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1 章


    三月初三, 传胪大典。


    金榜一出,新科状元陈寄羽之名便传遍天下。


    这一次科举取士之多,竞争之激烈, 能够在其中?拔得头筹, 实在是实力、运气缺一不可。


    多年未曾越过横渠书院在科举中夺得第一的江南士林更?是大受振奋。


    一众新科进士再次入宫, 由景帝赐花, 赐进士同进士出身,新科状元陈寄羽代表谢恩。


    帝王开怀,随后赐自己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头戴金花骑马游街。


    整个?京城好不热闹, 两?边茶楼酒馆人头攒动,争着要看三人的风姿。


    前三甲当中?, 除了元吉还是个?半大少年以外, 不管是新科状元也好,探花也好,都是风华正?茂。


    谢长卿的俊美, 京中?众人自然都是知道的, 叫他们意外的是新科状元陈寄羽。


    他身着红袍, 帽簪金花, 骑在高?头大马上,在以俊美著称的探花谢长卿旁边, 竟然不输几分。


    “状元郎生?得不错啊, 不知定了亲没有??戏文?里不是常有?考中?状元, 就会被招为驸马——”


    “少看些戏吧,咱们大齐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先例?”


    不过哪怕没有?先例也好, 众人都要承认, 这段时?间京中?风头最盛的就是住在安康坊的陈家了。


    本来只是普通的江南农家,结果女儿封侯, 长子又被钦点状元。


    这下可真是文?武都齐全了。


    放眼整个?京城,也没有?几家有?这种荣耀。


    三月初四,首辅嫁女。


    众人赫然发现,跟刘府联姻的正?是陈家。


    刘相先前为了避嫌一直没说的那个?女婿,就是新科状元陈寄羽。


    他甚至在沧麓书院一行刚来京城不久、在永安侯还没被封为永安侯之前,就已经提前下手,考察了这个?女婿。


    真是不知该说刘相是眼光独到?,还是说他气运爆顶。


    总而言之,趁着女婿金榜题名的风光,从相府出来的花轿带着十里红妆,就这样进了安康坊。


    刘相嫁女,又是永安侯府的喜事,不光太后从宫中?赐下了赏赐,帝王也从厉王府跟永安侯府相连的那扇门过来,凑了凑热闹,喝了这对新人的喜酒。


    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两?家结亲的热闹还没有?完全散去,京城又迎来了一桩喜事——


    三月初六,太后寿辰。


    宫中?设宴,全城欢庆。


    景帝下旨减免了今年的三成赋税,而且下令大赦天下,为太后积福。


    景帝并不是一个?喜欢形式的人,自他登基以来,大赦天下这件事他一共只做过两?次。


    第一次是长子出生?,第二次就是母亲寿辰了。


    这是景帝早就准备好的。


    在太后寿辰之前,各地积压的案件已经被催促着清理了一波。


    穷凶极恶的罪人都已经问?斩,剩下关押在牢狱里的大多罪不至死。


    小惩大诫,趁着太后寿辰的机会把?他们放回去,一来是给太后积德,二来也是减轻各地牢狱的压力。


    巴蜀的清晨,阳光刚刚照亮太平县县衙的大门。


    两?个?皂吏打着哈欠,一边闲聊一边出来开门。


    “京城里太后大寿,牢里的那些犯人算是走了运了,能够提早被放出去。”


    “也就是犯的事小的,你看东边那几个?牢房关的重犯,大人让不让他们出去?”


    “东边那几个?啊……”提到?那个?位置,第一个?说话的皂吏停住了动作,维持着哈欠打到?一半的姿势,仰着头回想了片刻,然后合起了嘴,“也就那个?女的能被放吧。”


    剩下的另外两?个?都是手里沾了人命的,只有?这个?女人是被冤枉的。


    那女子本来就遇人不淑,嫁了个?醉汉,喝了酒心情一旦不顺就拿她出气。


    她一声不吭,任劳任怨,还尽心竭力地照顾瘫痪在床的婆婆。


    可就是入年之前,大夫给她婆婆换了张方子。


    在她给婆婆喂了药之后,婆婆竟然一命呜呼,死了。


    丈夫全家非得赖她,说是她杀的,还把?她押送到?了官府。


    在升堂的时?候,如果不是他们阻拦,这个?可怜的女人就要被她的婆家人给活活打死了。


    因?为她的婆家人不依不饶,娘家也不敢跟他们对着干。


    何县令没有?办法,只好先将她作为嫌疑人收押进了牢里,用?这种办法保护她。


    “眼下有?了太后寿辰,天下大赦这个?理由,把?她放出去,应该也可以让她丈夫那家人闭嘴了。”


    “希望如此吧。”


    两?人闲谈结束,就要去合力抬起门栓。


    刚碰到?门栓,门就被“砰砰”砸响了。


    门后的两?人吓了一跳,听一个?嘶哑的男声从外面传来,喊道:“开门……死人了——开门……”


    两?人心中?一凛,连忙加快速度把?门栓抬了起来。


    有?些破旧的县衙大门打开了。


    门一开,外面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就跌了进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喂!你没事吧!”


    两?人连忙去扶起他,见这个?人胸膛起伏,还有?气息,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又发现他身上虽然有?伤,但大部分血都不是他的。


    太后寿辰当天,一大清早就来了这么?不吉利的案子,得亏他们太平县是在巴蜀,京城天高?皇帝远,管不到?他们,不然整个?县衙上下都要吃挂落。


    “快去找人!”


    其中?一个?皂吏半跪在地上,抱着这个?满身是血冲进来的人,对自己的同伴催促道。


    等同伴离开,他收回目光,要先问?清这个?青年是从什么?地方来、又在哪里遇到?了血案的时?候,对方沾满鲜血的手一下子紧紧地抓住了他。


    青年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抓住了他的手臂,在他的青色布衣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死了,全都死了……七里村……血……毒……”


    他的神色有?些疯狂,嘴里重复着最后两?个?字。


    重复了片刻之后,又面孔扭曲地道,“死了……都死了!”


    皂吏觉得他这是受刺激过大,人疯了,不过幸好从他嘴里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七里村,那是他们太平县下辖的一个?村子,离县城有?些远。


    这人这么?早就来到?了县衙,怕不是天没亮就从七里村跑过来的。


    “血……毒……血……毒……”


    浑身是血的青年人还在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里面有?着重要的信息,要刻在这个?他活着跑出来见到?的第一个?官差脑子里。


    皂吏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这家伙绝对是练武的,不然力气怎么?这么?大?


    就在他被捏得龇牙咧嘴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刚刚离开的同伴叫了人过来了。


    而与此同时?,这个?死死握着他的手臂、同他重复那两?个?字的青年也气力用?尽,背脊一塌,晕了过去。


    “赵德。”本县县令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哪里发生?了血案,问?清楚了吗?”


    是刚刚穿戴齐整没多久、正?在县衙后的院子里吃早饭的何大人亲自过来了。


    被他唤了名字的皂吏立刻维持着抱住这个?血人的姿势扭身,向着清俊中?年人模样的何县令道:“回大人,问?出来了,是七里村!”


    七里村?


    何县令来太平县赴任,一来就将这里的村子走了个?遍。


    尤其是到?春耕的时?候要劝农桑,他更?是常常去村里。


    对这个?在整个?太平县都算得上是富裕的七里村,他很有?印象。


    里面的罗家是最大的豪绅,没记错的话,昨天正?是罗老爷嫁女,还发了帖子来邀请自己去。


    罗家财大气粗,办喜宴都是先在自家办一场,然后再去新郎家办第二场。


    何大人拧着眉,审视着地上这个?昏迷过去的人,从他血迹斑斑的身上看到?了出身行伍的特征。


    行伍,一想到?那些武夫,何大人就觉得棘手。


    在他身旁,众人同样为这一大清早就砸到?他们面前的案子感到?心焦。


    就见自家大人收回了目光,然后说道:“召集人手,立刻跟我去七里村一趟,此人先关押起来,找大夫给他看诊,本县不在衙门,让钟县丞替我。”


    “是!”


    安排好县衙的事务,何县令立刻骑上了马。


    带着全副武装的二十名官差,就一起去了七里村。


    日渐高?起,阳光穿透了云雾,将整个?世界照得清晰。


    远远的,何县令看到?了七里村。


    原本这个?时?候村民们应该已经起身劳作,整个?村子应该已经变得热闹起来。


    可他们不光没有?见到?村口玩耍的孩童,也没有?见到?本该生?起的炊烟。


    整个?村子还张灯结彩,四处挂红,还是昨天罗家办喜事的样子。


    可是走进来却一片死寂,连鸡犬的声?? 音都没有?。


    何大人下了马,带着身后的官差朝着七里村最显眼的建筑走去。


    得到?捕头的指示,其中?两?个?官差进到?旁边的房子里看了一圈。


    只见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在畜生?住的地方全都是它们倒地的尸体。


    这种画面令他们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没有?停下来细看,而是立刻退了出来。


    回到?队伍中?,两?人向捕头汇报道:“里面的家禽全死了。”


    “一个?人都没有?。”


