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


    “来人, 把他给我扔进锁魔阵!”


    姜既白气息不稳,指着凌子樾吼,几乎失控。


    上一个令他这么抓狂的, 还是混世小霸主姜九歌。


    不怪姜既白这么生气?, 毕竟按照以?往,凌子樾是个吃了亏也绝不吭声的闷葫芦, 不会像今日这般大胆顶撞他。


    实在太反常了。


    姜既白话音落下, 一旁的弟子依言就要上去拿人, 然而却被打断了。


    “精彩。”


    有人鼓着掌阔步走进来, 冷着脸问, “掌门好威风啊, 我?步某人还没死呢,怎么就需要你替我?处置弟子了?”


    这话把姜既白问住了。


    他处罚凌子樾都成习惯了,一时间忘记步迟云已经回来。


    四门都将内门弟子都被看得跟宝贝疙瘩一样,自?然不会随意让别人代行责罚。


    哪怕是掌门, 拿不出过硬的理?由也不行。


    姜九思见到来人, 先俯身抱拳行了礼:“师尊。”


    步迟云抬手让他免礼,继而问道:“九思,你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凌子樾到底有没有推你?”


    姜九思脸白了一瞬, 随后重复道:“此?时与凌师弟无关, 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伤势严重吗?”


    “只是小伤, 并不碍事。”


    虽然这只是姜九思的客套话, 但步迟云明显当真?了。


    他看向姜既白, 直接了当问道:“这不就结了。凌子樾既然无过, 为何要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要将弟子押进锁魔阵, 掌门是否过于?武断?”


    按照以?往的惯例,遇到这种不合理?的事,步迟云早该上去劈人了。


    今天之所以?肯耐心讲道理?,是因为他有伤在身,限制了武力值发挥。


    姜既白被步迟云一连串的话问懵了,气?得说不出话,想把丁周的指认当作托词。


    可他料到护短的步迟云绝不会因此?退让,不愿再起冲突,只能?一拂衣袖,怒而离场。


    步迟云身后站着一身绛紫衣袍的少年,正是步青蓝。


    见姜既白离开了,他连忙上前扶起凌子樾,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步青蓝朝凌子樾做了个鬼脸打趣他。


    表情明晃晃写着:一天不见,兄弟你怎么就这幅惨样了?


    凌子樾没理?他。


    “猜猜是谁来搬我?这个救兵的?”


    步青蓝凑近低语卖关子,自?己反而先忍不住,迫不及待揭了谜底,“说出来你肯定不信,竟然是小师妹啊!奇怪了,她不是最讨厌你吗?她来找我?时,我?还以?为她又有什么鬼点子整你呢。”


    凌子樾忍受不了步青蓝嬉皮笑脸的模样,冷着一张脸,用?手肘将他抵远。


    两人跟着步迟云回剑修门,入了内阁。


    步迟云盘膝坐在静息灵石上,对绛紫少年道:“青蓝你先退下,这里没你的事了。”


    等步青蓝离开后,步迟云缓和神色对凌子樾道:“河神镇中,多谢你们?。”


    “师尊言重了。”凌子樾连忙敛住神色,恭敬抱拳行礼。


    步迟云笑道:“听青蓝说你的佩剑折断了?等我?伤势痊愈,再替你重寻一把。”


    凌子樾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终究咽了下去。


    沉默退出内阁后,凌子樾在路上撞见姜九歌,她正在路边拔草喂野兔子玩。


    凌子樾抱臂在她身后看了半晌,见她毫无察觉,勾唇一笑便准备离开。


    “诶,凌子樾你出来啦!”


    刚转身,身后的少女便抱着兔子喊住他,上前两步与他一起走。


    身旁的少女叽叽喳喳聊着趣事,凌子樾默然片刻,等少女说累了,他突然出声问道:“怎么突然下山了,仙师那里不好吗?”


    “啊?”


    姜九歌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有什么好不好的。”


    “你待在哪里,我?当然要待在哪里呀。”


    少女一脸理?所当然,她抱起灰兔子的两只前爪,用?它?们?做着招财猫的手势,和凌子樾打招呼,“不许不开心!”


    姜九歌看出他不高兴,没有拐弯抹角的安慰,选择直白地说了出来。


    这么明显吗。


    凌子樾几乎气?笑了,垂下眸又想,他的心情对姜九歌很重要吗?


    凌子樾被姜九歌的直白传染了,心里憋不住一点事。


    于?是想着想着,他就问了出来。


    “当然啊!”姜九歌正色道,“你可重要了。”


    这不废话吗,她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这位大爷哪天要是想不开了,她得陪着一起完蛋啊。


    姜九歌敢保证,整个三界,从天上数到地下,从乌龟数到王八,他再也找不出比她更上心的人了!


    凌子樾这朵忧伤菇真?该多见见世面,晒晒太阳,不然,她真?为他的精神状态感?到担忧。


    姜九歌偏头拧眉,看了他一会,想到什么。


    她扔下兔子,拽着凌子樾就往别处走。


    被扔下的兔子笨笨地窝在草丛里,咀嚼着草叶。


    实在无语,等它?回去就宣传,人类到底有多善变!


    “去哪?”凌子樾问。


    姜九歌没理?他,只顾着往前走。


    两人一番忙活,终于?爬上玄极宗的后山坡顶。


    坡顶地处偏僻,灵气?稀疏,平常很少有弟子会特意跑到这边来。


    这里是境泽仙山面向人间的一方。


    少女盘腿坐在柔软的草地上,两只手按在足踝处,眼眸亮亮盯着远方。


    凌子樾不明白姜九歌想干嘛,出口问她的意图,她也不愿搭理?,只将食指压在唇边,示意他安静些。


    于?是凌子樾闭了嘴,他坐在少女旁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边荼靡的夕阳沉落,倦鸟归巢。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去。


    山下,一盏接一盏的灯亮起,暖黄的灯光蜿蜒了人间。


    少女转过脸来,不甚明晰的面庞上唯有眼眸亮得惊人,她指着山下:“看,山下的灯火!”是不是很好看!


    凌子樾心中冷笑,觉得她幼稚。


    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万家灯火,又无一盏归他。


    可话语出口,却变成口不对心:“嗯,很好看。”


    近近谛视,忽觉美景。


    *


    人间共照同一轮月,无人之处的旷野,苏安然身披月光,一改往日的柔弱,眼中写满显而易见野心。


    没人知道,心脉受损、伤重得下不了地的苏安然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她收回仰望的目光,向前一步,白裙在夜风中染黑,柔弱的美变成硬挺的面庞。


    见此?场景,草丛中躲藏的兔子吓得埋下头。


    瞬息之间,不远处的少女已经完全变换模样,成为一袭黑衣的高马尾少年。


    少年踏月行入剑修门,推开内阁虚掩的门。


    察觉有人进入,盘膝坐在静息灵石上的人猝然睁眸,看见来人,步迟云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凌子樾去而复返。


    少年扯唇一笑:“师尊。”


    步迟云放松警惕,问:“这么晚了,有何急事?”


    这话并不是问责,他知晓凌子樾行事稳重,如果不是急事,绝不会这么晚还来打扰。


    少年低头,微赧模样:“白日里,我?有许多话,没和师尊说完,故而折返。”


    因为身世原因,加之凌子樾肯上进,步迟云总对他比旁人多两分?好感?。


    然而他再坚强,也不过少年。


    步迟云不疑有它?,和蔼一笑,想听他要说些什么。


    少年顺势绕到他身后。


    一柄断剑忽然飞快而出,从后背扎穿了步迟云的心脏,又狠又准。


    他满脸不可置信,只听身后的少年冷漠开口:“师尊,你挡了徒儿的道,这就送你上路。”


    是女子低语的声音,步迟云目眦欲裂。


    这时,绛紫衣袍的少年推门而入,语气?难掩兴奋。


    “父亲,你说的草药,我?找到了,听说……”


    步青蓝的话生生卡死在喉咙里,看着眼前荒诞怪异的一幕,他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行刺的少年见有人撞破,眉眼慌乱,连剑也弃了,毫不犹豫,夺窗而出。


    “父亲,您别吓我?!”步青蓝连忙上前,接住欲倒的人。因害怕加重他的伤势,不敢乱动。


    静息灵石上,红得刺目的血淌了一大片。


    步迟云面色已然灰白,他目光哀痛,颤抖着唇。


    看着痛哭的步青蓝,他拧眉摇头,想说不是他看到的那样。


    然而,步迟云口中吐不出字音,只能?攥紧他的手,含恨咽气?。


    逃出的少年褪回原本的样貌,在晨日升起时,苏安然出现?在后山。


    柔软的草地上,凌子樾不见踪影,只剩姜九歌留在那里。


    她往前半步,挡在姜九歌身前,白裙被光勾勒出一圈金边,灼热耀眼。


    “苏师姐?”


    光有些刺眼,姜九歌下意识抬手想挡。


    见苏安然站在面前,她颇觉惊讶,再一转念,发现?身边的凌子樾不见了。


    “奇怪,凌子樾去哪了。”


    低语声没逃过苏安然的耳朵,她拽住姜九歌的手腕,凑近微笑道:“管他做什么,你都自?身难保了。”


    姜九歌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下一刻,她明白苏安然并没有在开玩笑。


    墨玉笛从她怀中飞出,落入苏安然手中。


    “墨玉笛!”姜九歌惊呼出声。


    然而墨玉笛没有器灵,并不会认主,被抢走了就不会听她的。


    姜九歌反抓住白衣少女的手腕,紧张地看着她:“苏师姐,你要做什么?”


    苏安然看着手中的墨玉笛,分?了一个极淡漠的眼神给姜九歌,好心解答她的疑惑:“做什么?当然是拿回自?己的东西。”


    少姬景千璃将弦月神器一分?为二,器身失却光华被凝直成为墨玉笛,而器灵埋在神树下,为其输送源源不断的灵力。


    可惜器灵跑了,不然她早就重现?弦月神器,何必费这么多功夫。


    “墨玉笛落在你手里真?是蒙了尘,今日让我?来教你该如何用?它?!”


    苏安然手持墨玉笛,将身后的时空割开了裂缝,不由分?说便将姜九歌拽了进去。


    周围的景象万千变化,等到终于?停下时,两人已经落在悬崖边。


    天上挂着的太阳都灰了好几度,暗沉的天幕时不时飞过几只怪鸟,发出怪异的叽咕声。


    姜九歌看见这番景象,心中瑟缩。


    见到达了目的地,苏安然松开手,任由姜九歌滑坐在地。


    她好整以?暇往前行了两步,踩在悬崖的边缘朝下看去,头也不回地问:“这里是人魔两界的交界处墓渊,下面埋了许多枯骨,小师妹想不想下去看看啊?”


    “……不想。”


    姜九歌摇着头诚实答道。


    “不想?”


    苏安然挑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转回身走到姜九歌身前蹲下,纤长?的指抚过她的脸庞,摇头冷冷道,“这可由不得你。”


    姜九歌连忙握住她的手:“师姐有话好好说,我?这人最听劝了!”


    苏安然抽回手,冷下眉眼。


    “听劝的话,那又为什么要抢我?想要的东西呢?”苏安然不解地问,她话头一转,“不过你能?在飞沙石阵中破了我?的诛魔阵,这点倒是让我?惊奇。”


    姜九歌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想悄悄往后退,却被苏安然一把掐住脸拉近:“就是因为你动了我?的阵法,所以?才让那个小杂种跑了出来!”


    小杂种?


    大概不是在骂她。


    姜九歌心中直呼冤枉。


    没记错的话,她就顺手扔了一块石头而已啊!


    “我?给过你机会,可你总要去碰我?想要的东西。”


    苏安然把姜九歌抵到了悬崖边,姜九歌用?余光撇了一眼崖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偏偏耳边还在继续传来苏安然疯魔的话语:“我?有很多花魂,得到别人的喜欢再容易不过。可是你为什么要去接近他呢?时泽神君是我?在等的人,是我?想嫁的人啊。”


    她这么努力想站在他身边,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怎么能?让别人窃取先机呢?


    不过片刻,苏安然已经成功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她抬起姜九歌的下巴,眼中微笑,却没有半分?温度:“大概是你这张脸与以?前的我?有几分?相似,所以?他将你误认成了我?。不过没关系,马上你就要死了。”


    她松开手,把姜九歌往前轻轻一推。


    姜九歌往后跌了半步,摔下万丈深渊,伴随着呼啸寒风声的,是耳边恶狠狠的诅咒声。


    “带着这张脸去下地狱吧!”


    对峙


    “你这个孽徒, 竟然干出此等丧尽天良的事!”


    凌子樾一睁开眼,心中极为不安,预感不对。


    他坐起身?来, 玄极宗的后?山上, 晨日洋洋洒洒,青软的草地上, 身?旁的少女用手臂枕着头, 深眠未醒。


    他想了想, 没叫醒姜九歌, 独自下山。


    只是没料到在他离开后?不久, 苏安然便找上门来。她没看见凌子樾, 便抓走了姜九歌。


    下山途中,凌子樾一抬头,撞上气势汹汹、前来抓他的执法弟子们?。


    为首的人?确定是他后?,厉声道:“拿下!”


    直到被众人?压着, 跪在议事殿时, 凌子樾仍旧一脸淡漠,事不关?己的模样。


    问就是习惯了,甚至理由都不想多问。


    反正总有各种各样的倒霉事。


    姜既白背着手来回踱了好几步, 脸色惨白。


    或许是气得太过, 竟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发怒。


    等他终于平复好心情, 才扬手指着凌子樾的鼻子骂:“你个狼心狗肺的小畜牲,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恨我?对你不好也就罢了。”姜既白拍着手背质问, “为什么要去害你师尊?他何处对你不起, 你竟然对他动了杀心, 如此害他?!”


    凌子樾脸上淡漠的面具一下子崩裂,碎落满地。


    他不可?置信抬起头, 好半天才找回意识,哑着声音问:“你说……谁?”


    是谁出事了?


    “还?装蒜!”


    姜既白抬脚踹在他肩上,凌子樾未躲,硬生生接下这一脚。


    他像一座雕像般纹丝不动,低头盯着前方,眼尾处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在众人?以为他默认一切罪名时,凌子樾突然暴起,顶着众人?合力?的压制起身?,猛地冲到姜既白面前。


    他眼眸尽是血丝,抓住姜既白的领子问:“你说谁出事了?!”


    这气势直接把姜既白吓懵了。


    凌子樾这幅理直气壮的样子,让姜既白都怀疑一瞬,是不是自己冤枉了他。


    好半晌,姜既白终于找回底气,狠狠瞪了回去。


    他一抬手,众弟子合力?重新将?凌子樾拖了下去。


    “我?说你弑杀师门,大逆不道!”


    姜既白理了理衣襟,用俯视蝼蚁的眼神问,“你认不认?”


    凌子樾一个字也说不出,瞬间失去辨别外界信息的能力?,沉浸在孤独的世?界里。


    他脸上时悲时笑,已经不在乎为什么罪名会跑到他头上。


    总是这样。


    对他好的通通不得好死,污蔑他的长命百岁。


    太好笑了啊。


    凌子樾这幅模样有些瘆人?,让一旁的弟子忍不住嘀咕:“凌师兄不会疯了吧?”


    “疯?”姜既白冷笑道,“我?看他好得很!”


    “不承认?”他继续对凌子樾道,“证据确凿,由不得你不认!来人?,将?青蓝带上来!”


    姜既白话音刚落,殿外的人?已经自己走了进来。


    步青蓝额上是三?指宽的白孝,脸上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带着接近灰白的沉肃。


    他步伐沉缓地走进来,转目紧盯着凌子樾,似乎此生第一次真正看清地上的人?,重新认识了他一场。


    步青蓝半跪在他面前,凑近轻声质问:“凌子樾,我?父亲究竟何处惹了你,你要趁他伤重,从背后?偷袭杀他?”


    好半晌,凌子樾终于抬起脸。


    他的瞳孔微微颤抖,还?是不愿相信这一切:“师尊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步青蓝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狠戾,猛地推开了凌子樾:“见他?你还?有脸见他!”


