们长辈之间的事了。他们打电话过来也只是比较好奇小江现在的怀孕状况。他们问什么我答什么罢了,其他的事,我没办法多参与评价。”
也正是她一直这样,陈寅洲才在家族里面最听她的。
因为一般她不讲话,但凡到了她张口开劝的程度,那必然是面对大是大非的问题了。
比如像之前发现江一诺怀了陈寅洲的孩子以后,她劝他自己做决定,周全考虑之类的。
但沈沛凝越是这样,孙越就越觉得她装。
“你说实话吧,你们家人都很讨厌小江吧?嫌弃她出生不好,配不上你家金尊玉贵的太子爷!”孙越气愤道,“而且我也听到了,陈家出事了,现在太子爷出面保他爹,他扭头就抛妻弃子!亏我之前还觉得他温柔体贴,我呸呸呸!”
孙越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再说回来,说说你家的事情。我知道,你们豪门家长非常看中门当户对,但是为什么不看看个人潜力呢?”
“我们小江虽然是做自媒体出身的,但好歹也是陈寅洲的校友,两个人都是NYU毕业的,论名校背景,两人差不多;都有正经工作,也有经历有见识,她到底差在哪里?到现在孩子都快生出来了,还没被你家里接受,还要被背后蛐蛐,她差在哪里?就差在出身吗?”
“难道因为出身,就一辈子进不来陈家,被公婆刁难,要丈夫在父母和妻子面前选一个,以后甚至面临变成孤儿寡母的风险?出身这回事,她有的选吗?!”
沈沛凝静静地听着,并不反驳,甚至还有认真思考的意思。
等孙越气呼呼地讲完,沈沛凝甚至语出惊人地又冒出一句话:“不是。家里人都知道小江的出身并不差,他们应该没有那个意思,更不会有你担心的对孕妇不利。”
孙越被气糊涂了,叉着腰转过来:“你说什么?我能不知道她家啥情况?她妈妈不管她,俩人从小到大,关系不咋的,她自己在外面上学”
沈沛凝比了个手势:“稍等。”
她道:“小江的父亲是悦云集团的董事长,她的母亲现已因多年过度勒索而入狱,她侄子是商海资本的联合创始人,侄媳的母亲是安泰集团的大女儿。不对吗?”
看着孙越变化莫测的脸,沈沛凝有些疑惑。
她明明是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信息,为什么孙越还这样。
于是,她决定再讲一点自己知道的。
“还有,刚才关于你说的,我弟弟抛妻弃子的话。”
“客观上讲,我弟弟这么做是怕拖累小江,否则他不会让她签一笔财产丰厚的赠予合同;其次,夫妻俩的关系没你讲得这么剑拔弩张,小江在不知道我弟弟到底能不能回来的情况下,为他买下了洲立。”
“家里人经过这次的事件感到很意外,他们是想多了解这个女孩。”沈沛凝说罢,已经坐到了床边去,掏出洗漱包准备去刷牙,“所以我想,你是误会他们了。别太激动,会死很多身体细胞。”
孙越自那晚后,再看到江一诺报平安,并且给自己转账发红包、买奢侈品的信息,心中五味杂陈。
她以前就知道江一诺是一个把自己的苦咽下去,会把阳光留给自己朋友的女孩。
所以她并不生气江一诺瞒着她。
她只是心疼,心疼又庆幸,庆幸又气愤。
庆幸这个苦了很久没有父母疼爱的女孩,终于遇到了一个肯给她花钱的帅气老公,以后能照顾她。
心疼她一个人扛了这么多事。
气愤江一诺虽然有个好老公,却没个好的公婆,又要受委屈。
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原本有点直来直去火爆的性格,在知道江一诺或许是因为情绪、胎盘位置而见红以后,一时间不知道再去怨谁。
怨来怨去,也只怨这两人是一段孽缘,一段从头开始到现在已经要开花结果了,却还会彼此伤害的孽缘。
他们像一对互相撕咬对方的毒蛇,锋利的牙齿和自带的毒液总是弄伤对方,甚至会被对方的毒液弄死,但却总是缠绕在一起不放开彼此。
孙越摩挲着江一诺那露出的细白手腕,心疼到掉眼泪,却见她没再看自己了。
她的视线好像落到了门外的玻璃上。
孙越回头就见到了那个大约二十分钟前,冷淡地斥责她应该先关心江一诺,而不是先追责的,站在门外的衣冠楚楚的男人。
他的目光
在和江一诺交融时,早已没了当时斥责孙越的气势。
眼圈,是红色的。
而那高挺的鼻梁被灯光投下的影子里,满是缄默的愧疚与绵延无尽的疼惜。
第77章 驳头链“别咬。”
陈寅洲在原地默然站立许久后才推门进去。
孙越擦掉眼泪走出去之前,还是和他讲了句话:“每次这个时候,除了我和你,都没有人来看她。下次也通知一下傅家人吧。”
陈寅洲捕捉到信息,视线扫过她。
“哦,这件事是你姐告诉我的,没别人再知道她的身世了。”孙越回答,“行了,你也别打电话让你们的保姆送饭了。我们职工餐也不错,我知道她喜欢吃啥,我去给她弄点吃的。”
男人听完才侧过身给她让开一条路:“多谢。”
床上的江一诺腰间搭着一条毯子,正半阖着眼躺在那里。
即便她已许久不施粉黛,少了施妆后的给人带来的惊艳感,却因孕期雌激素刺激而皮肤变得莹润细腻,叫旁人看过去,反而又添多了几分温柔和骨子里透出的妩媚。
听到床前的脚步声后她才睁开眼,见陈寅洲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
“这么看着我干嘛?”她的语气听着很平和。
似乎是已经没力气和他生气了,所以才这样。
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方才做检查而痛出的泪,挂在下颌,还留有半干的泪痕。
陈寅洲盯着她眼角即将溢出的泪珠,很快俯下身去替她抹掉。
男人略微粗粝的拇指划过她红肿的眼角,将那抹圆滚滚的泪珠抹成一道道碎片。
“刚才做检查,很痛吗?”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温和,句间带着很深沉的疼惜。
江一诺闭了闭眼,一边感受他手指的温度,一边有些疲惫地说:“本来以为什么都不怕了,但我还是很怕那些器械当然,更怕孩子出事。”
“还好没事,否则我会自责很久。”
她说罢,睁开了眼睛。
余光瞥到陈寅洲衬衫袖口的那一抹红。
“这是我的血?”