    捕头神色紧绷,让他们回到?队伍中?。


    他自己则握紧了刀,加快了脚步走到?大人身边,隐隐把?他挡在了身后。


    何大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没有?说话。


    终于,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中?,一行人来到?了罗家。


    推开张贴着大红喜字的门,县衙的一行人走了进去,就见到?眼前一片尸山血海。


    昨夜前来与宴的全村人,包括罗家上下和?一对新人,全都已经倒在血泊中?,气绝身亡。


    第 252 章


    七里村一共上百户人家, 一夜之间全部死亡,整个村子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域。


    尸体被一具具地抬出来,摆放在空地上, 经过清点, 一一核对。


    县衙的人发现, 这些全都是昨天来吃席的村民, 从年龄到特征都?对得上。


    奇诡的是,这些尸体中没有孩童。


    也就是说,趁着喜宴大肆屠杀的人特意?放过了孩子。


    只是他们找遍了七里村内外, 也没有找到孩童的踪迹。


    日上中天,何县令的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


    现在整个七里村里在活动的, 都?是县衙的人手。


    他不光把衙役都?召集过来了, 而且把县里的民兵队伍也抽了过来。


    整个村子死得连一个人都?没剩下,只有那个逃到县衙来报案的是唯一的活口,而且还没醒。


    为了尽快找出?事情的真?相, 他只能派出?了人手去附近搜寻, 看有没有其他人听到了昨晚的动静。


    七里村附近还有两个村, 一个在七里村左侧, 一个在右侧。


    可惜的是,两个村跟这里都?离得有些远, 前去问话的官差问到的消息, 只是他们知道昨天七里村办喜事, 很热闹。


    今天见县衙的官差一脸严肃地来自己的村子,两个村的村长甚至还不知道七里村发生了什么事。


    在回答之后, 他们还小?心翼翼地询问, 是不是有什么盗贼潜进来了。


    太平年间跟战乱的时候不一样,最多就是盗贼流窜到他们村子里, 偷盗一些东西。


    “死了,整个村的人都?死了。”这一趟无功而返的捕快也没有隐瞒。


    “死……死了?!”


    “嗯。”看了因自己的话而惊惧的村长一眼,捕快对他们说道,“你们这里离七里村近,这几日也要小?心。”


    这么诡异的作案方式,无差别屠杀整个村子,就怕这种凶徒杀死一村人还不够,还会把目标转向旁的地方。


    得到提醒的村长头如捣蒜,表示这几日他们一定结集青壮,提高警惕。


    这种能一口气?灭掉一个村的,要么是绝世人屠,要么就是团伙作案了。


    他们会留意?这几日有没有可疑人物出?现的。


    而何县令这一边,最后是找到了住在七里村后山上的一户人家。


    他们是离村子最近,又还活着的人。


    一听到消息,何县令便?亲自过去。


    这户人家是猎户,唯一的男丁名叫罗大勇,也是七里村的村民。


    他从小?跟着他爹打猎,靠山吃山,没有功夫管田地,所以干脆把地卖了,带着母亲跟妻儿住到了跟村子有一段距离的后山上,没想到,这却?让他们一家活了下来。


    “大人。”


    何县令一来,原本在盘问罗大勇的捕头就自动让开了。


    因为何县令到任的时候来过村子里,罗大勇也见过他。


    所以见到县太爷来,这个汉子也没有过于恐慌。


    何县令看了一眼他家的房子,房子建在后山上,跟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在夜晚的时候很难发现。


    或许这也是他们昨晚逃过一劫的原因。


    何县令收回目光,向着他问道:“县衙今天接到报案,七里村发生了血案,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喜宴上被灭口。”


    罗大勇的妻儿在门后听着,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何县令眼角余光见到了她?的反应,继续道,“本县想知道,你们昨晚在山上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罗大勇咽了口唾沫。


    整个村的人都?在喜宴上死光了,只有他们家没去,因此逃过一劫,对他来说压力也非常大。


    他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回大人,昨天我进山打猎回来,睡得早。罗老爷嫁女?,本来也是请了我家去的,只不过我老娘身?体?不好,我媳妇要照顾她?,就她?也没去。一开始我是听到了,下面?很热闹,后来就睡死过去了……”


    他一旦睡得着,天塌下来都?惊动不了他。


    包括捕头在内,所有人都?有些失望。


    那就是什么也没听到了?


    然而,罗大勇的妻子却?声音极小?地道:“我听见了……底下有惨叫。”


    她?的话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什么时候?”何县令看得出?来她?胆小?,为了不给她?过分?的压力,只稍稍上前半步,向她?确认,“持续了多久?”


    罗大勇的妻子抱着孩子,先?看了丈夫一眼,才磕磕绊绊地道:“大勇睡着以后,我给孩子把尿……应该是亥时三刻,持续得不久,很多人……”


    亥时三刻,众人默默听着这个时辰,这跟午作来验尸得出?的死亡时间差不多。


    他们的死就是在亥时左右,不到子时。


    罗大勇的妻子在众人的注视下,又鼓足了勇气?,接着说道,“我当时很害怕,回去推了推大勇,跟他说了……但他没有醒,外面?也没声了。我也就只好把门窗关紧,带着孩子睡了。”


    罗大勇进山,一去就是两三日,打猎的时候歇在山里,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所以他每次回家,一睡都?要睡到第二?天中午。


    今天他还没起床,官差就上门了。


    而众人也知道,昨天晚上就算是他醒着也不可能下去看。


    因为他家里就只有老母幼子,还有柔弱的妻子。


    罗大勇听完,已经为自己当时没有醒来、没有帮上忙而深深愧疚。


    下面?死的人里有他的叔伯兄弟,还有他一起长大的发小?。


    “大人……”他向着何县令请求道,“我能下去看看吗?”


    “当然。”何县令点了头,转身?先?走在了前面?。


    罗大勇让自己的妻儿回屋里去,照顾好老母,又锁好了院门,才跟着下山。


    一进村子里,他就看到了满地的尸体?,脸色立刻又白了几分?。


    这一张张没有生机的脸,都?是先?前还会跟他打招呼的亲人朋友。


    可是现在,全都?死了。


    他跟着官差,一直来到了罗老爷的家,看到满地血腥的喜宴场地,被那股血腥气?冲得想要作呕。


    罗大勇的眼眶红了,力能搏虎的手臂颤抖了起来。


    何县令一路观察着他,初步判断他对这场血案毫不知情,没有关系。


    念头刚落,就见他霍地转过身?,向着自己跪了下来,用力磕头:“求大人一定要找出?凶手!让他们为七里村一百多户人家偿命!”


    “本县会的。”何县令伸手扶了他一把,等他站直以后,才道,“关于那个从七里村逃出?来,今日一早到县衙来报案的人,本县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


    太平县的县丞姓钟,为人中庸,在太平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七里村这样的灭村惨案。


    在何县令带人去案发地勘察的时候,他在县衙里也没有闲着,亲自去看了那个逃出?生天前来报案的人。


    与跟随成都?太守薛清多年,耳濡目染、习得薛太守一手断案之能的何县令不一样,钟县丞的能力来源于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日常积累。


    县衙的人已经给这个浑身?是血的青年擦洗过了,换了一身?衣服,还有大夫前来给他把脉行针,开了药,现在就等着他醒来。


    跟何县令一样,钟县丞前来查看的时候也发现了此人出?身?行伍,身?上的武艺应该不俗。


    他很希望何县令在七里村能找到什么线索,也希望这个昏迷不醒的人能快点醒来,说出?更多的细节真?相。


    就在这时,他听见外面?的通报声,是何县令回来了。


    钟县丞立刻从床前转过了身?,看向门外,透过屏风见到何县令的身?影从外面?进来,然后绕过屏风,走到了床榻前。


    “大人。”钟县丞要向何县令行礼,何县令只是一挥手,就来到了床上昏迷的人面?前。


    “人还没醒?”


    “没有。”钟县丞看着何大人的表情,猜测着他在七里村是找到了什么线索,就听何大人说道:“我问清了,此人的身?份。”


    钟县丞精神一振,听何县令说道:“他姓张名俊,是罗老夫人娘家的外甥,也是昨日成亲的新娘的表兄。七里村人人都?知道他爱慕这个表妹,罗老夫人在世的时候,一直有让两家亲上加亲的念头。”


    “表兄表妹……”


    钟县丞在心里默念着,在大齐,表兄妹亲上加亲也是常有的事。


    “罗老爷家财万贯,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只要谁娶了她?,罗家的家产以后就能归他。”


    何县令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床上昏迷的人。


    一边是青梅竹马心爱的表妹,另一边又是家财万贯,财帛动人。


    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都?归于另一个人,这世上只要是人都?不会甘心。


    “所以,他才会请假都?要从军营里回来,回七里村参加这场喜宴。”


    钟县丞一惊:“大人是说……!”


    看似是逃出?生天的报案者,实际上他才是凶手?


    何县令目光沉沉:“我向七里村后住着的猎户罗大勇问起了张俊这个人,他逞凶好斗,在参军之前,谁敢对罗家小?姐表现出?好感都?会被他暴打羞辱。


    “就是因为这样,差点闹出?了人命,所以张家才把他扔去了军营,让他的家中长辈看管。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道他去了军营几年,就能够脱胎换骨,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吗?不可能。”


    所以这个案子不管怎么看,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他就是凶手,是行凶之后刻意?逃出?来报案,混淆官府的视线。


    但钟县丞心中却?觉得事有蹊跷,真?的是这样吗?