    “不是我?,我?没有。”不是他干的啊。


    凌子樾摇着头,终于为自己辩解了唯一一句,可?没人?会信他。


    “我?亲眼所见,难道是我?冤枉了你凌子樾?”


    步青蓝又上前拽起了他,“你不是想看父亲吗,好啊,跟我?去看,你用半柄断剑,就要了我?父亲的命!”


    步青蓝大声吼着,痛苦哀鸣:“凌子樾,就是因?为我?信错了你,才害死了我?爹!如果不是我?去找他保下你,你不会有机会与他独处,不会有机会害死他!”


    昨天,他甚至去丹修门,替凌子樾寻找治伤的草药。


    但也幸亏如此,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巧,撞见凌子樾行凶。


    黑衣少?年没有反抗,沉默接受一切指责。


    等到终于被拖拽到步迟云身?前时,他才哀恸出声。


    步迟云躺在冰床上,白色的中衣被血染透,已经冰冷。


    明明才过去一夜,他再不会动,再不会睁开眼。


    他怎么会死呢?


    步迟云明明承诺,等他伤好后?,会替他重寻一把剑的。


    可?是现?在,躺在冰床上的人?,脸上已经褪去最后?一丝血色。


    “醒一醒。”凌子樾摇着头,跪步向前。


    等目光移向步迟云胸口再不会流血的伤口时,他的心沉了下去,只一眼,就认出那?是落雪剑所伤。


    可?是,落雪剑早就在河神镇遗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会出现?在步迟云身?后?,一剑杀了他?!


    步青蓝甚至亲眼所见,是他动的手。


    怎么可?能呢,他没有啊。


    唯一能替他作证的,是姜九歌。


    凌子樾有苦难言。


    此刻,所有的劣势都向他倾压而来,让他失去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


    事到如今,他不想再拖旁人?下水,认命般低下头。


    天道费尽心思,不过想要他的命。


    想要的,都拿去吧!


    凌子樾心中竟生出扭曲的痛快,反正他什么也不能留住。


    “哈哈哈!”


    凌子樾不可?自抑地捂住半张脸笑起来。


    步青蓝给了他一拳:“你还?有脸笑,给我?滚出去!”


    于是凌子樾被拖了出去,跪在雨中。


    殿外下起急雨,阵雷声中,夹杂着少?年痛苦的悲呼,一点一点,染伤整片天。


    这场雨延伸向竹林,渐渐小了。


    竹林深处,传来两人?一深一浅的脚步,伴着绵绵雨声,踏在竹叶上。


    姜九思心里总是牵挂着,忍不住第二次问起前方的人?:“苏师妹,你真的看见,九歌和凌师弟在一处吗?”


    他还?不知道宗门内的大事,只因?做了不好的预示梦,心中记挂姜九歌,又四处找不见她人?,免不得担心。


    他是在寻在姜九歌的途中,恰巧遇上苏安然的。


    听完姜九思的话,苏安然缓缓一笑:“我?昨天傍晚时,确实看见她和凌师兄在一起。现?在的话就不确定了,要不然你自己去问问?”


    姜九思沉默片刻,正有此意。


    被一而再询问相同的问题,任谁都免不了生气。


    苏安然的声音有些冷:“大师兄不相信我?的话,那?又何必问我?。”


    姜九思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只是……”


    他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放心不下。


    一般而言,修为越高的修士越少?做梦,偶尔的梦也是带着预示性质的。


    姜九思拧紧的眉头依旧没放松下来。


    他梦见姜九歌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偏偏他没来得及上前接住她,地上的荆棘扎穿了姜九歌的胸膛,往外汩汩冒着血。


    好多血啊,九歌她最害怕痛了。


    躺在地上的少?女,用睁大的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幽幽埋怨责怪,无声质问他为什么不接住她。


    姜九思满怀心事,越行越慢。


    没一会的功夫,原本?并行的苏安然已经超出他四五步的距离,完全没有慢下步子等他的打算。


    竹林间,行在前方的苏安然撑着纸伞,一枚竹叶飞过她的脸侧。


    竹叶无意伤她,只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让她停下。


    苏安然果然顿住脚步。


    她缓缓抬起靡丽的长眸,直视前方。


    瞬息之间,身?后?的姜九思已经回过神,快步上前,拦在苏安然身?前。


    看清对面的人?,姜九思按在佩剑上的手不自觉松了些。


    但他依旧紧张,不确定对面水墨道袍人?的来意,只问道:“仙师?”


    还?没等白逸鹤回话,下一刻他就被身?后?的苏安然一把推开,她不耐烦道:“让开。”


    纸伞被她扔在地上,染了泥水。


    苏安然没跟白逸鹤客气,持着墨玉笛直接刺了过去。


    姜九思心底讶异,不明白往日总是和声细语的师妹怎么突然狠戾。


    在看清苏安然手中的墨玉笛时,他更是无法维持理智:那?是九歌随身?的东西,从不离身?!


    他不敢细想,为什么墨玉笛会出现?在苏安然手里,又为什么,苏安然能如此熟练地使用它。


    他有很多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


    墨玉笛刺了空。


    白逸鹤微一错身?避开,他遽然抬眼,伸手握住苏安然的手腕,将?她牵引向正面,不给她落到自己身?后?从而袭击他的机会。


    苏安然将?玉笛使出了剑的凌厉。


    她旋身?挣脱了白逸鹤的桎梏,雪白的衣裙飘扬,足尖在竹枝上一点,轻飘飘落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与他对立。


    苏安然觉得好笑,挑眉问道:“怎么,来找我?算帐?”


    白逸鹤静默不语,只沉沉看着她:“我?来带你离开,回苍龙族。”


    “回去?”苏安然摇头,“那?可?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我?的事还?没做完,就算离开也不是现?在。”


    姜九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完全插不上话。


    但他看出苏安然处于劣势,下意识便要拔剑去助她。


    苏安然的目光越过白逸鹤身?后?,看向姜九思,皱眉道:“这里没你的事,别多管闲事。”


    这是他们?之间必须要解决的事,不需要旁人?插手。


    姜九思闻言,顿住脚步。


    苏安然收回目光,对面前的白逸鹤道:“时泽,我?这样叫你,你能认出来我?吗?”


    道袍仙师神色未变分毫,朝她伸出手,一字一句道:“所以,我?来带你回去。不要一错再错。”


    “错?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苏安然笑着闭上眸,又猛然睁开,“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的对错!我?不怪你因?为权力?放弃我?,现?在我?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回到足以匹配你的地位,难道也不可?以吗?”


    白逸鹤深吸了一口气,摇头对她道:“不要踏着鲜血,向我?走来。”


    “时泽,你说这种话,不觉得好笑吗?”


    闻言,苏安然笑出了眼泪,“做什么不需要代价。你的手上就很干净吗,所以现?在能高高在上,来指责我?了?”


    “我?无此意。”


    白逸鹤执着地伸着手,几近哀求,“和我?回去吧。不要再被蛊惑,那?些都是虚妄无边的东西。”


    苏安然冷冷看着他,突然道:“我?承认依旧爱你。”


    “——但首先,我?要先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拿会属于自己的一切,才有闲心谈其他。景千璃舍弃的,我?舍不下。你要是还?记得往日的情分,就不该阻止我?。”


    她神色凄幽,用男人?无法拒绝的软语说着最强硬的话。


    白逸鹤自知劝不动她,终于收回了手,最后?一遍问:“所以,你要和我?打?”


    “当然。打不赢我?,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苏安然率先持墨玉笛斩去,白逸鹤以空手相接。


    变故来得太快,姜九思被强大的灵力?漩涡刮得睁不开眼,硬生生被逼退好几步。


    等波动的灵力?终于平息,白衣少?女已经被捆缚双手,落入仙师的怀中。


    眼看白逸鹤要将?人?带走,姜九思想出剑阻拦。


    白逸鹤察觉到他的意图,转过半张脸,淡淡看了一眼姜九思手中的择天剑,择天剑便沉寂下来,敛了灵息。


    怀中的苏安然仍旧在挣扎,白逸鹤按住苏安然不安分的手。


    他收回目光,背对着姜九思道:“转告姜宗主,人?我?带走了。”


    墓渊


    姜九思满怀心事回到宗门, 他心中记挂颇多,除了苏安然的?事,还?有一封密令是要替仙师带给姜既白的。


    姜九思踏入议事殿, 恭敬行完礼后?, 转交了密令。


    姜既白接过密令读完,脸色沉得?可怕。


    姜九思忍不住好奇仙师到底说了什?么, 但事有轻重缓急, 他先将苏安然被仙师带走的?事转达了。


    “既然是仙师要带走人, 一定有他的?道理?。”姜既白心不在此, 淡淡带过。


    自从姜既白看完密令后?, 状态就?不太对。


    姜九思终于忍不住开口:“父亲, 仙师在密令中,究竟说了什?么?”


    姜既白失神片刻,半晌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仙师说,迟云的?事与凌子樾无关, 真凶另有其人, 但更多的?,他不愿说。”


    姜九思神色惊疑,忙问道:“师尊他怎么了?”


    姜既白并未作答。


    他沉目坐在主位上, 仙师传话说步迟云并不是凌子樾杀的?, 可是晚了一步。


    姜既白心中忽然生出古怪的?情绪。


    要是以?往, 他此时想的?, 大概会?是一切怪不得?别人, 是凌子樾命该如此!


    可是现在, 他心中竟然溢出一丝愧疚。


    他竟然会?因为凌子樾愧疚?


    不仅姜既白, 其他弟子也是如此。


    在苏安然被带走后?,所有疯狂的?人都回过味来:凌子樾, 真的?这么罪大恶极吗?要被推下墓渊,受万鬼蚕食?


    事情已经无力回天?,姜既白叹了一口气。


    “有关无关,现在都已经不要紧了。执法弟子前脚才把凌子樾关进锁魔阵中,魔族后?脚便来劫人。九思,在这种情况下,你?会?认为凌子樾与魔族毫无关系吗?”


    姜九思不敢作答。


    然而,姜既白没说完的?是,步青蓝带人一直追到墓渊,他不肯放过凌子樾,杀尽劫人的?魔族后?,一箭正中凌子樾胸口。


    凌子樾跌下了墓渊。


    那个鬼地方镇压着邪物,从来没有人活着走出来过,更何况是重伤的?凌子樾?


    他只剩死路一条。


    姜九思想明白这一连串的?消息,猛抬起脸:“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既白摇了摇头,站起身负手感叹,不愿再聊下去:“九思,去看看你?师尊,送他最后?一程吧。”


    “至于凌子樾,追上去的?弟子说,他穷途末路时,慌不择路,跌入墓渊,没救了。”


    *


    魔域之中,四?处飘着幽幽鬼火,丁周被晃得?心烦,随手捏死了一只。


    魔族的?地盘,总被鬼物栖居着,真是不像话。


    这一切都是因为魔族式微,迟迟无主。


    不过情况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下一任魔尊,将在墓渊等来重生!”


    丁周站起身,对着脚下俯首的?众魔念出伟大的?预言。


    底下的?众魔很捧场,高声?欢呼着,仿佛真从丁周画的?大饼中品尝出美味,看见魔族辉煌的?未来。


    要说他们魔族,五百年前能独占一界为主,那也是相?当威风的?。


    人族有句老话,树大招风惹人嫉妒,半路出世的?邪神斩杀了老魔尊,射灭魔族未来五百年的?前途。


    真是倒了血霉。


    后?来又冒出个木语凝杀了魔将,把魔族最后?一点崛起的?苗头也掐灭了。


    所以?一直到现在,魔族还?过得?灰头土脸的?。


    新魔尊出世,三界六族通通得?臣服。


    这简直是天?大的?喜事,意味着以?后?,魔族又能横着走了!


    鼓舞士气的?话听了千百遍,还?是听不倦。


    别管是不是骗他们的?,但听了就?觉得?高兴,高兴了当然要喝采。


    丁周很满意众魔的?反应,一挥手遣散他们,重新落座,心中规划起魔族美好的?未来。


    他正畅想着,一名红纱女子从半空中滚落进他怀中,打乱了他的?思路。


    女子一脸娇羞,红纱滑落,藕白的?臂环在他的?脖子上。


    丁周眼皮也没抬,直接把人从身上掀了下去:“绮华,你?再穿成这副鬼样子,别怪我让你?好看。”


    红纱女子滚落在地,哀怨地看了座上青年一眼:“周,你?还?是那么不解风情。”


    话是这么说,可女子还?是乖乖换了一身紫衣,不惹他生气。


    等换好衣服,绮华拢了拢纱衣,娇嗔道:“派去救人的?,可都是我的?手下,他们全折在了墓渊,周,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啊?”


    “补偿?”


    丁周冷笑一声?,掐住女子细白的?下巴,将她拉近到几乎贴近自己?脸庞时,才缓缓问道,“你?说说,想要什?么补偿?”


    女子闻言,喜不自胜,柔荑抚摸着青年的?胸膛,圈圈点点:“当然是将军您啊。”


    几乎瞬间,丁周将靠在怀中媚眼如丝的?美人推远,敷衍道:“乖。牢里关着几个人间抓来的?修士,你?自己?去挑喜欢的?,我现在没空陪你?玩儿?。”


    绮华眼中滑过一丝不悦,却也不敢再说什?么,自觉离开了。


    丁周并不在意女子的?去留,只关心墓渊中的?凌子樾何时苏醒。


    经历这么多,总该对人世绝望了吧?


    当人有什?么好,成魔才是他的?宿命啊。


    赶快醒来,扫清这个乌烟瘴气的?魔界。


    座上的?青年单手支着下巴,盯着眼前一团幽绿的?鬼火,眸中写满惬意。


    丁周抬手一挥,鬼火还?没来得?及逃窜,便被打散,化为飞烟。


    魔界的?鬼火还?算少的?,墓渊才是真正鬼火泛滥的?地方。


    ……


    墓渊中,刚过半柱香的?功夫,姜九歌又从手臂上扯下来一只鬼火。


    这只鬼火胆子很大,不惧怕她身上庇佑的?白光,拼命过来咬她。


    姜九歌找到一块勉强能落脚的?地方坐下,撕下裙边将受伤的?手臂包起来。


    她抱着膝,把头埋在双臂中。


    在被苏安然推下来时,姜九歌以?为自己?死定了。


    谁知落到半途,身下突然出现一团白光,轻轻托住她,为她缓冲了坠落的?力道。


    系统化成一团光,并不说话,只护着她平稳落地。


    姜九歌落地之后?,白光并未消散,依旧笼罩在她周围,屏退了大部分?鬼火。


    只有小部分?胆子特别大的?,宁愿飞蛾扑火,拼着湮灭也非要上来咬她一口。


    墓渊的?时间流速与外?面的?世界并不相?同。


    姜九歌并不知道,她在墓渊下待了半个时辰,外?面的?世界却已经过去很久,乱成一锅粥了。


    姜九歌静了片刻,抬头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鬼火,忍不住发愁。


    她现在找不到出路,又打不过这么多鬼火,连唯一的?武器也被苏安然抢走了。


    也不知道身上这团白光到底能撑多久。


    或许白光熄灭,她就?得?死在这里,再没办法离开。


    姜九歌搜遍全身,发现只有荷包中,仅剩的?几枚补元丹还?算有用,够她多撑一段时日。


    墓渊是一个被隔绝的?世界,传信灵无法送出去,没办法将遭遇说出去,找人来救她。


    想及这些糟糕的?事,姜九歌抬起手背抹了抹脸。


    忽然,她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原本围在她身边,那些害怕白光、却又觊觎她血肉而不肯离去的?鬼火们,通通调转方向,朝着另一个方向飘去。


    实在太离奇了。


    幽绿鬼火们闻见更加美味的?东西,选择放弃浑身带着尖刺的?姜九歌,打着如意算盘,等把更容易下口的?东西吃光,再回来和她耗。


    看着鬼火离去,姜九歌心底讶异,她站起身往远眺去,隐约看见有个人侧躺在那里。


    沉眸想了片刻,姜九歌也顾不得?害怕,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等终于跑近,姜九歌伸手去拍地上的?黑衣人,想叫醒他。


    她身上柔和的?白光顺着手渡向他,分?给他一半,驱散伏在他身上贪婪啃噬的?鬼火。


    黑衣人背对着姜九歌,没有一点儿?反应。


    姜九歌皱起眉,强压下心底的?恐惧,轻轻将他扒拉过来。


    一瞧,她惊了,竟然是凌子樾!