她看得直皱眉,想起身去抽旁边的湿纸巾给他擦拭袖口,却因为下半身的疼痛生生被止住了动作。
“嘶——”她倒抽一口凉气,立马放弃了挪动身体。
这时候,给她抚去泪水的手像是生生慌了神一般把人摁了回去:“别动,我去叫医生。”
江一诺有些怪他小题大做:“医生刚刚才看过我。而且——”
她指指自己身后床头的按钮:“有什么紧急情况,一按就好了。”
这人一看就是身体好到根本没怎么来过医院,也没怎么照顾过病人。
他甚至压根不知道床头能摁铃。
担心是真的担心,但少爷也是货真价实的少爷。
陈寅洲还是摁了铃。
而江一诺还是在仰头看他的手腕。
顺着她的角度望去,总是能望得到他那表带上似有若无的,在某个角度才能看得见的暗红色印记。
没过一会儿,门口传来喧闹声。
那浩浩荡荡的架势,似乎是有什么大人物一并来到了她这个小小的病房门口。
她心中生出奇怪的预感,紧紧地盯着门口。
为首进来的人是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
他身边簇拥着几名挂着听诊器和抱着病例板的医生,此刻,他正和一个身上半裹着LV披肩、耳垂戴着璀璨珠宝的中年女士谈话。
这位女士看起来气度非凡,而她身后不远不近还跟着几名带耳麦的保镖。
江一诺光是瞄了她一眼,立即就抬手去够陈寅洲的胳膊,也不顾自己还在和人生气了。
陈寅洲见她面上有些无措,立即牵住她的手才回头过去。
这时候,他正好和郁柳华打上照面。
“这位就是我儿子陈寅洲,Jason。”郁柳华的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说着朝两人靠近,目光在扫到江一诺凸起的肚子时,脸上慈爱的笑容就浮现了出来。
“这是我儿媳。”她说罢,得体地笑了笑,又看向王副院长,“麻烦您了。”
王副院点头,也微笑道:“缘分,之前一直不知道令媳在这里。今天我看过她的档案了,没什么问题,不用太担心了。”
“那就麻烦您了。也是我家小辈,哦,就是沛凝和我说情况特殊,我才着急来看看的。”郁柳华客气道,“这不是,要亲口听您说说我才放心。”
“老郁,不用说这样的话,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王副院边说边和她点点头,又靠近江一诺的床边。
郁柳华走在前面带路,像是非要把王副院带到江一诺面前认一认脸才行似的。
“之前儿子图方便,带着儿媳妇在老安那个医院看的,以后就经常在这里了,要多多拜托您照看了。”
他们每一寸的靠近,都让江一诺不自觉得紧张。
这段日子,在预想陈寅洲可能不会回来的情况下,她原本已经厘清了许多事。
她开始认清了自己的愚蠢,发现自己蠢到非要等到陈家人的接受;也痛恨自己年少轻狂,过早的陷入阶级差婚姻而没办法保全自己。
同时,还恨自己软弱,软弱到孤傲,软弱到清高。
于是,当她打电话联系父亲律师的那一刻,是她舍去尊严低头的第一次,给傅守聿打电话,是她低头的第二次。
这两次,是她朝她曾最看不起的东西低头。
但现实摆在面前,她的乌托邦早就破灭,谁又能跟父亲留给自己的巨额财产和股票分红过不去呢?
一是为了孩子,二是为了自己的未来。
从那之后,她就决定站在父亲的肩膀上,成为一个崭新的、武装起来之后的自己。
可她明明已经身穿铠甲手执兵器,却还是在真正面对郁柳华后感到十分紧张。
那么既然她都已经走出来了,也不妄想再跨入陈家,像等待被检阅的猪肉那样躺在案板上,又在紧张什么呢?
或许,她只是厌恶了那种被上位者审视的目光。
她别过头去。
陈寅洲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又握紧了她的手。
男人的手很大,她比他小一圈的手全程被包裹在手心里。
如今,他也徐徐感受到她掌心不断渗出的汗水。
他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转身过去,将母亲牢牢地看向江一诺的视线挡住了。
“妈。”他道,“她累了,我们出去说。”
“先让你王叔看一眼,问问情况。”郁柳华边说边伸手给儿子整理胸口前的领带,又顺着领带摸到他的马甲扣,最后再用力拉住两边往中间一拉,使了使眼色,似乎还有些警告的意味。
这是市第一医院的王副院长,不是你安伯伯!
陈寅洲敛眸,回避了母亲的目光。
王副院到底是给面子的,人都到这里了,虽然也早就看过江一诺的病例,但还是例行询问了基本情况。
当然,目的就是让郁柳华亲耳听到,以此表示他的重视。
“那这个前置胎盘,是要怎么处理呢?”她听后确实有些担忧。
陈寅洲似乎有些不耐烦,但碍于外人在场,不能不给母亲面子,他也只是隐隐出了口气,别过脸去,把目光放回了江一诺身上。
江一诺也看着他。
对视也仅仅就那么几秒,两人的目光就如两缕吹向同一处的烟雾交缠在了一起,又如极速生长的藤蔓缠上对方。
他握着她的手站在床边,像守护在公主身边的骑士。
目光此后一寸不离,也不松开她的手,好像随时在准备为她而战。
“前置胎盘这个我已经和洲洲说过了,多卧床,多休息,不要提重物。”被叫进来也陪在一边的沈沛凝替院长回道,“放心。”
郁柳华点点头,拍拍沈沛凝的手,视线最后落在了儿子和江一诺两人紧扣的十指中去。
陈寅洲的手明晃晃地对着外面,无名指上的戒指承载着细腻的光辉。
那是价值不菲的八宝威,且戴在无名指上。
这意味着什么,郁柳华十分清楚。
当时陈寅洲把两个人的结婚复印件、还有新婚请柬寄回家的时候,他爸爸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情绪倒是没那么大波澜,当时只当陈寅洲年少无知在玩闹。
但历经这段时间的种种,又和悦云联系过以后,她便不会再这么想自己的儿子了。
她心下无比满意,却又有些遗憾自己之前没有先见之明。
她或许早该回家挑一些珠宝首饰提前送到这个女孩身边,讨她欢心
的。
王副院来过以后,郁柳华一行人又跟出去说了许久的话。
江一诺靠在枕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有些发白。
陈寅洲索性坐到床边去把她搂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
耳后徐徐传来男人西装外套上金属驳头链带来的冰凉触感。
她感受着这样的温度,却还是没有力气挣扎出他的怀抱,甚至连句话都懒得再讲了。
“不要操心。”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握着她柔软的手轻声安慰,“等回家就好好养着,不会有人打扰你。”
江一诺方才是面对他们时下意识的畏惧,才会像寻求依靠一般亲近他。
但并不代表她就此完全原谅了他,于是便费了劲把手虚弱地抽回来:“谁要跟你回家?”