    没有证据,也没有直接的目击证人,就这样把他当成杀人凶手关押起来,这不像是何大人一贯的作风。


    何县令最终叹了一口气?,道:“放出?风声去,这案子的凶手就是他了,先?把他关起来,等到他恢复神智之后再?升堂审理。”


    钟县丞一听到何县令这句话,就知道大人是另有打算。


    毕竟眼前这个逃出?来的张俊是唯一的线索,现场如此奇诡,如果犯下血案的人不放心这唯一的活口,要来杀他灭口,那县衙的监牢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同那个被夫家冤枉毒害婆母的妇人一样,把她?收监是对她?的保护。


    “我这就去安排。”钟县丞领悟过来以后,立刻便?打算去布置。


    不过走了两步,想起方才何县令说的床上躺着的这家伙是守备军的人,他顿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何县令站在床榻前,还在看着这件血案唯一活着的线索,听钟县丞问道:“大人,这个张俊在守备军里的职位……”


    “是个十将?。”


    这就是何县令觉得最头疼的地方了,收押他的话,跟当地守备军一定会起冲突。


    不过冲突就冲突吧,何县令挥了挥手,让钟县丞不必担心,“他们若是来要人,就让他们给本县一个答案,如果不是他,真?正的凶手又会是谁。”


    钟县丞瞬间了然,借用守备军的力量加大搜索范围,来彻查这件诡案,这才是何大人的第二?重目的。


    他不愧是从薛太守手下出?来的人,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把不利条件扭转成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一石二?鸟,一箭双雕,果然厉害-


    七里村血案轰动太平县,唯一逃出?生天前来县衙报案的张俊被认为是凶手,关押到县衙大牢。


    大牢里每一个囚犯都?看着他躺在担架上被抬了进来,关进了东边的其中一座牢房。


    牢房里的犯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张俊在昏迷中都?要带上枷锁,就对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那边都?是手上沾了人命的,他被关进来肯定也是杀了人呗。”


    “都?闭嘴!”牢头重重一棍敲在门上,“管别人是怎么进来的,管好你们自己。这段时间谁敢不老实,我就上报大人,再?加你们的刑期!”


    被这样一吓,大牢里总算安静下来。


    把张俊抬进那间空着的牢房以后,他们锁上了门,然后增加了牢房里的人手。


    张俊左右的两间牢房关着的犯人贴着栏杆,把这人从进来到被关起的全程收在了眼底。


    而在他对面?的牢房,那个被关起来的妇人却?是不受外物打扰,一心供奉着自己心中的菩萨。


    变得安静下来的牢房中,只有狱卒走动偶尔发出?的声音。


    吃午饭的时候,被送进来的张俊依然没有醒。


    直到下午,从监牢的气?窗上投下来的光线夹角逐渐变小?,他才睁开了眼睛。


    睁眼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短暂地空白了一瞬,随即眼前的血色又蔓延上来。


    血血血,到处都?是血。


    红烛扭曲、燃烧,喜堂变成修罗地狱。


    他的神色也随之变得疯狂扭曲起来,手脚上戴着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声响。


    同一时间,在他牢房左右等着他醒来、想要跟这个新来的狱友说话的囚犯也开始制造出?了动静——


    “沅君,沅君……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沅君!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啊啊啊……!!”


    左侧传来这个男人嘶吼的声音,伴随着他用头“咣咣”地撞墙。


    跟关在对面?的那个女?子正好相反,他是殴打妻子施暴者。


    只不过他把自己的妻子打死了。


    本来他的家里也一样,想要把这件事情掩盖过去。


    结果因为他打妻子的时候,隔壁邻居出?来相劝,被他失手打残了。


    所以这件案子才被捅到了县里。


    何县令也在查明案情之后将?他收押。


    而此人一开始毫不悔改,直到几日前,一到这个时候,他就会见到死去的妻子来找自己。


    不管他是醒着还是睡着,睁眼还是闭眼,眼前站着的都?是那个被他打得头颅都?凹进去一块的女?人。


    明明打她?的时候,他丝毫不觉得她?这样恐怖,可是当她?化身?鬼魂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个男人就开始害怕起来,从一开始的色厉内荏到现在跪地求饶。


    而张俊右侧监牢传来的则是仿佛要断气?的动静。


    那个男人像被人勒住了脖子,用手在墙上地上不停地抓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声。


    他是一个惯偷。


    在路过太平县的另一个村时入室盗窃,因为看到那家的女?主人漂亮,瞬间就起了歹心。


    趁着女?主人的丈夫熟睡,他把人打晕,然后对妻子用强。


    在遭到反抗的时候,他就用绳子把女?人勒死了。


    等到发泄完□□,看着床上的尸体?,他才慌了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这个时候,男主人恰好要醒来,他心下一横,又把男主人给勒死了,还去了旁边的房间,把两个熟睡中的孩子闷死。


    带着偷来的金银,他逃了一段时间。


    最终被捕头抓获,关进了监牢,等待问斩。


    他也是一开始破罐子破摔,十分?嚣张,还在挑衅狱卒。


    自从几天前,每到这个时候就感到有人在勒他的脖子,无法喘气?,才变得生不如死。


    牢头怀疑过这两人是在作戏。


    而且他们手上都?沾着人命,毫不无辜,就算真?的是冤魂索命,死在牢里,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所以没有管。


    面?对这两个一到点就发出?各种异响、行为举止跟神情都?非常恐怖的狱友,住在他们对面?监牢的女?人却?是始终镇静。


    她?在地上用棍子画出?了歪歪扭扭的观音像。


    她?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县令把她?关进来只是为了保护她?。


    不过一开始,她?整个人都?是绝望的,懦弱地哭泣不止。


    直到某一日醒来,她?说自己梦到了观音菩萨。


    菩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需要历经的劫难。


    唯有度过去了,她?才能修成正果,变成观音菩萨在凡间的化身?,普度众生。


    从那一日起,她?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管对面?传来的声音多大,她?都?不在意?。


    今日也是如此。


    只不过今天当她?再?次专注地在地上描绘着自己画出?的观音像时,那两个经受着折磨、痛苦不堪的犯人忽然同时扑向了栏杆,朝着她?伸手:“救我……观音大士……救我!”


    女?人这才有了动静。


    她?抬起头,还残留着伤痕的面?孔笼罩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看着这两个向自己求救的罪人,她?嘴唇一动,说道:“睡吧,去梦中忏悔,然后安心等待死亡。”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两个疯癫无状的人一下子定格住了,仿佛那些恐怖的幻象都?从他们眼前如潮水退去。


    他们重新安静下来,瘫倒在了地上。


    狱卒仍旧是朝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见他们没死,便?没有费心来看这两个人渣。


    而张俊从稻草铺成的床上起了身?,睁着血红一片的眼睛看着对面?的女?子。


    那女?子看他一眼,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看到罪恶,于是只是收回目光,继续画她?的观音像,没有说话。


    “龟儿子滴……”


    远远看着这一幕的狱卒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这三个犯人,加上今天刚刚送进来的张俊,简直是一群疯子。


    县城大人还要他们看好张俊,保护好他,这就算好好一个人放在这里几天也要疯了嘛!


    接下来几日,县衙全力在七里村调查,收集线索。


    知道张俊已经醒来,人待在牢房里一直不吃不喝的时候,何县令也亲自来了一趟。


    见到一天一夜不进滴水、嘴唇都?已经干裂的张俊,何县令命人打开了牢房的门,在捕头的陪伴下走了进去。


    尽管张俊的手脚都?被锁住了,但在捕头看来他依旧是一头猛虎,令他的警惕提到了最高点。


    何县令却?比他镇定,到底是因为心里清楚张俊不是真?正的凶手。


    他来到这个青年面?前,开口叫他:“张俊。”


    人一般都?会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可是张俊却?没有。


    他的眼睛仿佛被一层血色的阴翳笼罩着,让他跟这个世界隔了一层。


    何县令看着他,“七里村的事你还有印象吗?是谁在你表妹的喜宴上杀了她?,杀了那些宾客?我们没有找到孩子的尸体?,那些孩子被带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是这里面?的哪句话或者哪个词触动了张俊的神经,令他从一尊木雕泥塑活转了过来。


    “血……”他看着何县令,一天多时间没喝水的嗓子发出?的声音粗砺得仿佛砂纸摩擦,“毒……”


    血……毒……


    他会说的,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而这两个字,何县令早就在那个最早见到他的皂吏口中听到过。


    明明那时候他还能说清楚一句话,可是等醒来以后,人就像疯了,只记住最深刻的两个字。


    “大人,他神志不清,怕是问不出?什么。”捕头在何县令耳边说道,而且这个时间,又是左右两间牢房的人开始发疯的时候了。


    再?加上只会重复“血……毒……”两个字的张俊,东边的这三个监牢仿佛疯人院。


    捕头劝道,“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何县令站在原地,最后看了神情恍惚的张俊片刻,才转身?离开。


    出?了监牢以后,何县令吩咐让人去请大夫,尽快把张俊的疯病治好,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线索。


    而灭村血案没有半点进展,太后寿辰大赦的事也只能暂且押后。


    “他们在牢里待着,说不定比在外面?待着更安心。”


    想到最近整个太平县因为这桩案子人心惶惶,何县令忍不住自嘲道。


    然而,在请来的大夫治好张俊之前,守备军方面?的人就先?来了。


    知道张俊回家探亲却?卷入凶案,还被当作凶手关押起来,他的上级派了人来察看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这桩案子跟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无关,那县衙就要立刻把他的人还回来。


    如果有关,他们也要知道真?相。


    要看看一个在军中前途光明、年轻有为的左十将?怎么会突然在喜宴上发狂,还一口气?杀尽了村里的所有人。


    从把人关押起来的时候,何县令就做好准备,军方的人现在过来他也不意?外。


    他只在自己的书房里坐着,等着来捞张俊的人过来见自己。


    可是等了半天,那个据说已经登门的人却?还是没有来。


    何县令一下子便?沉下了脸:“人呢?”


