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缠覆住发丝的藤蔓将头发丝包裹,藤蔓上细小的感知纤维比最精准的仪器还要精密,努力汲取头发上那一点淡近似无的气息,想要分辨出自己想要的气味。
然而,那些细小的蔓须还没完全将发丝裹覆住时,就被一只手给抽去。
手指主人骨节分明,根根宛如白玉,指甲圆润,保养得极好。
句芒没有放松,藤蔓上的卷曲小须卷着黑发。
但两人谁也没用力,怕把发丝扯断。
原本准备离开的其他传奇级超凡种个个没有动,既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
审判长、玄武、烛龙、白虎、克莱特……所有超凡种像是双脚被黏在地上,目光或沉郁或灼灼地看着两人交锋。
因为几位执政官和尊贵的阁下不离开,原本准备整理会议资料离开的书记官、以及警卫等人也留了下来。
整个宽大的会议厅,像是正在运转的庞大机器突然之间齿轮卡壳,整个停滞下来。
银发从肩披落,青丘红唇弯起一道客气的弧度,慵懒妖冶的脸上表情从容。
心中却在那么多明里暗里目光投射过来时,蓦然升起一股犹如被邻居觊觎配偶、头上即将一片青青草原的高度警惕。
祂不动声色的梳拢了下自己的银发,捏着发丝末梢,不动声色又疏离客气地微笑。
“多谢句芒阁下提醒我。”
“可能是和配偶亲热后,出门太匆忙,竟忘了整理仪态了。没想到在这失仪了。还是句芒阁下心细。”
青丘的话落下,周围人表情各异。
白昼帝国的工作人员,更是差点掉下下巴。
配……配……配偶?!青丘执政官大人什么时候拥有配偶?!为什么这么大的事,他们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隐约知道情况的白祈瞳孔瞬间缩紧,但没有出声反驳。
如果,青丘府邸的人类真的是苏唐。那祂和青丘抱有同样小心思——同样不希望她回联邦。
在帝国内,祂们再怎么内斗,也是祂和青丘斗。但是加上联邦那几个……人太多了。尤其是玄武……祂看得出,苏唐对玄武不同于其他人。
和青丘一起竞争,祂们站在同一起跑线,甚至比起青丘,他和她更加熟悉。但是和玄武比……向来高傲的白祈,心中第一次也升起了不自信。
所以,就算这只狐狸此时扯谎扯得再离谱,祂也不能拆穿。
起码在抵制联邦上,祂们是统一战线。
青丘金瞳微弯,看着寸步不让的春神句芒,眼弧轮廓看似在笑,眸底却十分冷冽。
祂姿态淡定又从容,皮笑肉不笑,优美的腔调带着中古贵族般的滑音,“不过,句芒,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毕竟,这是我配偶的头发,落在外男手上,似乎不好。”
优雅的嗓音,每个字都咬得字正腔圆,非常自然地在‘配偶’‘外男’上咬着重音。
“配偶?”
句芒盯着九尾狐,祂声音平静清悦,既不温和也不显得冷漠,天生有种高洁宁静的特质。让人听不懂是嘲讽还是单纯在疑惑。
绿瞳也如草木般平静淡漠,只是秀丽的眉梢轻轻蹙起。
所有植物都是祂的眼鼻耳目。
祂的观察力和感知力也远超其他超凡种。
但人类的头发都是‘死亡’的细胞,加上那根发丝又一直夹杂在九尾狐的发丝中,沾染到了九尾狐的味道。
在那根头发丝上,祂仿佛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气味,但又无法确定。
不过,祂是善良阵营的春神,还做不到像邪恶阵营那样不要脸,只以自己为中心,没有伦理道德之心。
在九尾狐执政官阴阳怪气完后,便无法抢别人配偶的发丝了。
祂垂眸,犹豫地松开了手中的头发。
青丘第一时间将发丝收拢,优雅但迅速挡住周围窥探的目光,微笑着摇着尾巴准备离开。
青衣长袍的春神,却依然执着地挡在祂面前,句芒平静问。
“我可以见见她吗?”
青丘原本纤丽带笑的眼眸刹那冷了下来,唇角还噙着交际的礼貌微笑,但说的话已经完全不客气了,
“句芒阁下。”
“我和我夫人感情很好。你想当小三插足我们感情吗?”
句芒身后春神庭的神官瞬间脸色一变,不可抑制地露出怒容。
白昼帝国的执政官是不是有病?!
他们阁下只是想见一见,诚然……这个要求在第一次见面是有点越界,但只是想见一面,就平白指责句芒大人第三者插足,是不是太没道理了?
“青丘执政官未免太偏激。”神官脸色发冷,“白昼帝国就这样空口白牙给盟友冠莫须有的罪名吗?”
句芒大人的人品,可是全星际公认的。怎么可能会插足别人的感情?
青丘食指抚在红玉烟杆上,优雅地吸了口眼,眼角带笑,九条蓬松尾巴身后摇摆,轻描淡写道,
“没这个意思自然再好不过。”
“不过我夫人认生,不喜欢见外人。不必了。”
说完,绕过句芒,径直往会大厅走去。
白祈三步并两步,也扔下客人,追了上去。
句芒淡漠的深瞳看着九尾狐离开,脚底下藤蔓像四周蜿蜒生长,原本布置会议厅的绿植也开始疯狂生长。
这是句芒情绪不稳力量外溢的特征。
“句芒。”清珩走过来,周身淡蓝色波纹一闪,蓝色光幕正好隔绝了句芒外溢的力量,声音温和提醒,“小心控制力量。”
祂们阵营相同,虽然交流次数不多,但有些交情。
“谢谢。”句芒平淡点头,将快蔓延至会场的绿藤收回来。
清珩顿了一下,抿了下唇,“那根头发的主人……有问题吗?”
句芒长睫低垂,安静的模样像个清冷疏离的琉璃美人,“像是……主人的气息。”
以弥撒猛地抬头。
白昼帝国工作人员、警卫、联邦和春神庭的神官们身体一顿,呼吸不可抑制地加快,胸脯激动地起伏紧紧抽气。
句芒的主人……那不就是唐主吗?!
恐惧主宰复苏的消息传出来后一定会引起范围不小的恐慌,如果能确定唐主复苏,那对整个星际来说,绝对是一支有力的强心针。
蔺庭洲眸底翻涌起了浪花,心中轻轻喊出了那个称呼——
姐姐。
他的分身被下了催眠术,记忆可能是恐惧主宰在造假。但是春神句芒是净化大类的传奇种,净化类超凡很难被污染影响神智,祂又是唐主曾经的契约者,不可能认错主人。
他唇角弯起,依然带着万年不变、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向两位传奇级超凡种走过来,嗓音如珠玉相撞,
“春神阁下是认为,青丘执政官说的配偶,是唐主?”
瞬间,以弥撒……清珩……以及不少联邦的军官都沉默了,气氛一片冷寂。
母亲/唐唐/联邦的唐主……被隔壁帝国的狐狸拐走了?!
只有白昼帝国的工作人员唇角几乎翘成了翘嘴,甚至还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胸脯。
白昼帝国讨厌排斥人类,但是也极度慕强。
除了少数厌恶人类的极端份子,大多数人不会拒绝一个名留千史的传说人物来自己帝国。
更何况,当年唐主亲手培养的超凡种,几乎个个都是传奇级!
哪怕唐主消失上千年,也依然在星际超凡种最想契约名单上年年稳居第一。唐主不仅有许多人类粉丝,更是有不少超凡种和混血种粉丝!
就连向来对人类冷淡、平日冷峻酷戾几乎没有感情的烛九阴,在听到唐主两个字时,也不自觉地抬起头,停下来看过来。
只有克莱特所带的黄金军团,原本期待的眸光收了回去。
“我们走。”克莱特轻嗤一声,毫不犹豫地带着军团的人第二批离开了会议大厅。
如果说,除了邪恶阵营的超凡种,大多数人类和超凡种都对唐主抱有崇敬之情,那龙族帝国就是另外一个例外。
祂们只崇拜女皇陛下。
而且,因为星际的主流风向在唐主和恐惧主宰之间,甚至对名声好得一边倒的唐主有些排斥。
不论唐主、和恐惧主宰,怎么比得上祂们的陛下?
也只有这些庸人,目光浅薄。
……
青丘在打开自己自动悬浮车门那一刻,白祈高大的身影就卡了进来。
“白祈,你的悬浮车不是这一辆。”青丘脸上的笑意冰冷,人类被觊觎的烦闷,让祂已经懒得维持平日漫不经心的温和微笑。
白祈脸上的笑也不怎么和善。之前在会议厅引而不发,但那句‘配偶’带来的怒火,一直积蓄在祂心中。
祂同样皮笑肉不笑,“没想到,你捡到的人类这么快就成了你配偶。”
“我之前好像劝告过你,不要被人类骗财骗身。同为帝国执政官,我自然要帮你把关。”
青丘心中的火气也跟着高涨,华丽优雅的嗓音,不客气地讥讽,
“凭你?一个已经被骗财骗财还被抛弃的失败者?”
祂隐约知道,白祈当时留在联邦,*但感情之路似乎并不顺利。
“我淋过雨,所以不想让我的兄弟淋雨。正好用我失败的经验帮你。”白祈露出坦然爽朗地笑,就是坐在悬浮车内不走。
“不必。”青丘弯唇,语气温和礼貌,但字字诛心,“她很喜欢我。我和你不一样。
我不需要失败者的失败经验。”
“所以……你承认你带回去的人类就是苏唐?”白祈猛地抬眸,金瞳凛冽如锋,笑意恣肆。
青丘脸上笑容消失,沉眸与祂视线对视。
下一秒,破风声响起,一拳狠狠砸在祂眼角。
说出手就出手的白虎,唇角依然带着如面具般焊在脸上的社交笑弧,
“明知道我在联邦喜欢的是她,还故意瞒着我?”
第252章
“白昼帝国帝国新闻社为您报导,帝国标准时4:15分,空中会议厅大门口发生了一场激烈的爆炸,爆炸光团亮度高达百万勒克斯,半个星球均可看见。
防御性高达SSS级的空中会议厅大门遭遇粉碎性重创,青丘执政官和白虎执政官的悬浮车都遭遇了重创。”
“该动乱已由烛龙执政官出手镇压。
据调查,本次爆炸极有可能是恐惧主宰势力,针对天空会议发起的恐怖袭击。专家称,恐惧主宰袭击天空会议,意在警告新成立的‘肃清委员会’,恐吓与会人员。
但是帝国绝不向恐惧势力低头。
帝国和联邦将勉力携手,肃清寰宇,以正风气。”
慷慨激昂的声音从投影屏中传出,铿锵有力。
屏幕中,悬浮在天空中的环形金属建筑前,一轮硕大的光团亮起,越来越大,宛如天空中出现了第二个太阳。
爆炸掀起的狂风撕裂云层,能量团越来越膨大,黑色长角的烛龙执政官没入炽亮的风暴中央,一手压下即将二次爆发的风暴。
“噗。”窝在狐狸家,利用帝国新闻收集帝国情报的苏唐正吃着葡萄,差点被呛到。
看着屏幕中极具暗示性的‘恐惧主宰’袭击,苏唐整个人,“???”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
“冷静下来了吗?”
烛九阴金瞳又冷又冽,像刀锋一样扫过自己的同僚。
“呵。”白祈抬起手,拇指擦了一下唇角的血迹。
英俊悍野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姿态站得慵懒闲适,身后的黑白条纹的尾巴上还沾染了不少血迹,“我们一直很冷静。”
脸颊上带着划伤,威严的军装沾染硝烟和血痕,含笑的金色兽瞳看向九尾狐,“一时技痒,忍不住切磋两下,没控制好力道,是不是?”
旁边的青丘情况也不必他好到哪里去。
脸上也保持着皮笑肉不笑但优雅得体的弧度,金眸眯起,“对。失手了。”
“我还有事忙,下次再聚吧。”
“不用送了。”
这四个字,明晃晃地盯着白祈,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说完,趁着烛龙看住白祈,转身便去命令自己手下找来悬浮车。
“执政官大人。”负责管理悬浮车出行的安全局人员面露难色,拘谨道,“大多数悬浮车都被能量波破坏,新车调过来还需要时间。还请您先在休息室稍作休息。
等第一批新车调来,我们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周围的悬浮车几乎没有完好的,都被爆炸的风波创得歪七扭八,金属壳扭曲,控制芯片和线路还在冒着电光,看着像是在报废边缘,应该送去垃圾星淘汰。
青丘目光只是扫了眼,便毫不犹豫地走向一辆基础功能还在,但车身已经变形的悬浮车,伸出纤长的手,扯开车门。
“砰。”变形的金属门在九尾狐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下,被轻描淡写的扯断,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军用防护级的金属断裂,悬浮车瞬间没了门,呼呼往门洞漏风。
白昼帝国安保人员:“……”
青丘皱眉挑剔地看了一眼手中的金属门,但脸上很快恢复如此。
祂随手一扔,弯腰进入悬浮车,朝安保人员露出了个惯常慵懒平和的笑容,“不用麻烦你们了,我开这辆。”
悬浮车尾翼喷出蓝光,外壳变形没门漏风的车,朝天空直射而去,
安保人员愣在原地:“……”
青丘执政官向来是四大执政中最讲究生活品质的一个,平常吃穿住行都非常精细讲究。
此时看着向来优雅的青丘执政官开着扭曲还漏风的悬浮车离开,他们有种仿佛大脑出车祸般的震撼感。
“等一下……”忽然有一人忽而压低声音出声,“执政官开那辆悬浮车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哪里有不好?”另一个人松口气,转过头看向同事。
青丘执政官自己选车走了,他们还省了事。
谁都知道,这位执政官表面看着脾气好,但实际上说一不二,吹毛求疵。
“帝国法律规定……驾驶安全设施不全的悬浮车禁止上路,未安装车门违法帝国交通法第106条,将扣除50点信用分并处以罚款。”新从司法部转来安保的年轻人默默背着条例。
众人默默看向地下被执政官随手掰下的车门:“……”
“帝国交通法对执政官豁免?”忽而,一道低沉冷肃又仿佛刚从自闭中醒来的声音,缓缓从身侧传来。
冰冷神圣的声音,让听的人瞬间感受到一股难言的肃穆。
一直仿佛游离在人世外的联邦审判长,像是刚从沉眠中初醒般,淡淡看向祂们,金发毫无杂色,五官英俊但令人无法升起任何亲近之情,只感受到一股被剑锋所指的压力。
旁边,玄武阁下蓝眸如海,漆黑柔滑的长发在身后低扎,气质上善若水,浑身没有一丝攻击性,因为心中有事,那张清俊漂亮的脸上少了分平日平易近人的温和。
另一侧春神庭的句芒阁下翠瞳淡漠,好像并没有关注这边,浑身上下有种与世界没有联系的清冷疏离。
虽然不是本国的执政官,但是一次性面对三位传奇级超凡种的压力还是让工作人员额头下意识地大颗流汗。
看着向来以公正执法而出名的审判长,安保人员心中突然发虚,立马摇头,“并……并没有。就算是执政官,也要遵守帝国法律!”
说完,不知道哪里升起了无限勇气,拿起光脑立马跟交通司法部举报。
不能在联邦面前丢人!帝国公正严明、荣耀永存!