陈寅洲看她一眼,才反应过来,人这是还和他生气呢。
“那我跟你回家?”他温声逗她。
江一诺不大愿意再搭理他,闭上了眼睛。
累,特别累,想要休息。
做过检查的下身还很痛。
陈寅洲轻轻拎着她的手腕放进被子里,这时发现她的肚子上某个地方好像凸起来了一块。
他这时突然想起之前医生们为他解释的,孩子在动,会踢自己的妈妈,还会把小手小脚在肚皮上踢出来一个弧度。
于是无声无息地,他掀开被子,去摸了摸那块凸起的皮肤。
没过一会儿,那小家伙果然翻了个身,在她肚皮其他的位置动了动,而原来那块的凸起,骤然消失了!
江一诺不知什么时候也睁眼了,看得愣住了,有些疑惑地问陈寅洲:“我看花眼了?”
“没有,应该是她的脚。”
他笑容很淡,比平日里讲话还要温柔一倍:“你有不舒服吗?”
“有。力气很大,你女儿要把我肋骨踢断了,现在晚上经常睡不好。”她又闭上眼,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有点像在撒娇。
陈寅洲听得心头一颤。
心脏的某处位置,似乎是因为心疼到了极致,才像棉花糖一样酥软到化成了水。
他一边把人往自己怀里疼惜地拉了拉,那戴着婚戒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肚子,轻轻地拍,像在替她警告孩子:“差不多时候就赶紧出来,别再闹腾妈妈。”
他讲这句话的时候,两人离得极近。
彼时耳后原本冰到她耳垂的金属也已经被体温捂热。
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似乎只要一个肯低头,一个微微仰头就能亲吻到彼此。
于是江一诺这么做了。
陈寅洲原本正垂眸看着她的肚子,余光瞥到她那湿润又藕粉色的嘴唇,视线停留了几秒,真的垂颈下来。
只是,领带没有歪,冷色调的金属驳头链也没有晃动一下——他的姿态极其绅士,像是真的只是在此时此刻,给心上人一个安抚的,爱怜的吻。
可也不过接吻半秒,怀里的人就已经精准地含住他的下唇狠狠咬了下去。
第78章 甜蜜的齿痕孕期发疯
江一诺这一咬,在陈寅洲嘴角留了个大口子。
这个伤口明显到让他后面回集团参加董事会的时候,逢遇见叔叔阿姨们都好奇地看他两眼,要问一嘴。
磕坏了倒不像,那很明显就是咬的。
他反应很平淡:“惹到了家里的那位。生气,给我挂伤了。”
有位长辈,听着那语气还以为是他的伴侣,但一想,这小子还没结婚,或许是家里的宠物,于是便很关切地道:“记得去打疫苗啊,都伤成这样了。”
“谢谢关心。”陈寅洲只是莞尔,也没解释。
随后没几天,集团各位董事们在已经收到巩家和谢家结婚邀请函的情况下,也听说了陈寅洲已婚的消息。
起因就是洲立的买卖事件。
原本集团到洲立上传下达,已然拍板决策了洲立要被卖掉的事实,甚至已经派人和悦云那边进行了对接。
只是传着传着,不知道怎的,就传出了陈、傅两家是姻亲,没办婚礼,但两人已经珠胎暗结了。
一些早就略闻风声的长辈们会心一笑,没再多问什么。
由此一来,一桩尚好的买卖变成了喜结连理强强结合。
部分不想趟浑水的董事慢慢就退出了决策,没再跟进这件事,交易环节就卡在了评估期。
陈雅素随后找陈寅洲开了个家庭会议,说家里的意思是现在全部听傅家那边安排,也就是基本以江一诺的意愿为主。
而买卖之类的他们不会再干涉。
卖不卖都可以,条件是陈寅洲后面从洲立调离后,需要回到集团去工作。
他心里清楚,家里一直存着要他进集团的心思,想拿江一诺绑住自己。
他现在甘愿入局。
毕竟江一诺已经愿意留在他身边了,无须他再去分心单独给人铺路;等孩子一出生,他们的任务只会更重,近几年想往外跑,也是不可能实现了。
但他即便现在入局,也依旧不想进集团和老古董们相互制衡。
在他这样的家庭里,若是这样就进集团,在父母面前的话语权也依旧是属于丧失的状态。
所以,他近期的打算还是先守着洲立,等把洲立做到无可取代的位置,就可以和家里换个平衡了。
但在此之前,他得回酒店,先安抚好人心。
不久之前,他的副总已经开除了几个不断散布内部各种谣言、搅得大家人心惶惶不能好好工作的人。
这天下午,陈寅洲召集各部门开了个会。
部门各个领导于这一次会议似乎格外尽心。
毕竟被卖给别人后还要适应新领导的做事风格,大家都会惴惴不安。
因此,这会儿即便是见到了颇为严肃的GM陈寅洲,竟都觉得有些亲切了。
哪怕他正在参加高层会议,秘书来给他添咖啡,那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一样了。
陈寅洲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点了下头,没多说,却已经和邢宏嘱咐过,提高这个月的绩效奖励,算是他私人发给大家的安抚费了。
正在上面做汇报的市场部总助此刻也有些激动:“其实,这次咱们经过投资公司的评估以后,正好给集团证明了咱们洲立的优秀之处。”
“大家请看数据分析:这几年,我们在Jason的带领下,财务健康度走高,OTA评分也高,GOP不仅跑赢集团内部所有同类型的酒店,在本土也早就做出了自己的口碑,顺便反向带动了集团其他酒店的知名度。”
“评估还提出,咱们数字转化率很高,测试后台数据在合格率以上,说明之前Jason提出的方向十分有效。未来,更应该扩大新媒体平台的影响力,如和自媒体博主合作等。”
“已选出的自媒体博主推荐名单如下。”
那人说到这里,又瞄了一眼台下的陈寅洲。
在各个MCN机构向洲立推荐自媒体博主、进行面试前的阶段时,他早早就把这版名单基本敲定了。
面试只不过是走个流程。
那段时间开内部会议时,有人看到前不久有黑料的“一诺千金”的IP,还斗胆提出了评判依据。
结果Boss把一诺千金的带货转化率和领域影响数据甩到大家面前后,在座的人再无异议。
于是,现在PPT在展示一诺千金的账号时,总助特地把过往她和一个绑定的CP账号提供的共同带货转化率报告分析过了一遍,会议中再无人反驳。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陈寅洲很满意。
他知道江一诺有自媒体梦。
没关系,路,他已经帮她铺好了。
至于,以后无论她是想全权买下洲立自己做老板,还是仅仅以入股的形式加入洲立,他都给她兜着。
会议临近结束。
他本来还要处理下前段时间积压的事务再回家,却被家里的阿姨一通电话叫了回去。
“夫人吃饭又吐了,我给她熬了点小米粥,不知道这个她愿意喝吗?我敲门了她不下来。孕妇不吃饭可不行,您要不先回来看看?”