    见门外狱卒匆匆跑来,他就知道军方来的这个人十分?嚣张,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来太平县,没有先?来县衙后院见自己这个县令,而是直接去了牢里,要见张俊。


    “荒谬!”


    何县令难得情绪展露于外。


    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想跟这些武夫打交道。


    蛮横,粗鲁,不按规章办事。


    他立刻起身?朝着大牢的方向去,把上门来叫他的狱卒都?抛在了身?后。


    县衙大牢里,关在外面?的牢房中的犯人看着从面?前走过的身?影。


    这是一道跟牢狱格格不入的鲜红色彩,对看惯了昏暗光线的他们来说,红得仿佛要将?眼睛都?灼烧。


    来人身?穿皮甲,踩着军靴,腰间挂着一把剑,乌黑如鸦羽的长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飒爽地垂落。


    这道似火的身?影进入县衙的大牢,如入无人之境,想要阻拦的人都?被她?身?后的甲士挡住。


    她?来到了牢房深处,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看着里面?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眼睛不知在看哪个方向发呆的张俊,她?开口唤了他一声:“张十将?。”


    她?一说话,声音就恍若凤鸣,驱散了这个牢房深处的灰暗跟烟尘。


    就连她?身?后那个专注于观音画像的女?子都?为这声音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张俊却?丝毫没有反应。


    他的嘴唇仍然在翕动着,如果仔细看的话,就看得出?他这个时候在重复的还是那两个字。


    就在站在门外的人皱起了修长的眉,想要让人把门打开、亲自进去见他的时候,何县令终于来了。


    他一来到这里,看到站在门前看张俊的人,脸上的神色就从怒意?变得复杂,然后又转为了无奈。


    守备军那么多人,怎么来的偏偏是她??


    或者说,怎么那么多地方可去,这位大小?姐怎么偏偏就来了这里?


    在他走过来的时候,那个代表军方来捞人的红衣女?子耳朵动了动,调转目光看到了他。


    何县令来到她?面?前,还未开口说话,她?就用手里拿着的令牌敲了敲牢房的锁:“何大人,开门。”


    “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何县令脸上已经不见先?前半点的愤怒。


    对着别人,他可以黑脸,但是对着她?,他不能。


    因为这是他的老上司兼恩师——成都?太守薛清之女?,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何县令说着抬起了一只手,扶住了最近因为缺少?睡眠、思?考过度而作疼的头:


    “我早该知道的,红衣女?侠‘巴妙音’,既有财力召集蜀地游侠,组成一支不错的队伍,而且又能让守备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你还能有谁……”


    红衣女?侠巴妙音,是这一年来在巴蜀声名鹊起的一个存在。


    她?收服游侠,四处攻城夺寨,将?许多游走在灰暗地带的寨子都?收服了,为她?所用。


    而凭借她?的力量打不下来的,就有当地的厢军出?手剿灭。


    反正在她?手上投降起码还能保留寨子的名字,可是如果等到厢军出?手,那他们的寨子就要彻底成为历史了。


    因为她?的出?现,巴蜀最近太平很多,她?去过的地方,曾经占山为王、偶有欺压百姓的寨子全都?改过自新,还有不少?直接加入了厢军,壮大了巴蜀守备军的力量。


    而她?没有去过的,也因为害怕她?到来直接把自己灭了,所以最近都?夹起尾巴做人,收敛得很。


    何县令不是迂腐的官员,能够有这样的力量震慑,让百姓的生活变得平静,他便?觉得“巴妙音”的存在是件好事,可以接受,不会刻意?去针对。


    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用了她?母亲的姓氏、化名“巴妙音”的红衣女?侠,会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薛灵音。


    薛灵音听了他的话,笑了起来。


    她?带着英气?的美丽面?孔因为这一笑,仿佛将?牢房里的阴暗都?照亮了。


    “可不就是我了?”她?爽朗地道,“我爹安排的人生我不喜欢,我想出?来做一些事,寻找一些人生的真?谛——”


    何县令放下了手:“所以你就去了你舅舅那里,还用母族的姓给自己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现在又要来干涉我太平县的事?”


    薛灵音正色:“这不是干涉,你们抓了我们的人也有好几天了,总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她?说着,再?次看向仿佛失去了神智的张俊,“你把人关在这里,谁是真?凶,你调查清楚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就让我把人带回去,由我来给你们一个交代。”


    “你看他这个样子,适合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吗?”


    何县令没有和她?争执,而是反问了一句。


    他随后又道,“我也没有对他用刑,反而让人好好照看着他,希望他早日恢复清醒,能够配合调查。恕我直言,大小?姐,其他方面?你强过我,但在调查审理案件上,还是我略胜一筹。”


    薛灵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自己确实没有遗传到父亲在断案上的天赋。


    但要她?就这么走,也是不可能的。


    她?又看了坐在里面?的张俊片刻,然后提议道:“不然我们打个赌,人先?放在你这里,这个案子我们两边一起查,你先?查到,人就由你来处置,我舅舅那里我会去说,可要是我先?查到——”


    “那我就认输,而且答应你一个条件。”何县令毫不犹豫地说道。


    薛灵音收回目光,一扬眉毛:“成交。”


    薛灵音要走了七里村血案的所有信息,准备带着自己的人,用她?的方式去追查。


    自她?介入前一个多月内,巴蜀混乱四起,像这样奇诡的案子不止出?现了一桩。


    太平县的大牢甚至发生了越狱。


    包括张俊在内,他左右两侧跟他对面?的那个女?人全都?被劫走,失去了音讯。


    ……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一艘大船行驶在江上。


    春季雨水丰沛,江面?水涨船高。


    从旧都?开往巴蜀的船在这个季节逆流行驶,船速应当非常的慢。


    可是这艘出?自漕帮的大船行在江面?上的速度却?仿佛不受湍急的江流影响。


    而且行驶到哪里,哪一段就会风平浪静,连水下的漩涡、暗礁仿佛都?失去了杀伤力。


    船头,陈松意?迎风而立。


    船身?上刻画的符文减去了很多行进的阻力,又有她?小?范围地控制元气?,再?加上漕帮船只的改进,在这段行驶的速度几乎是以前的几倍。


    他们是在旧都?跟大部队分?别的。


    游天、风珉还有大部分?的天罡卫,跟负责押送粮草和新打造的农具、兵器的水师将?领一起,走另一个方向去边关,她?跟厉王则转坐了漕帮的船前往巴蜀。


    春天水急,入蜀又是逆流,为了缩短时间,陈松意?不得不采取了一些手段。


    沿途这样操控元气?改变环境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在离开京城的时候,她?散入大阵的气?运都?已经重新归于身?上。


    现在她?身?上的气?运怎么算也有之前大齐的四分?之一。


    因为一路走来都?没有风雨,所以她?日常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船头,看着沿途的江景。


    她?心中迫切地想要快点抵达风雷寨,可是又希望不要那么快。


    这是近乡情怯,但又跟回江南的时候不同,毕竟这一次她?要去见的是第二?世的家人,而这一世的她?对他们来说是完全的陌生人。


    还有师父,最重要的是师父。


    她?冒用他的名字做了那么多的事,很怕真?正见到的时候会被师父斥责。


    而且小?师叔又为了先?去攻破那个毒城,所以先?行去了边关,不能给她?投桃报李,向师父力争说“她?就是你的徒弟!师兄你是不是失忆了?”。


    所以,忐忑。


    第 253 章


    这一次, 厉王带的人还?是那几个——许昭、秦骁跟常氏兄弟。


    此刻,许昭站在?船舱门口,看着站在船头的陈松意。


    殿下还在他自己的舱房里没?有出来。


    在?许昭看来, 他这一路上跟陈军师就没有什么正事以外的谈话。


    两人的日常交流, 倒也不是没?有话说?。


    只要陈军师不在?船头看着江面和船速的时候, 她也会跟殿下?一起下?棋。


    两个人将棋盘当成战场, 棋子当成军队。


    等到交战到激烈的时候,两人会离开棋盘,到边关地图上去进行虚拟交战。


    在?哪个地方遭遇, 在?哪里设伏,双方兵力各有多少……往往是陈军师提出的战斗条件。


    它们?有时是真实发生?过的, 有时是假设的。


    两人一个当守军, 一个当敌军,交战以后又会交换位置。


    只要他们?一论起战来,没?有两个时辰不会停下?。


    而两个时辰一过, 一个上午也就过去了。


    不在?模拟打仗的时候, 他们?也会在?船头并立, 或者在?船靠岸的时候下?去。


    登上高处, 看这一带的地形。


    这时候,殿下?被触发的就是另一种技能——


    寻找矿藏。


    再好的风景, 在?两人眼中?也没?有单纯欣赏的时候。


    往往是殿下?说?哪里有矿藏, 陈军师就会跟他一起过去一探, 然后把矿藏的种类所在?标记在?地图上。


    巴蜀一带的矿藏丰富,一路走来, 地图简直快要被标满了。


    标完之?后, 陈军师又会再看点别的,比如风水。


    然后, 她又会取出另一张图跟着标记一下?。


    顺便向对?此感兴趣的殿下?解释说?明。


    可以说?,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完全看不出半点除上下?级外的东西。


    就连身在?边关的裴军师在?跟殿下?说?话的时候,话题也不会完全围绕公?事,一点个人兴趣都没?有。


    作为?四个随行的天罡卫当中?,唯一一个对?厉王的感情有所察觉的人,许昭在?船上一个多月,看两人相处,甚至都怀疑殿下?现在?自己都忘了这件事。


    也难怪朝夕相处,秦骁他们?三个会一点也看不出来。


    可他又不能说?,只能靠自己的眼睛观察,并且从旁的事情里取证——


    取证看陈军师对?殿下?会不会有同样的好感。


    而盯了这么久,他唯一掌握到的一点可能,就是在?济州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他中?了草原人的术,身受重伤,又要和父亲一起假死从济州城避走,就没?有跟着殿下?回京。


    秦骁他们?几个却是跟着殿下?一起坐船从济州离开的。


    这次走水路入蜀,在?船上待了有十几天以后,秦骁看着船头站着的两人,忽然说?道?:“我怎么说?看小姐眼熟呢,原来如此!”