其他同事默认他的做法,并开始招待以弥撒等人,
“几位阁下,悬浮车损坏,还劳烦诸位稍等片刻。大约十分钟后,迎接贵宾的特护级备用悬浮车便会到达,给诸位造成的经济损失,帝国会负责赔偿。”
清珩祂们是听到了外面爆炸声的,超凡种的听力不至于这么大声响还听不见。
“刚才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温和澄澈的嗓音,像是春风拂过。
安保人员看过去,视线就撞进了一片湖蓝色的澄澈天湖水中,心中升起被温水包围的满足喜悦,下意识地放下戒备,身体放松。
刚才的事件也不算什么秘密,他们知晓的有限,而且上头并未下达保密禁令,他彬彬有礼地为贵客解答疑惑。
“是青丘执政官和白虎执政官周围发生爆炸,不过诸位放心,烛龙执政官已经将此事解决。帝国会竭力保证诸位贵客安全。”
清珩微笑垂眸,包容和蔼,“白祈?”
“是白虎执政官。”
他微笑着点头颔首,心中不自禁对这位星际素有贤名的执政官产生亲近之感。
可忽然,却看到那双原本温柔澄澈的眼眸,像是九万里海底深处的洋流,深邃浓郁,看不见阳光,似乎要将人的意识吞没进去。
原本心中突然升起的亲近濡慕中,骤然升起一股寒意。
像是一只看似温和无害的庞然巨兽,突然露出阴影中的一面。
可是等他再定眼去看时,却看见那笼聚于眸底的阴郁骤然消散,像是暴风雨过后雨过天晴的海面,又是清明澄澈的温柔。
“谢谢你。你们去忙吧,我们在这耐心等待即可。”玄武微笑。
“没关系,玄武阁下,照顾诸位就是我们的工作……”安保人员下意识想要拒绝玄武的好意,他们的任务就是照看这群贵客。
但话到一半,他到喉咙间的话音却都收了回去。
那温和坚定的目光下,是不容拒绝的权威。
不是商量,不是体谅,其实是命令,只是命令外面包裹了一层温和的糖霜,看着无害。
“是。有什么需要请您吩咐。”
他咽了咽口水,带着其他人离开。
清珩看着他们远离,扬手一挥,一道蔚蓝色的隔音屏障将祂、以弥撒、句芒三人笼罩其中。
“句芒,那根头发上,你确实闻到了唐唐的气味?”
唐唐?
句芒微微蹙起秀美的眉头。
清珩这过于亲密的称呼让祂感到有些不适。
但是祂天生与世无争的淡漠脾性,还是让祂没有和清珩纠正称呼,而是声线平静地点头道,
“很像主人气味,很淡。没有继续确认。”
九尾狐拿走得太快了。
清珩垂着眸,想到之前愤怒到对自己动手的白祈,在会议后却没有找祂,还突然去找九尾狐的异样举动,微敛着长睫。
浓密修长的睫羽轻颤,在眸底落下了一片阴影,“唐唐可能和九尾狐在一起。”
以弥撒忽地看向祂,眸光宁静,深处却透着一股逼人的锋芒,想到青丘说的话,淡淡的哑声从祂喉咙滚动而出,
“母亲……喜欢狐狸?”
祂说完,紧紧抿起唇,在难过的同时,想到之前母亲和梦魇之主以及玄武的亲密,又感受到了一股快意。
母亲的喜欢……来得快,也离开得很快。
她不会永远喜欢一个超凡种。
不知道为何,这个认知让祂发涩疼痛的心脏升起一股隐秘的欣悦和满足。
那道紧紧桎梏在祂心脏上、勒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枷锁,仿佛松开了一些,让祂得以重新呼吸。
清珩垂眸,声音温和,“需要去九尾狐府邸确定一下。”
几名善良阵营、遵纪守法的传奇种让带来的外交助手联系白昼帝国官方,想要走外交流程,拜访青丘执政官的府邸,却得到了毫不留情的回复——
青丘执政官的府邸封闭,暂时拒不接待访客。
清珩皱眉,看着几乎被迅速反馈回来的手令。
大家都没有说话,但心中都知道。
不能走正常途径,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闯进去或者偷偷溜进去,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法律暴徒,不符合祂们的性格底色。
三位遵纪守法的‘好人’齐齐沉默了。
“不能私闯个人住宅……除非证明九尾狐非法囚禁母亲,或者违反星际公约。”
以弥撒抿了抿唇,沉郁道。
哪怕母亲真的和九尾狐在一起,只要她是自愿,九尾狐又没有犯法,祂就无权进入搜查。
而且祂们不是白昼帝国的执法者,就算执政官违反帝国祂们也没有插手他国内政的权利,除非对方违反的是星际法。
句芒沉默,祂极度想确认主人的消息,但是秩序和理智,约束祂的欲望。
祂和以弥撒互相淡漠地对视一眼,两名向来厌恶尘世巨蟒的传奇级,第一次开始怀念自己的同伴耶梦加得,心中甚至在一瞬间升起阴暗的心思——
如果耶梦加得在……肯定会直接闯进去吧?
“诸位阁下,新的悬浮车已经调过来了。”安保人员开车走过来,“阁下要在帝国逛逛吗?”
“不必。”清珩
清珩抬手,光脑前投映的淡蓝色手令化为晶格消失,祂脸上笑得一如既往如沐春风、温厚宽和,
“先回去休息吧。唐唐不会有事的。”
在转身,眸底却翻涌起浓郁的暗潮,如同海底暗流。
……
“轰隆隆。”
落地的悬浮车爆发出几声轰隆隆巨响,濒临完全报废。
青丘走里面走出来,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第一件事就是在将宅邸的防御等级升高一个阶级。
浓烟从祂红玉烟斗中飘出来,逐渐笼罩整个庞大的住宅,从上空往下看,只能看到一片烟雾朦胧,烟雾中的宅院隐隐绰绰,介于真与假之间。
任何人触碰到迷烟,祂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做完这一切,祂垂眸看了眼红玉烟斗,单手握住,红玉烟斗瞬间化为一团玉红色的狐火。
祂抬手摸向自己的眉心,眉宇间瞬间多了一朵艳如红霞的火焰图纹。
然后祂再凝聚心神,给自己加了个精神屏障,这才继续往里走。
九尾狐一族向来最擅长的也是魅惑、催眠,同时对所有精神系异能的抗性也最大。
蔺庭洲擅长读心,这样的技能用在帝国谈判间优势极大。
为了保证会议公平性,整个会议大厅都是由祂构建的精神屏障,防止读心。
祂自认为能侵入祂精神海、改造祂思维认知的人极少,但是……因为同为精神系,在被人点醒后,祂也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祂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处于一半清醒一半混乱的状态。
一半的灵魂在渴望,饥渴地想要靠近人类……吸取气息,不断给祂分泌幸福愉悦和满足的多巴胺。
另一半的灵魂却在思考、怀疑。
祂为什么会对一个刚见面的人类这么喜爱,甚至心甘情愿地献出灵血……这不对劲。
祂既怀疑新见到的人类有问题,但是当知道别人觊觎时,又不受控制平等地厌恶每个接近的人……甚至不惜和白虎大打出手。
青丘狭长的金瞳微敛,眼尾妖艳,染着淡淡的一抹红,在那张妖冶慵懒的脸上,泛着清冷又危险的光芒。
做好了双重准备后,才抬步去自己的卧室。
加固精神屏障后,催眠祂的难度直线上升。
除了几个成名已久的存在,几乎不可能有人影响祂认知。
哪怕人类真的能催眠祂……事后,祂眉宇间的火焰狐纹也会有所反应,如果祂认知被改变了,狐纹颜色会变深。
这样……离开她恢复理智后,祂也能知道怎么处理她。
在输入指纹后,卧室大门逐渐打开。
熟悉的、令人怀念的气息几乎瞬间朝青丘涌来。
“青丘执政官。”吃葡萄的人类转头看过来,漆黑的眼眸微弯,露出一个温和友善的微笑,“你出门得急,当时忘了问你,你这里的营养液在哪里?
你知道的,我食量比较大。”
戒备的精神几乎瞬间松弛下来,原本处于戒备状态的狐耳和狐尾几乎不受控制地想要贴近少女。
刚才做好的心理准备转瞬坍塌,乱成一团。
祂怎么能听白祈的一面之词,怀疑她?
“我不喝营养液,府邸里没有常备营养液。”大狐狸抖了抖耳朵,一条尾巴已经不受控制地和人类贴过去,漂亮的瞳孔一动不动盯着她。
苏唐一愣,“没吃的?”
她说话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责怪的语气,但是之前才答应过她,呆在帝国不用担心食物的狐狸瞬间心虚。
一条尾巴安抚地拍了拍人类,祂垂下头,白皙漂亮的脖子凑过去,嗓音温和宽容,“没关系。先喝我的血,我之后再让采购机器人去进购营养液。”
苏唐又美美喝了顿狐狸血。
“唔……”青丘眼睛眯成细细一条缝,隐约泄出几缕金光,银发柔滑地散落,眉眼间越来焰红的火焰图纹一点点变成更为深沉的暗红色。
“够了……唐唐,一次性……不能喝太多。”
直到觉得差不多了,祂才再次提醒着人类,并将脖子抽出来。
少女果然松开了祂的脖子,只有手指揉搓着祂蓬松的尾巴,十分有礼貌地朝祂笑道,
“谢谢执政官款待。”
青丘的狐狸眼几乎瞬间柔和下来。
祂的血液对人类来说可是圣品,祂让她停下来,她几乎立刻就停下来,毫不留恋。
而且喝完祂的血,祂还会道谢。
这么懂礼貌的人类,怎么可能故意想喝祂的血?
“没关系,你下次想喝再和我说。”尾巴轻轻包裹着‘真恐惧主宰’,轻轻拍了拍,“你身体确实虚弱,需要多补一些。再顶级的营养液都不如九尾狐血,以后可以用营养液辅我的血液补充营养吧。”
祂蓬松漂亮的尾巴正准备继续拍时,突然看到尾巴尖有一块毛少了一些,和其他尾巴比起来,简直就像是秃了。
苏唐几乎瞬间发现了。
原本蓬松漂亮的尾巴少了块毛,就像是完美的艺术品多了条裂缝,她有种好东西被糟蹋地心痛。
“青丘执政官,你的尾巴是怎么了?”
九尾狐还会掉毛?
“没事。”向来注意形象的青丘几乎是瞬间将尾巴藏起来,金眸中闪过一片阴郁,唇角露出冷笑。
白——祈!
祂没想到,那只白虎还暗暗留了一手,特地薅了祂尾巴。
“稍等。”青丘朝苏唐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然后几乎瞬间离开,去检查尾巴。
然后发现,每一根尾巴都有不同程度的掉毛,原本打理得当、茂密蓬松的尾巴,总有一些地方像是被削平的草坪削减了一块。
动九尾狐的尾巴,对九尾狐而言,就和毁容无异。
青丘捏着手,皱眉准备再去找白虎算账时,在抬头一瞬间,忽然看到了自己额头上的额纹。
颜色变暗了。
苏唐确实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改造祂的思考能力。
据祂所知,催眠能力能影响到祂的……只有一个——恐怖主宰。
再联系到苏唐出现的地点,简直巧合到不可思议。
青丘看着自己因被吸血而变得苍白的脸,脸色复杂地走出去,看向苏唐。
理智告诉祂要远离,但……身体又想要靠近、抚摸。
苏唐敏锐地发现这只九尾狐情绪不对劲。
不过,在她观察的瞬间,青丘已经换回了那副温和的笑容,“我有事出去一趟。机器人会给你送来营养液。”
“好。”苏唐微笑,“青丘执政官,请问联系联邦那边有进度吗?”
“不要着急,还在联系,马上会有回复。”祂俯身,漂亮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然后强撑着理智,往门外走去,直到走出一定范围,那种目眩神迷的感觉才从脑海中散去。
祂打开光脑,准备联系白祈和祂说明这件事,然而在要拨通通讯时,指尖一转,点开了烛九阴的通讯号。
白祈和祂一样被影响了……甚至影响程度更深,还是天生兴趣冷酷的烛九阴更加靠谱。
提前通知烛九阴自己有事商谈,青丘搭上新的悬浮车准备离开。
几乎在青丘离开的瞬间,苏唐就站了起来,联系孔京杭,让祂入侵府邸安全系统,打开门。
“您……今天要走?”孔京杭有些惊讶。
“九尾狐不对劲。祂可能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先回去吧。”
苏唐冷酷道。
能占便宜当然占……喝不了,就算了。
孔京杭,“是。”
离开之前她顺便把营养液打包了,刚要离开,就和一道高大的身影撞见。
身穿白金军装的人,唇角弯起一抹沉稳的笑容,
“祂买了这么多营养液,我猜你在这。”
第253章
白祈正好站在青丘府邸门口,白色虎尾悠扬地身后摇晃,笑着的时候唇下抵出了一枚雪白的尖牙。
苏唐:“……”
完全没想到刚甩开狐狸,又遇到了老虎。
不过这只超凡种是自己的契约兽,倒是比狐狸可靠一点。
既然有执政官亲自来‘接’她,她也有理由光明正大地离开青丘府邸了。
到时候就推脱在白祈身上就好。
“走。”
苏唐一点心虚都没有,伸手抓住祂的手,大步往门外走。
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白祈微微一怔,似乎不敢想象她会主动握住自己的手。
祂眼眸微眯,手掌几乎一瞬间非常自觉地变成了毛绒绒的肉掌。
之前还高傲得不愿意变成兽形,但周围激烈的竞争,让祂开始逐渐放下了心中那一点毫无用处的骄傲。
只是被摸摸爪垫又怎么样,总比那只拿尾巴魅惑人的骚狐狸强。
粉嫩的爪垫间夹杂着雪白的绒毛,又软又弹,覆盖在苏唐手上,掌心热烘烘的。
祂尾巴若无其事地从身后扬起,开心地摇晃,装做不在意道,“那只狐狸已经玩腻了?祂也就一个优点,尾巴多。”
苏唐:“……?”
她突然想起九尾狐的尾巴,“祂的尾巴是你薅秃的?”
白祈一本正经地微笑,一点都不心虚地打着哈哈,“同事之间的切磋而已。”
柔软蓬松的尾巴已经从腰后弯过去,自觉塞到苏唐怀里,带着黑纹的尾巴尖一甩一甩地勾引人类,金瞳微弯,“补偿给你,想怎么揉捏都可以。”
在苏唐弯身进去悬浮车时,祂微微低下头,军装下压出饱满诱惑的胸肌弧度,耳朵上的金饰耀眼,几乎堵住整个车门,嗓音低哑,
“我才是你的契约者。祂就是只无媒无聘的野生狐狸。
家养的比野生的干净,没病。”
“先去我府邸?我购置了很多高级营养液,还可以变成原型,等玩几天再回联邦?”
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家养的,但是祂的行为简直跟诱惑人去自己家的外室一模一样。
苏唐被这提议说得心中一动。
“可……”
她话音还没落下,一道慵懒含笑,但不掩冰冷的声音就在悬浮车对面响起。
“无媒无聘、不干净的野狐狸?”