陈寅洲刚进卧室,就差点被从里面飞出来的东西砸个正着。
他歪头躲过,鞋子打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往前走,地板上散落着几团卫生纸、被丢在地下的玩偶、皮筋、枕头,还有另一只拖鞋。
他欠身去捡,看见了江一诺的小腿。
她穿着一件薄薄的冰丝感吊带睡裙,正不可置信地站在体重称上。
但称重指数被她的大肚子挡住
了,所以她正费力地歪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发这么大脾气?”陈寅洲一路从门口走过来,边走边给她捡东西收拾地面,一边和她讲话。
等她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时,望着陈寅洲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的臂弯里还挂着西装外套,随着他蹲起的动作滑到了地板上。
最后,它被主人丢到了沙发背上,因为它的主人似乎打算去抱女主人。
江一诺还站在称上,脸和眼眶都红得不正常。
陈寅洲瞥了一眼数字,顿时心下了然,随即在靠过来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将她抱走。
他的肩膀和小臂因为常年健身,拉胸肌、做承重训练而非常发达。
但因他本人体脂率天生就低,所以视觉上穿衣服没有那么显壮,却不妨碍他依旧十分有力量。
他小臂垫着江一诺的屁股,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顺势把她往上抬了抬:“你看我依旧可以单手抱你,体重秤上变的只是数字而已,体感你没变多少。”
“什么数字?你们男人懂什么,那是实打实的肉!”
自从不再刻意控制情绪以后的江一诺,就很容易比平时崩溃。
她怕摔下来,只好搂住陈寅洲的肩膀,有些不情愿地讲:“你知道这对一个以后要上镜的人来讲,是灾难呀。”
“那是孩子的重量。”他宽慰道,“等生完孩子,好好护理,不会胖多少的。你看,储一他们家的艺人,也有结婚生了孩子的,身材都没有变,不用担心。”
“瞎说,你女儿有十公斤重?”江一诺越听越崩溃。
再讲下去,她觉得自己要尖叫了。
这么重,怎么生?!
孕期的情绪其实不刻意压抑是对的。
本身因为激素变化,她的情绪就会变得莫名其妙。
会因为一点屁大的事情就不开心,或者因为偷吃到一个以前陈寅洲不让她吃的东西而感到开心。
仿佛身体里住了一个顽劣的小孩子。
也对,她身体里确实有孩子。
而且,似乎陈寅洲经过之前的事,现在也变得更稳重更处变不惊了,反正任由她发泄情绪。
等把她放到床上以后,他又去给她找袜子,把拖鞋拎过来给她换上。
到孕晚期的时候,一些孕妇可能会腿肿脚肿,而很不幸,江一诺就是其中的一员。
她孕期反应特别大。
从涨/奶、流/奶,要老公帮忙,到长妊娠纹,再到她现在小腿和脚背肿胀到只能穿拖鞋。
陈寅洲发现后给她准备了一双毛茸茸的有耳朵的拖鞋,看着像儿童穿的,却很舒适宽松,甚至软和到叫她忽视了这方面的问题。
可这会,等他蹲下来给人穿袜子时,两人都发现他手指只要一碰到的地方,那皮肤就会凹下去一个窝窝。
他觉得自己看错了,穿另一只袜子的时候,又摁下去一个,看着她皮肤缓慢的回弹后,他抬起头去看江一诺:“是不是很难受?”
江一诺不讲话,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陈寅洲,伸出双臂,眼睛红红的,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要他抱抱。
“我难受的何止这些?”
陈寅洲被她戳中心事,跟着难过起来,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但因为大肚子隔开,他把人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抱得不是很紧了。
怀里的人开始抽噎。
“这么委屈?”他怕人哭到伤身,只得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暂稳她的情绪:“那如果给你转点钱,能不能息事宁人?”
“你敢!”
话虽这么讲,但陈寅洲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用钱息事宁人的人。
江一诺盯着他给自己转了钱以后,他看她一眼,勾着唇角摇摇头,好似很无奈。
“财迷。你说,之前我少了你的哪些?”
“你不懂,我穷惯了,你给我多少都差钱。”江一诺气哼哼的。
“你钱都多到花不完了,差点把我酒店都买走了,还缺呢?”陈寅洲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不知道是气红还是哭红的脸。
江一诺依旧眼圈红红地瞪着他。
她现在突然明白,为什么之前有孕友在群里发消息,说自己的老公在呼吸她都看不顺眼了。
就是这样。
而且越临近孕晚期,激素波动越大。
好在对于她的脾气渐长,陈寅洲耐心也渐长。
原以为之前江一诺这尖牙利齿的一口下来,她撒了气肯和他回家去就是好事。
却没想到江一诺那天只是卸下来一颗堵住了情绪阀门的钉子,拔出来以后,却是连带着把里面所有气都放了。
不过这样也行。
他就一个江一诺,而且是好不不容易才愿意跟着他的宝贝。
如今,他抱着怕磕了,含着怕化了,亲一口怕她恼,只能小心翼翼哄着。
他陈寅洲就活该受着。
况且,他还谨遵医嘱,孕期怎么都得让着。
陈寅洲很快又被她因为孕晚期而已经逐渐肿起来的鼻尖吸引。
圆圆的鼻头,皮肤被撑得亮亮的,里面红彤彤的,像一颗果子。
他觉得可爱,又莫名有些心疼她。
回想近期这些日子,他过得十分梦幻。
梦幻得像多年前摇摇欲坠的孔明灯终于飞到神明那里一般,叫慈爱的神明终于听到了他这个信徒的祷告。
而他作为跪在地上的俗人,狠狠扇了自己好几巴掌,却还是不敢相信神明的恩赐。
是真实的吗?
她竟然真的,真的,为他留下了。
第79章 哄人拉丝
“看着我做什么?”她鼓着脸的样子有点可爱,“我现在真胖了啊?胖到让你笑出来了?!”
陈寅洲确实低头笑了,而且一直没讲话。
“没胖你笑什么!!我肯定是胖了!”她说着就起身要去穿衣镜那边看自己的身材。
陈寅洲拽住她哄她,不想让她起身累着:“别去看了。你看也看不出来。我笑是因为想到你如果买了洲立我就给你打工了,你就开心了,你开心了我就开心了。”
“对哦,你不说我还忘了这件事。”江一诺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托腮思考:“那你回来了我就不买洲立了。但你上次说的,我还是可以跟你合作,分为哪几个方式来着?”