    在危机四?伏的?地方遇见老熟人,大概是件令人安心的?事。


    可眼下,这个熟人看起来半死不活,令人忧愁。


    原本姜九歌觉得?自己?够惨了,直到看见凌子樾,这才惊觉,她简直太幸运了吧,没直接掉下来摔成他这副凄惨样!


    凌子樾脸上全是血污,依稀能分?辨出模样。他黑衣上深色的?斑驳,全是干涸的?血迹。


    他的?掌骨全都碎掉了,浑身经脉尽断,受尽了酷刑。


    姜九歌握着他的?手完全不敢用力,只敢将他的?头轻轻伏靠在自己?怀中,让他换个好受一些的?姿势躺下。


    “凌子樾?”


    她小声?唤着他,怀中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鬼火啃得?凌子樾身上全是血淋淋的?伤口,找不出一块好地方。


    他的?呼吸越发微弱,快要死了。


    姜九歌有些懊悔,如果她没选择观望,直接跑过来的?话,或许凌子樾会?少挨几口。


    她眼睛有些酸,蓄起眼泪。


    想起随身的?补元丹,姜九歌翻出荷包,赶紧将里面的?丹药取出,往凌子樾口中喂去。


    原本她准备靠这些补元丹多撑一些日子,所以?刚才即便自己?受伤了,也不敢轻易浪费其中任何一颗。


    可是现在,她等不起了。


    姜九歌将所有的?希望,一颗接着一颗的?补元丹,全喂给凌子樾,期待奇迹发生。


    在姜九歌哀伤的?目光下,或许是她的?虔诚真的?打动了神明,濒死的?凌子樾竟然缓缓睁开眼。


    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庞,在看清眼前的?人是姜九歌那一刻,悄然松了一口气。


    凌子樾抬手想擦去她蓄在眼眶中的?泪,却使不上半点力气。


    他想让她别哭,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人世间这么苦,为什?么还?是有东西令人牵挂,不得?安息。


    凌子樾自然知道墓渊是什?么鬼地方,他早已不怕死,可他现在死了的?话,姜九歌该怎么出去呢?


    他放心不下,不肯咽气。


    他其实很想告诉她,早在诛魔阵下,他就?知道是她的?小木头人帮过他。


    那些掩埋在心里的?话,从此再没机会?讲。


    原本他想坦然地死去,墓渊埋了无数枯骨,自然不差他这一具。


    死在这里,也算热闹。


    可命运捉弄,让他在这里见到了姜九歌,他放心不下她,却毫无办法。


    终究还?是要带着遗憾死去。


    好不甘心啊。


    看见凌子樾睁开眼,姜九歌以?为他好些了,眼泪终于断了线,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冰凉的?面庞上。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姜九歌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每个人的?命运。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却已经深陷其中。


    她甚至无法自救,谈何救别人。


    一切的?努力在灾难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无力。


    姜九歌想起在这个世界里,她第一次生出真切的?念想,是希望那个叫关关的?孩子,余生得?到幸福。


    可是现在,他过得?并不好。


    偌大的?世界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唯一的?同伴即将死去,悲伤裹挟住姜九歌的?整颗心。


    “能不能活下去,不要死?”姜九歌的?话语几近哀求,又轻又慢,仿佛生怕自己?提出了一个无理?的?要求,平白增添别人的?苦恼。


    悲伤几乎压垮了她。


    没有人知道,在无双珠的?梦境中,她的?心跳,也曾随观棋的?心而动。


    所以?,凌子樾,不要死。


    活下去。


    我还?有好多补元丹,全都给你?,活下来好不好?


    你?还?没有过上想要的?一生啊。


    怎么能如此潦草地死去?


    但怀中的?人还?是逐渐冰凉了。


    姜九歌的?泪水决了堤,她身上的?白光再也渡不到死物身上。


    万鬼重新涌来,啃噬着凌子樾最后?的?血肉,直到他成为一具白骨。


    吞入最后?一块血肉时,万鬼寂然,它们预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气息,于是停了下来,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在幽幽鬼火的?注视中,白骨挣出了姜九歌的?怀抱,飞向半空。


    姜九歌止住泪,怔然看向空中重新生出血肉的?人。


    在玄甲的?衬托下,凌子樾的?皮肤近乎病态的?惨白,在众鬼凄厉的?尖声?哀嚎中,他睁开了无喜无悲的?眸。


    冷漠的?眼中,视万物如蝼蚁。


    淬尽人族的?血脉,凌子樾终于成为世间血统最纯正的?魔,终于有了手握魔剑,成为它主人的?资格。


    墓渊深处,沉寂数百年的?魔剑泄出强大的?煞气。


    伴随着厚重的?剑鸣声?,魔剑挣脱焦土,直奔天?际。


    历任魔尊传承的?魔剑,终于等来新主,落入凌子樾手中。


    他自然不在意脚下渺小的?万物,看也懒得?看一眼,抬手握住身前的?魔剑。


    瞬息之间,万鬼消亡,飞灰烟灭!


    一水之隔的?魔界,众魔感受到了新魔尊出世,跪地高呼:“恭迎魔尊!”


    响彻云霄的?呐喊甚至传到了墓渊。


    煞气绞尽万鬼,姜九歌也被狠狠震开,吐出鲜血。


    翻滚间,柔和的?白光团团包裹住少女,将她隐匿。


    巨大的?白光似一只沉睡的?白茧,里面的?少女缓缓阖目,等待成蝶。


    重逢


    等?姜九歌再度睁眼, 满地枯骨的墓渊已经成为荒地。


    不知已经过去多久,周围景象大不相同,生长着稀奇古怪的植物。


    她站起?身, 转头一望, 没有幽绿的鬼火,也没有凌子樾。


    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姜九歌头脑晕乎乎的。


    不远处, 河流静静淌过。


    在这种乱糟糟的鬼地方, 水大概也是浑浊的。


    姜九歌决定去看看, 出乎意料, 河水格外干净清澈。


    她走?过去, 想用水洗把脸。


    迈去河边时,姜九歌下意识去提裙摆,避免拖到湿土上。


    奇怪的是,裙摆莫名短了一截。


    姜九歌低头一看, 裙摆从原本?足踝处的位置, 上移一截指节的距离。


    根本?不用拎起?裙摆,完全不会?垂到地上,被?泥水弄脏。


    睡一觉还能长个?


    姜九歌思绪混乱, 心中冒出大胆的猜测。


    她向?前跑了两步, 急切凑近河边, 弯腰观着水面, 迫切想验证猜想。


    跑得太?快, 一块石子被?她踢进水中, 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少女捧起?脸, 揉汤圆般捏了捏,水面终于重归平静。


    果?不其然, 清澈的水面上,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姜九歌的眸子瞬间瞪得更圆。


    “这!”


    不就是她自己的脸吗?


    这一切实在惊悚,像在做梦没睡醒,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要不是因为周围环境和现?代扯不上半点关?系,姜九歌几乎以为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平整如镜的水面,倒映出的模样,不再是姜小师妹的模样,而是她来到书里前,自己本?来的样貌。


    姜小师妹比她矮一些,眉眼更偏向?明艳绮丽,长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脸,张扬得令人?过目难忘。


    而姜九歌自己的脸,淡去两分多余的浓丽,显得恰到好处,完美服帖。


    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时,姜九歌还觉得稀奇,这姜小师妹名字和她一样就算了,长相也如此相似。


    静默片刻,姜九歌得出结论:这就是缘分啊!


    或许正因为这样的缘故,系统才从茫茫人?海中,慧眼如炬,精准挑中了她这支潜力股!


    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这支潜力股坠机了……


    ——但!


    系统没有抹杀她,肯定是因为她还有用!


    一定是这样。


    静静流淌的水面上,少女弯起?眉眼。


    姜九歌忍不住又捏了捏脸,果?然,还是自己用了二十年的脸更加亲切。


    她捧起?水洗了把脸,河水凉丝丝的,等?擦干手上的水,姜九歌终于心满意足离开。


    没有鬼火的障路阻挠,墓渊再也不是一座绕不出去的巨大的迷宫,前路变得开阔,前途光明。


    凭着直觉,姜九歌随意挑了个方向?,一路往前,尽是坦途大道。


    墓渊是人?魔两界的交界处,凭直觉选,意味着有一半可能走?去人?间,而另一半可能,则会?走?去魔域。


    姜九歌不知道此举的危险,但好在她运气不错。


    走?出墓渊后,她的眼前,是被?阳光普照的人?间。


    棉花般堆叠的云层下,炊烟袅袅,小桥流水人?家。


    抬眼一望,不远处是一座偏僻的小镇。


    石壁上巨大的“青山镇”三个字,带着陈旧的残破感,像被?遗弃的墓碑。


    姜九歌多看了两眼,觉得这个名字朴素又实用,妙极。


    青山镇,顾名思义,四周环绕的都?是山。


    一般而言,越是贴近自然,人?们的心态越好。


    但这个说法放在青山镇显然不合适。


    姜九歌注意到,身边走?过去十个人?,能有九个把“愁苦”挂在脸上的。


    还有一个,怨气大得她都?不敢靠近。


    走?了半天,没人?搭理她。


    姜九歌满心疑惑,终于在半路揪住个面善的老伯打听。


    不问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听完老伯的话,姜九歌在心里掰着手指,默默合计,人?间竟然已经过去十年。


    老伯是个热心肠,见姜九歌没有同行的人?,好心提醒道:“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走?在这街上啊,赶紧回家呆着吧,小心魔头给你?抓走?了。”


    这话半是吓唬,半是劝告。


    姜九歌心里着急,便追着多问了两句。


    但老伯心不在此,不想再耽误时间搭理。


    他仰起?头望向?天上。


    刚才还明媚的天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


    乌云一片片移过来,盖在青山镇上方,挡去空中虚浮的太?阳。


    这种鬼天气,老伯也急着回去。


    但热心肠又开始作怪。


    眼前的小姑娘无依无靠,在外面遇到危险,家里人?该多担心啊。


    老伯不忍心,便好心提议:“我刚在茶馆见到几个修士,这样吧,你?跟我去找他们,和修士待在一起?,总归安全些。”


    修士?这个提议好,说不定有熟人?。


    想及此,姜九歌立马道谢,跟着老伯走?到一处简陋的茶馆。


    茶馆中确实坐着几个修士,却没有一个是姜九歌认识的,只好默默坐在一旁。


    老伯离开后,姜九歌身上没钱,店家也没赶她,反而送她一碗免费的水解渴。


    姜九歌不渴,但孤零零坐在这里太?显眼,她弯起?眼睛,双手接过水道谢。


    店家却摇摇头:“没事,一碗水罢了。小姑娘,外面不安全,早些回去吧。”


    姜九歌点头应下,心中却犯愁。


    她这副样子跑回玄极宗,估计会?把他们都?吓一跳。


    邻桌的修士们正朗声讨论着,一点不准备避人?,声音相当洪亮。


    姜九歌捧着那只大海碗,假装抿着水,支起?耳朵,所有心思全在修士们的谈话中。


    “如今魔族横行,真是欺我人?族无能人?啊!”


    浓眉的修士一巴掌拍在木桌上,桌腿晃了晃,差点散架。


    他一脸正气,慷慨陈词,“那个魔尊到底什么来头,依我看,就该效仿以往的玄极宗,杀去魔界,挫挫魔族的锐气!”


    修士中,小白脸一讪:“你?在说什么胡话,玄极宗以前杀的那是谁?今日坐在王座的又是谁?这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


    小白脸两手一摊,优雅拂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况且当年,玄极宗能杀魔将,可是有神族打头阵。现?在呢?玄极宗成什么样子了,再看神族,他们敢管魔族的事吗?”


    “自生自灭吧!”小白脸唱衰。


    “你?怎么净长他人?志气了?”浓眉修士拍桌而起?。


    小木桌晃悠了两下,奇迹般继续□□着。


    浓眉修士很?生气。


    当年就是因为他资质不够,玄极宗没收他,他才转投别的门派。


    他并?未因此记恨曾经拒绝他的玄极宗,反而默默把它当成了白月光,虔诚仰望,听不得别人?说它一点坏话。


    浓眉修士指着小白脸骂:“你?要是不乐意跟着出这趟任务,大可以现?在回去,没人?求着你?留在这里说丧气话!”


    “好啊,走?就走?,谁稀得留下似的!”


    小白脸不顾同行修士的劝阻,执意要走?。


    本?来也没什么行李,倒省了收拾的功夫。


    他冲浓眉修士翻了个白眼,提起?剑,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地迈出门走?远。


    浓眉修士是几个人?里领头的,他气还没消,大手一挥:“让他滚,让他滚!谁也不许拦他!”


    这一路上小白脸一直在打退堂鼓,不仅自己不愿意去,甚至还劝同行的人?一起?离开,他早就忍受不了。


    “师兄,小师弟就这脾气,你?别和他生气。”


    一旁的女修耐心劝道,寻思等?两人?气消了,再去把小师弟找回来。


    小师弟这人?就是嘴硬,没有胆子真的跑回去。


    两手空空地跑回去,怎么交差呢?


    姜九歌坐在一边听得心惊胆战,不明白他们怎么就突然吵起?来了。


    慢吞吞喝水,一直等?到几个修士结完账要走?了,姜九歌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委婉地向?他们表达带上自己。


    心底犹豫着要不要跟上时,浓眉修士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姑娘,你?在这等?半晌了,也不像是在等?人?。现?在世道这么乱,你?有去处吗?要不跟着我们一行人?吧,好歹能保你?安全。”


    姜九歌愣了,她以为浓眉修士是不拘小节的人?,没想到,他一直在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只是不轻易点明。


    惊喜来得太?突然,姜九歌连忙表示感谢,跟上几人?。


    好歹算有落脚的地方了。


    从几位修士的打扮来看,像是从小门派出来的。


    微薄之力,不惧狂澜。


    姜九歌打从心底里敬佩他们。


    因为囊中实在羞涩,浓眉修士走?到客栈外便不再进去。


    他不大好意思道:“其实这几日,我们一直在镇上的庙宇处落脚,我们就不进去了。今日天色太?晚,钱只够为你?开一间客栈住,明日再来接你?同行吧。”


    修士中也有女修,大家都?不是冷心肠,见姜九歌衣服穿得讲究,娇俏的模样像是哪家走?丢的小姐,也不忍心她跟着他们一起?吃苦。


    看着浓眉修士递过来的银子,姜九歌吓得连忙摆手:“跟着你?们就很?好!”


    “真的!”


    姜九歌怕他们不信,难为情道,“不瞒各位,其实我也是修士,只是走?丢了……”


    还没等?她话说完,一名女修亮着眸子上前问:“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啊?”


    姜九歌想了想,老实自报家门。


    听到玄极宗几个字,在场的修士都?沉默了。


    他们一致默认,姜九歌一定是外门弟子。


    内门弟子怎么可能孤身流落在外呢。


    况且根据她的话,也并?不是来出任务,只能是外门弟子了。


    外门弟子的话,那几乎和打杂的没区别。


    说得太?明白,实在伤人?自尊。


    修士们以为不小心揭开了姜九歌的伤疤,打着哈哈开始聊其他话题翻篇,很?快走?到落脚的庙宇。


    与姜九歌并?肩同行的女修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青山镇实在很?偏僻,女修想不明白,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怎么会?流落到这里来。


    “叫我九歌就行。”姜九歌笑答,“至于怎么到这里来的……”


    实在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啊。


    还没等?姜九歌想出合理的答案,浓眉修士先幽幽叹气道:“姜宗主的女儿也叫这个名,可惜被?那个杀千刀的魔头害死?了!”