苏唐抬眸看去,就看到了玻璃窗外,九条尾巴张扬的九尾狐,眉间火纹像是鲜血凝结,殷红的薄唇弯起浅浅的弧度,但那笑弧……冷得惊人。
白祈这才抬起头,正好对上青丘的目光。
在背后说人坏话被听到也不心虚,大有撕破脸的架势,微笑,“我来接我的契约者回家。”
“这几天我的契约者麻烦你照顾了。唐唐这几天消耗的账单,全记在我账上。”
重点咬定‘我的契约者’三个字。
在感受到有人闯入后,第一时间折返赶回来的青丘弯唇笑着看向祂,浑身气质从容、慵懒。
仔细看,手中的红玉烟斗却开始裂出条条裂痕。
祂看都没有看白祈一眼,径直掠过白祈身边走向悬浮车。
那张妖冶瑰丽的脸上,露出一个摄魂夺魄的微笑,微微蹲下来,仰起头,露出一截优美的脖颈,眼眸中闪耀着诱人的粼粼波光,
“唐唐,还要喝血吗?白虎的血可没我这么好喝。”
额间的火焰图纹颜色越来越深,理智和情感拉扯。
最后……原本警惕的理智和忍不住靠近的情感,逐渐糅合成了一种奇异的逻辑自洽,让祂决定放弃告知烛龙真相。
这么危险的人类……不能让她去祸害其他执政官。
祂可以分辨自己有没有影响,但其他人不行。
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藏起来,只影响祂便可。
白祈看到几乎要当着自己的面趴进去的青丘,眼眸一沉。
“唐唐,我们走,换一辆车。”白虎伸出手,抓住苏唐右手,肉垫软软地摩挲她掌心。尾巴圈上来。
青丘看着白虎几乎放弃脸面,在眯眼瞬间,脸上勾起一抹慵懒柔美的笑容,抓住苏唐左手,漂亮的脸贴在苏唐手掌心,柔滑的狐耳贴在苏唐掌心摩挲。
毛绒绒的尾巴勾住她的腰。
变脸、伪装和魅惑,都是九尾狐的天赋技能。
论放得下脸面,帝国三执政中,当属青丘最厉害。
不大的座位几乎挤满三个人,其中两个还是一米九的大高个。
几乎被两人挤在中间,两只手都被拉住的苏唐被挤成了夹心饼干,“……”
这真的是……
就在她左右为男之际,忽而,一道深沉冷酷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
苏唐瞬间抬眸看去。
一纵悬浮车车队在青丘府邸前方停下来。
为首的悬浮车全身呈现黑金色,线条锋利冷厉,透着股和主人如出一辙的压迫力。
悬浮车前,烛龙执政官一身黑金军装,军装披风衣摆笔直垂落,边沿勾着金边,整个人显得贵气又冷厉。
镶嵌金色帝国图徽的黑色军帽压住黑色的头发丝,五官矜贵冷峻,皱着眉,金色瞳仁扫过前面根本关不上门的悬浮车。
因为未启动,悬浮车周边的玻璃窗还没变成防窥模式,从外面一览无余。
烛九阴身后跟着两排身穿黑色制服、气质铁血冷肃的警卫队,众人目光看向车内几乎挤在一起的人类和像是男宠求欢的执政官,训练有素的脸上,瞳孔微不可查地一敛。
执政官门……在做什么?
警卫队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但又不自觉深深吸气,眸光不易察觉落在中间人类身上。
空气中的气味,可……真好闻。
而青丘和白祈,在听见烛九阴声音的那一刻,已经纷纷收拾好站了起来。
被情敌看到无所谓,但再厚的脸皮,也做不到在下属面前丢人。
不过两人都是做了数百年执政官的人,心态够稳,经历的事情也够多,哪怕再丢人,也能面不改色地应对一切突发情况。
二人从容地拂了拂军装上的褶皱,刚才还剑拔弩张、几乎一点就炸的两人,此时却仿佛默契地结为了同盟,不约而同地将身后的苏唐挡住。
几乎被九尾狐九条尾巴埋没的苏唐:“……”
她将一条扫向脸颊的尾巴抓住,尾巴突然被捏的青丘身体一紧,脸上却从容慵懒,
“烛九阴,你怎么来了?”
声音隐含警惕。
烛九阴皱了皱眉,也闻到了那股令人血液涌动的气味……同时骨缝生花,绽开一股莫名的痒意……想要靠近……想要获取更多。
祂金眸瞬间掠过一抹极深的冷冽,几乎一瞬间判断出了——
人类。
还是和祂匹配度高度契合的人类。
血脉催促身体忍不住向高匹配度的人类靠近的同时,内心又升起一股令祂作呕的厌恶,翻江倒海。
祂厌恶人类。
而且和自己匹配度越高……越厌恶。
超凡种需要人类帮忙稳定精神,匹配越高……效果越好,也越会让祂们沉迷。
超凡种和匹配度高的人类在一起,就像是飞蛾扑向火焰。越沉迷便越难以自拔,最后沦为被人类驱使的鹰犬,丧失自我理智,最终引火自焚,化为人类欲望之火下的灰烬。
在祂看来……靠和人类契约稳定精神,就像是饮鸩止渴,是最愚蠢的行为。
在过去一千多年,烛九阴从未遇到过与自己精神匹配高于50%的人类,却见过为人类化核的‘蠢货’们。
烛九阴曾经思考过,如果祂有一天遇到……像书中所写的,第一眼便让祂骨血沸腾的高匹配人类,要怎么做。
人类的欲望无休无止,贪婪又自私。
祂发誓。
如果有一天,祂遇到了可能让祂以后失去理智的人类……祂会……
第一时间杀了她!
眼中杀意一掠而过,很快从瞳仁里隐没。
烛九阴抬步向白祈的悬浮车走去,军靴发出冰冷的敲击声,额头由红渐变成黑的龙角,顶部如同血翡,更为祂增添了几分杀伐之气。
苏唐敛眸,捕捉到了一瞬间令人毛骨悚然的敌意。
她微敛下眼眸,不知道烛龙的敌意是为什么。
难道是……之前和祂交手时,被记住了气息?
但她当时还特意用领域隔绝了气息。
心中摸不准情况,苏唐还是主动离开了青丘簇拥的尾巴,站在了车外。
“唐唐?”
发现苏唐出来的青丘和白虎都微微一愣。
但是下意识地想拦下另一个竞争对手,青丘微笑,“你先进去休息。处理完公务再吃饭。”
右手滑出匕首,藏在掌心,苏唐目光直勾勾看向烛九阴,声音平静,“我倒觉得,烛龙执政官看起来好像是有话和我说。”
进去?
车里位置狭小,真要打起来,连躲的空间都没有。
青丘和白祈:“……”
祂们能不知道吗?!就是不想再插进一条龙。
烛九阴沉默地将两位同僚的表现收入眼帘。
垂下纤直锋利的睫羽,心中已经明白了,一虎一狐已经被人类收买了。
越靠近,那股令人心旌摇曳的香气弥漫。
祂站在半步外站定,冷峻的目光扫过两位浑身写满戒备的同僚。
却并没有动手。
毫无温度的金瞳盯着苏唐几秒,然后,瞳仁一转,落在她脚上。
右手抬起,手上唰地出现一双鞋。
苏唐瞳孔一缩——那是被地狱三头犬带走,她还没来得及穿上的,落在房间里的鞋。
冷寂的声音响起,“这是你的吗?”
第254章
超凡种的视力就是量尺,白祈看着那双女士黑色长靴。
一眼便看出了那是苏唐的尺码。
白祈立马眯起双眸,警惕冰冷地看向脸色冷峻的烛九阴,
“你偷来的?”
祂偷唐唐的鞋做什么?
检测情敌的雷达,在祂心中警铃大作。
烛九阴金瞳直勾勾盯着苏唐,脸上面无表情,声音像是浸透了冰,
“这是从恐惧主宰废墟遗迹中搜索出来的……恐惧主宰遗落的长靴。鞋底还有梦魇蜘蛛的图腾。”
已经隐隐猜测到苏唐身份的青丘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泛起一丝丝波澜。
烛九阴将手中长靴扔到一*边,平静地抬眸看向白祈,“看来。你已经确认了,这是苏唐小姐的鞋子。”
祂抬手,无数到红色光弧编织成牢笼,围困苏唐四方。
巨大的血色牢笼,甚至将白祈、青丘和祂自己全部锁入其中。
周围烛九阴的嫡系警卫队分散开来,对悬浮车呈现包围之势。
苏唐瞳孔深处骤然升起浅浅的紫光,像是水中浮动的光团即将冲破水面。
其实就算把鞋落下来也没事。虽然尤斯塔瑟是按照她的尺码严丝合缝地做的,但是……这世界上穿相同尺码长靴的人这么多,烛九阴不论如何,也不可能单凭一双鞋来抓人。
就算偏执如以弥撒,也会严格遵循‘法律’判定罪行。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烛龙执政官竟然是个‘不动口只动手’的法外狂徒。
不需要证据,不需要说服,祂怀疑,便动手。
以弥撒恪守规则,烛九阴也遵守规则,可祂却是一个高度专制、只遵守自己所制定规则的‘皇帝’。
祂认定的事,便不会改变。
烛九阴这种高度自负的人格,只会相信自己认定的事实。
努力伪装这么久,却因为烛九阴功亏一篑。
苏唐心中也升起一股不耐,正破准备破罐子破摔直接开打时,白祈突然横臂。
修长有力的手臂拦下黑披风的军装——
“住手。”
苏唐眼中刚刚掠起的幽光消退,周身还未爆发的气势瞬间收敛。
再等等。
如果白祈能解决正好,如果解决不了……
她眸底掠过一抹杀意。
“你要拦我?”
被拦下的烛九阴脚步一顿,冷冷淡淡地抬眸。
眼珠像是一块由冰打磨而成的两颗金色冰丸,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
“一双鞋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白祈深邃俊美的脸上,微微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眼中却是不容拒绝的威慑。
烛龙居高临下的金色竖瞳与祂对视。
像是火药在逼仄的房间内激烈碰撞开来,周围空气变得沉重凝滞,执政官的威压让周围的警卫队成员呼吸发紧。
烛九阴寸步不让,声音又冷又沉,目光像是风刀一样从上到下掠过苏唐,最后落在她的脚上。
她此时已经穿了一双新鞋,联邦的军靴包裹住双足,隐隐能看出双腿修长有力,有训练的痕迹。
祂想起了之前战斗时,飞踢过来的腿。
用力劈来的腿绷得笔直,没有穿鞋,隐约可见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踢在胸口既沉又重,像是万钧巨石落下。
那股遗留的钝疼……似乎随着回忆,再次从胸口蔓延开来,肌肉、骨头都在泛疼。
但与疼痛相反的,是血管中兴奋翻涌的血液,奔流不息。
杀意、渴欲、战斗欲……发酵成醇厚的烈酒,被火焰点燃,在骨髓燃起雄雄烈焰。
祂脸上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冰冷疏离的瞳仁像掠食者紧盯猎物一样,一动不动看向苏唐,纤薄寡情的唇却不断蠕动,回复着白祈,
“她出现的时机、背景,都值得怀疑。”
“依据帝国安全法条例,任何可能对帝国安全造成高危级威胁的嫌疑犯,帝国执法厅都有资格先逮捕后审查。
所以——”
“让开!”强大的威势挤压空气,狂风以祂为中心向外扩散,刮起披风。
然而白虎却像是一座山岳,寸步不让。
“我执政官名义为她担保。”
“她不可能是恐惧主宰。”
烛九阴声音冰冷,“干涉帝国执法厅的任务,至少需要两名执政官联名。”
白祈瞬间看向身旁的九尾狐,不耐烦地用眼神催促。
刚才不是和祂抢得很起劲吗?怎么现在一声不吭?
青丘:“……”
祂和白祈不一样,祂本来就怀疑苏唐的问题。
苏唐笑眯眯地看过去,眼眸微深,弯唇笑问,“青丘执政官,你也觉得我是恐惧主宰?”
理智和情感的拉扯,让祂没有一时间做出承诺。
白祈嗤笑,“唐唐。现在你知道了,野狐狸养不熟了吧?”
青丘看着白虎得意的嘴脸,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刚准备开口。
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插了进来,像是春风化雨落在众人心头,
“我可以担保——”
“唐唐不是恐惧主宰。”
苏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瞬间抬眸看过去。
正好对上一双湖蓝的眼睛。
瞳孔映着她,在光下泛起粼粼的波纹。
清珩柔顺的黑发在身后低扎,面容秀美温和,眼睛弯起时还带起温柔的笑纹,气质清爽。
苏唐,“清珩阁下。”
“止戈。”
清珩平静地说出两个字,巨大的光弧牢笼在水的侵蚀下逐渐消融,祂走进来,站在苏唐侧前方,挡住烛九阴。
肩膀宽阔,浅色针织衫却显得整个人很温柔。
“苏唐是联邦的军校生。既然你们帝国不欢迎她,我现在就带她回联邦。”
如海洋般包容的双眸对上烛九阴仿佛能切割一切的锋利视线。
平静柔和的声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一根刺,扎进另外几名超凡种的心中。
白虎和九尾狐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夏日的暴雨天还难看。
清珩这句话,几乎就是否决了苏唐和帝国的关系。
烛九阴看着面无表情,但实际上眸子却沉了沉。
清珩没有理会三名执政官的表情,转过头来,微微蹲下高大的身体,像是长辈安抚在外受尽委屈的小辈,抬起手摸了摸苏唐脑袋,“好孩子,你辛苦了。”
“趁热吃。不要担心。我们很快就回家。”祂将两个还带着微热的纸杯小蛋糕递给苏唐,“没有人能扣押你。”
掌心被小蛋糕热烘烘的温度烘暖,苏唐心中心虚的同时,又升起了一片暖意。
男妈妈不愧是男妈妈,永远记得她喜好。
没想到清珩就连出远门,都带着小蛋糕。
不过,玄武越是温和包容……她反而越不好意思欺骗祂。
她还真的是恐惧主宰。
苏唐一边心虚一边咬了口蛋糕,吃到一半,眼眸睁大。
熟悉的奶香味从唇齿间蔓延开来,在吞咽进去的同时,一股菁纯如暖阳的能量流遍全身。
这是……龟龟奶做的蛋糕?
她蓦地抬头看向清珩。
“我猜想你可能会喜欢这个口味。就……试图做了些。”
清珩眼角带笑,那张俊美白皙的脸上,泛起极淡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红,白玉般的耳朵晶莹发红,却依然温和笑道,
“吃吧。唐唐如果喜欢……我之后再多做一些,给你当零嘴。以后回去了,可以再试试做奶冻,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苏唐:“!!!”
这是……一奶多吃?!
和温柔善良包容、还会自己开发不同龟龟奶衍生物的玄武相比,九尾狐又算得了什么。
苏唐握住清珩的手,毫不犹豫,“我喜欢!”