    他们?坐漕帮的船去成都府,船上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对?船上大部分的漕帮弟子来说?,萧应离跟陈松意两个人是他们?明宗少爷的表兄跟表姐。


    因此,他们?四个称殿下?为?“公?子”,称陈军师为?“小姐”。


    秦骁这没?头没?尾的话吸引了另外三人的注意。


    常衡问道?:“怎么说??”


    秦骁道?:“是从济州坐船回来的时候,在?码头上跟我们?先后出发的是沧麓书院的船,那时候我们?不是在?甲板上,我给?你们?分东西吗?”


    许昭十分符合自己性格地沉默着。


    常衍点了点头:“有印象。”


    “在?出发的时候,我好像见到了军……小姐,她就在?那艘船上看着我们?,等船开了才进的船舱。难道?那时候她就已经在?特意护送殿下?了?”


    许昭听到这里,精神一振——那时候陈军师就主动来护送了吗?


    殿下?那时又不认识她,她……


    “有可能!”常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兴奋地道?,“这一定是国师的安排吧?缜密啊!”


    他这么一说?,本来觉得她对?自家殿下?可能有些不一样的许昭就又不确定了。


    主动护送,跟奉师命来护送是完全不同的。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点证据,结果都不确定,许昭望着船头站着的人,那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找出一点新的线索,为?殿下?的感情推动一把了。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许昭站直了身体转头望去,见到是殿下?出来了,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是礼物吗?


    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除了谈兵、找矿藏、看山看水,殿下?终于有下?一步行动了吗?


    殿下?似乎开窍了,这让向来沉稳的许昭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


    他没?有开口,而是看着殿下?朝船头走去,来到了站在?那里的少女身边。


    陈松意本来在?一边盯着江面,一边想事情。


    除了近乡情怯的部分,她的脑海里还?在?复盘着跟厉王讨论过的战役。


    这些一部分是前?朝的边关之?战,还?有一部分是她在?第二世后面打的。


    那时候边关的条件已经十分恶劣,每一场打起来都非常吃力,哪怕有机会胜,也是惨胜。


    她一直想知道?,如果换了厉王殿下?来,边关这样的环境加上卷土重来的草原王庭那样凶狠的敌人,会打成什么样。


    这一路上,她终于有了机会。


    现在?她知道?了,只要是他,哪怕实力悬殊、对?手强劲,他也一样能够胜利。


    把边关剩余的战斗力全部交给?他,他不光能守,而且只要给?他时间,他迟早还?能再次打到草原人的龙城!


    只可惜,第二世的他们?没?有时间眷顾,也没?有一个他。


    她将这些作战的方法都记在?了脑海中?,然后反复推演应用,想从其中?学到一些他那种天赋胜于其他的能力,在?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过来的时候,她才从战役的推演中?回神。


    陈松意转过身来,开口叫他:“殿——”


    开口之?后,她才察觉到不对?,于是改口道?,“兄长。”


    她不是第一次跟同行的人兄妹相称,像跟风珉一起回江南的时候,她就做过他的表妹。


    跟小师叔一起去漕帮的时候,她也做过他的亲妹。


    唯独跟厉王殿下?同行,以兄妹相称,她到现在?还?不适应。


    第一反应还?会叫错。


    知道?这几日他都在?船舱里,少上甲板来,眼下?过来应该是要问剩下?还?要多久才能到,于是不等厉王开口,她便先说?道?,“再有十一二日,就能抵达成都府了。”


    ——之?后下?了船,他们?就能转陆路去风雷寨。


    “好。”萧应离来到她身边,手上拿着的东西还?没?有拿出来就被她抢了话,于是将手负在?身后,把拿在?手上的书册往袖中?一推。


    这是他这几日在?船舱中?结合自己打过的战役,总结出来的战法。


    它算得上是他个人的第一本兵书。


    早在?边关的时候,裴植就让他写?一本。


    可总有更重要的事情绊住他,所以一直没?写?。


    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对?他的战法似乎格外在?意。


    厉王殿下?便第一次有了把这些写?下?来,送给?她的念头。


    远远的,许昭看到这一幕,只靠回了门上,觉得殿下?的礼物今天怕是送不出去了。


    他们?现在?站在?一起,就是标准的要起头谈公?事的样子。


    不过,他的预感这次失灵了。


    因为?在?两人开启话题之?前?,水面上就有一具尸体漂了过来。


    那具尸体做着普通百姓的打扮,当胸插着一根箭,顺流而下?,速度极快。


    船上还?有许多人都看到了,第一反应便是要停船:“停下?停下?!有人漂下?来了!”


    那好像是当地百姓,不知是遭了什么劫难。


    也不知还?活没?活着,得赶紧去把人捞起来,看看还?有没?有救。


    可是行驶中?的船要停下?来需要一定的时间,而春季水流的速度快,从江上漂过来的人一下?就要跟他们?的船错过了,可能来不及。


    萧应离先想到了甲板上放着的渔网。


    不用停船,等人漂过来的时候,撒网下?去就能把他捞起来。


    但陈松意行动得比他更快,她说?:“我去。”


    说?完,她一按栏杆,直接越过船头跳了下?去。


    看着她消失在?面前?,萧应离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就见到她的身影如同惊鸿,落在?了水面上。


    随着脚下?在?水面上一点,她人就掠了出去,一下?掠到了江上漂来的那具尸体前?。


    看准了人,她伸手一抓,抓住这人的衣襟一提,就把这个湿漉漉的人从水里提了起来,然后反身一跃,又再次回到了船上。


    这一下?兔起鹘落,其他想要停船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奔到了甲板上,惊叹地看着她。


    陈松意的身手惊人,看她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她有如此精妙的武艺——而且她下?去一趟,身上衣衫甚至没?有湿!


    陈松意蹲在?甲板上,查看了一番此人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目光扫过此人身上的特征,接着抬起头,对?看着自己的萧应离摇了摇头:“死了。”


    当胸一箭毙命,射箭的人准头十分的好。


    这人不管是主动落水还?是被动落水,都没?有挣扎,才能这样顺着江面漂下?来。


    不等她再说?什么,厉王就跟着蹲下?了身。


    他用尸体的衣服按住了伤口,一把将他心口插着的箭拔了出来。


    陈松意看着他的动作,目光从厉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移到他手里拿着的那支箭上。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发现了这支箭上的标记。


    “是军队的箭。”


    他说?着,越过手中?沾血的箭矢跟陈松意对?视了一眼。


    两人目光相遇,还?没?有交流,秦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公?子!”他提醒道?,“前?面又有尸体漂下?来了!”


    两人默契地收回目光,动作一致地起身,看向远处的江面。


    这一次,江面上同时有四五具尸体漂了过来,距离彼此的位置都很近。


    就算是陈松意,也不可能不漏掉一个的、一口气把他们?都捞上来。


    萧应离没?有迟疑,立刻转身吩咐甲板上的漕帮水手:“停船,撒网,准备打捞。”


    众人不由自主就听从了,四散开去。


    见陈松意还?要下?去,他又对?自己的天罡卫道?,“去找几块木板来。”


    “是!”


    他的话音刚落,陈松意便领悟到了他是打算怎么配合自己。


    她对?他一点头,然后等到那漂下?来的几具尸体进入到合适的范围时,就再一次跃了下?去。


    一到水上,她从水里抓住了离得最近的两人。


    而站在?船头的厉王已经拿到了木板,他灌注了力气,徒手就把木板朝着江上抛了出去。


    唰唰几下?,接连几块木板落在?了不同的位置上,其中?一块正好在?陈松意下?一步借力的位置。


    她踩上木板,借力一跃,就再次回到了船上,放下?捞上来的尸体,又跃了下?去。


    水面上的木板比水更好借力,她来回了两趟,就把其中?四人都提了上来。


    直到这时,船的速度才缓缓慢下?,停在?江心,而他们?放下?去的网,手忙脚乱才刚刚捞住一个。


    至此,水面一空,再没?有漂下?新的尸体。


    那些扔下?去的木板也就随着江流,朝着远方漂去。


    后面捞上来的这四个人,陈松意都检查过,跟第一个一样,也全都死了。


    唯有最后一个被渔网捞上来的,她还?没?有过去查看,因为?她捕捉到了从岸上传来的马蹄声。


    她直起身来,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就见岸边有人策马而来。


    为?首的人身穿红衣、皮甲,马背上挂着弓箭,背上还?背着一杆长枪。


    她一来就注意到了停在?江上的这艘船,和正在?被他们?捞上去的那具尸体。


    陈松意的目光和她遥遥对?上,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想道?:“可惜风珉不在?。”


    要是他在?,真该让他看看一个性转版的他是什么样子。


    第 254 章


    在她身后, 陆续又有几人几骑追了上来。


    只不过?装扮上,后面来的人就没有这么正规了。


    萧应离手中仍旧握着那只箭。


    此刻,箭是谁射的, 又是谁在追这些人, 答案再清楚不过?。


    而?追来的薛灵音在看?到停在江心的这艘船时, 也正好?见到他们在把最后一个人从船舷边缘捞上去。


    她看?着船上的旗帜, 漕帮的船在江上出行的时候从来都是打着明旗,十分容易辨认。


    “大小姐。”她身后那些游侠停在了她身边,望着江心的大船道, “这是漕帮的船啊。”


    经历了去年夏天那场大案跟冬天的昭告天下以后,漕帮的忠烈之名?已经传遍中?原。


    哪怕是蜀中?的游侠也听过?他们的作为, 心中?深感佩服。


    尤其船上的漕帮中?人见了他们, 还在朝着岸上喊道:“在下漕帮潘钱三,那边是哪一道上的朋友?”