    他狠狠咬牙道。


    姜九歌的微笑僵在脸上。


    魔头?


    她转头疑惑问道:“什么魔头?”


    女修好心解释:“那个新魔尊啊,就是他害死?了姜宗主的女儿。所以现?在,玄极宗与魔族势同水火。要不是玄极宗有护山大阵罩着,魔军估计早打进去几百回了。”


    说到此,她唏嘘不已。


    唏嘘完,女修发觉不对?劲。


    “九歌姑娘,你?不就是玄极宗的吗,怎么这个也不知道?”


    姜九歌顾不得回答问题,心中满是惊骇:自己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死?掉的?


    而且,她不是被?苏安然推下墓渊的吗?


    心中冒出大胆的猜测:难道说苏安然这十年偷偷惊艳所有人?,跑去当魔尊了!


    见她这副反应,修士们只当她确实孤陋寡闻,或者连玄极宗外门弟子的身份,都?是编的。


    大概是小姑娘出门在外,恰巧在茶馆听到了玄极宗的名头,说出来唬大家玩的,也没什么恶意。


    众人?没再纠结,换了话题,聊起?他们这次出行的目的。


    “青山镇位于人?界边陲,最近许多镇守的修士莫名失踪,这肯定是魔族搞的鬼。”


    浓眉修士笃定道,“师尊派我们来此,是为了解救那些被?抓的修士。”


    姜九歌抬眼认真听着。


    另一名修士突然转头,看向?已经半黑的天空,挠头道:“奇怪,小师弟怎么还没回来啊。”


    众人?沉默了。


    他们都?很?了解小师弟,知道他爱赌气。


    可是再怎么闹脾气,也没见他消失这么久过。


    大家心里都?或多或少担心。


    有修士开口,自告奋勇:“要不,我去找找他?”


    总归青山镇就这么大,找人?也用不了太?久。


    落单的小师弟太?危险,得尽快把他带回来。


    浓眉修士没反对?,蹙眉思考着,算是默认。


    等?那修士起?身准备出去找人?时,他也跟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找吧。”


    其实冷静下来,他也觉得自己白天的话有些重。


    现?在放下面子,也算变相服软。


    眼见两人?即将迈出庙宇,姜九歌不太?理解他们的行为,提议道:“要不用传信灵吧,更方便些。”也更快。


    使用通信灵,需要双方互相熟识,姜九歌并?不认识那个小师弟,自然不可能和他通信。


    但是他们同行的人?,完全可以使用。


    闻言,诡异的沉默在众人?中蔓延开来。


    浓眉修士率先咳了两声,打破尴尬:“传信灵太?过耗费灵力,还是出去找吧。”


    耗费灵力?


    姜九歌不理解,传信灵和耗费灵力,这两个词到底是怎么联系上的。


    传信灵的距离越远,耗费的灵力越多。


    可一个小镇子能有多大。


    满打满算,从镇头传到镇尾,也消耗不了多少灵力。


    女修使了个眼色,拉住姜九歌的袖子,小声解释。


    姜九歌认真听着。


    原来这十年间,魔族横行,人?间灵气凋敝,民不聊生,修炼比以前艰难许多。


    灵气不易得,除了大宗门,其余的修士们都?是省着用灵气。


    姜九歌恍然大悟,给出一张未使用的传信灵:“写吧,把你?们小师弟叫回来,外面挺危险的。”


    殊不知,她这样的行为落在几个修士眼中,无疑成了闪闪发光的大能,眼都?不眨就给出了一张传信灵!


    他们隐隐开始相信,姜九歌真的是玄极宗出来的弟子了。


    在他们的认知中,只有天下第一宗的弟子能这么阔气!


    姜九歌不知道他们的心路历程。


    只发觉给出传信灵后,他们的眼睛,突然发光看向?她,让她无所适从。


    浓眉修士感激地接过传信灵,符纸金纹一闪,消失在空中。


    传信灵发出去许久,仍旧没有动静。


    天已经完全黑下去。


    在众人?等?得失去耐心,忍不住要出去找人?时,庙外闯来不速之客。


    几团黑气撞开庙门,化出人?形。


    “果?然躲在这里啊。把他们抓起?来,献给圣女。”


    为首的魔族桀桀怪笑,提着锃亮的大弯刀,朝庙内众人?砍来。


    虽然姜九歌对?自己实力认知很?清晰,不过也干不出丢下别人?跑的事,硬着头皮加入打斗。


    锋利的弯刀几次擦着头发丝过去,差点削掉她的脑袋。


    出乎意料,姜九歌竟然撑到最后一个,成为战斗主力!


    另外几个修士中看不中用,早就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在魔族脚边。


    在他们殷切的目光下,姜九歌也被?打包捆住了。


    期待姜九歌逆风翻盘的修士:“……”


    魔族有些忌惮姜九歌手里那些银线,特意给她多绑了几圈,丢进人?堆里,把他们一网打尽。


    大网中,女修拼命朝姜九歌身边挤:“原来你?是傀修啊,刚才你?好厉害啊。”


    虽然处境危险,但不妨碍女修崇拜的目光。


    姜九歌:“……”


    究竟该不该告诉他们,她其实是个丹修,战斗值低得可怕。


    女修乐观的模样让姜九歌产生错觉。


    也许魔族捆住他们几个,不是准备把他们扔去喂别的魔族,而是要带他们去魔界观光旅游。


    *


    桀桀怪笑的魔族满载而归,拖着打包好的修士送进魔殿。


    刚进去,姜九歌就看见超刺激的一幕。


    墨石铺就的榻上,翻滚着两道身影,毫不在意突然闯进来的几人?,依旧忘情地颠倒着。


    榻上女子一身轻纱,几乎碎尽。


    雪白的肌肤尤为刺眼,姜九歌身旁的修士们已经慌乱闭眼,开始小声念静心诀。


    这种情况下,姜九歌只好抬起?脸,眼不见为净。


    被?几人?围观半天,轻纱女子终于从榻上懒懒起?身,重新拢好新的纱衣。


    她神色餍足,涂着黑色蔻丹的指甲轻轻拭过唇角。


    一双上挑的长眸桃花潋滟,扫向?下方几个被?捆成粽子的人?族修士。


    绮华一起?身,榻上的男子终于露出面目,一身枯黄的皮肤包裹着骨架,已经成为干瘪的尸体。


    姜九歌耳边突然爆出一声尖叫,吓得她一激灵。


    “师弟!”


    是浓眉修士的痛呼声。


    他最先认出榻上被?吸干的人?,正是失踪的小师弟。


    一时间,他的眼里写满自责与哀痛,觉得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吵什么吵,没见过死?人?么。”


    绮华皱眉,满脸不耐烦。


    她赤足走?向?被?捆成一团的修士,将浓眉修士踹倒。


    要不是她刚刚吃饱,心情还不错,非得把这吵人?精的头砍下来,丢给狗追着玩。


    绮华打量了浓眉修士一眼,十分不满意,勾着手指唤来两个魔族:“把这人?给我丢出去关?着,太?丑了,真倒胃口。”


    于是悲催的浓眉哥被?拖了下去。


    姜九歌还没来得及为他哀叹,那只涂满黑色蔻丹的手,已经掐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


    绮华盯着姜九歌,妖娆的面庞凑近她,轻轻嗅了嗅。


    “哎呀。”


    她颇为遗憾地挑眉,“怎么是个小姑娘,真是可惜这张脸,光看不能用。”


    绮华又啧了两声,仍旧不死?心,警惕地打量着。


    姜九歌被?迫仰起?头,维持这个动作十分费力,她用余光看了一眼榻上被?吸干的人?,忍不住空咽一口。


    这种情况,被?绮华看上才是倒大霉。


    她可不想变成下一具干尸。


    姜九歌紧张地在心中祈祷,希望绮华千万别看上自己。


    “还走?神?”


    绮华顺着姜九歌的目光看过去,不悦地吩咐,让手下把那具干尸拖走?。


    拖人?的魔族堆着笑脸,指着手里的干尸明知故问:“圣女,怎么处理啊?”


    绮华头也没回,仍旧蹙眉盯着姜九歌的脸,随口道:“赏你?了。”


    姜九歌被?她看得心里没底,几乎崩溃时,绮华终于道:“我用不了,把你?送给将军的话,万一他真看上你?,那就更不好了。”


    “还是献给魔尊大人?吧。”


    绮华笑得魅惑,终于想出绝妙的解决办法,轻飘飘决定姜九歌的去处。


    绮华很?满意自己的决定,唤来侍女,让她们给姜九歌好好收拾一番。


    “小心些,别把她的皮相弄坏了。”


    绮华忍不住叮嘱,她最欣赏美人?,喜欢世上一切美好的皮相。


    当然,除了魔尊。


    那是她不敢觊觎的,只余惧怕。


    两个魔族侍女上前,看起?来柔弱,下手却十分重。


    她们把姜九歌带到另一个房间,将她死?死?按在梳妆台前,往她脸上洒扫脂粉,按照魔族的浮夸审美给她装扮着。


    侍女忍不住蹙眉,嫌弃姜九歌身上人?族的气息太?重。


    食物身上有人?族气息是可以的,但献美人?的话,就不合适了。


    侍女想了想,给姜九歌找来一套魔族的服饰,紫黑的配色,暗纹上浮动着银线的光泽。


    给姜九歌换好衣服后,侍女打算将人?领出去。


    姜九歌故意磨蹭着,落后两人?半步。


    趁前面两名侍女不备,她抬手,一人?一下给她们劈晕了。


    为了保证一击得手,让她们多晕一会?,姜九歌特意加重手下力道。


    魔族对?人?族的气息很?敏感,侍女的费力装扮,恰好替姜九歌消去困扰。


    她将昏倒的侍女拖入角落藏起?来,扒了其中一人?的外衣,穿在自己身上。


    一切准备妥当后,姜九歌低着头,扮成侍女的模样,以请示圣女的借口混了出去。


    看门的魔族不觉有异,只催她快去快回。


    从没有人?敢在魔族地界明目张胆地劫人?,所以守卫并?不森严,堪称松散。


    姜九歌好几次迎面撞上巡逻的魔族,出乎意料,没有一个魔族怀疑她。


    她绕回刚才的宫殿,观望一会?后,发现?绮华已经离开。


    姜九歌疾步而入,解开了束缚众人?的绳索。


    准备离开时,那名女修把她当成救世主,哭兮兮道:“我师兄被?他们关?到外面去了,你?能不能救救他?”


    女修哀求姜九歌,希望她能一起?救下大师兄。


    姜九歌想了片刻:“还是让大家先出去吧。等?你?们到达安全的地方,我再回来仔细找找,都?留在这里的话,太?危险了。”


    这番话安了女修的心,她不再哭泣哀求。


    通过刚才的观察,姜九歌带着几人?成功避开巡逻的魔族,一行人?安全溜了出去。


    好不容易将人?送出去,姜九歌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


    “你?们别留在这里,先回青山镇吧。等?我把你?们师兄带出来,再去找你?们汇合。”姜九歌叮嘱完,原路折返回去。


    这次她找了半天,终于发现?被?关?在笼子里的浓眉修士。


    因为没被?绮华看上的缘故,魔族认定他没什么价值,将他随手扔在这里用笼子锁着,也没人?看管。


    浓眉修士一脸警惕,只当突然靠近他的黑衣女子是魔族,以为她有什么别的企图,戒备盯着她,不肯配合。


    直到姜九歌抬起?头,浓眉修士才惊道:“你?!”


    姜九歌抬指比了个噤声的手指,连忙让他安静。


    她解开他手上的绳索,两人?费了些功夫,合力弄开铁笼。


    人?弄出来就好办多了。


    姜九歌轻车熟路将人?带出魔界。


    不过这次没那么好运。


    守门的魔族见出去的侍女迟迟没回来,发觉不对?劲,进入房间没看见姜九歌的身影。


    他们呆头呆脑找了半天,终于在角落发现?,被?姜九歌打晕的两名侍女。


    “不好,她跑了!”


    魔族大惊,一番查问,发现?不仅姜九歌跑了,连其他几个修士也被?她弄跑了。


    管事的魔族从来没遇到这种事,急得不行,慌慌忙忙跑去禀报绮华。


    绮华正在丁周殿中,她本?来是准备打趣丁周,顺便炫耀自己替魔尊找了个绝好的炉鼎。


    说不定不日就能得到魔尊器重。


    运气好的话,一举超过丁周的地位,也不是不可能。


    丁周闻言直接笑了。


    他抬起?绮华的下巴,出言嘲讽:“就你?会?自作聪明。我保证,你?会?和你?找的那个炉鼎,一起?被?扔出去。”


    绮华拍开丁周的手,不高兴道:“扔你?出去还差不多。你?有我懂男人?吗?我当然知道魔尊大人?心里有喜欢的人?,可并?不妨碍他找炉鼎,而且还是相当漂亮的炉鼎。”


    绮华越说越得意。


    丁周冷笑一声,翻身而起?,不再搭理她。


    “禀圣女,属下有急事求见!”


    魔族找来,跪在殿外。


    绮华暗骂一声扫兴,看了眼丁周冷漠的背影,终究不情不愿拢着纱衣出去了。


    禀报的魔族说人?跑了时,绮华气得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废物东西,连个人?也看不住!”


    她怒气冲冲就要去追人?。


    丢几个修士也就罢了,可这好不容易物色来的礼物,弄丢了可不是打她的脸?


    她刚刚才和丁周炫耀完,转眼礼物就丢了。


    绮华满心郁气,又骂了几句,数落得跪着的魔族不敢抬头。


    突然,绮华识趣地闭上嘴。


    浓烈的沉暗处,走?出来一个身如修竹的挺拔青年,玄袍垂落在焦土上,如一团黑云缓缓行来,伴随着一阵细细的银铃声。


    青年出现?的那一刻,周围的魔族全都?单膝跪下行礼。


    连绮华也不例外,她压下心头恼火,与周围普通的魔族齐声道:“恭迎魔尊。”


    青年拖着玄袍,驻足在绮华面前。


    绮华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就这样捱了半晌,终于听到头顶传来沉沉的声音。


    “为何吵闹?”


    魔界的人?都?知道,魔尊最烦别人?无故吵闹,所以魔宫终日死?气沉沉的,无人?敢在魔尊现?身之地喧哗。


    绮华额上的冷汗蓦地滴落。


    她伏得更低:“尊上恕罪,属下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在人?间替您找来一件礼物。可那礼物十分不听话,不仅自己跑了,还放跑属下好不容易抓来的修士!属下并?非有意打扰尊上……”


    身前的青年无喜无怒,打断她的长篇大论:“跑了。那就去抓啊。”


    绮华如释重负,连忙带人?追了出去。


    *


    人?间紫月当空,姜九歌察觉身后有魔族追上来,便挑在岔路口,与浓眉修士兵分两路跑。


    “你?往那边跑,我往这边跑,别被?一起?抓到了!”


    身后的魔族穷追不舍,姜九歌跑得没力气,重新躲回庙宇的香案下。


    垂落的红布将她完全掩住。


    胸口疾疾起?伏着,因剧烈奔跑而怦怦直跳。


    她强制自己放缓呼吸,大气也不敢多出,紧张支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重新躲回这里有两个原因。


    一来,她怕把追兵引到别人?家里了。


    二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不过糟糕的是,比她先跑的修士都?被?抓住了。


    更倒霉的是,他们被?追来的魔族绑住扔进了庙中。


    一番清点后,发现?少了一个。


    魔族便逼问起?姜九歌的下落。


    “死?心吧,别说我们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浓眉修士大喊。


    “真吵,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绮华揉揉眉心,要不是为了交差,她才不会?忍这个吵人?精,直接动手杀了。


    可现?在事情已经被?魔尊知道,她得把人?一个不少地带回去。


    姜九歌缩在香案下,紧张听着一切。


    她打不过外面的人?,这种情况下,贸然冲出去,也只能送死?。


    思索一番,她凝神动了动指,提起?一块躺在角落的小石头。


    石头有一边十分锋利,缓缓割着捆住修士的绳索。


    这次绮华显然没那么随意,在绳子上施了法,完全割不动。


    姜九歌:“……”


    实在爱莫能助,她停了手,不敢再动。


    忽然,她发现?一件令人?血液倒流的事:她的裙边竟然掉出去一截,明晃晃摆在香案下,垂落的红布外!