龟龟奶不管做什么,她都喜欢。
突然被紧紧握住手的清珩一怔。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宽大的手掌反握住苏唐,温和的笑容像是清湖涟漪一样,从脸上浅浅漾开,又抿了抿纤薄的唇,耳根通红道,
“不过我自己……取不出来多少原材料。到时候还需要唐唐帮一下忙。”
想到那几次取龟龟奶的香艳经历,苏唐目光微微飘移。
有种对圣父下手的背德感。
最让她感到震惊的是,这种若隐若现的背德感……竟然让她感到心跳加速,兴奋刺激。
她看向清珩,却发现祂蔚蓝色的瞳仁目光清明,像是两颗洗淬过的蓝宝石,不含杂质。
这样清澈无垢的目光,更让人血液沸腾了。
属于唐主的尊重贤者的部分道德感,和恐惧主宰天生乐子人的恶劣混杂在一起,互相刺激着对方增长。
欲望越恶劣,道德感便越被激发……道德感越高,恐惧主宰那股背德带来的兴奋就越强烈,还想要更近一步……
苏唐移开眸子,眼睫掩住瞳仁里的情绪。
见苏唐低移开目光不说话,清珩手指一僵,微微顿了顿。
俊美的脸上立马露出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没关系,唐唐不愿意,我自己来就好了。”
祂的声音几乎和少女的声音重合。
“嗯。”
清珩眼睫细细地轻眨,但不敢再次向苏唐询问,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两人说话时自带生人勿进的隔阂,就好像自成一方天地,别人好像插不进去。
白祈紧了紧手,心口泛起一阵说不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酸疼。
祂看向清珩。
低沉的声音,像是扔进湖面的石子,强行打破两人间的温馨,“帝国没有不欢迎苏唐。”
第255章
白祈的声音终于让清珩抬眸看向祂们。
祂沉静的眸光平静地扫过曾经共事的同僚,又看向九尾狐,嗓音温和礼貌,“不管如何,这段时间,唐唐麻烦你们照顾了。
帝国对我们学生的照顾,联邦谨记在心。四方天之后会向诸位备上薄礼,向三位执政官,尤其是青丘执政官表达感谢。”
青丘金瞳瞬间锐利地眯起。
清珩这一番话看似礼貌,实际上却是在将祂和苏唐划清界限。
玄武算什么!自作主张给祂和苏唐划清界限?
身后九条雪白狐尾地摇动,青丘唇角勾起惊心动魄的笑,纤长的眼睛弯起,嗓音慵懒,
“礼物就不用了,我和唐唐之间不必这么客气。这些时日我们相处的很好。她坐在我尾巴里喝我血液时,也喝得非常开心。”
语音落下,其他人都微微一怔。
九尾狐血有多珍贵,超凡种众所皆知。能让青丘执政官心甘情愿地献血,这样的羁绊可不是一句,联邦感谢帝国照顾自家军校生还得起的。
别说苏唐只是一个军校生了,联邦总统都不可能。
九尾狐的血,如果不是完全心甘情愿地取出,是会有毒的。
苏唐感觉清珩握着自己的手一紧。
祂转头看过来的温柔眼眸中,掠过诧异。
苏唐摸了摸鼻子,脑中急转。
喝血这事确实有点‘混邪’,正义阵营一般难以能接受。
她正想给自己喝狐血找个合理的理由。
头上就落下了一只温暖的手。
苏唐:“?”
清珩温润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歉疚之色,轻轻抱了抱苏唐。
温暖饱满的胸肌满满当当地贴过来,苏唐脸颊被紧紧挤在柔软的胸膛之间,针织衫的触感干燥又舒适,带着令人安心的淡淡香气。
苏唐:“???”
白祈和青丘:“!!!”
苏唐心中的疑惑还未升起,清珩柔和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抱歉。”
蓝眸澄澈明净,像水一样柔和,眸底隐藏深深的自责,“是联邦没有保护好你。唐唐在外面饿了很久了吧?”
祂知道她一直营养不良,需要补充很多能量。
祂不敢想象,她到底饿到了什么程度,才会去喝一只陌生狐的血。
越想,清珩心中越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喘不过气来。
她一个人对抗恐惧主宰数千年,散失了这么多力量,联邦却不能好好保护她。
脸颊陷入玄武实力雄厚的胸肌间的苏唐:……
改造开始后,她就一直处于能量紧缺状态。虽然喝了几次狐狸血后不至于饿得眼冒绿光了。
但是她仍然长时间处于微饿状态。
此时龟龟奶近在咫尺,原本只是一点点饿,逐渐变成了非常饿。
好饿……
腹内的饥饿像是灼烧的火焰一样升起,缺乏能量的细胞本能叫喊着进食,去夺去、去掠夺所有高能量的食物。
她捏了捏手,才叫自己神智清醒一点,没让身体的本能压过理智。
烛龙竖瞳冰冷,五官优越,俊美的脸下颚锋利,充满攻击性,冷冷注视着前面的‘温馨’场面。
高匹配度的吸引力,和对其他超凡种的敌意,化作烈火,从肺腑灼烧到喉咙。
但祂脸上却没有丝毫温度和情绪波动,像是个铁面无私的旁观者,冰冷无情,“到此为止。”
祂扯着手上的皮质手套。
根根手指修长,却带着一股好像紧绷到极致、将要迸裂开来的力量感。
冰棱迸溅般的声音,又冷又寒,像刀锋切开冰层,
“玄武,你不是帝国的执政官。没有资格插手帝国的内政。”
“苏唐是我联邦的学生。”
盈蓝的水波涟漪一圈圈从清珩周身荡漾开来,祂柔顺垂落的黑色长发飘起来,周围气势逐渐变得沉重。
祂站在浅蓝色的水纹中间,明明是修长温润的身影,却给人一种如山岳巨兽的沉重压迫感。
远离四名传奇种,但远远包裹这里的警卫队感受一股沉重的压力,几乎喘不过气来。
突然醒觉——
原来传闻中向来脾气温和、从不与人发生争执的玄武阁下,真正认真起来,周身的压迫感竟然也这么可怕。
就在双方僵持时——
九尾狐、白虎和烛龙的光脑几乎同时亮起刺眼的红色。
清珩的光脑也嗡嗡嗡震动起来。
烛龙垂眸,第一时间点开光脑。
这是发生紧急事件的警报。
能直通三位监察官的紧急事件,事件等级绝对不低。
光脑刚打开,努力镇定但难掩焦急的声音在光脑中响起。
“执政官大人。海角地狱被袭击,押解在监狱中的地狱三头犬越狱离开,所有牢房都被打开,监狱正在发生暴乱。
请求调拨军队进行镇压!”
声音又快又急,说完的人几乎一口气不带停歇。
烛龙面无表情的脸,瞬间散发极为阴沉恐怖的戾气。
白祈等人眉头瞬间皱得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眉间皱成川字型,更为祂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海角监狱是帝国戒严等级最高的监狱,里面关的都是重刑犯,许多高危的超凡种和混血种。
一旦祂们被放出来,后果不可想象。
烛龙视线锐利如钩,切换至耳麦的军部指挥频道,冰冷道,“第一军协助海角监狱镇压叛乱。
二军、三军,镇守海角星区的跃迁点。”
海角监狱地区特殊,只有一个离开星区的跳跃点,而其他地方都是暴乱星海,不仅危险重重,还容易迷路。
在茫茫星海迷路,那就不是几天几个月的事……极可能数百年数千年。
只要守住跳跃点,祂们就可以瓮中捉鳖。
在白昼帝国处理内政时,清珩也打开了光脑。
是来自联邦军部的求援信息。
“清珩阁下……军校排位赛预演出事了。”
这一则消息,成功引起了苏唐的注意。
“排位预演?”
不过对面是军部的人,此时显然根本没有心情关注清珩旁边的人,也没认出她就是在联合训练失踪的军校生。
“我们上次被骗了,阿撒托斯已有部分本体逃脱,与堕天使融合,负责看顾赛场的乌列尔阁下被影响,陷入深层昏睡。
但预赛赛场出现大量污染物,远超学生能承受水平,我们救援队被场外的污染迷障拦住了。
军校生需要您和句芒阁下的帮助,请速回联邦。”
苏唐的心瞬间提了出来,想到了乌列尔、卫娴、诺斯还有小胖子等人,脸色微微一沉。
她看都没有看烛龙一眼,用力握住清珩的手,“现在就回联邦。”
“好。”清珩一愣,然后也紧紧回握住苏唐的手。
“等一下。”青丘和烛龙几乎同一时间出声。
一人声音慵懒柔和,一人冰冷如锋。
烛九阴冷冷道,“她没洗清嫌疑。”
苏唐眯起眼睛,眼中已经泄出了几缕冰冷锋芒,和烛九阴针尖对麦芒。
之前她闲着也没事,所以并不那么在意烛九阴三番五次耽误她时间。
可是……不论是北海军大还是四方天,都是她穿越过来后,第一批和普通人类‘苏唐’建立关系,让她和这个陌生世界产生联系的存在。
里面都是她的朋友。
穿越后,她在北海军大第一次吃饱饭……第一次睡觉……训练严酷但教官关心学生,毒舌但热心肠的学姐,怂但仗义的富贵,还有面瘫的大猫学长……
除了卫娴他们……还有北海军大其他军校生。
她既然说过,要带他们拿到第一,就不想看他们出事。
现在她没有心情和烛九阴纠缠不休了。
烛九阴冰冷锐利的兽瞳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那强烈的杀意和隐藏的危险感。
像是冷锋拂过肌肤,被扫过的毛孔开始兴奋地颤栗,血液不由自主开始燃烧,渴欲望、征服欲和战意沸腾。
祂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垂落着,手指修长,绷紧每个指节的黑色皮质泛着皮革独有的光泽,手在微不可查地颤栗。
心中升起的是匹配度契合自然吸引的喜欢、也有如同棋逢对手的杀意。
烛九阴的情绪隐藏得太好,冷峻的表情,永远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再加上祂从刚见到苏唐,就对她抱有极大的敌意。
不论是青丘还是白虎,都没发现祂冷脸下,隐没而扭曲的欲望。
“玄武阁下,事情发生得太巧了。”青丘目光飞快掠过苏唐,看向她身边的清珩,
“帝国和联邦几乎同一时间遭到突然袭击,这极有可能是恐惧……”
祂声音一顿,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思,继而道,“恐惧阵营的阴谋。”
偷偷将恐惧主宰换成了恐惧阵营。
狭长慵懒的狐狸眼,有些沉默地看向着急离开的苏唐,又移开。
平静淡然道,“目的就是让我们分身乏术,并引你离开。”
苏唐:“……?”
她就是个背锅侠是吧?
可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
原本从四面八方包围苏唐的警卫中,突然有人瞳孔扩散,从制空的悬浮车中跳下来。
完美的包围阵型瞬间被破坏。
负责他的小队队长一惊,刚要喝止自己的队员。
却见他径直走向三位执政官,并打开了自己的光脑。
他像是被抽取了灵魂一样往前走,瞳仁的漆黑之色扩散到了整个眼白,看着整个眼眶内都被墨水染黑,十分诡异。
光学模拟的镜面屏被放大,露出一名坐在古老高脚背椅上的男人。
西装裤包裹祂修长的大腿,祂双腿交叠,俊美的脸上带着诡异的乌鸦面具,唇红得像是涂了血,散发着阴郁幽暗的气质。
这熟悉的面具,瞬间让苏唐记忆复苏,想起恐惧阵营下的二五仔之最——
渡鸦。
第256章
“诸位,下午好。”
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屏幕另一头传来,像是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优雅闲适、坐在座椅上的人对众人弯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但并没有人因为祂友善的态度而放松警惕。
恐怖主宰麾下的大多数超凡种大多在礼仪方面有种偏执的追求,但不妨碍他们一边微笑问好一边摘下敌人的头颅。
众人警戒地盯向渡鸦,白昼帝国的警卫队迅速窜出几名警卫,冲向那名眼白已经被全部染黑的警卫,踢向他膝窝,将他押跪在地双手反剪。
他们正准备将光脑拆卸下来,终止屏幕投影,烛九阴冷冰冰地抬起右手,金瞳冷漠平静。
“继续放。”
正摸向光脑的警卫手一顿,给失智的警卫带上枷锁后,迅速安静地退至一边。
投影里的渡鸦优美的唇角勾起完美的弧度,脸上的乌鸦面具遮住半张脸,隐隐露出的肤色雪白病态,肩膀一圈柔光顺滑的黑色毛领,身姿挺拔,像是古老氏族的贵公子。
幽密的瞳孔在黑暗中亮着微光,显得神秘又诡异。
祂右手抚肩,像名绅士般身体微微前倾,在高脚背椅上做了个极其优雅的鞠躬致意姿势,
“相信大家已经收到了我送给诸位的‘礼物’。这是作为你们热情招待伟大主宰的回礼,希望我们的礼物有让诸位玩得尽兴了。”
大家脸色一沉。
地狱三头犬越狱,以及军校生出事,果然都是他们搞的鬼。
苏恐惧主宰本人唐:“……”
她脸上立马升起一片阴霾。
这下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渡鸦双手交叉,姿态优雅,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主宰在心中暗暗记下了一笔。
“我猜,三位执政官已经开始下令关闭海角星区的跃迁通道。不过……在关闭跃迁通道之前,不妨看看海角监狱值守的人?”