    无垢教的人虽然狡猾,千变万化, 行踪难觅, 但他们还没有能耐在短时间内就得到这么一艘大船, 假扮成漕帮的人。


    薛灵音初步确认了船上人的身份, 扬声回应道:


    “在下巴妙音!”


    她的声音隔着江水传来,令船上众人顿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红衣女侠巴妙音?”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 他们也忍不住靠近了一些船边, 想?看?清这个传说中?的红衣女侠。


    只要?是入蜀的人, 没有哪个没听过?她的,尤其是这一个多月她为了追查张俊所在, 追查那些无垢教徒所在, 在巴蜀各地出凶案、怪案的地方都去了,名?声比起之前更加响亮。


    见到船上这些人的反应, 薛灵音心中?稍稍放松下来。


    很好?,都知道她,那就不用多费口舌解释。


    不过?,她注意到船头站着的那几?人反应跟旁人不同,没有像船上的漕帮子弟一样激动。


    她眯起了眼睛,看?着船头站着的陈松意跟萧应离,还有聚在他们身边的几?个天罡卫。


    当她报上名?号以后,秦骁他们虽然也把人跟途中?听到的事迹对上了,但却没有就此放松警惕。


    几?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去看?陈松意。


    她说自己是红衣女侠巴妙音,是不是真的,军师说了算。


    殿下在船上,身边又只有他们四个人,不能大意。


    陈松意凝神于目,看?了岸上的人片刻,然后点了头:“是真的。”


    听到这三个字,几?个天罡卫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还不是“红衣女侠”这个名?号最响亮的时候。


    她做了很多事,陈松意在第二世都听说过?她。


    既然追杀这些作着平民打扮的人的是她,就说明这些尸体不是平民那么简单了。


    个中?缘由要?掰扯起来,怕是需要?一番功夫。


    厉王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


    他看?了岸边骑马追来的人片刻,站在船头扬声道:“你们要?追的人都在船上,现?在你们不方便?过?来,我们也不方便?靠岸——不如先找个码头停靠,再把他们抬下去。”


    “好?!”


    因为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薛灵音答应了。


    她报了前面一个郡县的名?字,船再往前走一段就能见到码头。


    两?边商定,于是漕帮的人重?新起了锚。


    船再次在江面上航行起来,向着前面的郡县驶去。


    薛灵音一行人则调转了马头,沿着江岸跑。


    看?到漕帮这艘船逆流而?行速度都如此之快,她心中?再一次确认——这绝对是漕帮的人,不然怎么能有这么好?、这么快的船?


    在船航行的时候,陈松意去检查了最后那个被网捞上来的人,发现?他竟然还有一口气,于是给他扎了针,保住了他剩的最后这半条命,没有去拔他身上中?的箭。


    萧应离站在她身边:“等下去之后,用什么身份?”


    陈松意直起身:“就说我们是漕帮的人,用翁明川给殿下的堂主?令。”


    要?伪造身份,自然是要?伪装全套。


    他们坐漕帮的船来蜀中?,怎么能没有配套的身份?


    因此,在路过?旧都的时候,翁明川就让人来送上了一枚堂主?令。


    他们漕帮都是因先皇的诏令而?生的,如今厉王殿下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又有什么不能给的呢?


    陈松意想?了想?,还是对他先提了这位红衣女侠的真实身份,“她是成都太守薛清之女,薛大人的官声很好?,擅长断案,她的母族是巴蜀的大商人,据说当初祖龙墓中?的赤汞都是她母族进贡的。”


    薛灵音很以此为荣。


    这就是为什么她离开成都在外活动的时候,会用母族的姓氏来给自己起这个化名?。


    “成都太守薛清,我听说过?。”萧应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说来,她的舅舅是——”


    “是顺庆府的马步军都指挥使。”陈松意道。


    听到这里,前者便?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她能在一年时间内在整个巴蜀声名?鹊起,又为什么能够得到军制的箭。


    等到抵达最近的一个郡,船在码头停靠以后,薛灵音一行也很快来到了这里。


    双方碰面,当知道他们捞起的人当中?还有一个活口,薛灵音脸上露出了喜色。


    她立刻让人去请大夫,保住这唯一的活口性命,然后便?邀请萧应离跟陈松意到自己的地方去坐一坐,吃顿便?饭,算是答谢。


    她这段时间都在这里,直接买下了一个院子落脚。


    看?得出来,这两?位在这艘船上地位不同,薛灵音也想?和他们认识一番。


    “恭敬不如从命。”


    正好?想?要?了解情况的萧应离答应了下来,带着人下船。


    陈松意就跟在他的身边,遵循着自己表妹的身份,一切由兄长做主?。


    薛灵音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在前面,带着他们进入了这个郡县,朝她的居所走去。


    她落脚的地方是个很有巴蜀特色的院子。


    在把这对兄妹跟他们的护卫带进来以后,她的人很快就摆上了酒席。


    陈松意跟萧应离都从善如流地入座。


    许昭他们几?个则有自己独立的席面。


    等交谈了一番,彼此亮出了在外行走的假身份以后,萧应离才问起他们打捞起的那些是什么人。


    他说道:“我看?他们都是本地人,身上也没有武艺,不知姑娘为何追捕他们?”


    薛灵音喝了一杯酒,把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神色有些阴郁地道:“他们不是普通的本地百姓,而?是一个新兴的、名?叫无垢教的教派的人。”


    无垢教?


    陈松意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教派,然后开口道:“这个教派,我们没有听说过?。”


    “没听过?很正常,因为他们兴起才不过?一个多月时间。”


    大概是因为同为女子,薛灵音对她的态度比对萧应离还要?好?。


    对陈松意说话的时候,她暂时驱散了眼中?的阴霾,甚至还对她释放友好?地笑了一下。


    在薛灵音看?来,像陈松意这样比自己小又比自己柔弱的少?女,虽然是跟兄长一起出门,有兄长照顾,但也是很不容易的。


    释放完善意之后,她才转向萧应离,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个教派没有定所,行踪也很隐蔽,教众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他们喜欢审判,所到之处会造出很多案件。他们的教义?是绝对的公平。”


    “绝对的公平”?


    厉王问道:“什么意思?”


    薛灵音道:“就是不管谁犯了错,都要?付出同等的代价,而?不管谁做了好?事,都会得到同样的嘉赏。他们宣扬,进入他们教派的人最终都会实现?这种公平,因此吸引了很多百姓。除此以外,里面还有一群逃狱出去的人,其中?一个就是我追查他们的最初目的。”


    她这段时间的压力大概很大,对着自己的追随者却不能说这些,今天遇到萧应离跟陈松意之后,终于有了可以一诉的人。


    左右这些事在巴蜀也已经不是秘闻,何县令甚至因为七里村的血案侦查不力,加上县衙的大牢又在他眼皮底下被劫,所以他已经被停了职。


    这也是令薛灵音孤军作战,感到压力倍增的原因。


    “……除了张俊跟一个本来就会被以太后寿辰的名?义?大赦的女子,其他犯人在被带走之后都很快就被审判了。等被发现?的时候,他们的死法各异,有些死法我见了都觉得瘆人,他们脸上居然能带着笑容。”


    而?最近这些人的行动范围扩大了,动作也更加明目张胆。


    除了设立祭坛审判杀人,他们还绑架起了幼儿。


    这段时间,薛灵音已经解救出了好?些孩子。


    她的机动性很强,官府的反应都没有她快,像这一次她能蹲守到这几?个人,就是追着这一带的幼儿失踪案来的。


    “我能追那么准,也是一开始这个教派中?有人给我通风报信,不过?传到后面消息就断了。”


    所以她硬守了三天才守到这些人,没想?到差点被他们跳江逃走,一个活口都没抓住。


    陈松意听了她的话,问道:“你难道不怕有人给你传信是陷阱吗?”


    薛灵音道:“想?过?,但就算是我也要?一试。”


    现?在已经不是追回张俊一个人的事了。


    巴蜀从来没有这么乱过?,她不能不管。


    很可惜的是,她虽然追上了这些人,从他们手上夺回了被抢走的孩子,但这些人因为反抗,绝大部分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一个只剩半口气,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审问。


    这就等于线索再次全部断掉。


    那她下一次想?要?抓到他们,是不是就要?等到又再次有血案,或者幼儿失踪案发生?


    这样太被动了。


    薛灵音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再次邀请萧应离喝酒。


    陈松意则坐在一旁,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在第二世的记忆里,她对蜀中?的这段混乱没有太深的印象。


    这或许是因为风雷寨跟外界太过?割裂,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


    不过?这个无垢教的存在令她在意。


    让它存在下去会影响蜀中?,也会影响大局,必须要?先处理。


    因此,当用过?午饭,表示过?答谢的薛灵音想?要?送客,祝他们一路顺风,平安抵达成都府的时候,陈松意便?说:“我们希望可以留下来帮你的忙。”


    薛灵音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你能帮上忙的事。”


    她说着,看?向了萧应离,“还是快跟萧堂主?一起离开,不要?延误了正事吧——萧堂主??”