    姜九歌几乎魂飞天外,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把衣带往回拽。


    香案外,庙宇中的气氛沉寂片刻,进来不得了的大人?物。


    他一脚踏入,震碎了姜九歌的小石头。


    姜九歌冷汗涔涔,抖着手去拽衣带,想把它赶紧藏进来。


    但最后一截却无论如何也拽不动,被?人?抬脚踩住了。


    把脚挪开啊!


    她心里急道。


    面前垂落的红布被?人?一把掀开,姜九歌遽然抬眼,面前的青年神色阴沉,正垂目看她。


    看清来人?时,姜九歌吓得连呼吸也屏住了,忘记一切反应。


    见她终于抬起?眼,玄衣青年扯了一个冷笑,轻哂道:“抓住你?了。”


    抓住


    片刻间, 玄衣青年的神色变了几变,最?终冷下眉目。


    凌子樾冷硬出手,拽住姜九歌纤细的手腕, 生怕她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戒备, 死死盯住她。


    仿佛姜九歌是什么洪水猛兽,一不留神防备她, 就会?谋害他全家那种?。


    周围一片倒吸凉气声。


    魔族们没想?明白, 不过是一个人间少女, 看起来还很弱, 到底有什么本事值得?魔尊这?般在意。


    姜九歌坐在香案下, 头顶遮挡的红布被掀落在一旁, 她缓缓眨了下眼。


    又低头去看被凌子樾捏住的手腕,觉得?不解。


    正当她想?弄清楚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时,冷庙中,绮华率先反应过来, 带领身?后的魔族向青年行礼:“参见尊上。”


    尊上?


    姜九歌反应过来, 他们是在叫凌子樾,顿时僵硬住,说不出话。


    魔尊竟然是凌子樾。


    原来那天, 他离开墓渊后, 是去了魔界。


    姜九歌心底多了难言的感?觉。


    凌子樾冰凉的手仿佛一条蛇, 死死缠绕在她手腕上。


    仿佛只等她大意, 就要吐着信子咬她一口, 令人不敢放松, 脊背生寒。


    面?前?弯着腰的玄衣青年神色有些不耐, 不由分说,把姜九歌往外拉拽。


    可眼前?的状况, 让姜九歌觉得?不安,并不想?离开这?方小?小?的藏身?之地。


    这?是她最?后的安全依靠。


    她不想?出去,却抵不过凌子樾的力?气。


    这?场较量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凌子樾几乎没用力?,轻易将人拉了出去。


    等姜九歌在他面?前?挺直身?子,依旧矮他半头时,凌子樾从上到下,冷冷扫了她一眼。


    心底的疑惑没有消减半分,他嗓音冷淡,唤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景千璃?”


    姜九歌怀疑自己听?错了,满脸疑惑。


    青年笑得?森寒:“真?巧啊。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在这?里?”


    这?下,姜九歌的疑惑彻底凝固住。


    好得?很,一个两个都说她死了。


    所以,到底是谁在造她的谣?


    众魔族听?清凌子樾口中的名字时,顿时戒备,如临大敌。


    景千璃?这?不是五百年前?邪神的名字吗!


    他们吓得?倒退半步,纷纷拔刀。


    那是恐怖童话成为现实,来自魂灵深处的恐惧感?。


    片刻后,魔族们恢复理智。


    邪神早五百年就死透了,怕个毛。


    况且眼前?的少女,估计连绮华圣女都打不过,根本没有什么威胁,不值得?放在心上。


    为了这?么点风吹草动而大惊小?怪,倒显得?他们是土包子,没见过世面?。


    想?罢,魔族收起戒备的模样,重新挺直了腰板。


    只剩被捆在地上的修士们摸不着头脑,朝姜九歌投去吃惊的目光:“九歌姑娘,他是在叫你吗?”


    姜九歌相当无奈,抽出空侧过脸去看他们,一脸无奈:这?人脑子有毛病你们别信他。


    虽然脑子有病,但?凌子樾看出她在用自己不懂的方式,和别人说自己坏话,顿时不满。


    拽着她的腕一拉,两人的距离更近。


    他一低眸,几乎看清少女弯翘又根根分明的长睫。


    本来应该挺紧张的气氛,在姜九歌发现大反派竟然是凌子樾后,一点也紧张不起来。


    熟人混得?好,跟着喝水饱。


    姜九歌想?法乐观,觉得?两人关系也不算太差。


    凌子樾卖她个人情,这?群修士,她不就能顺水推舟,轻松带走?


    越想?越惬意,姜九歌转动手腕:“好了,你先放手。”


    没想?到,这?话适得?其反,引得?凌子樾的手更加用力?,要把她骨头捏碎。


    “痛痛痛,凌子樾你给我松开啊!”


    姜九歌感?觉自己的腕骨快被捏碎,忍不住出声制止。


    眼见警告没有用,她胆子十分大,竟然想?去掰开他的手。


    “大胆,竟敢直呼尊上名讳!”


    凌子樾还没说什么,一个衷心的魔族先跳出来替他立威。


    姜九歌被吼懵了。


    她抬头去看眸中依旧淬冰的凌子樾,哪怕再迟钝,也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她把凌子樾当熟人,但?凌子樾好像没把她当熟人。


    他无视她的一切要求,只幽幽盯着她。


    本就病白的皮肤更加阴沉,凌子樾挑起一边眉,低哑道:“你从何处得?知孤的名字?”


    眼前?的少女很反常。


    她顶着景千璃的脸,说话与做事却十分奇怪。


    景千璃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名字。


    她什么也不会?在意,不会?特意去记一个在她眼中,无足轻重的小?怪物的名字。


    是她在装?


    抑或者,她根本不是景千璃?


    小?心思弯弯绕绕,但?面?上依旧一脸冷淡。


    姜九歌看着他认真?发问的面?庞,噎了一瞬,手腕的痛感?都被忽视下去。


    这?不是问的废话吗?


    至于从何得?知……


    姜九歌仔细回忆一番,想?起是系统告诉她的。


    没用的系统曾经这?样发言:“……这?是凌子樾被天道控制的一生。”


    这?种?话怎么可能当众说出来。


    姜九歌毫不怀疑,但?凡她真?敢说出口,眼前?状态非常不对的凌子樾,极有可能把她当成精神错乱,然后一掌拍死。


    到底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个看似困难、实则也非常困难的问题?


    姜九歌正绞尽心思考虑,凌子樾忽然松了手,朝她扔来一把剑:“捡起来,和我打。”


    不仅姜九歌以为自己听?错了,其余众人闻言,也纷纷石化。


    绮华心中失语,不免嘀咕。


    她觉得?魔尊真?是越发变态,道德沦丧,要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对砍。


    这?明明是她准备献给他的炉鼎!


    暴遣天物,迟早要遭报应。


    当然,绮华只敢默默腹诽,没胆子真?站出来指责。


    姜九歌被凌子樾的话震撼住,迟迟没动。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和他打。


    耐心有限的凌子樾最?后一次重复:“或者,你想?空手和我打?”


    刀架在姜九歌的脖子上,逼着她捡起地上品质上乘的剑。


    感?受到手中的剑并非俗物,她内心颤抖,试探问了一句:“这?剑哪来的?”


    这?个问题无聊至极,出乎意料,凌子樾竟然敷衍给出了答案。


    “随便挑的。难道你想?换一把?”


    她当然不想?啊!


    什么剑都救不了她这?三脚猫的功夫,和他打,不是找死吗?


    姜九歌决然扔掉手中的剑,飞快摇头:“我才不要和你打!”


    泛着莹莹光华的仙剑被重新抛入尘埃中,看得?浓眉修士一脸肉疼。


    不要的话,可以往他这?边扔啊。


    凌子樾看着被扔掉的剑,脸上无喜无怒,忽以极快的速度行到姜九歌面?前?。


    姜九歌什么也没看清,只觉得?脖间一阵窒息,随后就被凌子樾单手掐着举起,足尖离地。


    凌子樾一句废话也没有,以实际行动向她证明,拒绝他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疯子!


    姜九歌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挣扎无果后,窒息昏死过去。


    *


    “……宿主,宿主你醒醒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呜呜呜。”


    耳边是哭包系统的声音。


    姜九歌本来还迷迷糊糊的,发现系统终于和她连上线,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份惊喜在她看清身?旁还有另一人时,荡然无存,只剩惊吓。


    还有另一个更不好的消息,她发现自己没法动了。


    姜九歌低头一打量,发现自己被捆在魔宫的榻上。


    魔殿中,凌子樾站得?很远,抱臂歪着头,安静打量她。


    刚刚交手时,他发现眼前?的少女并非隐藏实力?,而是真?的弱得?和他过不了半招。


    见她醒了,他问道:“景千璃,你的灵力?去哪里了?”


    姜九歌其实并不是很想?回答他的话,但?困境使她不得?不低头做人。


    她努力?平复心情,尽量冷静道:“首先,我叫姜九歌。其次,把我放开。”


    说是这?么说,但?姜九歌已?经做好最?坏打算,心态很稳。


    意料中的奚落嘲讽声未至,凌子樾竟然真?的朝她走来。


    空旷的大殿中,小?银铃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响。


    他发间有许多小?辫子,辫尾坠着小?铃铛。


    凌子樾最?烦别人吵,偏偏喜欢独自热闹,走到哪里,银铃声就响到哪里。


    没有人敢嫌他吵。


    他凑近姜九歌,依旧固执:“不,你记错了。你就是景千璃。”


    她是他一直想?打败的、踩在脚底藐视的人。


    景千璃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她。


    姜九歌:“……”


    算了,他脑子不正常,不跟他计较。


    “这?个不重要。”


    姜九歌叹气道,“你先把我手上的链子解开,哦,还有脚上的。”


    凌子樾眼神戒备,拒绝她的提议:“解开?解开你不就跑了。”


    姜九歌实在不想?这?样躺着和他说话,每句话都很费劲:“你真?不记得?我了?我是姜九歌啊!”


    她再次重复自己的名字。


    虽然容貌是有一些变化,也不至于完全认不出来吧?!


    凌子樾诚实道:“姜九歌?不认识。”


    她又问:“姜九思?”


    “没听?过。”


    “……”


    得?,真?失忆了。


    “时泽?”


    姜九歌不确定地问出一个名字。


    凌子樾脸上终于露出半点类似活人的情绪,他嘲讽一笑:“你那个讨人厌的未婚夫。”


    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他抢了孤的东西。”


    姜九歌这?下终于确定,凌子樾的脑子是真?出毛病了。


    她有气无力?:“苏安然?”


    “这?个是我的。”他答得?很迅速。


    姜九歌恨不得?坐起来给他鼓掌。


    虽然失忆了,不妨碍他暗戳戳惦记女主角。


    真?的可怕得?很。


    姜九歌无奈至极:“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解开?我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吧。”


    她举起自己被捆得?死死的双手,以及同样没法动弹的双足。


    凌子樾觉得?这?话有道理,沉思片刻后,竟然真?给她解开束缚。


    他一挥手,姜九歌身?上的锁链应声溃散。


    没有锁链的束缚,姜九歌终于能够自如坐起身?,揉了揉被捆僵的手腕。


    腕处被锁链磨红,轻轻一碰就痛。


    凌子樾警告她:“别想?着跑。你的灵力?丢了,我帮你想?办法找回来,这?段时间你要是敢跑,我就把和你一起的修士全杀了,扔去魔窟。”


    魔窟底下关着几百年没投胎的饿死鬼,别说活人,就是掉块石头下去,都能被那群饿死鬼啃得?一干二净。


    凌子樾放完狠话转身?离去。


    魔宫大门随着他的离开应声闭合,不留一丝缝隙。


    饲鬼


    不跑?


    姜九歌怎么可能乖乖听他的话。


    确定凌子樾离开后, 她蹑手蹑脚下床,鞋不知在哪弄丢了,只能赤足踩在魔宫的地面。


    地面铺着整面黑玉石, 干净整洁, 凉意沁入足底。


    姜九歌在殿中闲逛起来。


    这里是凌子樾的寝殿,以暗冷色调为主, 布置装扮非常简洁, 和他现在的风格一样, 冷漠又疏离。


    比起?凌子樾的失忆症状, 姜九歌更关心系统。


    她敲了敲系统, 问它怎么消失这么久。


    面对姜九歌的问题, 系统却默然。


    姜九歌忙着观察四周,只分出一小缕注意力,等待系统的回?答。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系统随意敷衍一下, 姜九歌也不会细究。


    但系统却支支吾吾半晌, 不肯作答。


    这倒是反常,让姜九歌觉得格外奇怪。


    她正疑惑,系统忽然出言提醒:“魔宫周围全是凌子樾的结界, 宿主你小心一些, 碰到的话, 会把?他引过来的。”


    这话很有用?, 成功转移走姜九歌的注意力。


    她正站在殿门前, 闻言, 想推门的手生生顿在半空。


    消化片刻, 吓得立马缩回?手。


    不敢想象,要是刚刚碰到这门, 会发生些什么。


    令人后怕。


    这凌子樾也真?是,心眼什么时候这么多了?


    大?门走不通,姜九歌无奈,只能另想办法。


    转悠完一圈,她越发犯愁:除了能从?紧闭的大?门出去,没有别的路离开。


    姜九歌撑起?下巴,担心问道:“他现在变成这副样子,我的任务不会失败了吧?”


    大?殿空旷,她只能认命,回?到凌子樾的床边坐下。


    系统静然片刻,忽道:“宿主,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任务有了变化。”


    姜九歌眸子一亮,打起?精神听着:“什么变化?”


    但从?系统的语气推测,她直觉不会是什么好变化。


    心中忐忑,只能寄希望于,是自己猜错了。


    系统查阅资料,给姜九歌普及了一下有些复杂的背景。


    它先问:“宿主,你知道开天刃是什么吗?”


    姜九歌想了想,隐约有些印象。


    在无双境中,神珠融入她的躯体时,她曾看见脩雍的部分记忆。


    在这部分记忆中,是有关于开天刃的。


    可因为神珠被别人取走,这部分记忆也慢慢遗失。


    在她离开河神镇后,就被强迫淡忘掉。


    姜九歌不再记得开天刃的来历,摇摇头:“忘记了。”


    “开天刃是始神后苍的神器,曾被他用?来开辟三界。”


    系统解释,“始神陨落后,开天刃一分为三。”


    “噬梦境中,木语凝掌管的拔萃玉,是感知情感的神魂。河神镇中,脩雍的无双珠是造梦与幻形的神心。然而这两者加起?来,也不及中天铃的威力。”


    系统缓了缓,“中天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能为神躯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将?以上三者重集,可造上神。”


    姜九歌认真?听着。


    只是不明白?这些,和她的任务有什么关系,眼中疑惑神色愈重。


    系统继续普及神族往事。


    “苍龙族的先祖是始神后苍与神女后芸,他们一直想寻回?中天铃,却始终未果。因为始神湮灭后,中天铃流落到了魔界,辗转到前魔尊墨弈手中,成为他万千收藏品之?一。而现在,中天铃在凌子樾身上,重聚了他的躯体。”


    “所以宿主你的任务是,千万不能让凌子樾喜欢上苏安然,不然这个世?界会很危险。”


    系统说得认真?,忽而停顿片刻,又慢慢道,“如果可以,让凌子樾喜欢上你,取走他的心。”


    系统知道这要求很无礼,可是毫无办法。


    “中天铃就是苏安然和天道想要得到的,也是破局的关键。”


    姜九歌被这番话说得愣住。


    她不敢打断系统,听它继续说着,“天道想造上神,重塑三界秩序,将?万千生灵踩在脚下,以它为尊。”


    姜九歌终于忍不住问道:“那?这些和苏安然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就是天道的主人,也想要上神之?身啊。无双珠已经被她得手,而拔萃玉现下在时泽手中,被她拿到,也是早晚的事。”


    系统先知般预见,笃定时泽的拔萃玉肯定会失守,“所以,我们只有拿到中天铃,才能阻止一切。”


    原来无双珠落入了苏安然手中。


    姜九歌陷入沉思,怪不得他们当时在河神镇中,遍寻不得。


    “神器本为一体,它们期待重聚,有无双珠的影响,加之?苏安然刻意引导,凌子樾会不可自抑对她生出好感,甚至爱她的错觉。所以宿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系统难道用?这么认真?的语气,它这么大?段的话,听得姜九歌心情很是沉重。


    然而她想到那?几个被关押的修士,心里叹气,还?是决定先想办法,把?他们弄走。


    不然以凌子樾那?个小变态的性格,肯定会用?他们来威胁自己做违心的事!