祂打了个响指,右侧立马弹出一个画面。
冰冷的手术室中,昏迷的人猛地睁眼。
眼白逐渐变成黑色,然后从身体里长出多余的肢体,身上出现兽类的特征。
但是和正常的超凡种或混血种具有美感的非人特征不同。手术台上的人,身体更像是用不同动物的身体,拙劣地拼接成一个人。
原本是胸口的位置长出一只手,背后蠕动着长出第二个脑袋,他一拳砸向手术室大门,整个大门轰然破裂,破坏力极大。
画面有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惊悚猎奇。连训练有素的警卫,也忍不住敛了敛视线,脸色紧绷。
清珩皱眉,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苏唐的目光,声音温和,
“唐唐,别看。”
“利维坦最近研究出了一点有趣的新东西。”渡鸦欣赏众人变化的脸色,轻轻笑道,“效果还不稳定,但十分有趣。”
“哦。忘了你们可能不知道祂的本名。”渡鸦唇角笑弧扩大,“你们也许更清楚祂的另一个名字——恶魔医生。”
不少人,包括警卫队脸色都一变。
恶魔医生,恐惧主宰麾下最臭名昭著、最令人厌恶恐惧又最受欢迎的混邪种。
原型恶魔黑山羊,彬彬有礼,斯文温和,但性格极其恶劣。
活死人,肉白骨,曾经星际最知名的‘医生’,和春神句芒齐名。
区别在于,句芒认为天下生灵顺其自然,只愿意为人减轻痛苦,但从不会帮人改造身体,进行‘提升’。
而且句芒认为生老病死皆为‘自然’,是轮回的一环,不愿做违逆‘自然’与‘规律’的事。
而恶魔医生,不仅会治疗各种疑难杂症,而且擅长人体改造,赋予生灵超过本体的……更强大的力量、寿命,同时,会收取一些‘代价’。
有些人付得起代价,有些付不起,有些人……付得起但不想付,不过不论是哪种,没有人能拖欠‘恶魔医生’。
和祂做交易,就像是出卖灵魂给魔鬼,大多下场凄惨。
但,比起富有原则的春神,依然有不少为容貌、寿命、力量的人找上祂,成为祂的实验体。
恶魔医生臭名昭著,又有大量人趋之若鹜。
“利维坦利用‘阿撒托斯’污染性研究的‘进化试剂’效果还不稳定,虽然能够增强吸入者的力量,但如大家所见,它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副作用。”
渡鸦弯着唇,抬起下巴示意大家看向视频中由人变成的怪物,轻巧地笑道,“例如身体出现一点多余的东西,偶尔散失理智。”
祂翘着嘴角,神秘幽邃的瞳孔露出虚伪的遗憾,
“很不幸的告诉大家。因为进化试剂含有阿撒托斯的部分活性成分,所以会有一定的传染性。
执政官如果有时间,应该去海角监狱内看望一下你们获得进化机会的幸运儿们。”
“当然,如果有不想‘进化’的人,我们也会慷慨地提供反悔的机会。
如果执政官能打开海角星区的跃迁通道,利维坦也愿意提供中止进化的‘解药’。
不过,‘进化’一旦开始,七十二小时后将无法逆转。听说烛龙执政官还派了第一军去支援监狱,不知道第一军会不会出现‘幸运儿’,时间紧迫……”
渡鸦右手抬起。
黑色丝质手套勾勒手指修长,一只漆黑的渡鸦悬停祂抬起的指背上,瞳孔在黑暗中散发愉悦笑意,
“希望三位帝国执政能抓紧时间考虑。”
祂在用监狱守卫和第一军团,威胁烛九阴打开跃迁点,放刻耳柏洛斯离开。
“呵。”烛九阴发出一声轻嗤。
祂最厌恶的,就是被威胁。
烛九阴面无表情,眸光扫过渡鸦,俊美的脸漠然冰寒,嗓音冷硬,“每一位帝国战士,都做好了为帝国牺牲的准备。”
“烛龙执政官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冷酷无情。”渡鸦笑着微微偏过头,看向另一边的清珩。
“玄武阁下,相信你也接到了通知,贵校军校生被困在污染星不得而出。真巧,利维坦曾经在那颗星球也放了一些小东西。
污染星环境恶劣,再拖下去,你们有些学生不一定能扛得住污染。”
清珩脸色一变。
苏唐拳头梆硬。
渡鸦十分虚伪且彬彬有礼地笑道,“我们向来‘乐于助人’。如果联邦愿意出手相助,替我们缓和和帝国的消息,我们也不吝啬伸出援手。我们与联邦的友谊永存。”
知道烛九阴刚硬冷酷的性格,渡鸦根本没有真的想过,祂会按照祂希望的方向走。
不过,白昼帝国不止一个执政官。
而白昼帝国的邻居联邦,也不止一个传奇级。
烛九阴再强势专制,也不可能在另外两名执政官以及联邦的施压下,一意孤行。
渡鸦交叉着手抵住下颚,视线一一扫过通讯另一头的每一个人,将祂们的表情收入眼帘。
在扫过苏唐那一刻,那熟悉的身形让祂脑海中升起一股熟悉感,忽然想到了自己诱惑尘世巨蟒堕落失败那次,凭空闯入,走向尘世巨蟒的人类。
然而,看她被护在玄武身后,祂又将心中那股微妙的熟悉感抛却了。
玄武护着她的姿态,分明是护崽的母鸡,像极了在保护军校生的态度。
渡鸦视线略过不起眼的人类,平静优雅地微笑,
“我在这里静候诸位佳音。”
通讯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沉凝。
烛九阴雷厉风行,立马对下属,“封锁海角星区,阻止感染扩散,立马派军医排查受感染人数。”
海角星区只有犯人和看守,控制起来比较简单。
清珩皱了皱眉。从烛九阴果断的命令中听出了祂的打算——
如果无法治疗,祂将放弃海角兴趣所有人,阻止污染事态扩大。
如果无法找到治疗的方法,星区内的犯人和看守,都会成为弃子。这是最理智的做法,但也十分无情,冷酷得可怕。
“是。”一名烛九阴的下属立马领命。并不觉得执政官的命令有什么问题。
“你们要放弃留守在海角星区的人?”清珩皱眉。
烛九阴狭长冷戾的金瞳扫过来,淡淡道,“我不相信恐惧主宰麾下的恶犬会践行诺言,也不相信祂们提出的交易。”
所以祂根本没有考虑渡鸦的提议。
苏唐:“……”
这一口口黑锅背的,她突然更坚定要好好捂好恐惧主宰的马甲了。
等她下次见面,就把那只渡鸦拔毛、热水下锅。
烛九阴压迫感十足的眸子盯向苏唐看了几秒,转开视线,再次看向清珩,“联邦如果愿意和恐惧主宰的恶犬做交易,请自便。
不过——”
祂眯起眼,“如果你们插手帝国内政,破坏帝国领土,帮助那只乌鸦破坏封锁线,帝国不会束手待毙。”
青丘慵懒道,“事情还没那么糟糕。重新抓住地狱三头犬后,我们可以再和渡鸦谈判。渡鸦既然这么费劲心机要地狱三头犬,就有谈判余地。”
祂们抓住地狱三头犬后,将祂关进海角监狱,是想以祂为饵诱捕恐惧主宰。
青丘狭长的狐狸眼微挑,悄悄看向苏唐,却见她眼中的愤怒比祂们还要强烈。
难道……祂猜错了?
想到玄武保护她时的坚定……
联邦对待她确实比帝国更好。
祂抿了下唇,嗓音低沉道,
“我也以执政官的身份担保,苏唐身份没问题。”
众人一怔,没想到青丘会突然提及这件事。
“二比一。”青丘轻笑一声,看向烛九阴,“根据帝国宪法,决议遭到两位执政官同时反对,便作无效。”
烛九阴唰地抬眸,俊脸蒙上寒霜,锐利的视线刺向突然‘叛变’的九尾狐。
尾端焰红的雪白狐尾摇动,青丘绕过清珩,微微低下头,暧昧地靠近苏唐。
清珩和白祈眸色微变,立马准备出手阻止。
青丘的脸已经在半指距离停下来了,银发从那张漂亮的脸上滑落。
祂什么逾矩的事情都没有做,只是伸出手,替她抚平肩上的褶皱。
金瞳直勾勾看着她,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露出抹浅笑,
“你可以回家了。”
阳光照在祂尾巴和耳朵上,雪白的绒毛染上了一层淡金色,美得摄魂夺魄。
笑容带着一点释然后的慵懒洒脱。
想到自己最初将人捡回家,以联邦没有照顾好她为由,理直气壮偷偷将人藏起来。
其实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祂认为帝国比联邦好,其实联邦对她更好、更信任她。
苏唐一怔。她察觉到这只狐狸已经有所怀疑了,之前白祈表态时祂一直沉默就是最好的证明。
没想到祂改变态度改变得这么快。
不过这也正好,能顺顺利利离开总比打一场离开好。恐惧主宰现在都要变成过街老鼠了,她不能大庭广众直接用恐怖主宰力量,打起来束手束脚。
而单靠清珩的话……玄武是最好的*防御系,但不适合打架。
“不过……饿了随时欢迎来帝国找我。”青丘狐狸眼弯起,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出淡淡的青筋,“我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清珩澄澈的蓝眸看向狐狸,微不可查地皱眉。
就像是看到诱拐自己孩子的黄毛。
心中又升起自责。
是祂没有让唐唐吃饱,才让狐狸精诱拐了她。
祂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苏唐的手,将青丘隔开,将话题扯回公事,
“烛龙执政官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我承诺,联邦不会帮助恐惧主宰的鹰犬。
联邦使团今日就会离开,句芒、蔺处长和审判长今日都会一起离开。如果找到根除恶魔医生污染的方法,联邦一定会和帝国互通有无。”
帝国要处理海角监狱的乱象,而祂和句芒等人……要去救援被困军校生。
听到和以弥撒一起回联邦的苏唐:“……”
这才和逆子分开几天啊,竟然又要见面了!她和以弥撒是什么扯不断的孽缘?
被清珩阻隔开的青丘优雅地直起身体。
面对清珩时,祂又展现出了身为帝国执政官的精明和强势,
“当然。帝国这次污染,溯本追源,本来就是联邦的责任。”
“我记得,渡鸦、地狱三头犬和黑山羊被讨伐成功后,祂们的‘核’一直都保存在联邦中,由专人看守。”
“三名高危级恐怖分子同时‘复苏’,甚至逃出关押的地点,没有出现任何预警。事后联邦应该给全星际一个解释。”
清珩沉默,祂也十分疑惑,为什么明明被严密看守的核会‘复苏’。
联邦内部……并不安全。
苏唐却是想到了克劳卡……
本来以为就刻耳柏洛斯遇到什么机遇,所以出来了,没想到三只二五仔竟然都复苏了。
现在搞事的超凡种中,唯独克劳卡没有出现。
苏唐现在一边庆幸猫猫没有惹事让母亲背锅,一边又忍不住担忧——
难道克劳卡被排挤了?
两国现在各有各的危机处理,谁也没有心情掰扯。
烛九阴的逮捕令失效后,苏唐就在祂专注冰冷的目光中,大摇大摆登上了回联邦的飞船。
那想抓住她但又无可奈何的目光太强烈,极大愉悦了苏唐的心情。
所以在舱门即将关闭那一刻,苏唐还故意转过头,对祂露出了一个亲切友好又热情的虚伪微笑。
挑衅意味十足。
不期然撞上她灿烂微笑的烛九阴一愣,威严冰冷的竖瞳骤然窄缩。
黑色军装袖口下,手指刹那紧紧掐入手心。
深邃俊美的脸却依然冷峻沉稳、面无表情。
星船舱门关上,飞船启动那一瞬,周围的警卫都能感受到执政官周围那低沉的气压。
“还站在这看什么?看了人也不会回来。我们也该出发去海角星区了。”
低沉悍野的嗓音从旁边传来。
烛九阴转头,就看到了双手环胸、舒朗霸气站着的白祈,瞳眸带笑,但眼中的敌意却毫不掩饰、锐利如针。
烛九阴知道祂的敌意来源于哪里。
白祈喜欢那个人类。而爱欲,催生了憎恶和嫉妒。
祂威严的金眸冷漠地睥睨而去,
“别把我当成你们的同类,对人类摇尾祈求怜爱的……可怜虫们。”
薄而寡情的唇张合,冷漠地对同僚吐出堪称羞辱的称呼。
白祈金眸微眯,虽然脸上依然带着笑,但周身气势勃然欲发。
但祂没有发作。
三名执政官并肩,前往准备好的帝国星舰,“我只是好奇,你做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对你笑?”
明明祂才是她的契约对象。
“你应该问她。”
被质问的烛九阴步伐平稳,每一步都像是测量好的一样不多不少,长腿迈开气势磅礴,像是根本没有将白祈的质问放在心上。
只是,只是攥紧的拳头又悄无声息捏紧了一些。
只有尖利的指甲紧紧掐在肉里时,带来的疼痛才能抑制住心尖那股突然升起的古怪的酥痒满足感。
“你的担心多余了,白祈。”青丘懒洋洋地拖着艳丽漂亮的尾巴前行,和两名军装笔挺的同伴形成截然不同的画风。
祂对人性看得更加透彻,情商也比性格粗犷的白虎更高。
“唐唐对祂笑,是在挑衅祂,又不是喜欢祂。不必担忧。”
心尖那种不受控制的古怪感觉骤然消失,像是有一根针直接刺入心腔,骤然泛起尖锐的疼痛。
烛九阴很快将不适感压了下去,蓦然转头看向九尾狐,视线冷如箭矢。
“原来是这样。”白祈摸了摸光洁俊朗的下颚,若有所思。
苏唐离开后,祂和九尾狐的关系反而得到了缓和。
比起身边的同伴,明显联邦的超凡种更有威胁力。再说,争夺的人都不在眼前了,祂们争什么争?
“无聊。”冰冷的声音响起,一阵冷风拂过。烛九阴已经大步加速离开,只留下了一个冷峻的背影。
等烛九阴走了之后,本来慵懒浅笑的青丘眼中的笑意顿时消失,看向白祈,“老虎,合作?”
“怎么合作?”白祈审视青丘。
“竞争太多了。不能再加一头烛龙。”青丘浅笑道。
白祈一顿,声音低沉,“祂不喜欢人类。”
如果喜欢,就不会做出那些败坏好感的蠢事了。
“你真相信祂?”青丘懒洋洋摇着尾巴,“烛九阴不对劲。”
祂比烛九阴更看得清祂内心的想法。
白祈嗤笑一声,
“那又如何。不需要我们出手。祂会自己把自己淘汰。”
青丘怔住,审视的目光转向表面看上去舒朗悍野、并不擅长心机的白虎。
祂比祂还看得透彻。
白祈金眸微沉,“比起这个……我更好奇。渡鸦和黑山羊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营救地狱三头犬。什么时候恐惧阵营那群疯子,也这么团结友爱了?”
恐惧主宰麾下的邪恶种内斗有多严重,整个星际众所周知。
混邪种不仅想搞死敌人,还想搞死自己人。人均八百个心眼子,天天勾心斗角,永远只会因为利益联合,永远会出其不意地背叛。
这次闹出这么声势浩大的动静,竟然只为救同伴……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
“浪费我那么多药剂,谈判谈得怎么样?无故损失这么多还在实验中的药剂,我可不好和人交差。”斯文儒雅的声音在幽暗的房间内响起。
说话的人带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五官秀丽俊美,皮肤苍白,唇角翘着恰到好处的社交笑弧,显得文质彬彬。
但冰冷的镜片下,明黄的眼瞳里,瞳仁却是呈现诡异一字型,给祂斯文的气质增添了几分邪异感。
“不大顺利。”戴着乌鸦面具的男人慢条斯理道,
“烛九阴的性格,可算不上仁慈良善。想要将刻耳柏洛斯救出来,还得靠联邦施压。”
“看玄武祂们,到底是放弃自己人,还是得罪白昼帝国。之后我会去联邦的赛场转一圈,句芒不能救他的学生,玄武就会站在我们这边。”
利维坦,“我去吧。”
渡鸦幽密的瞳孔看过去,手指勾着红酒杯,目光带着无声地质询。
利维坦唇角微翘,“‘潘多拉’药剂也是我研制出来的,我去最合适。”
“我不希望外人打搅我和句芒的隔空对擂。”
恶魔医生和春神句芒,两人都是‘医师’,又恰好分属敌对阵营,是天生的宿敌。
“好吧。”渡鸦看了祂几秒,喝了一口红酒,“希望你不要打别的心思,背弃我们的同盟。”
利维坦,“比如?”