    她原意是想?让萧应离劝一劝他的妹妹,收起这样朴素的正义?感,去做他们自己的事,没想?到这位萧堂主?在他的妹妹面前就是个盲目的兄长。


    陈松意一说想?留下来,他就立刻表示:“也好?,时间充裕,我们就先帮了巴姑娘再走。”


    军师提出了新的计划,当然是按照她的计划来。


    有些错愕的薛灵音看?着他,见他说道,“别小看?她,她很厉害的。寻人这件事交给她,她一定能帮上忙。”


    闻言,薛灵音不由自主?地看?向陈松意,心中?想?道:“寻人厉害,难道这也是个探案高?手?”


    整个巴蜀是不是就只有她和她的人不会探案?


    她动摇了一下,还没想?好?要?接受还是拒绝,陈松意就已经提出了要?求:


    “我想?见见被救回来的孩子。”


    薛灵音追着那些绑走孩子的无垢教教众出来,把孩子抢回来以后就继续追了一路。


    那几?个孩子还没联系家人送回去,还在她这里。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想?了想?,还是带着陈松意跟萧应离朝那几?个孩子所在的房间去了。


    孩子被下了迷药,都还在昏睡当中?。


    负责留在这里照看?他们的人粗声粗气地道:“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没什么事,等他们自然醒来就好?。”


    陈松意依次看?过?躺在床上的几?个孩子,他们最大的六七岁,最小的才两?三岁。


    可哪怕她凝神于目,也看?不出无垢教的人把他们绑去是要?做什么。


    因为薛灵音的出现?,他们被救回来了。


    后续命运的走向就不再跟无垢教有关系。


    薛灵音站在她身后,看?到她伸手去把这些孩子的脉,又去依次摸了摸他们的骨头。


    她有些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萧应离却明白陈松意的想?法。


    她这是在检查这些孩子的根骨。


    这世间有很多功法对修习者的根骨都有着特殊的要?求,如果?这个新生的邪.教是想?要?收集孩子,培养成自己的武力,那就会从根骨方面来挑选。


    不过?看?陈松意的反应,这个想?法应当不对。


    她转过?来以后并没有提起先前的猜测,而?是说道:“暂时看?不出什么,等这些孩子的父母来的时候,我想?见见他们。”


    薛灵音答应了。


    陈松意又问,“你确定张俊还跟这个无垢教的人在一起吗?”


    “我可以肯定。”薛灵音道,因为当日跟张俊一起被劫走的那些囚徒不管犯的事大还是小,只要?有罪就都已经被无垢教徒审判,尸体被弃于荒野。


    她唯二没有找到的,就是被以保护的目的关起来的张俊,还有那个被污蔑杀死婆母的女子。


    他们是无垢教想?要?的完美教徒,无垢教只会让他们留下来,而?不会以罪行来审判他们。


    陈松意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手上有张俊的东西?吗?”


    ……


    张俊的东西?原本留存在太平县衙,就是他敲开县衙大门的时候穿的那身血衣。


    在劫狱的事发生以后,薛灵音回了一趟太平县衙,把他的东西?拿走了。


    但她没有想?到,这些自己留着是想?作为证物的东西?,有一天竟然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陈松意向她索要?来了张俊穿过?的衣服,上面的血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她剪下了一小块布料,然后又要?了沙盘、地图跟线香。


    最后,她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符纸跟朱砂,准备用扶乩术追踪张俊的下落。


    薛灵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手段。


    这跟她所想?的推理探案完全不一样,这样“寻人”完全是另一个领域的范畴。


    而?萧应离跟许昭他们是知道陈松意有很多神异的手段。


    但除了她的武艺跟符术之外,其他手段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因此,包括薛灵音的几?个手下在内,所有人都聚到了这里来。


    陈松意准备好?符纸跟衣料,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


    巴蜀的游侠全都有种彪悍耿直的气质。


    前朝诗写巴蜀的侠义?,用的形容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不过?他们在见到没有见过?的道术时,反应跟江南桥头镇的百姓也是一样的。


    陈松意点了他们中?的一个来帮自己,打算借用他的躯体施展扶乩术。


    “我……我啊?”


    凑得最近脖子伸得最长的那个游侠被选中?了,他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地走过?来,伸手端住了沙盘。


    端着沙盘,他站在院中?,浑身不自在。


    陈松意是第二次施展扶乩术,驾轻就熟。


    她示意他不必紧张,随即一边念咒,一边把剪下来的布料用符引燃,一起烧成了灰烬。


    萧应离看?着她的动作,见她一抬手,利落的将一根没点燃的线香插在了端着沙盘的人口中?。


    紧接着,她又一把托住对方的下巴,将碗凑近。


    那游侠感到自己脖子上不知哪个位置被按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


    碗里的灰烬就全被他吸进了鼻子里。


    嗤的一声,线香在他口中?自燃了起来。


    他眼皮一耷拉,线香就抵在了沙盘上,随着咒语的念诵开始移动。


    陈松意手中?拿着薛灵音给的地图,手指跟随着沙盘上线香画出的线条比划丈量,又转移到手中?的地图上。


    众人就看?着她眼睛盯着沙盘,手指同步移动换算,片刻之后抵达了终点。


    而?这时,沙盘上滑动的线香也正好?停下来。


    陈松意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停住的位置。


    薛灵音连忙来到她面前,也看?向了那一处,发现?是跟此地有两?天路程的一座山。


    除去那个口含线香没有清醒的游侠,她的其他部下都来到了她身边,看?着那个地方,不由地道:“那里不是大小姐半年前去踩过?的寨子吗?”


    那个寨子的人太犟了,不肯归顺。


    于是,大小姐就带了守备军过?去,直接把寨子踏平了。


    张十将现?在被带到了那里?


    无垢教的那些人这是在玩灯下黑吗?算准了废弃的地方大小姐不会再去一次?


    找到了目的地,陈松意抬手就拔掉了那个游侠嘴里的线香。


    他顿时清醒过?来,一张嘴就冒出了大量的烟气:“我……咳咳咳!”


    “就是这里。”


    陈松意没有先跟薛灵音交流,而?是看?向了萧应离。


    既然是聚集到寨子里,说明他们的人就不会少?。


    萧应离明白她的意思。


    要?杀过?去的话,恐怕还要?去调集守备军。


    而?这里离顺庆府有一段距离,薛灵音的面子怕是不够让本地的精锐出动。


    那就少?不得要?他去出面了。


    见他对自己略微颔首,表示知道了,陈松意这才将目光放回了地图上,问薛灵音:“其他地方也有孩子丢失的案件,巴姑娘记得位置吗?”


    “记得。”薛灵音抬手在地图上圈出了几?个地点,然后发现?自己圈出的地方跟陈松意找到的那一处距离分布得很均匀。


    无垢教的教徒分散把孩子绑走,再集中?到那里,十分方便?。


    这一刻,薛灵音再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不会探案的天赋。


    如果?换了是何县令或者她爹来,早就通过?这些人的活动范围,把他们的驻扎地找到了。


    “要?尽快行动。”薛灵音沉着脸道,说着又想?起了刚刚露了这么一手的陈松意,下意识地问,“你们……还要?跟我一起去吗?”


    “一起去。”陈松意点头,她又有那种感觉,这其中?定然有始终没出现?过?的道人的手笔,“但就我们这几?个人不够,我兄长要?先去搬救兵。”


    薛灵音一听萧应离去搬救兵,第一反应就是他找的应该也是漕帮的人——


    不过?他们漕帮在巴蜀也有那么多人手吗?


    萧应离适时地道:“借我们几?匹马,我去去就回。”


    薛灵音立刻便?让人去牵马来。


    萧应离没有耽搁,带着四人骑上了马,这就去了。


    等他离开之后,陈松意才又去看?了看?那些孩子。


    虽然他们年纪不一,性别也不同,但若要?找起共同点来,就是无论男女都生得很漂亮。


    薛灵音听了她观察得出的结论,挑眉道:“难道他们是专挑好?看?的抓?”


    正说着,就有两?个孩子迷迷糊糊地发起了烧,哭了起来。


    薛灵音正要?让人去把大夫再请来,就听见陈松意说不用。


    她取出了金针,给因为惊惧而?发烧的孩子扎针。


    见她几?针下去,那两?个孩子就渐渐停止了哭闹,显然是难受的感觉开始消退,薛灵音开始觉得她的能力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她的兄长所言非虚。


    她是真的很厉害啊。


    孩子的烧退下不久,他们的家人就来了。


    知道是薛灵音把被劫走的孩子救回来的,他们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对红衣女侠千恩万谢。


    “不必如此,不必跪!”


    薛灵音拉起了一个,拉不住第二个。


    最终这几?家人在她面前跪成了一片,她只能等他们磕完头以后才去把他们扶起来。


    陈松意原本一直在旁边没有打扰,这些来接孩子的人家也没怎么注意她。


    等到他们站起了身,陈松意这才开口问道:“那些人抓你们的孩子,怕是有原因的,能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写下来吗?单独给我,我看?过?就烧掉。”


    她这样说,这几?家人自是无不答应,纷纷在纸上写了自家孩子的生辰八字依次给陈松意看?过?,然后看?着她烧掉。


    确认没问题之后,他们才抱着各自的孩子回了家。


    等这几?家人都出去了,陈松意这才看?向薛灵音:“无垢教的人要?的是四柱纯阴的孩子。”


    第 255 章


    薛灵音完全没有涉猎过这方面的东西。


    她问:“四柱纯阴是什么?”