    尽管接触时间不长,但姜九歌十分笃定,他肯定会这么干。


    处处受限,她根本没办法全心全意去想任务的事。


    打不过就算了,把?柄还?被凌子樾捏着,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姜九歌讨厌这种被人时刻威胁的感觉,提心吊胆,会分散她的注意力。


    但怎么溜出去,确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她正焦灼思考着,还?没等实施,紧闭的魔殿大?门重新打开。


    抬眼一看,是离开不久的凌子樾去而复返。


    去外面逛了一圈,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好事。


    他褪去宽大?的外袍,只余一身花青色的长衫和护肩玄铁,袖口处贴着手腕收紧,看起?来像一身劲装,很适合打架。


    凌子樾本就宽肩窄腰,如劲竹挺拔,这身穿着直接将?他衬得更为修长。


    披散的小辫被他随手一拢扎起?,他向着姜九歌行来,眸中燃着偏执的想法:“夜长梦多,我改主意了。”


    疯是疯,他还?好心解释两句。


    姜九歌被他唬住。


    看着凌子樾步步逼近,她心底有些害怕,却退无可退。


    凌子樾直接上手捏住少女的下巴,强迫她仰头。


    冰凉的指从?她眼皮抚过,他淡淡笑?道:“这双眼睛真?亮,我喜欢收藏这样的东西。”


    此话一出,姜九歌直接被吓得魂飞天外。


    她紧张极了,又不敢表现出来暴露慌张,只好内心尖叫:“这个疯子他想干什么?!”


    没用?的系统也跟着抱头尖叫:“我也不知道啊!”


    姜九歌心底万分不安,她决定出言劝一劝。


    为了避免进一步刺激凌子樾,她甚至换上尊称:“魔尊大?人,眼睛要是离开我的身体,会很快腐烂的。还?会长虫子,到时候就不好看了。”


    被误认为是变态的凌子樾:“……没兴趣挖你的眼睛。”


    不挖就好,不挖就好!


    姜九歌觉得心都?快被他吓死了。


    然而她的心还?没彻底放下,又被高高吊悬起?来,那?根牵系的丝线,风一吹就能立即断掉。


    凌子樾忽然伸出手,冷不防揽腰将?她抱起?。


    姜九歌惊呼:“你干什么!”


    他恍若未闻,不顾姜九歌的挣扎,将?她抱出魔殿,一路向魔窟走去。


    “凌子樾,快把?我放下!”


    姜九歌慌忙呼喊,企图唤回?他渺茫的理智。


    凌子樾却不搭她的话,坚定往前行去,无人能挡。


    途中魔族见着这幅场景,吓得连忙跪下,头埋得极低,大?气也不敢出。


    “恭迎尊上!”


    凌子樾也没理他们。


    眼也没垂,施法按住怀中不停挣扎的人,径直从?两侧魔族跪伏出的通道,神色冷硬穿行过去。


    被凌子樾远远甩在身后的魔族吓个半死,直到余光也瞥不见魔尊的身影,他们才敢抬头,面面相觑。


    大?家都?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魔尊抱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好像还?不情愿,然后魔尊按住了她。


    “……”


    机智的众魔得出结论:魔尊求爱不成,打算用?强。


    真?是令魔惶恐啊。


    魔尊怎么突然对女人感兴趣了,让众魔无所适从?,比人族在青天白?日撞鬼还?惊悚。


    抬头追随凌子樾消失的方向,他们一拍脑门,觉得可能真?想错了。


    毕竟没谁会去魔窟寻欢。


    又是让魔摸不着头脑的一天。


    *


    凌子樾将?人抱到魔窟,坚定的步伐终于停下。


    “景千璃,你这么弱可不行。”


    他垂眼看她一眼,认真?叮嘱,“我会守在这里,等你上来。”


    说罢,他就要将?怀中少女当成不需要的废物,直接往下抛。


    魔族有修炼捷径,掉进魔窟中,受万鬼啃食。


    但凡不死,修为必定精进。


    于是凌子樾想把?速成大?法用?在姜九歌身上,把?她扔下去炼炼,说不定激发出她的求生欲,把?丢失的记忆与灵力一起?找回?来。


    妙极,一举多得。


    凌子樾脸上毫无波澜,丝毫没把?魔窟下面的东西放在眼里,笃定少女能如他预料般,全身而退。


    他毫不犹豫松开手,唯一料错的是,姜九歌的求生欲提前爆发了。


    她选择在最后一刻,反手抱住他不放,拖着他一起?跌下去!


    魔窟很深,掉至一半时,凌子樾便?阴着脸刹住身形。


    两人稳稳停在半空。


    他低眼一扫,望着死死抱住他手臂不肯松的姜九歌,沉声道:“放手。”


    姜九歌忍无可忍,咬着牙关直接骂道:“你这个疯子,谁教你这样把?人直接往悬崖底下扔的!”


    骂完,她抱得更紧,死也不肯放。


    柔软的怀抱紧贴着他的手臂,凌子樾的脸直接黑了,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推少女的小脑袋,想让她离自己远一些。


    但他越推,少女却因害怕抱得越紧。


    发现威胁根本不起?作用?,凌子樾还?准备了怀柔政策。


    他大?发慈悲安慰道:“放心,我在你身上施了咒法,你不会死的。”


    他企图用?这点劝服少女安心跳下去,然而姜九歌才不吃他这一套。


    “不会死,难道不会痛吗!”


    姜九歌觉得他真?是表里如一的黑,冲动之?下咬在他手臂上,让他也感受一下痛。


    但这种皮肉之?伤,对凌子樾近乎没有影响。


    比起?这点痛,凌子樾更不满少女靠得太近。


    这令他无所适从?,甚至有些烦躁。


    他也确实没法反驳她的话。


    但不痛,怎么能得到力量呢?


    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少女的眼泪随着手臂上的伤口流入血肉中,凌子樾察觉到不对劲,身上的煞气忽然悉数收敛。


    没了煞气,他再也维持不住身形。


    两人一起?往下坠落。


    魔窟下的万鬼瞬间长开大?嘴,嗷嗷待哺,等待食物落入口中。


    不过令他们失望的是,上空突然幻出一只巨大?的玉铃铛,将?坠落的两人接了进去。


    玉铃铛收拢后,神光一闪,连带两人一同消失不见。


    逗鬼玩呢?


    真?无聊。


    察觉被耍的鬼物开始在窟底发疯,狠命咬着周围的同类,啃得各自鬼影模糊,十分热闹。


    这下好,没有鬼再有闲心,关心消失的两人到底去了哪里。


    结情(一)


    春去夏来, 人间?的花连绵盛开?,四季又是新的一轮。


    凌子樾倚在繁花满枝的海棠树下,眺望着热闹的远处。


    不远处, 池塘中是摇曳的芙蕖, 被风一吹,送来阵阵清香。


    凌子樾下意识掩住鼻。


    海棠树旁, 隐去身?形的魔族还在喋喋不休禀报。


    凌子樾心底不耐, 大手一挥, 让他不许再跟, 闭嘴滚回魔界呆着。


    眼前人来人往, 车水马龙间?隙, 有小精怪在街头表演。


    凌子樾觉得眼熟,直直望过去,看向那方。


    千年前的人间?灵力充盈,精怪多?。


    大家见怪不怪, 人族也?不会害怕这?些精怪, 是以,街上?不少人在凑热闹围观。


    被人群围住的小精怪是名少女?。


    她的衣裙不知是什么材质,很是轻柔, 风一吹, 就如烟飘扬, 裹挟出本就玲珑的曲线。


    要说颜色, 便是晴日下最浅淡明?亮的一抹黄, 极其抢眼, 无人能忽视。


    隔着人海, 凌子樾看见小精怪抬起手,洁白的雪蝶在她袖边, 振翅欲飞。


    围观者爆出雷鸣般的掌声,毫不吝惜赞美,甚至有人想打?赏些钱币。


    可这?精怪很特别,连收集钱币的碗也?没放。


    于是人群只能干喝彩。


    少女?随心所欲地跳舞,池面上?的风吹来,扬起她面上?洁白的面纱。


    未被遮掩的是一双灵动的黑眸,写满快乐气息。


    凌子樾隔得很远,已经?看了半晌。


    他皱起眉,目光下移,停留在少女?白皙的脖子两侧,没移开?视线。


    乌黑蓬松的发,被少女?随意扎成两个低丸子。


    凌子樾怀疑她根本不会梳头发。


    两只丸子松松散散,垂落在她肩上?,让人忍不住想动手,亲自扶一扶。


    凌子樾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终于,他忍不住抬步走了过去。


    人群又爆出一阵掌声。


    凌子樾随手把一个人推开?,神色自如代替那人,站到绝佳观看的位置上?。


    被挤开?的人急得跳脚,然?而凌子樾脸皮厚,才不会管他的想法。


    在凌子樾的世界里,没写换位思考这?四?个字。


    他只关心自己的心情,别的玩意有什么感受,向来不是他该考虑的。


    眼前,浅黄衣裙的少女?正?舒展身?躯,变成一棵桃树。


    桃树上?的花以极快的速度绽放,花瓣翩飞,散入人群。


    少女?喜爱人间?诗词,每一片花瓣落入掌心后,都?会成为一句古诗文。


    人们抬手去抓,拿到属于自己的诗句,或多?或少露出惊喜神色。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抓住这?句的是位女?子,她轻声念出来,想起下半句,不觉红面。


    巧的是,女?子身?旁的少年郎,抬手抓住子衿中的“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两人是从小一起长的冤家,笑闹着跑远。


    凌子樾没搭理这?样可笑的行为。


    眼前飘过一片花瓣,有些碍眼,他随意拢住想捏碎。


    原本,他甚至连手都?懒得抬,只是这?片花瓣飘得比其它的都?慢,孤零零在他面前打?转。


    凌子樾没耐心等它落地,只好提前帮它结束路途。


    抓住花瓣的手掌一转,也?是一句诗词。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看见纸条上?的内容,他忍不住扯唇笑了。


    笑中嘲讽这?样幼稚的举动,忽而又觉手中这?句诗,有一分奇妙。


    像很轻的一片羽毛,拨过他的心弦。


    恰好此时,花雨散去,少女?的面纱随风扬去,露出极其明?妍姣丽的脸。


    可惜她的神情并不温柔小意,而是一脸怒气盯着他。


    凌子樾保证,他从没见过如此冒失无礼的小丫头,敢拿这?种眼神看他。


    放在以前,他耐心不如现在好时,绝对把她眼珠子挖出来,捏得稀碎。


    被认为冒失的姜九歌很生气。


    眼前的黑衣男子,拿走她最喜欢的一句诗。


    本来她准备了礼物,想专门送给拿到这?句诗的人。


    现在一看是凌子樾,礼物便没有了。


    不仅如此,她甚至要收回这?句诗。


    “喂。”


    她上?前两步叫住他,摊开?纤白单薄的掌,“这?句不送,把它还给我。”


    她指凌子樾手中握着的那句诗。


    其实不是不送,只是不送给他。


    姜九歌认出了这?家伙,他是在不久前偷袭自己的小混蛋!


    从她破壳开?始,一直就是被人捧着哄的存在,神界除了祭司,没人敢惹她生气。


    敢惹她的,都?逃不过她几鞭子的教育。


    她这?辈子最大的跟头,就是栽在眼前人身?上?!


    连想起他,她都?气得牙痒痒。


    凌子樾淡淡一笑,也?想起眼前的少女?是谁。


    他拖长语调,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调道:“原来是你啊。”


    半年前,他途径神界,在神山下撞见一个揉着眼睛哭的少女?。


    她哭得实在惨,凌子樾多?看了一眼。


    飘扬的红丝带被编入少女?的辫中,她身?上?是同色的百褶长裙,裙摆勾勒出晴日光华,灼灼耀眼。


    凌子樾没空欣赏这?些,只觉得她的哭声很吵,打?扰到他的心情。


    于是他把她变成了一只火红的小鸟,只能扑腾翅膀飞上?枝头,偶尔清脆啼鸣,再也?不会哭得他头痛。


    凌子樾从不讲道理,谁让他不高兴,他就把谁解决掉。


    本来他没认出她来,但被她这?样不客气地瞪住,那些早就淡忘在角落的记忆,被悉数翻出来,重新认识一遍。


    眼前记仇的少女?坚持要他还诗,凌子樾心里却升起恶趣味,假装没听?懂,转身?离去。


    “你别跑,把东西留下!”


    黑衣少年来去如风,姜九歌追了两步没追上?,只能停住脚步。


    这?个讨人厌的小混蛋。


    她自知打?不过他,拿他没办法,只能当?作出门被狗咬了一口。


    看着凌子樾远去的背影,系统人麻了。


    但它没有拿到角色,也?就不能和姜九歌交流,进而提醒她。


    这?里是中天铃按照记忆编造的幻境。


    中天铃大方挑选着剧本,用它前主人的故事,造出最熟悉的剧情。


    以情爱为赌,谁赢,谁就获得它给予的力量。


    故事中还剩下两个重要人物。


    中天铃没找到合适人选,便从凌子樾与姜九歌的记忆中,各自提取,选出和他们关系最接近的人来代替。


    *


    凌子樾是来人间?游玩的,顺手再抓个不听?话的下属。


    那个下属喜欢上?了凡间?女?子,但女?子对他无意,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个魔头暗恋自己。


    她早就嫁给心上?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下属不死心,他盗走弱水来到人间?,闹得女?子一家死绝。


    凌子樾终于逛完人间?,觉得风景不过如此,那些吹嘘人间?美景的魔族,简直是夸大其词。


    总结来说,就是欠收拾了。


    他准备回去,给那些爱吹嘘的魔族松松筋骨。


    回魔界前,他忽然?福至心灵,想起这?破事。


    于是愉快决定,顺道先去慰问一番,看看那个蠢货死没死。


    瞬息之间?,凌子樾已经?站在鬼气森森的破旧府邸前。


    他还没动手抓人,又遇见了那个爱记仇的少女?。


    夜风中,少女?微微抬起宽大的帽檐,露出意气风发的脸庞。


    她若有所觉,忽而转眸看向他,笑容凝固住。


    ——怎么又是他!


    少女?毫不掩饰的嫌恶之意,凌子樾像是感受不到,泰然?处之。


    府中隐匿的魔族感受到凌子樾的气息。


    人杀完了,他后知后觉开?始惧怕,连面也?不敢露,拼命往外逃窜。


    凌子樾还没动作,少女?快一步追上?去。


    这?下好,他乐得自在,抱臂等在一旁看热闹。


    小神族和那个蠢货在屋顶打?斗起来。


    小神族身?姿轻盈,把那个蠢货戏弄得连连转。


    望见这?番场景,凌子樾没打?算去帮忙,反而笑得越发开?怀。


    他没有好心提醒姜九歌,那个私逃的魔族盗走了弱水。


    弱水对灵根不稳的小神族,是最致命的。


    果然?如他预料般,银色的光华闪耀,原本实力碾压魔族的少女?被弱水反缚住,再也?没有反击之力。


    弱水封锁住少女?的灵力,月光照耀的屋顶上?,她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多?管闲事的神族!”