渡鸦轻轻笑起来,“比如实际上想出去偷偷搜寻主宰。
找到主宰后,还像那只狗一样,隐瞒消息,背弃同伴。”
“我的鼻子又不像那只狗一样灵。没有祂,怎么可能找到主宰?”利维坦微微一笑,斯文良善,“渡鸦,你多虑了。”
第257章
苏唐本以为进去会遇到以弥撒等人,不想,清珩是最早接到消息的人,以弥撒和蔺庭洲等人去了地外轨道。
飞船需要中途去转接祂们。
清珩温和地给苏唐准备吃食,顿了一下,笑眼弯起,
“句芒……现在并不是联邦的人。如无必要,句芒阁下应该会从春神庭的星船上离开,唐唐想见祂吗?见面的话,需要提前给句芒阁下发消息。”
清珩不动声色地询问。苏唐现在并没有直接承认身份,祂也不点破苏唐和句芒的关系,却给她绝对的自主权。
和以弥撒祂们不同,句芒并不算苏唐培养的,祂们的关系更像是普通的契约者和契约超凡种。
只有耶梦加得、以弥撒和乌列尔,刚苏醒时还在幼生期,将她当做母亲。
苏唐对句芒的印象并不差。句芒属于平淡疏离但待人温和的类型,性格与世无争,没有以弥撒极端,又不像是恐惧主宰阵营那般叛逆。
如果将这些超凡种拉成一个班,地狱三头犬一群超凡种就是每天惹事、逃课打架型,以弥撒是死板听话但有些一根筋、会为她管理秩序的‘助手’。
而句芒就属于那种存在感不强,不惹事、不参与,专心学习的好学生。
会安静地办好自己的事,既不出挑,也不会给她带来麻烦,从来安安静静呆在一边。
句芒算是除乌列尔之外最省心的超凡种了,不过乌列尔和她更亲近一些,而句芒与她比较像朋友疏离客气。
如果没有其他事,苏唐还真的不介意和祂叙叙旧。没准还能再开一个技能呢。
但是,一个逆子和一只黑心鹤已经够令人头疼了,苏唐暂时没有精力再接触一个。
“暂时不用了。”苏唐思考了下,婉拒。
“好。”清珩弯起唇,轻轻一笑,似乎有点高兴。
苏唐则在继续补充能量,她现在又回到刚穿越过来时的饥饿状态,甚至饿得比之前还要厉害。
星船半路在地外轨道的港口停下,舱门打开。
穿着大衣发以弥撒和蔺庭洲走进来,看到苏唐皆是一愣。
以弥撒抿了抿唇,下意识唤,“母……”
“审判长,蔺处长。”苏唐迅速打断祂,朝他们露出一个亲切温和的笑容。
那像军校生般活泼开朗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不久之前,三人之前还聚集在一起,另外两人双手被缚跪在她领域中。
以弥撒听到‘审判长’这个称呼,迅速注意到了旁边的清珩和其他工作人员时。
祂喉结滚动了两下,迅速将剩下半截话给吞了下去,不动声色地走进来,像往常不擅言辞的高冷模样,淡淡地“嗯”了一声。
实际上,攥紧的手渗出汗珠,眸光像是追逐火焰的飞蛾,直勾勾地看向苏唐。
蔺庭洲唇角迅速弯起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苍白俊美的脸有种清冷的艳丽,态度转化极其自然,
“欢迎回来,苏唐同学。”
三人各怀心思,各自伪装。
以弥撒看着明知道苏唐是恐惧主宰,不仅之前不告发,现在见到苏唐依然不为所动的蔺庭洲,金眸深处,浮现起淡淡的疑惑和警惕。
苏唐对蔺庭洲也有狐疑和顾虑,只是星船外面人太多,苏唐也不好和他详谈身份的事。
她直接开门问道,“军校预演赛是怎么回事?现在情况如何?”
“状况还在控制中。”蔺庭洲已经自然地在苏唐面前坐下了,看她吃完了手边的点心,非常自然地将另一个递给她,体贴周到。
但……不符合身份。
正准备这样做的清珩:“……”
祂蓝眸平静地看向蔺庭洲。
从祂过分体贴的行为中,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排位预演赛是在星辰天使周边的一颗低度污染星上,异兽和污染异种的等阶和数量本来在可控范围内。”
蔺庭洲道。
他是情报部的处长,详细情况祂最清楚。
蔺庭洲启动光脑,灿烂的星图瞬间在半空中展开,乌列尔镇守的‘光明星’旁边,一颗星球微微发亮。
“这次预演赛难度不大,正好星辰天使离得近,联邦便派星辰天使照看。星辰天使的辉光一直笼罩整个星球,负责解决超出强度的异种。”
苏唐看到了她消失的这一个月里,她错过的军校预演赛的开幕式。
整个开幕盛大至极。
身穿不同军校制服的学生被投入污染星,随后,污染星之后,双眸紧闭的六翼天使于荒星上睁开了眼。
深邃幽蓝的深空中,同时睁开一双淡金色的眼睛,雪白的羽翼飘扬向比赛的污染星,淡金色的光芒在深空中编织成网,逐渐笼罩整颗污染星。
远远看过去,那颗星球不像是颗被污染的星球,更像是颗光辉荟聚的光明之星。
乌列尔确实如祂所说,一直用‘双眼’注视星球,防止这群联邦未来的栋梁出现意外。
“但后来,污染星中突然爆发大规模的S级污染。星辰天使用来保护军校生的防护屏障,变成了阻止救援的阻碍。
我们无法穿过头星辰天使的屏障,里面的人也无法出来。军校生被困死在了污染星,不能退出,也没有补给。
不过比赛前,参赛者都带了基础补给,所以目前情况还在可控中。”
蔺庭洲耐心地解释,纤长浓墨的瞳仁一直看向苏唐。
清冷如碎玉的声线,在温声细语说话时格外好听。
跟在他身后的下属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处长,又看了眼苏唐。
处……处长,什么时候变成话痨了?
虽然蔺处长平时一直平易近人,但他只爱下达命令,从不解释。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他主动说这么多话,而且像是恨不得将每个字掰碎了给对方说一遍。
明明这种事只要将资料给对方阅览一遍就可以了。
而且……为什么一直看着苏唐说?救援的主力不是审判长和玄武吗?!
清珩垂眸,终于弄清楚了自己感受到的那种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蔺庭洲对苏唐的态度,并不像是一名大权在握的处长对军校生的态度,反而更像是对待同级的人……甚至是,上级。
唐唐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苏唐没注意到男人间的小心思,拧了拧眉,“乌列尔在阻止你们救援?”
这不是祂的性格。
“星辰天使出事了。”蔺庭洲道。
苏唐,“什么?!”
“乌列尔阁下似乎也被污染了,并陷入了沉眠。”蔺庭洲声音不急不缓,“军部派人去光明星寻找阁下,却发现了这个。”
蔺庭洲打开了另一个视频。
之前在视频中还羽翼洁白的星辰天使,一半翅膀堕化腐朽,飘落漆黑的羽毛。
黑色的枯枝从祂双脚缠到了腰间,像是要将祂吞噬。
祂闭着眼,纤长的睫羽落下阴影,圣洁的容颜像是孩童般安详地沉睡,但偶尔,又会皱起眉头,像是陷入了恐怖的梦魇。
“同时,军部的监控人员还发现了不对劲。”蔺庭洲指向深空中淡金如琉璃的双瞳。
苏唐也注意到了,深空中那双一直注视星球、澄澈干净的的眼睛里,开始多了黑色的丝线。像是有黑色的雾气在其中游走。
乌列尔【守护之瞳】的技能还在生效,但祂本身陷入了沉睡,而且技能还被污染了。
苏唐脑中几乎呼之欲出另外一个名字——
路西法。
控制污染爆发、阻止联邦救援的,其实都是路西法。
“我们对比了污染星的污染爆发时间,发现爆发时间点和星辰天使超凡力量异变时间点一致”
蔺庭洲给出了和苏唐所想一模一样的答案,“我猜测,是路西法复苏了。”
以弥撒一怔,猛地看向苏唐。
在祂们之前,路西法是母亲最爱的孩子。甚至比乌列尔还喜爱。
“除了身上的异变,乌列尔身上还发生了什么事?”苏唐询问。祂守了这么多年都没事,为什么突然被路西法污染了。
蔺庭洲没有回答,似乎在垂睫思考。
他身后一名特情处特员以为是处长事忙忘了,连忙提醒道。
“处长,还有一件事。”
“军部的使者去光明星时,听到了整个星球似乎都在呼唤母亲”
苏唐,“啊???”
蔺庭洲温和的目光扫了眼自己的特员。
特员忽然感觉身上升起一股惊悚颤栗,鸡皮疙瘩像是倒着长起来。
是他多嘴了吗?
但他回视过去时,却发现处长病弱俊美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抹彬彬有礼的笑容,正微笑看向苏唐,
“这个消息还有待考证,所以我没有自作主张说出来。”
他说话不紧不慢,从容优雅,一点都不尴尬,仿佛真的只是想验证完消息再告诉大家,而不是别有心思。
“前往的光明星寻找乌列尔阁下的特战队员,在登陆星球后,在风中听到了‘母亲’。
不过他们说法不一,有人说是风声在呼唤,有人说是听到脚下土地在呼唤。我们推测是因为光明星中镇压了堕化的路西法,路西法复苏改变了磁场,让他们产生了幻听。”
第258章
蔺庭洲话音落下,声音一顿,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专家还有一种猜测。”
他盈盈黑瞳看向苏唐,皮肤苍白清冷,五官有种雪中红梅的艳丽,眼尾和下眼睑天生带着像是被风雪冰冻的薄红,睫羽根根细长分明,俊美秀丽的一张脸。
瞳孔却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吸收一切光,纤丽的睫毛阴影半落在瞳孔上,
“也许是乌列尔阁下想念唐主。乌列尔阁下又镇守星球多年,所以,祂的思念化作了星球的回声,盼望母亲的回归。”
苏唐一怔,端着饮料的手指指尖微蜷。
以弥撒微不可查地抬起头,视线平静又端肃,面无表情观察苏唐的表情。宽大而极具力量感的手掌,却在一瞬间紧紧地攥握在一起。
内心如火如焚。
心脏堵塞纠闷得像是一块被人肆意揉捏的橡皮泥,不受控制地被挤压变形。
一种悄无声息的羡慕……在心中翻腾。
羡慕乌列尔可以毫无顾忌地,用尽一切表达对母亲的思念。
好想……好想母亲。
思念像是一头猛兽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肋骨生疼,但是所有情绪汹涌到喉咙间,就像是被水闸稳稳拦住的洪水,根本说不出口。
而蔺庭洲已经将目光从苏唐身上移走,看上去就像是和以弥撒、清珩这些传奇级商量后续事宜,他面露歉意,优雅微笑道,
“抓捕恐惧主宰之事重大,联邦知道诸位事务繁忙。
联邦本来打算联系尘世巨蟒回来支援,不过被耶梦加得阁下在混乱星域,不肯回归,只能请诸位将抓捕事宜先放下,先回联邦对受困进行救援。”
大家讨论着污染星的具体情况,但实际上却各有各的心思。
“目前情报就是这些。”蔺庭洲将文件递给身后的人,抬手看了眼光脑时间,“为了节省时间,接下来我们将全程进入曲速航行通道,保守估计二十分钟后,我们会回到联邦。”
“打开曲速航行通道估计需要十分钟。”蔺庭洲身后一名下属恭谨道,“请诸位做好准备。”
同时,飞船中响起提醒的机械声。
“星河号预计将于十分钟后进入曲速通道,请大家回到房间或座位,固定身体,星河号将在航行结束后唤醒诸位。倒计时……”
众人停止交谈。船上的工作人员,还有特情处的人,都开始去各自的房间。
苏唐也被分配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还有一个休眠仓。
整个飞船一下子就静默下来了。
曲速航行可以折叠空间,通过扭曲空间,缩短和目标地的距离,提高速度。
就像一张A4纸位于对角线上的两个点,蚂蚁要从左上角走到右下角,最短的路径都需要走过对角线长。
但是只要将纸张对折,对角线的两个点重合,蚂蚁距离目的地就无限近。
这种折叠空间的航行技术可以无限缩短在星际中航行的时间,但是在折叠的空间中行进,会对船体设施和船员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荷。
为保护船员的身体,一般在进行长时间曲线航行时,船员都是进入特殊设备中,进入静默状态,直到航行结束才会被醒来。
当然,体质高的高阶觉醒者和超凡种,可以靠强悍的□□硬抗空间折叠的压力,就不需要临时休眠。
白昼帝国和联邦之间相距数百万光年,曲速航行时空间折叠度也更高,之前苏唐的A级体质是扛不住这样的曲速航行的,但是身体改造后,她现在的身体强度已经无线趋近于恐惧主宰。
所以苏唐溜到自己被分配的房间时,其实并没有进特殊休眠仓。
苏唐将房间内提示未进入休眠仓的警报关掉,然后坐在床上。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休眠仓进入深度睡眠,不会有人打扰她。
正好方便她用恐惧主宰的技能,去看看恶魔医生在哪里。
然而,她刚准备翻开恐惧主宰下面黑山羊的代表卡牌——
“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
苏唐:“……”
她翻牌的动作一顿,无奈地站起来,将门打开。
金发碧眼、肃穆圣洁的俊美青年正装盛服,一米九以上的身高,挺拔的身姿在门口往苏唐身上投下一大片沉沉的阴影,几乎将她笼罩在祂的阴影里。
“以弥撒?”苏唐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整个星船上,有能力不休眠的人只有几个,知道她不用休眠的,也屈指可数。
苏唐淡淡地看向祂,目光已经没有之前在外面时对着审判长的‘尊敬’,反而隐约可现高位者对低位者的俯视。
忽然听见苏唐叫自己的名字,以弥撒心脏忽地一烫,像是被火灼了一下。
母亲在叫祂。
不是疏离陌生的审判长三个字……而是祂的名字,以弥撒。
“母……亲。”
以弥撒喉结滚动,垂着眼睛,低低地唤道。垂头时,腰身挺得笔直,宽肩窄腰形象优越。
整个星船一片静默,几乎所有人都在休眠仓里沉眠,连机器也被星船的主脑智能调道了最低的运转频率。
没有其他清醒的智慧生物,没有其他嘈杂的声音,仿佛在世界的尽头,没有其他人,只有祂和母亲。
心间扰乱思绪的浮躁烦乱,像是尘埃般被一只手拂走。
祂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心满意足的安定。
哪怕母亲看过来的目光依然冷漠,没有一丝亲近的温情。
祂挤进来,手从背后关上门。
于是苏唐便眼睁睁看着——
像大狮子一样高大的俊美青年,刚进来,便在地上跪了下来。
膝盖与金属地面敲击发出一声极脆的响声,像是根本没有进行任何泄力和缓冲,就这么直直地砸下来。
及膝的金色长发垂落,甚至落在地面上,以弥撒跪得笔直,身上是多年厮杀战斗积累而成的肃杀凛然之气。
一米九的大高个,俊美的脸五官深邃、立体分明,优越的五官天生便有股肃穆圣洁的气质。
微微仰着头看向苏唐,沉淀着肃杀铁血的双眸,此时委屈又执拗地直勾勾盯着她,又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苏唐:“……”
这是跪上瘾了?
祂喉结上下滚动,薄唇不断小幅度蠕动,但声音都卡在了喉间,吐不出一个字。
苏唐皱了皱眉。如果不是大约能判定以弥撒此时对她没有任何威胁,再加上之后回联邦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压根就不想浪费时间理会祂。
“你要说什么?”她声音有些冷漠。
以弥撒眼睫小幅度地颤抖,薄唇翕动,艰难地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对……”
祂像是正常人失去了声带,或者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在不熟练地学习说话,所以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苏唐眉眼间有些不耐烦,“嗯?”
胸腔里的声音在呐喊,但喉腔像是被淤泥堵住,以弥撒耳朵开始耳鸣,祂听到了自己胸腔震颤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比一声大。
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胸腔里,无法吐出来。
那些声浪越聚越大,想找一个发泄口,却被困在胸腹之中,不断撞击祂的骨头和血肉,生疼。
“没事就出去。不要在我这跪了。”苏唐下了逐客令,虽然以弥撒已经知道她恐惧主宰的身份,但她并不打算直接在祂面前去找恶魔医生。
谁知道会刺激这个逆子做出什么事。
苏唐见祂不动,刚抓住祂肩膀,准备强制将祂扔出去时。
一只手,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极致悲伤的声音突然响起,沉肃绝望,
“对不起……母亲……”
苏唐低头,忽然惊愕地发现,那张永远冷静沉稳、冷漠英俊的脸上,正缓缓往下流淌两道的水痕。
以弥撒……哭了?