“现在聊这个?”陈寅洲垂眸看表,顺势整理了下袖口,“先下楼吃饭。”
“聊完我们再吃饭嘛,我也没胃口。”她之前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现在却难得把ipad拿了过来放到陈寅洲面前,“哎呀你给我讲讲。”
陈寅洲不为所动:“还不饿?吃完了对
你不好。”
“怎么,不愿意?Boss,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对待你的甲方的?”江一诺挑眉。
陈寅洲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行,依你。”
他把ipad放到了一旁,打开电脑。
江一诺站着累,又为了讲话方便,顺势往他腿上一坐。
见陈寅洲看着自己,她哼唧一声:“又不是第一次坐你腿上,看我干什么。还是说,我现在真的很重呀?”
坐腿上的确不是第一次,在腿上做也不是第一次。
但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她总是有在外面让他一秒钟颜面扫地的能力。
在谈工作这么严肃的事情面前,要是掺杂点其他的,他不是很喜欢。
但这是老婆,不是下属。
所以,陈寅洲一手搂住她的腰一边看屏幕,想把氛围往正常方面引,所以即便心中有想法,也面不改色道:“可是抱着甲方做汇报是第一次。行了别扭了,开始吧。”
江一诺:“不信你以前坐怀不乱。”
“她们没机会。好了,看屏幕。”
屏幕里正播放的内容是市场部之前发给傅守聿那边的资料之一。
这个做得十分详细,有洲立、万君的企业文化诞生历史,还有近几年它在同领域内的品牌竞争力分析,还有财务数据分析报告等等。
陈寅洲直接跳过了前半个讲企业情怀和文化的部分。
这些,不仅江一诺不感兴趣,连他也觉得无用。
重点放在这么后面,废话却一堆。
经验老练的甲方是不会在乎这些花架子的,谁的重点不在综合数据?
那是钱。
这份汇报当时若是经过他之手,手下的人多少都要挨训,好在做这个的人已经一起因为这次的整顿被开掉了。
江一诺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东西,果然没看懂,半天没找到重点。
随后,她抱住陈寅洲的脖子:“我看不懂,你给我讲吧。之前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以入股和分红的形式来代替买下洲立?”
“嗯,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入股方式是你可以定期拿到洲立的固定分红,好处是你可以什么都不管,就拿钱。这种分红方式,我们称为优先股。”
“第二种,看你入股多少了,以入股比例分红。入股比例一般跟每个酒店的净利率挂钩。如果你觉得净利率高,你也可以多投一些,但不绝对。股权比例的方面,比如你投几千万,再拿百分之多少的股权。”
陈寅洲边讲边点了下屏幕:“集团那边的意思是如果你喜欢这种模式,现在最大可以给你让到51%,你最大能占49%,让他们保持控股就可以。”
“听不懂,所以我选哪种好呢?”
“都可以。你想参与洲立的日常事务吗?”
江一诺想了想:“我入股了就会有投票权吗?”
“最好在20%以上,多投多拿。因为,洲立竞争力还不错。”陈寅洲说到这里,看她皱着小脸,“怎么,不信?”
“那我不得考察考察?我这次一出资,就是千万啊喂。”江一诺说着说着,手指往他脖子里拱,像是有点无聊,“那你说,我到底选哪一种呢?”
陈寅洲没回答,像是真的在思考。
进入职业模式的他,连调情似乎都不大感兴趣了。
“反正不缺钱,先暂缓也行。”这是他最终给出的评价。
他的视线落在她肚子上。
江一诺知道陈寅洲在担心她的身体,顺势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也没再讲话。
不缺钱?
在她和律师通话以后,她才知道,她爸爸给她的何止这些!
她何止是!不!缺!钱?
爸爸有送她的几支股票、有她作为LP而会获得的收益,有长期投资类高额保险单,而她是受益人,甚至家族信托还有她的一份。
这部分是傅守聿作为孙辈的信托受益人告诉她的。
而还远远不止这些。
还有许多房地产资源,是最早爸爸的家族留给他的。
之前,江一诺和律师、财产分析师分别都打过电话以后,就突然有点不太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里了。
以前看电视剧,在上海、北京的富家小姐拿着一沓红本本,她还觉得虚假,等他们和她讲清楚一切以后,她莫名觉得,那些更是实在到虚幻了。
从最以前担心的高昂的美国大学的学费,到担心吃不起饭,担心每个月出租屋里的水电费垃圾费清洁费等,到她现在,却突然觉得一切没有意义了。
那么多那么多的数字,好像她再活三辈子都花不完了——也就是那一刻,她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足够富有的人精神总是这样空虚。
因为她原本有要升级打怪的世界,通关后遍有奖励,也有自己望而却步的关卡,总会诱惑着她朝前进,也会让她获得满足感。
可如今突然给她开了个通关版,变成了想玩哪一关都行,钱多到变成了数字,她莫名就倦怠了。
倦怠到觉得自己不仅一辈子不需要工作了,连活着都不用了。
她好像在这个瞬间就理解,自己以前读书时期的同学们为什么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去读而不用考虑就业了。
她现在甚至可以不做任何投资,就什么也不做,这些资产只放在银行吃利息,甚至就比在一个一线城市优秀企业工作十年的白领的年薪还高。
她甚至还可以一直躺在家里睡觉吃饭做按摩,去学习小时候喜欢却没办法完成的爱好;去全世界上本科体验不同的教学环境和模式;去环球旅游去飙车甚至去羞辱人变相发泄性//欲;去攀岩去跳伞去学开直升机,去寻找更刺激的东西来刺激她活着的事实!