    魔族憎恨姜九歌耽误他逃命的宝贵时间?,咒骂着。


    实际上?,他严重高估了自己,以为偷几件法宝,就拥有从凌子樾手下逃命的本钱。


    没有姜九歌和他交手,让凌子樾有闲心观看这?场无趣的打?斗,他只会死得更快。


    屋顶上?,魔族见姜九歌失去还手之力,直接将她从高楼抛掷而下。


    他企图以此转移魔尊的注意力,借时机逃跑。


    姜九歌完全没预料到这?层变故,眼见就要悲催,亲切与大地来个拥抱,吓得慌忙闭上?眼。


    “祭司救我!”


    她吓得唤出心中最熟悉的名字,然?而真的落入一个怀抱,倒让她觉得虚幻。


    祭司在神族,怎么可能来救她呢?


    姜九歌睁开?眼,入目是妖冶得张扬的面庞。


    怦然?的心跳声,让她想起人间?话本子里,常写的心动。


    她回过神,甩了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去。


    凌子樾飞身?接住她,飘飘落地,颇为风雅道:“姑娘可小心些,下面没有路走。”


    结情(二)


    “快把我放下来!”


    少女被凌子樾的话呛住, 水眸气乎乎瞪他。


    凌子樾不怒反笑,完全忽略正事,丝毫没把正拼命逃窜的魔族放在眼里。


    他一点也不着急, 甚至颇有心?情, 和怀中的人开玩笑:“小姑娘怎么性子这么急呢?我刚才可是救了你。”


    凌子樾脸皮十分厚,只字不提, 他原本?就知道那?个魔族身上藏了弱水。


    是?他存心?坑她, 偏偏性子恶劣, 还要她对他心?怀感激, 最好感恩戴德。


    姜九歌才不会上他的当?。


    她隐约反应过来, 觉得哪里?不对劲。


    虽然拿不准, 但凭借直觉,姜九歌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所以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在她眼?里?,凌子樾不过是?一个比她厉害不了多少的魔族少年, 不值得忌惮。


    虽然……这次他确实救了她。


    但姜九歌可不会忘记, 半年前凌子樾曾经欺负刚下?山的她,把她变成一只极丑的小鸟!


    要不是?因?为实在放不下?脸面,她当?天就哭着飞回去, 找祭司求助。


    但这么快认输, 让她未来的家庭地位怎么摆?


    于是?姜九歌憋着一口气, 费了好大功夫终于试出破解之法?, 变回原身。


    所以, 他们最多算是?扯平。


    她才不欠他人情。


    姜九歌不知道的是?, 眼?前看起来少年模样的魔族, 实际上已近万岁。


    而她不过百岁,放在神界才刚成年。


    小神族被惯坏了, 又?很稚嫩,喜怒都写在脸上。


    凌子樾逗够人,终于肯放下?怀中的少女,顺便难得好心?,替她解开弱水的束缚。


    “站着别动,我去去就回。”


    他下?意识命令少女,让她留在原地等他。


    要抓的魔族已经逃出去老远,在他窃喜,以为终于安全时。


    下?一刻,眼?前比夜色还浓重的墨凝出实体。


    凌子樾抱臂挡在他面前,眼?神极冷:“跑这么快,想去哪?”


    魔族吓得停住,当?即跪下?求饶,乞求宽恕:“尊上饶命,属下?一时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


    可对没有善心?的人来说,任何哀求都是?无用的。


    凌子樾笑睨他一眼?,并未答话,转身离去。


    那?魔族感恩戴德:“多谢尊上!多谢……”


    他的话卡了壳,永远无法?再说出下?一个字。


    在凌子樾背过身的瞬间?,空中出现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跪伏的魔族狠狠撕扯,四分五裂。


    那?个魔族甚至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撕得灰飞烟灭,再也寻不到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收拾完不听话的下?属,凌子樾总共也没用多长时间?。


    他甚至有意加快动作?,只想快些回去,看看姜九歌到底有没有听话,乖乖留在原地等他。


    回到破旧的府邸前,别说人,鬼都没看见一只。


    凌子樾挑眉,好得很,敢把他丢下?自己先跑。


    她没等他,早就溜了。


    意识到这点时,凌子樾心?底难言,破天荒生出奇异的感觉。


    从来没有任何物种?,能同时兼顾惹他不快和活在世?上这两件事。


    可此刻,他没有生气。


    仿佛一片羽毛拂过心?底平静无波的湖面,他迫切想了解,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像是?失望,又?夹杂着其他更为复杂的东西。


    那?些更复杂的,才是?他想读懂的。


    如果凌子樾愿意,追上少女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现在不想去追。


    有规律敲打着指,望向夜空中的孤月,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小神族,跑远些。


    下?次见面,他可不会再放她跑了。


    凌子樾临时改变主意,选择继续留在人间?,没有回魔界。


    他开始留意那?个从他手中跑掉的小神族,只用半天,就已经得到少女的全部?信息。


    “禀尊上,查到了。她是?神凰族的少姬。”


    下?方的魔族单膝跪地上报,凌子樾挥了挥手,表示听到了。


    负责查消息的魔族不敢隐瞒,事无巨细,通通上报。


    凌子樾不仅知道她是?神凰族偷跑到人间?的少姬,甚至还知道,她自出生起,就与族中的祭司定下?婚约,只等成年便大婚。


    神凰族最看重的就是?那?棵梧桐神树,世?代都会派祭司看守,那?树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与少女相处时,凌子樾能感觉到她周围有水镜。


    水镜的另一头,有人在默默注视着少女。


    那?个人或许就是?她的未婚夫,族中祭司。


    几乎见少女的第一息,凌子樾便隐匿所有煞气,所以水镜那?头的人,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连祭司都没法?看出来的,更何况刚刚成年的姜九歌。


    她也只当?他是?个普通小魔族,并未放在心?上。


    阴暗的殿中,一束光打在凌子樾冷白的指上,他翻过手掌,想握住那?束光。


    可光从他手中溜走了。


    凌子樾眼?皮也没抬,他淡淡想,未婚夫又?怎么了。


    他好不容易有件感兴趣的东西,当?然要去抢过来。


    但这个念头只在凌子樾脑中停留片刻,他并未刻意去寻找少女,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觉得,还会有再次遇见她的那?一天。


    这种?值得期待的事,当?然要留着它慢慢发生。


    等待越久,期待才会越浓烈。


    刻意寻找,会丧失这种?美感。


    凌子樾的直觉是?对的。


    隆冬时节,湖面结了冰。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满长街。


    一盏盏的灯笼悬着暖意,缀在长街各处,像一只只金色的小橘子。


    天气太冷,街上行人稀少。


    远处,少女提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充当?照明,招摇走在街头,也不怕被打劫。


    再度相见,姜九歌身后多了只小尾巴。


    小尾巴是?个女子,她替姜九歌撑着伞。


    “神山上可好看了,那?里?有开不完的花,夜晚的天河全是?星星,能照亮神山的每一处。阿落,等我们回去后,那?里?没有黑暗,更没有人会伤害你,你不用再害怕。”


    说起神山,姜九歌满心?欢喜,笑得眉眼?弯弯。


    她毫无保留,给身旁纤弱的女子介绍。


    女子是?姜九歌在人间?遇到的孤女,身世?可怜。


    一次偶然,姜九歌从人贩子手里?救下?她后,她就跟着姜九歌不愿离去。


    久而久之,姜九歌便习惯这么个沉默的小跟班,干脆把她带在身边,甚至打算将她带回神山。


    虽然和祭司赌气,但在姜九歌心?里?,她还是?准备回去的。


    阿落闻言,怯怯点头,露出一点点笑:“好。”


    她是?真?的很开心?。


    只是?她太内敛,哪怕是?十分强烈的感情,等到表露出来时,都会淡成一分。


    好好好!


    系统想,干脆让它死吧!


    系统已经生无可恋,在看见阿落顶着一张苏安然的脸时,它已经疯了。


    到底还有什么惊吓等着它啊!


    不出意料,前面果然有惊吓。


    系统一愣,飘向上空,看见长街尽头的人是?凌子樾。


    “……”


    这下?系统终于能安心?地死了。


    *


    凌子樾静静站在风雪中。


    隔得老远,他定定打量着姜九歌,下?意识忽略她的小尾巴。


    凌子樾等到了想等的人。


    他弯起薄唇,施了个小法?术,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为了让满身鲜血更显眼?,他特意换上白衣,一副重伤濒死的模样,无助地躺倒在雪地上。


    他的样子实在太惨,惨到是?个人看见他,都能唏嘘半天。


    何况他也不再笑,完全就是?漂亮无害的少年倒在雪地,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坐视不理。


    捧着夜明珠的少女朝这方走来。


    姜九歌看见前方有人倒在地上,准备上前救人时,忽然看清凌子樾那?张妖孽般的脸。


    “……”


    要不还是?让他死吧。


    于是?她故意放慢脚步。


    凌子樾也不怕冻,极有耐心?躺在那?里?,甚至预想少女再次见到他时的表情。


    是?惊讶,还是?恐慌?


    他心?底生出期待。


    可事实出乎他的意料。


    少女选择直接忽视他,并不出手搭救,径直拉着阿落从旁边经过了。


    凌子樾简直气笑,发现姜九歌是?真?心?没打算停下?脚步时,他不甘心?问:“我可是?救过你,你就这样见死不救?谁教你的。”


    被他这样一问,少女停住步伐。


    姜九歌佯装才发现他,面上惊讶,朝他走去。


    她凑近道,极为认真?:“不是?的。”


    她可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少女蹲在凌子樾面前,朝他明媚一笑,“只是?不想救你。”


    大概是?凌子樾这幅样子真?的太惨,身后的阿落顿住脚步,不忍道:“九歌,要不我们还是?救救他吧。”


    说出这番话,用光阿落全部?勇气。


    姜九歌摇头:“不用,他显然顽强着,不用救他。”


    见这小魔头彻底闭嘴不说话了,姜九歌存心?奚落他。


    “哎呀呀。”


    她做了个浮夸的表情,“风水轮流转,终于也到你这小魔头倒霉啦?”


    凌子樾紧咬牙关,忍住起身去揪眼?前落井下?石少女的想法?。


    他貌似灰心?,安静闭上眼?,不愿再看她。


    魔头?


    阿落闻言,害怕地退到姜九歌身后。


    姜九歌让她别怕,表示凌子樾这幅样子,没法?伤害她们。


    顺便吹嘘起来,哪怕他现在活蹦乱跳,她也能一鞭子给他抽趴下?。


    得到安慰


    忆樺


    ,阿落才勉强敢探出一点身子,大胆去看雪地上的少年。


    表面毫不在意,其实姜九歌也很纠结。


    凌子樾高出她好几个大阶,她自然没看出凌子樾的障眼?法?。


    她真?的以为,凌子樾身受重伤快死掉了。


    祭司从小就告诉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姜九歌瞧着他快死的模样,一番纠结,还是?拉着阿落向前走了。


    她离开了,周围安静下?来。


    雪继续下?。


    凌子樾依旧躺着雪地里?,固执不肯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也许他什么也没想,就是?单纯不想离开。


    准备赖在这里?,躺到天荒地老去。


    凌子樾闭眼?数着飘雪的声音,只用了一百个数字,少女果然折返。


    她不忍心?看他死在这里?。


    姜九歌走近,认命般道:“哎,算我欠你的。”


    在少女费力?将他拖走时,雪花飘到凌子樾的面上。


    他不笑时,神情比人间?的雪还清冷。


    在姜九歌看不见的视角,他睁开眼?,毫无预兆,绽出一个挟着冰霜的笑。


    他想,小神族可真?是?好骗啊。


    结情(三)


    姜九歌把重伤的凌子樾捡回去。


    照顾他的伤, 就像随手养一株病怏怏的花草,说不上多用心,也谈不上太敷衍。


    这花草病是病, 倒是很有精神?, 时不时就要和她顶嘴。


    每当这种时候,姜九歌就会把药碗一扔, 威胁不再管他。


    凌子?樾很吃这套, 一身少爷病马上就好了, 闭嘴认输。


    他那身伤, 也就看着唬人, 实际好得很快。


    看着他一天?一个样, 姜九歌觉得相当惊奇。


    不是没怀疑过,凌子?樾或许是装的。


    但转念一想,实在找不出他装的理由,只能换了个合理猜测——凌子?樾为人处事?太差劲, 到?处树敌, 真被人揍得快死了。


    对于她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凌子?樾当然能看出来,他冷哂, 懒得纠正。


    姜九歌暗自得意。


    要?知?道放在以前, 她连朵花也养不活, 这次竟然动手养活了一个人。


    或许是突然觉醒的天?赋。


    她暗自猜想, 默默肯定。


    照顾别人这事?, 刚开始还?有些新奇, 后来就逐渐烦躁, 姜九歌对这件事?不再感兴趣,愈发敷衍。


    这种敷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衍, 凌子?樾再装下?去,估计会被扔下?自生自灭。


    他觉察到?少女的耐心即将告罄,于是开春时节,那满身的伤主动痊愈,不再拖累她。


    但伤好了,就没有再赖下?去的道理。


    姜九歌理直气壮,开始赶人:“你的伤已经好了,识趣些赶快离开。告诉你,我们的事?可没算完,下?次见面,我可不保证,会不会用鞭子?抽你。”


    凌子?樾笑?起来,当然不算完。


    她比划着拳,明目张胆威胁他。


    她还?在记仇。


    要?不是祭司告诉她不能趁人之危,她现在就准备趁他病,要?他命。


    不识趣的凌子?樾不肯走,假惺惺道:“你救了我,我要?留下?来报答你。”


    她毫不掩饰嫌弃:“不必!你离我远一些,就算报答我了。”


    凌子?樾自顾自笑?起来,没再说话。


    姜九歌以为他害怕退缩,便不再搭理他,走到?小院中?,坐在新做好的秋千上晃荡双足。


    可惜阿落出去了,姜九歌有些遗憾,没人帮她推秋千。


    被下?逐客令的凌子?樾执意跟着,和她一起走到?院中?。


    行为无礼,但他很快找到?合适借口:“我向来是有恩必报的人,不报答你,我绝不会走。”


    姜九歌才不信他的鬼话,摇头拒绝:“不行。别跟着我,我不喜欢。”


    他以为,她不喜欢别人跟着她。


    一垂眸,他想到?什么。


    “可是你身边有个小跟班。”他指阿落。


    既然她能留下?阿落,为什么不能留下?他?


    他不能理解的事?,就要?直白?追问到?底。


    “你怎么能和阿落比?”


    秋千上,姜九歌转头,颇为惊奇地看他一眼?。


    眼?中?黑白?分明,清楚地写着,他怎么还?没搞清自己的地位。


    和阿落比,他怎么配。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姜九歌觉得他是一点不知?道。


    阿落是她要?带回神?山的人。


    反观他这种魔头,连靠近神?山,一不留神?,都会被劫雷直接劈死。


    太过直白?的话不礼貌,于是姜九歌委婉道:“阿落会照顾我,不像你,只会拖我们后腿。”


    换了种说法,并?没有委婉到?哪里去。


    她也懒得纠正,反正她的目的,是把凌子?樾赶走。


    凌子?樾听不懂言外之意,他绕到?她前方,默了片刻:“你那小跟班会做的,我都会做。”


    甚至她不会的,他也会。


    他可比那个废物凡人有用多了,凌子?樾以为任谁来选,都该选他才对。


    如果只能留一个人,也该是留下?他。


    凌子?樾一脸理所当然。


    绿色的藤蔓缠绕在院中?的秋千架上,在春风中?抽发枝芽,尖处开出小花,被微风吹得颤颤悠悠,弱小可爱。


    不像眼?前固执讨厌的魔头。


    姜九歌静静坐在秋千上,抬眼?去看凌子?樾,发现他也正垂眸看她。


    她沉思片刻:“除了仆人,我什么也不缺。这样吧,你非要?留下?,那就必须听我的。”


    她仰起下?巴,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命令道。


    她笃定,凌子?樾接受不了这种“不平等?条约”。


    当然,他最好受不了,然后收拾走人,离她越远越好。


    可她想错了,凌子?樾笑?道:“好啊。”


    见他这么干脆,姜九歌反而蹙眉,疑他有诈。


    但多个听话的仆人,怎么算,都不是她吃亏。


    姜九歌打着算盘,要?是哪天?凌子?樾不听话,她就把他赶走,到?时候他肯定没话说。


    想通之后,她不客气勾勾手指吩咐:“那现在过来,给我推秋千。”


    凌子?樾一脸淡定,真的绕到?她身后,帮她推秋千。


    从生下?来起,他就没伺候过别人,都是别人伺候他。


    没想到?第一次伺候别人,感觉不算糟糕,还?挺顺手。


    他适应能力强,姜九歌却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凌子?樾推得太用力,她会不满道他想谋杀;推得太轻,她又会说他没吃饭,还?不如阿落。


    被处处挑刺,凌子?樾竟然破天?荒没发脾气,真像被任劳任怨的仆人附体,丢了脑子?。


    要?是有魔族看到?这一幕,指定会惊掉下?巴。


    “她哪来的?”