明明之前,不管自己受多大的伤,不管面对多强悍的敌人,不管她怎么样故意折腾祂,苏唐都没见祂哭过。
不管是在她印象中,还是在联邦公民眼中,审判长都是冷静威严,可靠强大的。祂从不喊苦,也不喊累,只会沉默地按照规则去做自己确认的每一件事。
被水珠濡湿的眼睫微微颤动,以弥撒并不知道怎么展现委屈或可怜的表情。
祂的经历和性格,注定祂不擅长表达情绪。
就算内心痛苦,祂也只会用荆棘与疼痛惩罚自己。
那张骨相优越的脸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审判长惯有的平静,冷漠强悍,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上面,泪水像是寒冰下静默燃烧的火焰,一颗一颗沉默地顺着脸颊砸在祂膝盖上,将布料濡湿成一片深色。
被以弥撒的眼泪震撼到,苏唐一时间,没有将祂扔出去。
“母亲……我也很想您。”
覆盖在苏唐手背上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祂像是没有发现自己在哭。
深邃凌厉的眼睛此时泛着红,眸光执拗又痛苦,直勾勾望着她,像是头被抛弃后无家可归的小狗。
“好想您……”
祂喃喃道,声音一声比一声酸涩,
“请不要……再丢下我了……”
每一次被抛弃,心脏都很痛。
那种从骨髓心腔裂开的疼,胜过任何惩罚和重伤。
像是一场漫长的酷刑,被一次又一次扔进绝望的炼狱,比死亡更加可怕。
“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苦痛荆棘在祂身边生长。一截荆棘被贴心地削去了握柄处的利刺,放在苏唐手中。
以弥撒沙哑的声音带着轻颤,像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的蝶,
“不论杀了我多少次都可以。”
“请您……不要抛弃我,求您。”
第259章
曲速航行总共就二十分钟,苏唐现在一点没有和以弥撒拉扯。等跳跃出曲速通道,整船人都醒来,发现审判长在她房间被虐待,她该怎么解释得清?
而且她杀祂干什么,祂又不会死。能忍受苦痛荆棘放血千年的人,也无惧疼痛。
苏唐将一边疯狂生长、一边主动把无刺那段荆棘柄递到自己手中的苦痛荆棘扔掉。
“啪。”荆棘条被她甩落在地,发出一声响。
这在以弥撒眼中等同于拒绝的标志。
以弥撒一怔,瞳孔无神发灰,瞳仁徒然静默地滚落水珠。
但很快,一只温暖的手摸上了祂下颚,下巴传来温热的体温。
冷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找我就是为这个?”
苏唐手掌心抵着祂下颚,感觉到温热的水珠一颗颗滚落到了手心,在她手掌心中汇聚成一小片水洼。
温热、湿润。
太久没有触碰到母亲。
一米九的‘大德牧’下意识地低垂下头,轻柔地将下巴和脸颊上更多的皮肤印在母亲掌心中,汲取熟悉的温暖。
“求您……”祂像是复读机一样,不断重复自己的愿望,小声而脆弱地祈求。
双眼无望祈求地看向上方,脊背挺直。
高高在上站立着的‘母亲’弯腰半蹲下来,靠近祂。
漆黑瞳仁像是黑色的玻璃球,映着祂最狼狈的模样。
“找我除了这件事,就没有其他?”苏唐笑道,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双湿润困惑的瞳孔。
见祂不懂,苏唐直接问。
“我不相信你没有考虑过。如果……我现在去污染星阻止联邦救援,到时候,你会怎么做?”
以弥撒瞳孔深深一缩。
少女看过来的那双漆黑的瞳仁,像是无尽的旋涡,不断吸收祂的灵魂,拉着祂在沼泽中往下……往下……直到沉入无尽深渊。
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苏唐唇角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微笑询问,
“到时候,你是会阻止我、追杀我还是……*”
“帮助我?”
以弥撒手指猛地攥紧,瞳仁里出现挣扎之色,手指的骨节泛起一片用力的红。
祂痛苦地低下头,却被迫仰起。
脖颈线条拉得紧绷,肌肤上鼓起淡淡的青色经络,祂像是被迫抬起头引颈就戮的祭品,声音低沉沙哑,
“母……亲……”
祂眉宇间闪过痛苦的挣扎之色,声音低沉又沙哑,艰涩至极,“您……一定要这样做吗?”
她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祂的问题,而是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都完美地扎在以弥撒心中最脆弱的点上。
“以弥撒,我和你的公正,哪个更重要?”
少女并不算响的声音在以弥撒脑中如暮鼓晨钟,近乎震耳欲聋
以弥撒眼睫像是风中的蝶翅一样疯狂颤抖,英俊的脸布满泪水和痛苦,像是一头被困在陷阱里走投无路,又被荆棘贯穿鲜血淋漓的野兽。
苏唐收回手,任聚集在掌心的泪水顺着指尖坠落在地,脸上笑眯眯但却带着藏不住的冷漠,
“你走吧。”
她这次回去自然是为了救人,根本没有阻止联邦救援的想法。
她就是想弄清楚以弥撒心中祂的正义和‘母亲’孰轻孰重。
这家伙正得发邪,不然随时有个定时炸弹在身边实在太危险了。
有前车之鉴在,她根本无法全心地信任祂。她身上有好几个马甲,就算她本身还有点良知,并不是个真正的恐惧主宰,但是也成为不了祂心目中完美的母亲。
苏唐内心是有些冷漠的,抛弃了的,就永不回头。
知道这个逆子心目中‘公正’更重要,她尊重理解归理解,但也无法亲近起来。
“还有十分钟就要出曲速航行通道了,怎么,你还要在我这里硬呆到结束?”苏唐看着一动不动的以弥撒,挑了挑眉梢。
苏唐刚拧开大门,打算将大德牧赶出去,就再次被抓住了手。
男人手掌宽大,此时甚至带着些许的冷……像是全身血液冷却下来后体温速降的冷。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我不公正。”
“我……有罪。”
苏唐转过头。
荆棘枝条已经因为负罪感,再次蔓延上祂的全身,一圈圈缠紧。
尖锐的棘刺深深扎在祂肌肤里,渗出猩红的血。
祂像是一抹失魂落魄的幽魂,脸色是霜一样的苍白,毫无血色。
“我已经失去了审判长的资格。”
在包庇、隐瞒苏唐的身份时,‘公正’两个字已经和祂再无关系。
祂不再是永远公正严明的审判长,而是一个卑劣、虚伪的小人。
“我的私欲,早已超过了我的公正。”
祂声音颤抖,牙齿紧咬,苍白的唇齿间溢出鲜血,像是剖心般把心脏血淋淋的剖口,将里面的肮脏腐朽暴露出来。
“我不愿意与您刀剑相向……”
“我忍不住替您隐瞒……”
“在有人可能威胁到您的名誉时,我会产生卑劣的偏私……甚至将手中的剑指向无辜之人……”
在被母亲俘虏期间,发现蔺庭洲从祂这套取了恐惧主宰就是唐主的秘密时,祂甚至想过杀了蔺庭洲,哪怕他无辜。
越是剖析,强烈的负罪感便越深刻。
以弥撒英俊的脸因为痛苦而痉挛扭曲,紧握的指尖颤抖,手指紧紧掐入掌心,深入血肉,甚至有猩红的血从祂指缝中缓缓往下淌。
祂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
一个和祂杀的‘怪物’一样自私、仗着力量任性妄为的怪物。
心中坚守的公正崩塌。
以弥撒几乎支离破碎。
“我不知道该阻止您……还是帮助您……”
祂声音痛苦,整个人轻轻痉挛。
理智和责任让祂阻止,私欲和偏爱让祂无法和母亲刀剑相向。
苏唐垂眸看向祂。
看见有什么光逐渐在以弥撒眼中消失,那双湿润的眼睛变得空洞灰暗起来。
然后她腰间一紧,有什么温热贴上来。
金发青年灿金色的长发凌乱地落在地上,瞳珠像是失去光彩的宝石,整个人狼狈不已,失魂落魄,像是龟缩在自己窝里的狼狈小狗,声音茫然,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不想离开母亲……”
苏唐眯眼看祂。以弥撒的答案倒在她意料之外,又可接受范围中。
以弥撒要是真跟着她干坏事,那祂就不是以弥撒了。
尽力阻止,但又不与她兵戈相接,可能是祂最能接受的方式。虽然这种方式本质上和逃避无疑。如果她真的想干什么……不动手以弥撒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她。
“我知道了。”苏唐手指插入祂的金发,“走吧。”
以弥撒一动不动,头颅紧贴着她小腹。
祂张了张唇,喉舌发出艰涩的声音,
“请让我呆在您身边,不论什么形式都可以。不论是母亲的狗……还是母亲的傀儡。”
苏唐:“???”
收回前言,这家伙是……坏掉了?
“您可以抽离我的意志。”
祂似乎还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手指紧了紧,沉默又安静地叙述。
“我……想成为您的傀儡……不用思考……我会忠诚成为您手中最锋利的剑,执行您的命令和意志。”
这是以弥撒心中最好的解决方法。
在很久以前,祂就被称为母亲手中最锋利的剑。祂习惯为她斩尽一切邪恶阵营的敌人,扫平所有阻碍。
只要剥夺思考能力,祂就可以重新变成母亲的剑……与她再次并肩。
不需要再思考公正与否、正确与否、没有悲伤和愤怒……只需听从母亲的命令,解决母亲的敌人就好。
工具是不需要思考能力,祂只要安心地被母亲操纵就好了。
祂和母亲,将永不分离。祂依然是母亲最重要的依仗。
“制作傀儡,母亲……可以做到的。”
以弥撒鼻息温热,贴着苏唐,静静地垂下眼睫,想到成为母亲的工具,内心突然感到了一阵无限的安心。
苏唐瞠目结舌,“……”
她没有想到,以弥撒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恐惧主宰确实有这样的技能,但她不喜欢用。失去思考能力后,战力也会大幅度下降,而且技能还麻烦,而且还有反噬风险,傀儡越强反噬可能性越大。
“你先回去。”苏唐像是摸小狗一样,摸了摸祂的头,难得展现了‘慈母’的一面。
以弥撒微微颤着眼睫,留恋地蹭了蹭她掌心,痴迷地嗅了嗅气息。
好久没有……被母亲抚摸了。
母亲的掌心,好温暖。
“咚——”就在这时,卧室的大门突然响起敲门声。
然后……大门吱哑一声,缓缓打开,露出一名身材修长的黑发男子。
苏唐:“……”
刚才她拧开门把手,想将以弥撒带出去,结果忘记给关上了。
蔺庭洲长身玉立,站在门口,黑发及腰,苍白俊美的脸带着几分如鬼般的冷清美艳,狭长深黑的瞳眸默默看着随着敲门动作自动打开的大门,以及门内的场景——
少女站在门内,而公正的审判长则跪在地上,像无家可归的弃犬一样,狼狈地抱着她的腰。
黑瞳略微缩了缩,他脸上很快露出从容温雅的笑容,声音温润,“抱歉,打扰了。没想到门没关紧。”
苏唐:“……”
第260章
嘴上说着抱歉打扰了,但蔺庭洲的身体却非常诚实地从门外跨了进来。
星船上卧室的空间本来就不大,三个人挤在门口不远处,原本就狭窄的空间就显得更加逼仄了。
蔺庭洲身高优越,挺拔颀长,黑色长发柔顺黑亮,俊美的脸庞带着世家贵公子的优雅矜贵,微微含笑的黑瞳,似不经意间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审判长。
这种不经意间流泻的‘高傲’的姿态,比直白的言语更容易让人破防。
尤其是双方本来都是地位优越、权势逼人、彼此间又存在潜在竞争的人。现在却被对手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狼狈的模样,很容易击溃心灵。
只要自尊心强的人,都会想办法离开。
而蔺庭洲认为,审判长的自尊心不弱。
然而……
他矜贵微笑着看过去时,却对上以弥撒非常平静的目光。
权重望崇的审判长安静沉默地跪在地上,俊美深邃、五官硬挺的脸颊轻柔地贴在少女小腹,表情是近乎安心、将全部身心托付出去的平静。
情绪平淡深邃得如同渊薮,毫无波澜,似乎根本不为被外人目睹自己的狼狈姿态而羞愧。
祂周身全无防备,只有安心‘依靠’着少女、永不分离的满足。
蔺庭洲心脏蓦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一股嫉妒的酸涩和疼痛。
姐姐……
明明是他的姐姐。
嫉妒的猛兽从心笼中逃窜出来,以缓慢而磨人的方式啃咬心脏血肉。
理智和情感在脑中拉扯,欲望、黑暗和偏私,像是污黑的泥泞一样从心脏裂隙一点点往外溢出,填满整个胸腔,将血肉染成一片乌黑。
理智告诉他……他和她的经历只有短短几天,远比不上她契约的超凡种和她呆的时间。
以审判长和唐主的羁绊,她与祂合该如此亲密。
而他才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但是私欲又嫉妒地叫嚣——
站着她身边……应该是他。
他才应该是……姐姐最信任的人!
“审判长这是……在做什么?”内心已经翻江倒海,但蔺庭洲脸上不动声色,明明是故意询问,还要装作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蔺庭洲语气疑惑,含笑黑眸看起来清透又澄澈。
苏唐莫名感觉一阵尴尬,就像是玩什么羞耻play被外人发现。
但是,不论是突然闯进来撞见别人隐私尴尬一幕的蔺庭洲,还是作为羞耻play主角之一的以弥撒,都是一副只道是寻常的平静模样。
那正常从容的姿态,仿佛就像是在进行一次普通的寒暄。
苏唐心中不得不服气。
不愧是一个搞政治的,一个又活得长,所以脸皮都够厚。
“这个时间,蔺处长应该在自己休眠舱里。蔺处长有事要说吗?”苏唐声音冷漠,不动声色地下达驱逐令——有事说事,无事就走。
蔺庭洲苍白修长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捏紧手上的血玛瑙,白皙的手指衬托得血色珠串更加红艳。
“有一点事。只是……”
他眸光看似不露声色,实则暗示意味十足地故意瞥过脸颊轻轻贴着苏唐的以弥撒,掩下眼瞳阴影中的嫉妒,露出优雅又虚伪的笑容,
“我想与您私下谈话,能否请审判长阁下暂时离开?”