但她不会。
她只是个因为接受了父亲的财富以后,又摆脱母亲以后的穷了很久的私生女,所以很懵自己以前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苦,后知后觉会涌出无限的委屈。
直到陈寅洲回来,她才慢慢有了实感,有了可以支配自己人生的实感。
现在,她好像除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以外,还拥有了其他属于她的东西。
但她的委屈无处发泄,因此她特别特别需要把累积了很久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于是在她把他的唇角咬坏以后,她反而委屈起来,就一直哭。
哭到医生护士全来了,看到窝在陈寅洲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孕妇哭得很惨烈,却没办法哄。
当时还把郁柳华吓坏了,差点让人来给她打镇定剂。
好在陈寅洲面不改色、温声软语把江一诺哄好了,等驱散了人群又把母亲送回家才给人开始做思想工作。
他算是感受到巩文乐说的:“你这种心性的才最适合和孕妇相处。等着吧,惹到孕妇,要是水果切得不一样大小你都会挨骂。”是怎样的感受了。
但他贱,所以他感受到的也是存在感和甜蜜。
就像江一诺现在越发泄越觉得陈寅洲回来了是真实的,而她得到的、拥有的一切也是真实的一样。
但“贱”并不是他会自封的词语。
他毕竟是陈氏家族教育出来的儿子,他本人也只是看着冷淡,不太好说话,但实际上平日里没有什么恶习,训斥下属除了语气严厉,也不太会口出恶言,更不用说擅用粗话了。
那个字是心上人硬生生给他扣上的。
“原来你们这些贱人一直过得这么爽!呜呜呜,呜呜呜,苦都让我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吃了我要是这样,早知如此我没苦硬吃干嘛,我好装,早知道早点回来舔我爸”
“和父亲,还有其他家族成员相处也不容易。”陈寅洲如实评价。
然后江一诺哭得更大声了。
那也不妨碍她委屈啊,相处不容易怎么了,没钱才是大事!
听着她哭兮兮的嗓音,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有些心疼也有些好笑。
陈寅洲给她拭去脸上的泪水:“那现在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了,感受到什么变化了吗?”
“还不是一
天吃三顿饭睡一张床?我们也没有一天吃十顿饭吧?“他淡淡评价。
江一诺被陈寅洲的理论气笑了。
她的泪珠挂在唇边,气到恨不得吞下去:“但你从小就住很大的房子,有很多人给你做饭,还有人送专门无污染的蔬菜和肉类关心你的健康!你生来就不用为生计发愁,甚至都有择偶优先权!你也知道我想跟你复合,肯愿意生孩子还是图你有钱吧!”
“哦,那就是一点都没有感情?”陈寅洲抹掉她脸上的眼泪。
“有一点点。”她呜呜呜地哭。
可恶的有钱人,她想。
她怎么这么有钱啊。
现在反而还有点受不了了,为什么呢?那她以前为什么要受这么多苦呢?
那天她被哄了很久很久。
即便,她知道,造成她过去的并不是陈寅洲的错。
但他还是成为了她的发泄对象。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信他真的,真的回来了,再也不会走了
所以洲立怎样她现在也无所谓了。
要或不要,都可以。
她不缺这一个。
当时要买下来也只是不想陈寅洲的心血被浪费。
她想了想,最后道:“那就按照你说的来吧,先放着。但我还是要考察考察哦,你定期向我汇报洲立的情况,让我过把甲方的瘾,说不定等哪天把我哄高兴了我就给你投点钱,加快你的酒店数字化进程。”
“好,那等江总潜规则我。”陈寅洲给她喂了口水,“说这么多话嘴不干?”
江一诺咬着杯子边沿很理智地想,陈寅洲很专业,她是很清楚的。
他运营的洲立这么好,她纵使去拿几千万投了也不会亏,但现在真的算了吧,她好累,只想休息。
自媒体也不想搞了,一切往后放放。
于是她仰起脸说:“不想说工作了。”
陈寅洲给她拿了件衣服裹住她,又忍不住碰了碰她红肿的鼻子:“好。会痛吗?”
“不痛,涨。”江一诺指指自己的小腿,又指指自己的胸。
陈寅洲点头,然后扶着她起来:“等完饭按摩师就来了,我和她讲了你的情况。”
她脸有点红:“你不帮我啦?”
陈寅洲往她那里瞟了眼:“嘴上终究是有细菌的。还是注意点。”
江一诺好像不太开心。
陈寅洲退了一步:“可以亲一下。”
“那不是考验你吗?”
“之前帮你吸出来就不是考验了?”
两人边走边聊,才走到门口,她又停下了。
陈寅洲耐着性子继续哄:“好了富婆,下去吃饭了,吃晚了不消化。”
“真的没什么胃口啊。”江一诺叹气。
她这句话可不是在赌气。
是最近她似乎又有些食欲不振了,对油腻的东西反胃,对吃的不感兴趣。
陈寅洲搂住她往外慢慢挪:“小米粥呢?很清淡。或者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你想出来一样,我去买。”
江一诺想了想,愿意在门口换鞋了:“嗯我想吃冰的东西。”
陈寅洲扶着她的胳膊,小心地把她护着:“冰淇淋?还有呢。”
“还要豆乳盒子或者巧克力蛋糕类的吧,这几样有点馋,但是要冰的。”
陈寅洲总结:“想吃甜的了。”
江一诺弄不懂自己的口味,不置可否-
等她坐到餐桌前,发现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甜点、蔬菜,肉类和水果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陈寅洲哪里是让她只吃一样过过嘴瘾,这是骗着她下来必须老老实实吃个全席。
他在家就是有这点不好,明明年龄比她小,却像她爹一样操心这操心那管着她。
二十分钟前,家里来了个外国人,是陈家的司机把他送过来的。
他来了以后询问了江一诺的口味,随后在烤箱里捣鼓一番,把烤好的各式各样的点心,和他带来的甜品端了上来。
江一诺吃了几口点心,把那些招牌样式越看越眼熟才意识到,这位就是意大利的某位特别有名的糕点师。
他近期正好因为巩家的婚期被请了过来,被安排到了洲立住着。
他和陈寅洲似乎比和巩文乐还熟悉,听闻陈寅洲怀孕的妻子需要帮忙,他立马就赶来了。
只是不太会说中文,英语讲得也不大好,因此,和江一诺的沟通只能靠陈寅洲在NYU学过的意大利语翻译。
但好在他面部表情很丰富,做出来的食物不仅甜品样式十分有意思,带来的其他食材也处理得很美味,才一会儿,两个人就哄着江一诺吃了桌上大半的食物。
“碳水、蛋白质,还有维生素平衡就好。其他的不想吃可以不吃了。”陈寅洲收拾碗筷的时候似乎很满意。
阿姨已经在楼上睡觉了,他并没有把她叫醒,而是一个人进了厨房做清洁。
大厨也选择来帮了忙。
江一诺坐在餐桌旁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莫名冒出一个想法。
自己当年若是没有把陈寅洲捡回家,那她和他会不会就这样错过了?
他这样好,在别人那里,是不是也会一样的好?