    瞄见她心情还?不错,凌子?樾趁机问起阿落。


    这话貌似随意,实则他偷偷观察着她,十分戒备她对那个小跟班的看法。


    姜九歌下?意识要?回答,忽然想及两人现在的身份。


    她是主人,为什么要?回答一个仆人的话?


    于是她不悦地看回去:“关你什么事??做好你自己的事?。”


    不管他的事?,少打听。


    姜九歌哼了一声?,撇开目光。


    凌子?樾:“……”他忍。


    少女十分喜欢荡秋千,凌子?樾不厌其烦,装得极好,当起每天?帮她推秋千的苦力。


    春去夏来,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


    他离少女更近一步。


    一日,姜九歌闲聊时无意问起:“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三界六族,任谁都会有弱点。


    姜九歌知?道,她们神?凰一族的弱点是梧桐神?树。


    每只小凤凰的生命起点都在神?树上,所以要?派祭司去保护神?树。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苍龙族的弱点是他们幼时的龙角。


    要?是幼角受伤,成年后,那里便长不出完美的龙角。


    没有一对好看的龙角,他们会找不到?仙侣。


    她还?知?道许多各族的小秘密,唯独对魔族知?之甚少。


    闲暇时光,想到?身后的凌子?樾就是个魔族,她干脆问了出来。


    “弱点?”


    凌子?樾觉得好笑?,敷衍道,“等?魔界的绝疾草尽数枯萎,我才会有弱点。”


    语气非常欠揍。


    姜九歌:“……”


    这小魔族本领不怎么高,吹牛的本事?倒不小,尽会说大话。


    她没反驳,却也懒得搭理他。


    从纡尊降贵当仆人那天?起,凌子?樾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他不仅要?给姜九歌推秋千,还?要?帮她做其他杂事?,俨然活成小仙子?的贴身仆从。


    有他在,阿落都清闲下?来。


    屋内,姜九歌看书看累了,直接把话本子?扔进凌子?樾怀中?,要?他念给自己听。


    凌子?樾抬手接住,泠如玉质的声?音响起:“……月色如银,满园寂寂。书生踩月而来,翻过高墙,趁夜推开小姐的窗……”


    念着念着,凌子?樾觉得不对劲,一目十行扫过后面的内容,诡异沉默下?来。


    姜九歌不满他的停顿:“继续念啊。不认识后面的字?”


    见凌子?樾神?色有异,她脸上生出疑惑,起身要?去抢过话本子?,决定自己看。


    凌子?樾一扬手避开她,低笑?一声?。


    只听他继续道:“窗内,小姐正秉烛夜读。书生见状,大为震撼,思及自身碌碌无为,顿感羞愧,原路翻墙而出。”


    故事?停在此处。


    在姜九歌直视的目光下?,凌子?樾镇定合上书。


    这下?,不仅书里面的书生大为震撼,连书外听故事?的姜九歌都震撼住了。


    她问:“这就没了?”


    凌子?樾面不改色:“没了。”


    姜九歌怀疑他在诓自己,眉眼?不悦,去抢他手中?的《风月录》。


    凌子?樾抬手一闪,避开她抢夺的手。


    “把书还?给我。”


    姜九歌恼怒,不满平时千依百顺的人竟然不听她的话,掐着仙法要?去捆他。


    凌子?樾不还?书,还?有意戏弄。


    那些要?捆他的仙法被悉数避开,连衣角也没沾到?。


    转来转去,最后姜九歌反倒绊了一跤,仙绳缠绕上来,把她捆住。


    凌子?樾眼?疾手快,提住她的后领,捞住要?绊倒的人。


    他不要?脸道:“不用谢。”


    姜九歌气得半死:“凌子?樾!”


    这件事?后,她半个月没搭理他。


    自从她一时心软,接手这块烫手山芋后,再也赶不走他,真是愁死人。


    与犯愁的姜九歌不同,凌子?樾演仆人演上瘾,从照顾少女,到?逐步为少女妥协。


    他不觉有异,甚至乐在其中?,变着法去招惹她。


    来找他禀报要?务的魔族下?属都看傻了。


    这天?,终于让姜九歌寻到?机会,甩开凌子?樾,带上阿落去新开的酒馆喝酒。


    新店总是擅长吹嘘,比如这家店,号称只卖人间最烈的酒。


    姜九歌不信邪,她要?带着阿落亲自试一试。


    她并?没有试过人间的烈酒,只喝过神?山上的花露,以为这两者是差不多的。


    姜九歌捏着鼻子?,闷头喝了一口,世界就开始旋转。


    阿落酒量更差,直接埋头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晕乎乎的姜九歌想摇醒她,起来继续喝,忽然手腕被人拉住。


    她抬起迷离的眼?一看,是凌子?樾。


    他面色不虞,阴沉沉看着她。


    姜九歌喝得迷糊,没察觉异常,只发现凌子?樾出现后,阿落就不见了。


    找了一圈,以为阿落回去睡觉,她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凌子?樾将人送走后,撩袍坐到?姜九歌对面,陪她喝酒。


    酒馆外下?起雨,越下?越大。


    雨滴滴答答打在窗外的花苞上,姜九歌把自己也当成一朵花,突发奇想,要?跑出去淋雨。


    凌子?樾付了酒钱,施法要?将少女带回去。


    姜九歌察觉他的意图,挣出冰凉的怀抱,一脸认真道:“不要?。我要?去淋雨。”


    最终,凌子?樾认命背着她,走入大雨中?。


    没有伞,大雨顺着两人的发淋落而下?。


    凌子?樾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可背后传来少女清脆的笑?,他又觉得,似乎这样也不错。


    他们一同饮了人间最烈的酒,凌子?樾半点没醉,可他愿意陪她一起发疯。


    雨越下?越大,砸在夜晚的青石街道上,弹出轻灵的歌曲,回旋在天?地间。


    “放我下?来。”


    她拍拍他的肩,执意从他背上跳下?去,奔入雨中?跳舞,甚至邀请他一起。


    凌子?樾握住她的手,配合她的步伐而动。


    她的步伐不稳,不留神?时,踩到?一块长着青苔的石板,往下?滑倒。


    在她以为要?结实摔一跤时,凌子?樾揽过她的腰,在两人落地前,垫在她下?方,用怀抱接住她。


    雨中?,少年的墨发被雨打湿,被鸦睫掩映的眸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沉沉望她。


    姜九歌心头微动,眼?中?只留下?他鲜红的唇,忍不住伸出指去抚摸。


    是冰凉的。


    少女的长睫如蝶振翅般扑簌,她颤抖着眸低头,蜻蜓点水般,去碰身下?被酒气染得鲜红的唇。


    凌子?樾身形一顿,忽而紧绷。


    他的掌正揽在少女不盈一握的腰上,换上另一只手,扣住少女的后脑不愿松,加深这个吻。


    他千般顺从,万般忍让,终于得偿所愿。


    大雨中?,他吻到?她,雨水顺着她的发,滑落到?他的脸庞。


    原本中?天?铃编出的故事?里,没有这场大雨中?的醉酒。


    事?情终于演崩了,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结情(四)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木质窗格, 洒在姜九歌的眼睑上,照亮暗室。


    头好痛。


    姜九歌慢吞吞起床,穿好鞋子?到桌边, 倒了杯茶解渴。


    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连记忆也断断续续。


    她只记得拉着阿落出去喝酒,再一睁眼, 就出现在房间中。


    人间的酒让人头疼, 姜九歌撑着下巴想, 决定以后再也不碰。


    最奇怪的是?, 打从那?天起, 凌子?樾像变了一个人。


    不再故意与她呛声, 几乎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顺从得可怕。


    太反常了。


    尽管心中懵懂,但?姜九歌也隐约明白出什么。


    在人间她也没有熟人,只好找到阿落, 分享这件可怕的事。


    她斟酌半天:“我觉得, 凌子?樾好像暗恋我。”


    语气笃定。


    阿落正抱着杯子?喝水,几乎被呛住。


    她定睛看向姜九歌,木了片刻。


    其实……她早就这么觉得了。


    只是?姜九歌对这事有些迟钝, 一直没发现, 她也不好意思?提。


    阿落柔和一笑:“其实凌公子?人挺不错的。”


    她没有否认姜九歌的话, 反而夸起凌子?樾。


    挺不错?


    不会是?指他?性格的吧!


    除了那?张脸, 他?还有哪里能和这三个字扯上关系。


    姜九歌惊疑不定。


    阿落变化?实在大。


    姜九歌不免回想起, 她最初一听见魔族这个词, 都恨不得退避三舍的样子?。


    现在的阿落, 不仅很好地接受凌子?樾魔族的身份,甚至还在她面前, 替他?说起好话来?。


    姜九歌禁不住摇头。


    世上又多出一个,被凌子?樾灌迷魂汤的无知少女。


    不过不能怪阿落,要不是?她道心坚定,知道凌子?樾是?个黑心怪,估计也会被那?张祸水脸荼毒蒙骗。


    想通这点后,她看向阿落的眼神瞬间怜爱。


    “阿落,我不想在人间待了,这里没什么好玩的,还没有古板的祭司有趣。我们回神山吧,现在就走。”


    她抓住她的手。


    阿落闻言愣住:“不等凌公子?吗?”


    姜九歌摇头:“等他?干嘛?他?不会喜欢去?神山的。”


    本来?就是?为了甩掉他?。


    更何况,神山的天雷,会把他?这种小魔族劈糊的。


    阿落犹豫垂眸,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和姜九歌离开。


    此时已经入夜,两人走出门,长?街两侧悬满灯笼,亮如通途。


    颜色各异的油纸伞在街道上方,被风吹得旋转,像盛开的花海。


    姜九歌看了一眼远处,桥头正聚集着少年们放孔明灯。


    她忍不住问阿落:“今天是?什么日子??”


    怎么这么热闹。


    阿落老实答:“上巳节。”


    姜九歌点点头,忍不住放缓步子?,为这些美?好的景象驻足。


    忽然,她的目光定住。


    花桥那?头,凌子?樾负手而立,神色淡淡看向她这边。


    姜九歌当场就慌了。


    有种背着人跑路,被当场抓包的恐慌感。


    可凌子?樾显然已经看见她,她只能苦笑抬手,假装自然和他?打招呼。


    打完招呼,她也不管凌子?樾什么反应,下意识抓起阿落的手就准备跑。


    还没等她如愿,腰间忽然被无形的力道裹挟,扯向桥头。


    再度站稳,她已经身处扎满彩灯的花桥上。


    人群都不知去?了哪里。


    原本拥挤的周围只剩下她一人,以及站在桥头的凌子?樾。


    姜九歌抿唇,怀疑人都被凌子?樾扔走了。


    她的怀疑是?对的。


    凌子?樾在她探究的目光下移步,登上花桥。


    随着他?的步伐,原本普通的桥面上,镶嵌无数夜明珠和珍珠玉石,一寸寸向着姜九歌的方向延伸。


    不多时,整座花桥都被彩珠华石铺满,在夜色下莹如月华,斑驳夺目。


    姜九歌很是?心慌。


    担心凌子?樾是?发现端倪,特意来?找她算帐。


    慌完,又觉得这想法不可理喻,她干嘛要关心他?的想法。


    可凌子?樾走来?,并未疾言厉色,令人摸不着头脑。


    他?垂下眸,眸底如同化?开的春雪,潋滟晴光。


    平日的阴沉暗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润泽万物的柔和。


    凌子?樾含着笑意,将亲手编织的花环戴在她头上。


    这一刻,姜九歌拨开了迷雾。


    她先是?怔愣住,随后猛然抬起眼,看向含笑的青年。


    在人间,上巳节送花环是?求娶之意。


    她的心好像空掉一块,还未回神之际,青年已经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空中的烟花大片盛开。


    少女满头繁花,炸开的烟花声,遮掩住怦然的心跳。


    她的视线看向凌子?樾身后,那?是?一条不被灯光笼罩的暗街,黑得令人窒息。


    抬手压住惶乱的心跳,姜九歌的心情枝枝蔓蔓,像要长?出些什么。


    可她知道,溢出的情绪,不全然是?惊惧。


    她下意识想逃避这些多余的情绪,却忘记推开身前的青年,陷入他?宽阔的怀抱中。


    两人的画面落入水镜。


    水镜另一头,出现强烈的波动?。


    系统看见坐在神树下守望的人。


    祭司似无助,似愕然,最后通通化?为浓重绝望的悲哀。


    ……是?时泽的脸。


    系统完全不想点评,直接闭眼装死?。


    毁灭吧,这个破铃铛!


    它知道后续的故事,少姬会回到神山,与祭司举行婚仪大典。


    虽然中天铃的故事出了些偏差,但?大体不会变。


    系统也不明白,中天铃到底想从两人身上看出什么,甚至不惜动?用苏安然和时泽的脸,代替原本的阿落与祭司。


    或许,中天铃想让两人产生动?摇。


    又或许,是?因为别的意图。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是?中天铃管辖的地界。


    系统无力扭转结果,只能选择封闭五感沉睡,以此畜养精力。


    系统沉沉睡去?。


    彩灯明灭的花桥上,凌子?樾将少女拥入怀中,不愿让她看见身后的水镜,继而动?摇。


    他?自然看见水镜那?头的人,投去?冷冷一眼,全然不见刚刚昙花一现的温和。


    瞬息之后,祭司认输。


    水镜熄灭最后的光芒,祭司不愿再看下去?。


    他?不愿见到心上人与别人儿女成行。


    祭司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可他?还要苟延残喘,以余生漫长?的时光,与神树同度。


    以前他?也曾追问,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他?,来?承担这样沉重的职责。


    年少的他?也有过不满,可没想到,最后只剩下神树陪着他?。


    祭司低声隐忍道:“我只剩下你了。”


    他?扶住梧桐神树古老的躯干,掌上青筋凸起。


    他?心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沉默低下头去?。


    他?输给人间的热闹,她再也不会回来?。


    神族的一生漫长?,有的自由,有的洒脱。


    轮到祭司时,只剩千万年的孤寂,一眼看见尽头。


    *


    粉白衣裙的少女被拥入玄衣青年怀中,桥上的一幕,映入桥下白衣姑娘的眼中。


    阿落的目光抬起,被空中炸开的烟花映得闪烁。


    那?些夺目的华珠明灯,与漫天烟火,是?她一生从未得到过的偏爱。


    此刻的阿落多么希望,桥头上的姑娘能是?她。


    她独自站在桥下,想起旧日里,姜九歌常念起的古诗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姜九歌没有耐心,向来?只喜欢开头两句,从不念后面的内容。


    阿落不免想,如果凌子?樾喜欢的是?她,那?该多好。


    明明最初,是?她求姜九歌救他?的。


    明明最初,也是?她先喜欢凌子?樾的。


    阿落眼中哀伤落寞。


    所?以他?喜欢的,为什么不能是?她?


    她心底难受,却不知该去?怨恨谁。


    姜九歌救过她的命,她欠着她的恩情,所?以什么也不能做。


    阿落叹气,落寞的背影在热闹中沉默行远。


    她知道,姜九歌不会再想离开,所?以回到房间,枯坐半宿。


    直到天将明时,有人伸手,推开那?扇紧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