原本垂着眸光努力汲取母亲气息,根本不想将目光挪到外男身上的以弥撒,终于正眼抬起眼眸,正视蔺庭洲,目光凛冽又冷漠。
蔺庭洲能从审判长平静如静湖的情绪中,感受出其中透出来的一股厌恶。
还有下面深藏的愤怒。
没关系。他也讨厌祂。
听到蔺庭洲的祈求,苏唐眯了眯眼睛,看向蔺庭洲那张苍白脆弱、显出几分无害艳美的脸。
他看上去依然温雅俊美,和平时没有二致。
但正是如此,便越让她警惕。
其实她没想到蔺庭洲会这时候来找她。
进行曲速空间航行时,人类的负荷极大……大多人身体根本难以承受这种负压。
可蔺庭洲,明明平时一直是副孱弱得风吹就倒的病秧子模样,但却能在这种高负荷航行下行动自如,还保持着清醒来找她。
这就很恐怖了——
说明他虽然表面虚弱,实际上,体质远超过S级不止。
太能装了,这个人。
苏唐现在脑袋思考这些时,根本没给自己建立精神屏障隔绝蔺庭洲的读心术……嗯,或者说,她有几分故意这么做的因素在。
读心术读到苏唐想法,默默被骂了一顿的蔺庭洲手指僵了僵:“……”
脸上完美无缺的笑容,虽然弧度没什么变化,但是看着有些僵,捏着红玛瑙珠串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红。
笑弧完美、深邃无波的黑瞳中,泛起几分委屈。
蠕动着张了张唇,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虽然读心并不是他主动去做的,但一旦他开口解释,就证明了他一直在窥视她想法。
而且……他不大乐意在审判长面前露出自己狼狈的一面。
耍完蔺庭洲,苏唐不再放开自己的思绪。给自己建了个精神屏障屏蔽读心后,才拍了拍以弥撒,“你先出去。”
被驱逐的以弥撒身体一顿,喉咙艰涩出声,
“母亲……”
苏唐微笑询问,“我命令不动你了吗?”
以弥撒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沉重又静默地站起来,准备出去。
但也没离开太远,出门后站在门口,然后就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了。
莫名让苏唐想起了古代高门大宅前看家护院的石狮子。
苏唐:“……”
她沉默了两秒,最终没叫以弥撒离远点。
以弥撒守在门口也好,免得出现像刚才蔺庭洲突然闯进来的乌龙事……
虽然,除了他们,现在这座飞船上,能清醒着承受曲速空间压迫的,好像就只有清珩了……
“咔嚓。”刚才微微敞开的大门阖上,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响声。
一扇门,隔绝了里外。也证明了亲疏态度。
守在门口的以弥撒低垂的眼睫,随着这轻微的细响颤了颤。
虽然依然站着笔直,但双肩上像是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绝望的日暮孤独气息。
以弥撒听到了胸腔空洞又苍白的跳动声。
祂手指无声拂上心口,尖锐的荆棘藤刺从祂指尖长出,鲜血淋漓地刺开血肉,缠紧柔软的、跳动的心脏。
祂被赶出来了……只是因为一个和她不熟悉、甚至之前还刀剑相向的人类。
祂已经不被母亲信任。
母亲好像……不需要祂了。
心脏一点点被勒近,窒息的痛感传来,祂微微仰着头,面无表情,沉默又大口地喘气。
仿佛,只有身体上强烈的疼痛,才能掩盖精神上的绝望。
门关上,隔音屏障笼罩整个房间。
苏唐大大方方看向蔺庭洲,视线掠过他手指上缠绕的红色珠串。
她记得之前‘蔺庭洲’手上的珠串已经被她毁了,没想到这个身体也有。
心中腹诽完,苏唐微笑,
“以弥撒走了,现在蔺处长可以说了吗?你找我有什么事,竟然还要瞒着审判长?”
蔺庭洲瞥了眼自己手中珠串,脸上露出微笑,没有回答苏唐开口问的问题,而是先回答她的心音。
“红玉佛珠每具身体都有一串。”
他向来七窍玲珑。在发现苏唐现在的心音他有时听得到,有时却听不到后,蔺庭洲就明白了——
能听到的时候,大多都是她故意让他听到的。一些她想知道什么又不想开口,或是故意想‘骂’他时,就会开放心音让他听到。
蔺庭洲说话的嗓音很温和,声线像是溪涧山泉、山间野鹤,带着股出尘世外的清冷纯净感,
“每一具身体,都需要一串佛珠来伪装身份。不过……我手上戴的都是赝品。”
难怪蔺庭洲这么多分身,每个人手上都有佛珠。
苏唐心中暗道,一抬头,便见那张苍白秀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温雅潮红的笑容,“姐姐只给我留了这么一件纪念物……我怕损坏了,不敢随意戴在身上。”
苏唐笑着反问,“所以正品放在本体上了?”
她像是开玩笑似的道,“只要杀了本体,你就会彻底死是吗?”
少女眉眼弯弯,漆黑瞳里映着灯光,透着股温暖的色泽。暗藏杀机的话语轻如鸿羽,像是不走心地随口一提。
但平和安详的空气中,似乎又游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
蔺庭洲平静地抬眸,黑玉般的眼瞳直勾勾看着她,眼眸深处的欲望,如同饿狼渴望鲜肉、孩子渴望糖果,波涛汹涌,
“对于我而言,每具身体都是本体,没有本体和分身的区分。”
“所以,我的每一具身体,戴的都是赝品。因为我觉得,没有一具身体有资格独占这份唯一的纪念品。”
“阿姐送的佛珠,一直被我好好藏在最安全的地方。”
黑琉璃般的眼珠流淌着光,他情绪稳定,语气耐心而细致,好像讨论的不是和自己性命攸关的问题,
“想要杀死我,只能同时将我所有身体都杀了。”
苏唐摸了摸下巴,“你所有的分身都藏在不同的地方?只有你自己知道。”
这不是很难杀?她一边想着,一边肆意地将自己恶意散发出去,试探蔺庭洲的心态。
“嗯。每具身体都在不同的地方。姐姐知道的,坐到这个位置,不少仇家都想要我的命。”
蔺庭洲点头,深黑色的睫毛轻颤,配上过于苍白的脸色,像是阴魂不散的漂亮男鬼。
他唇角轻轻弯起,显出几分纯稚又妖冶的邪气,轻眨了下眼睛,平静道,
“不过,不难杀的。”
苏唐:“?”
蔺庭洲抓住苏唐的手,抵在自己胸口。
矜贵又端庄地微笑,“我每具身体,都很想念姐姐……”
“只要你在,只要你想,哪怕相隔再远,我也来会见你。”
男人穿着顶奢的西装,布料硬挺又不失柔软。
透过厚实的布料,还能感受到胸腔下心脏的搏动,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
但是却感受不到人的温度。
苏唐背后无端升起一股鸡皮疙瘩蔓延的寒毛直竖感。
就好像被什么阴暗潮湿的东西缠上,甩都甩不掉,会一个又一个,前仆后继地缠上来。
哪怕蔺庭洲此时的说法,其实是将生命与命脉交到她手上,也无法抑制那股被男鬼缠上的悚然感。
“如果姐姐想要我的命……”
他纤细的睫毛在脸颊上落在阴影,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苏唐的手,缓缓抬起。
蔺庭洲的手很大,几乎将苏唐的手包裹。
但祂并不是那种粗犷宽阔的大,而是精致秀气的风格,整个手形都透着股纤长感,是一双极好弹钢琴的手。
指骨长,骨节微凸,苍白的皮肤下隐透青筋,从指尖都透着股保养得当的上流人贵气。
他缓缓低下头,一边抓着苏唐的手,一边将脸颊贴在她手背上,眷恋地轻轻蹭了蹭。
就像是在学习之前以弥撒将脸颊贴在苏唐小腹的动作一样。
原本平易近人但不掩疏离的声音,透着股将全身心交付的喑哑轻柔,
“……姐姐可以要我的命。”
少女血液的温度透过手掌的皮肤,渗入他的脸颊。不算温暖炙热,却很让人安心,像是灵魂有了归处,这些年无望的等待和寻找终于尘埃落定。
他有些餍足地弯了弯薄唇,湿润的鼻息喷洒在苏唐手背上。
“对不起……姐姐,之前没有认出你,我做错了很多事。您要怎么惩罚我都行。杀了我也可以。
只是,我死了之后,能不能将我的圣骸放在您身边。”
苏唐:“……”
嘶……这只心黑仙鹤实际上是这副性格?
简直是大病。
联邦要完。
“不用了。我没兴趣每天带着一具尸骨走。”苏唐立马抽出手,整个人镇定得不动如山,根本不为所动。
蔺庭洲不能死。
她现在想回归联邦,很多事情还需要一个联邦高层把她隐瞒身份和擦屁股。蔺庭洲的职权、能力,恰好合适。
而且……
这家伙如果真死了,她都怕他变成男鬼缠着她。那就是真正的阴魂不散了。
“抱歉,让姐姐为难了。”被甩开的蔺庭洲没有脾气地垂眸微笑,浑身散发无害的气息。
“我的圣骸不是骸骨,而是一颗青莲舍利。您可以随意使用它。”
苏唐:“……”
这家伙?舍利??
她看了看蔺庭洲茂密的头发,眸光又落在他手上的佛珠上,他还真成佛了?
不愧是科幻背景的超凡力量,简直太科幻了。
这种面白心黑的人还能成佛?因为他佛珠捻得多?
“和我超凡能力有关。”似乎看出苏唐的怀疑,蔺庭洲轻声解释,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点。
空气就像是清澈透底的水池,出现一道道水波纹。
水波向外蔓延开来,中间逐渐生长出一根摇曳的绿枝,然后开始生叶……开花……
青色的莲花花苞缓缓绽放。在第一朵花苞绽放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莲花和荷叶开始向外铺展,热烈而绚烂地生长。
透明的水波也蔓延成海,一望无际。
狭小的星船卧室好像一瞬间变成了青莲苦海,接天连日,天空中星河摇曳,地下莲海清澈。
苏唐瞳孔一缩,在刚被美景震撼的瞬间,猛地回神警惕起来,面无表情地出手,五指掐住蔺庭洲脖颈。
领域!
超凡种和觉醒者,到达一定境界都可以觉醒自己的领域。领域像是被领域之主开辟的异空间,不属于彼世,而是属于领域主的私人地盘。
在领域内,领域的主人掌握绝对权,会对入侵者形成天然的压制。
她曾经困住以弥撒和蔺庭洲的主宰领域……以弥撒困住尤斯塔瑟时,从天空中投映而下的审判教廷,都是领域。
没有领域的超凡种和觉醒者,对上领域主,就像鸡蛋磕石头。只有领域主才能和领域主抗衡。
不过苏唐没有想到,蔺庭洲这么年轻,竟然也觉醒了领域。
然而,一般来说,觉醒者和超凡种展开领域,就是一种进攻的信号。
喉骨被捏得嘎吱作响,极致的缺氧让蔺庭洲苍白的脸浮上一抹潮红。
他胸口因为缺氧而激烈的起伏,眼睛却弯起,黑色碎发耷拉在前额,俊美的脸上出现迷离的愉悦。
模样十分乖顺听话,一点都不反抗,白皙修长的脖颈被掐在苏唐五指间,就像一只被掐住脖颈却已顺从求死的白鹤。
不仅是他,连蔺庭洲的领域也没有出现任何反抗。
苏唐只能闻到莲香,感受到徐徐宜人的清风。
蔺庭洲黑琉璃的眼瞳一瞬不瞬盯着她,眼尾因憋气泛起浅浅的红晕,装得很乖。
嗯?是她误会了?
见他没有动作,苏唐缓缓松开紧掐的五指。
“咳咳。”蔺庭洲咳嗽两声,伸出指尖碰了碰脖颈。
疼痛从皮肉传来,那里已经红了一圈。雪白的皮肤衬得红色更显鲜艳。
黑发、雪肤、红痕,像是刚被凌.虐一般,配上俊美孱弱的样貌还有幽深如渊薮的黑瞳,有种似鬼非人的妖异。
“抱歉。”苏唐不走心地道歉,“我以为你展开领域是要攻击。”
蔺庭洲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弯唇微笑道,“没事……不论姐姐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他指腹磨了磨脖颈上的红痕,眼中闪过一缕遗憾和留恋。
只有在接受惩罚的时候,心脏里那些没有认出姐姐,联合白昼帝国对她布下天罗地网的愧疚才能消散一些。
他怎么可以……伤害他最爱的姐姐、他的神明?
苏唐道歉道得十分敷衍,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恋恋不舍,“……”
心中悚然一惊。
这家伙不会和以弥撒一样是抖M吧?
“我的领域名叫苦海青莲。”蔺庭洲微微一笑,声音因为喉咙受伤有点哑,“我死后留下的圣骸应该是一颗青莲舍利。等我死后,姐姐把我的舍利带在身边,可以使用我的领域。”
他纤长漂亮的眼眸沾着之前被掐出来的生理泪水,眼珠透着几分温润,
“我知道姐姐很厉害。但我想……能尽可能帮上你一些忙。”
最重要的是……这样死后,能被她随时随地带在身上。
苏唐:“……”
她狐疑地看着蔺庭洲。
如果不是这张脸和蔺庭洲一模一样,以及之前他故意挑衅以弥撒、以及话里有话的‘阴险狡诈’样也没有变,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这是蔺庭洲?!这是那只黑心鹤?
她理智觉得他别有所图,但是……之前她深入过蔺庭洲的意识,确定他对‘姐姐’的感情确实是真的。
只是她没想到他喜欢的姐姐是她而已。毕竟在游戏里,蔺庭洲就跟在她身边呆了半个月,而且当时他还是个几岁的小屁孩,根本不应该是开窍的年纪。
幼年时几天的时间,怎么就能情根深种?
她伸手摸向蔺庭洲的额头。
蔺庭洲立马顺从地微低下头,将额头送进她掌心。
愉悦地微微弯起了眼角。
苏唐收回手,“没发烧啊。”
脑子就不对劲了。
“你小时候开窍那么早?”她狐疑地看向蔺庭洲,当时他才多大啊!别人玩泥巴的日子,他满脑都是姐姐?
“你不一样。”
蔺庭洲柔软的唇角挂着弧度从来不变的微笑。
她是他生命中的全部意义。
在父母双亡,他因为读心天赋受人忌惮、几乎被整个家族抛弃,成为弃子、孤立无援的那段黑暗时光,他一直是靠着和她经历的那段回忆……以及,后来悄悄看到的唐主的故事撑下来的。
前半生,他靠她带来的精神慰藉,跌跌撞撞长大,努力在家族倾轧中保全自己、争权夺利。
后半生,他一直寻找着她的踪迹,追逐她在历史河流中的影子。
唐主已经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刻在他灵魂里的符号。
后来,在权与利中浮沉,见识最好吃的珍馐和最美的繁华,以及听到人类心中最肮脏的恶后,当年拼尽全力只是想活下来的孩子,突然觉得一切都无聊至极。
世间一切都不过如此。
家族没有意义……权利没有意义……生命没有意义……
只有她,是刺破黑暗的那一缕光。
人世苍白浅薄,只有姐姐是鲜艳多彩的。
她是他活下来的全部意义,是他往后余生追求的目标。
连他觉醒的领域,也和她有关。
“很多人认为你死了。”蔺庭洲轻轻靠着她的手背,“我知道你不会死。”
“这片青莲苦海,是为姐姐种的。”
他眼睛笑弯眯起,指向最大的一朵青莲,“只要将带有亡人气息的物件放进去,就能使死亡之人重生。这是我领域最大的秘密。”
苦海青莲会汲取他的生命,为死亡之人重新生成躯壳。
他一直说,她没有死。
因为就算她死了,他也会让她活过来。
苦海种青莲,只盼来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