第80章 你脾气呢孕期发疯2
孕晚期因为骶骨不舒服,关节不舒服,腰腿哪哪都不舒服,连睡觉都找不到好的姿势,所以江一诺愈发喜怒无常。
面临一个一直在经历痛苦,并还将等一两个月才能临盆的孕妇,连家里的阿姨都已经知道她的耐心在消失殆尽。
阿姨虽和江一诺是两代人,但也做过母亲,所以心疼她的遭遇,愈发像待女儿一样待她,变着花样给她弄吃的。
她暴躁归暴躁,但对阿姨还算有礼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脾气都发给了家里的男主人。
好在男主人也比较能够容忍。
他虽然很忙,但结束工作以后晚上的应酬会全部推掉,回家第一时间就来看江一诺,尽管近期频频被她呛。
两人现在有时候讲两句话气氛就冷了。
江一诺自己也愈发觉得社群里姐妹们吐槽过的:老公在眼前晃来晃去就嫌烦、看他爽我就不爽等等,陆续在她身上实现。
况且本来像她这样从孕期以来就被锦衣玉食伺候的,现在从头到脚难受起来,更是受不得一点苦了。
阿姨每每会在这种时观察男主人的神色,但好在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比很多孕妇的老公还要耐心温柔一些,对方看他不顺眼,那他就退一步,如果对方还看他不顺眼,那他就不在她身边碍眼。
在该出现的时候再出现一下,哄哄她。
现在在他们家是完全秉承着这种观念:“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当然,这个观念曾经也是老陈带给他的。
有一次,江一诺在沙发上睡着了,陈寅洲回来以后轻手轻脚的,西装没脱,手表和领带也没来得及解,就那么俯身下来偷偷亲她近日变得有些圆润的脸颊,又给人拿毛毯搭上肚子,要是不小心给人弄醒了,就免不了被她没好气的训斥。
当然,如果她不醒也就罢了。
还有一次,陈寅洲回来得特别早,是故意把人弄醒的。
他踩着下班高峰期前赶着回家,就为了哄她喝一碗鸡汤。
原因是阿姨报备说江一诺午饭没吃一直在睡觉,怎么叫都不愿意。
孕晚期有些人不爱吃饭是因为孩长得很大了,会顶到胃,她有时候就会吐酸水,难受也正常。
陈寅洲回来以后哄她好歹吃了点东西,但也就没过几个小时,也不知她在楼上又吃了些什么,竟一次性全吐掉了,她难受得呜呜直哭。
她边哭边质问陈寅洲为什么今天回家这么早,是不是最近憋不住了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干什么然后心虚了特地回家献殷勤。
然后她还好像特别憎恶他的手表,就是曾经落在岑菲那里的那条,仿佛那里面真的装着一个和他睡过的女人似的。
但她不说他也懂。
这种事发生过几次,男人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懂呢?
于是后来他就从很少戴到遗弃了这条手表,即便这是他最喜欢的表之一。
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就只是个酷似远洋那样的小众癖好,和他喜欢的雪茄一样,可以暂时为了爱人和家庭而舍弃掉。
阿姨听楼上嘈杂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男声音调低,字句模糊不清,阿姨只能听得见女声愈发高亢的哭声,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好在十几分钟后,哭声还是止住了。
等两人再下来的时候,阿姨就看见江一诺过来道歉了。
她发丝散乱地搭在肩头,原本灵动的眼睛红肿着 ,唇也微微红肿着,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像是哭的,又像是做了些别的。
但神情好在看起来比之前镇静很多,像是被人好好地哄过讲过些软乎话的。
在这样的灯光下,她哭成这样,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看着漂亮又有些脆弱。
可在阿姨眼里,她不仅如此,还是个第一次做妈妈的、需要被所有人保护和敬畏的姑娘,毕竟她的子宫,是十分神圣地正在孕育人类的温床。
阿姨有些好笑地听着她呢喃着说自己不舒服,又在乱发脾气了之类的。
阿姨看着旁边冲自己摇了下头的陈寅洲,立即会意,笑了笑:“这件事就别在意了,以后不喝汤就是了。阿姨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这后期呀,每天我都烦的不得了,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等生了就好了。对了,你想吃什么,阿姨再给你做?”
江一诺是听进去了。
她的确也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但是这种事情后来却依旧变得频繁发生。
不舒服、心情差、不吃饭、吃不下、哄、吃、吐,不舒服,心情差
后来变成了一系列的循环。
这让天天变着花样哄江一诺吃饭的陈寅洲来说也十分煎熬。
他并不喜欢强迫人,但逼她吃饭是没办法的事情。
任何人都可以绝食但江一诺不行。
他偶尔也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心情以至于江一诺控诉你现在只在乎孩子根本不在乎我的时候他好像也无从辩解。
孟绍、林储一、巩文乐,包括邢宏,几个人加起来一共认识陈寅洲了几十年,还没见过他为哪件事这么发愁过。
“搞得像你怀孕了似的,就这么为难?”巩文乐现在已经走了出来,也能重新正视面对婚姻和恋爱的话题了。
陈寅洲不语,吸了口烟:“烦着呢,不得哄?”
“她再心烦你也不能太低三下四了,起码在邢宏面前装一装?不然时间长了,你尊贵的脸面往哪里搁?下属心里还会有所忌惮么?”
陈寅洲对此并不苟同。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
于他而言,江一诺虽然有时表现为漫无边际的哭泣,有时表现为对他毫无端倪毫无底线的试探和莫名其妙看不顺眼他,但这样折腾他几回,他反而更心安。
免得两个人的孩子偏就江一诺一个人受苦。
他这样被整一整,也算参与了。
“我当时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别活着出现在小宁面前就好了。”巩文乐曾经抱怨过,“难道,她们就那么难受?难受到我活着呼吸,她看我一眼都没心情吗?”
起初,陈寅洲也是不理解的,或者说当初他也做得不够好。
他觉得这些可能就是孕妇的正常生理反应,做老公的多包容就好了。
但近期他发现,无论他怎样一昧容忍、调和,或者是对江一诺产生无限溺爱的情绪,他都无法改变江一诺愈发严重的喜怒无常。
才引发了他正式的思考。
以前他带下属出差和考察的时候,他手下胆子大有实力的老员工填写意见收集表时就出现过类似的事情。
他们当时给集团写过一系列的建议信:吃不好睡不好觉脾气会变大,团队之间合作会有摩擦,希望集团此次欧洲之行能妥善安排时间。
那时刚上任、年轻气盛的陈寅洲一直以为这些是人类给自己的矫情、怕苦怕累的天性找的借口,甚至都没有走其他流程,直接大手一挥把申请报告卡了回去。
几天之内把工作搞定回国。
他上学时就精力旺盛,而真正工作时更不会允许任何人偷奸耍滑。
手下的人累得够呛,但看着新上任的精力旺盛的GM陈寅洲一路披荆斩棘雷厉风行,只能一声不吭地跟着。
不想干可以,但是谁都不敢得罪他,他家可是占据了大半个酒店行业的江山。
所以许多人对陈寅洲的工作风格也只是忍着,跟随他的节奏,祈祷GM有能够真切体会到工作中的情绪是如何影响人类的一天。
但员工们的愿望距离现在已经有好几年了,陈寅洲才反应过来,自己或许是严苛了。
尤其是最近半夜陪江一诺起夜后他又深有感触了。
他一边听着她剧烈呕吐的声音一边有点心疼地拍她的背。
直到她漱完口后不仅愤怒地摔掉了玻璃杯,还把他的刮胡刀、牙刷牙膏等一起全部扫荡到了地下,牙刷还脸着地落进了马桶里。
那天以后,陈寅洲坐在会议室里,扭头望见大厦外车水马龙的车道时,正式下了这个结论:孕妇在不舒服的时候,忍耐度和容忍度真的会变低,而在工作中的每个人也会一样。
如果一昧追求工作效率,不关注员工的内部需求,企业给的关怀也只限于奖金、福利之类的,而不侧重人文,向心力不够,注定不会久远。
而这样以此拖垮团队效率、让团队内部的摩擦加深,也更有可能。
他后来召集副总还有各部门高层一起开个会,以后给员工增加个匿名心理健康板块的反映情况。
副总接到这个通知的时候有些好奇,在憋到会议结束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原因。
陈寅洲也没瞒他:“亲身经历。”
副总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顿时心里明白了。
两个男人会心一笑,各自下楼去了-
江一诺因身体愈发不适,对陈寅洲彻底没什么特别好的脾气了,到了说两句就得哄的程度了。
孟绍每天都看在眼里,有天实在是忍不住了:“洲洲你的脾气呢?你现在太过了啊,可以给予你媳妇适度的关怀,但是太溺爱小心以后被反噬。”
巩文乐补了两句,也认同。
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在座的哥几个都知道。
但好在大家都没有再提起小宁。
只有陈寅洲反应很平淡,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我的脾气?都发给别人了,不过现在也很少有别的情绪了。”
话是随口一说。
但当时远处的邢宏和孟绍都虎躯一震。
孟绍甚至想抽自己一巴掌,没事提这个干嘛。
不过说的也对,在洲立做GM,哪怕是集团太子爷,谁又有事事顺心的?
多的是像陈寅洲这样身家的孩子,他已经算是情绪稳定的强者了,只怕比他脆弱的一抓一大把。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他自陪产以后情绪管理做得更好,让这个本来就不把情绪往家里带的男人更显成熟稳重。
相衬之下,大家似就都觉得江一诺有些骄纵过度了。
但他们何尝不是在苛责江一诺呢?
明明最辛苦的人是她。
邢宏想到这里以后,也想抽自己一巴掌。
当时怎么没拦住孟绍这个惹事精?
其实不只是这些人。
江一诺还受到了更多陈家人的关注。
陈雅素后来来看过一次江一诺,送了点东西就匆匆走了。
去了以后她给弟弟发了两句话:“放心,妈让我来送点食材给你们,我不是来欺负弟媳妇的。”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欺负她,看她的样子,我看现在倒是反过来了,咱们几个加一起都说不过她。”
按照陈寅洲对江一诺的了解,他知道她是个体面人,肯定不会和他姐姐起冲突,所以这句话更多的或许在表明他姐自己的不满,也觉得他在受委屈,他听出来了。
但他不太在意。
其他人又不是他,江一诺的苦旁人又怎么知道?
他只需要让江一诺知道,只要有他陈寅洲在,江一诺就可以无度地在他营造的舒适区里玩耍。
甚至她捅破这片天,想另起一处天,再反过来罩着他都可以。
反正爱情不就是这样,总有人做那个无怨无悔的。
所以他不慎计较。
又过了约莫一周左右,在他的呵护下,江一诺的情绪似乎开始略有回光返照之际。
人是好讲话了,但孕中的突发奇想是不会少的。
比如有天大半夜她突然睡醒,给正在陪巩文乐备婚的陈寅洲打了个电话:“
我决定了我还是要去参加婚礼,我真的快发霉了,好想出去走一走,沾沾人气啊。”
陈寅洲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帮巩文乐一起选品,闻言看了看表:“几点了?先睡觉,等回去再说。”
“你现在就定,赶紧和巩哥说一声啊,不然宾客名单都确定好了,我再去像什么样子呢?”
那边的人语气认真起来,好像陈寅洲不给她马上办这个事情,她立马就能哭出来似的。
陈寅洲有些无奈:“请柬是把我们写在一起的,不必担心。”
“那你亲口和巩哥说一声,他在你旁边吗?”
“嗯。”
应是应下了,但说不说是后话了,得先让她赶紧睡了,陈寅洲想着。
他前段时间和月子专家通过电话,人家说,现在虽然睡得没以前好了,但还是比后面涨奶、半夜起来要喂奶睡得好。
所以在孩子出来之前,抓紧时间赶紧睡觉。
江一诺听着对面沉默,环境却很嘈杂,知道他在忙,于是道:“好啦其实是小宁想来,你觉得合适吗?”
“那是他们的事。”陈寅洲并不评价。
江一诺哦了一声。
电话那头却话题一变,突然冒了句:“等生完以后,孩子先跟你隔开一段时间,你别喂奶,挤出来存着就行,半夜孩子快饿死了的话先喝奶粉。”
江一诺正在喝水,差点呛住:“突然说这个干嘛。”
“巩哥?我们俩会按时来参加婚礼。”
陈寅洲没回应她,声音离得远了些。
随后她听见巩文乐的声音离得很近,有点满不在乎:“小江现在身子不方便,你俩想来就来,不来就拉倒,这个婚礼我也就是出席一下给两家人个面子。”
江一诺默默听着,在心里心疼小宁一秒,随后掐断了和陈寅洲的通话,对着ipad那边正和自己视频的女生道:“听见他的声音了吧?现在什么感觉?”
“嘻嘻,他状态还不错,那我就放心啦,正好减少我的愧疚感。”
那边的小宁正戴着墨镜,光脚独自漫步在西海岸边,风扬起她的头发,整个人看着轻快又利落。
江一诺觉得惆怅,却又替她开心。
“你呢?你快生了,这段日子会很辛苦,早点休息吧。”小宁淡淡地笑着对她说,“小江,你好幸运,幸运得我都有些嫉妒了,陈哥真的很男人。当然,你也很勇敢。人啊,想要的,就去拿到,这样也挺好。”
她那边风刮得很大,后面她在眺望远方,偶尔低头和路过的可爱小狗打招呼。
人来人往,而她身后,一片蓝天白云,万般天高海阔。
“你也很幸福啊,小宁。”江一诺在心里道,“你也是自由、勇敢的,至少,你现在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