    陈松意便给她?解释这种特?殊的八字:“这样的八字往往柔为外相, 易出容貌姣好者。刚才我让几个孩子的父母把他们的生辰八字写下来,全是四柱纯阴,无一例外。”


    薛灵音本想问“这代表什?么”, 但?见陈松意在沉吟, 便没?打扰, 等了片刻才听她?继续说道, “很多术都需要通过八字特?殊的人?来施展,但?我一时也不能确定他们抓这些孩子回去是要做什?么。”


    ——又为什?么偏要幼儿,而不用成人?。


    眼下?张俊是她?能够追索的、跟无垢教有关?联的人?, 薛灵音又是在他一开始卷入七里村血案的时候就追过去的,所以陈松意向?她?追问起了细节。


    现在薛灵音不再把她?当成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她?知道她?手?段神异, 于是陈松意一问,她?就将关?于七里村血案的细节都告诉了她?。


    果然,从那个时候开始, 作案的人?就已经盯上七里村的幼儿。


    这个所谓的无垢教不是偶然兴起的, 他们跟在七里村绑架幼儿、犯下?血案的人?必定有所关?联。


    “还有!”薛灵音从自己的记忆里挖出了她?一直很在意的那一点, 就是她?去牢里找张俊的时候, 他嘴里反复说的那两个字,“他反复提到‘血’跟‘毒’, 我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


    ——甚至是何县令在被停职之前, 他所能查到的也就是“血”洗七里村跟“毒”杀村里的家畜。


    薛灵音本来也觉得这两个字没?有什?么深意。


    可?能就是张俊受那晚屠杀的刺激太过, 只能用这两个字来描绘当时发生的一切。


    可?今日见了陈松意,被她?打开了一扇门?, 让她?见到了一个从没?接触过的世界, 薛灵音就觉得张俊反复说的这两个字是不是还代表了什?么术。


    她?说完,就期待地看着陈松意, 等她?从一个全新的角度为自己解释。


    可?惜,在陈松意开口?之前,就有人?匆匆赶了过来:“大小姐!”


    陈松意跟薛灵音都转头看了过去,见到是先前跟着她?一起骑马从岸边追来的一个部下?。


    只见他跑了进来,急声说起他们抬回来的那个活口?。


    “……先前阿大去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他拔了箭,保了命,但?说他起码要昏迷几天才能醒来。可?是现在那龟儿子情况突然恶化了,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抽搐起来,要不行了。”


    他们的人?已经再次跑去医馆,要把大夫请回来。


    他就来找大小姐,把这件事告诉她?。


    薛灵音一听,立刻起了身?就要跟他一起过去看。


    陈松意也毫不犹豫跟了上来。


    薛灵音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头看到她?,感到心中多了一丝底气。


    同?时,她?也生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要是人?死了,她?能不能把这家伙的鬼魂召回来审问?”


    很快,三人?来到了剩下?的那个活口?安置的房间。


    薛灵音快步走过来,见到床榻上的人?果然是快要不行了。


    “大夫呢?还没?来吗!”她?觉得很恼火,好不容易留下?一个活口?,可?现在这样别说是审问他,想让他活下?来可?能都没?有办法。


    ——难道他们就要这样两眼一摸黑地冲到无垢教的老巢去,跟数目未知的敌人?斗个你死我活吗?


    “让我来。”陈松意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薛灵音连忙让开,还把自己那些徒劳地围在床边,试图把人?弄活的属下?也摒退了。


    他们听话地让开了路,看着这个从漕帮的船上下?来的姑娘来到了床榻前。


    薛灵音刚才见过陈松意给那两个发热的孩子行针,还以为她?对这个快要死的无垢教徒也会用同?样的办法,没?想到她?却只是站在了床边,看着逐渐滑向?死亡的人?,没?有动作。


    在船上的时候,她?已经用金针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现在她?看得清楚,这口?气正?在消散,就算她?再出手?,也没?有办法从阎王手?中抢人?了。


    所以陈松意过来只想要碰碰运气,看看这个被带回来的教徒对无垢教的老巢知道多少,有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她?凝神于目,向?着床上的人?看去。


    眼前白雾轰然生出又散开,无数画面如浮光掠影在她?面前掠过,展示出了这个无垢教徒的生平。


    陈松意略过了前面不重要的部分,直接看向?自己要找的东西。


    幸运的是,这个活下?来的家伙在这一拨来绑架幼儿的无垢教徒里是地位最高?的那一个,他去过那个地方。


    伴随着画面的浮现,无数信息朝着她?涌来,在熟悉的过载感中,陈松意看到了那个曾经被薛灵音带人?攻破过的寨子,见到了里面正?在举行审判仪式的一幕。


    中间的祭坛上跪着等待审判的罪人?,站着的是等待奖赏的教徒。


    祭坛四周是数以千计的平民百姓。


    他们都是最普通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独自一人?来的,也有全家一起来的。


    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狂热。


    在这种没?有声音的画面里,这一切显得更加的诡异。


    这是床上躺着的这个将死之人?的视角,这一幕他显然是站在那个祭坛上的。


    他带人?劫掠符合要求的幼儿回去,每劫掠一次都会得到对应的奖赏,计算他们的功勋。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得手?了。


    他看着下?面那些普通的教众,十分享受他们的目光。


    而这些等待被奖赏的人?顶多引来的是下?面这些人?的羡慕,不可?能令他们如此狂热。


    他们的狂热应该是对着另外的人?。


    ——比如站在这些等待审判的罪人?跟等待奖赏的功臣身?后,对他们进行审判或者奖励的那个人?。


    床榻上的人?呼吸急剧地衰弱,脸已经呈现出一种濒临死亡的青白色。


    被请来的大夫还刚来到院子外面,而薛灵音跟她?的人?看着站在床边没?有动作的陈松意,都十分着急。


    薛灵音听见自己的人?压低了声音道:“人?就要死了,她?要做什?么,还不开始吗?”


    她?抬手?给了说话的人?一记:“给我闭嘴。”


    陈松意也感觉到了眼前的画面正?在变得不稳,再过一息就要完全消散。


    她?心中默念着数字,希望在画面切断之前能够看到站在他们后面的是什?么人?。


    终于,在她?默数到“二”的时候,面前这些狂热的无垢教众都站起了身?。


    然后这个站在祭坛上的人?转过身?去,迎接来审判这一切的无垢圣母。


    她?借着这个将死之人?的眼睛,看到了他记忆中的圣母。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朴素,但?眼中又有着一种神异光芒的女人?。


    她?来到了祭坛之上,对着眼前的所有人?抬起了双手?,接受了他们的朝拜。


    ……


    “洗脱罪孽,复我天身?——”


    “清白无垢,归我明真——”


    被荒废的寨子里,成千上万临时聚集到这里的无垢教徒中响起了整齐的口?号声。


    无论男女老少齐齐跪拜,恭迎他们的圣母。


    在无垢圣教,他们每一个人?的罪孽都是可?以赎清的。


    不管这一辈子做了多少的错事,圣母都可?以为他们洗脱,让他们回归纯白无垢的本源。


    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兄弟姐妹,血肉相连,生来平等。


    他们在奖励面前平等,在罪孽面前也平等。


    只要照圣母所说的去做,再罪孽深重的人?死后也可?以平等地进入同?一个极乐妙境,无上天国,不再受轮回之苦——对他们来说,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受完他们的跪拜,无垢圣母来到祭坛后的座椅上坐下?。


    那些跪拜于地的教众也从跪姿转为了坐姿,直接席地而坐。


    整个被废弃过又重新修葺过的寨子里十分安静,阳光从头顶照下?来,将这座祭坛照得同?他们教义中所写的一样纯白无垢。


    一切到位之后,今天的审判就开始了。


    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先被拉上祭坛的是一个母亲。


    她?看起来并不年?轻了,但?也不很年?长?。


    祭坛前面的许多人?都认识她?,她?是他们的教众之一。


    她?刚来到教中的时候,抱着一个生病的孩子。


    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孩子。


    她?在家乡治不好孩子的病,听说无垢圣母的威名?,所以前来求她?给自己的孩子治病。


    圣母可?以洗涤众人?的罪孽,自然也可?以治好一个孩子的病。


    孩子在被带到这里来以后,病很快就治好了。


    他不会再时常哭闹,还会同?其他的健康孩子一样向?自己的母亲露出笑容。


    于是,她?成为了圣母最虔诚的信众。


    可?惜好景不长?,两天前她?在给孩子洗澡的时候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滑进澡盆里淹死了。


    对自己的婴儿照料不当,导致了他的死亡,这被认为是母亲的罪孽。


    周围的邻居举发了这个痛苦自责的母亲,今日就是她?要接受审判的时候。


    被带上枷锁牵到祭坛上的女人?跪在了地上。


    她?的痛苦在见到圣母的时候攀升到了极点。


    审判开始。


    无垢圣母的声音响起:“这个女人?杀死了自己的婴儿,她?有罪吗?”


    “有!”祭坛下?顿时响起了像海潮一样的声音,“她?犯下?了杀人?的罪行!”


    “有罪!她?应当被宣判有罪!”


    在这浪潮一般涌过来的声音中,女人?伏地痛哭。


    她?同?样在重复道:“我有罪……我有罪……!”


    无垢圣母抬起了一只手?,底下?的声音顿时平息下?来。


    她?看向?这个痛苦的女子:“你可?以用死赎清你的罪孽,然后去跟你的孩子团聚。”


    痛哭的女子抬头,目光和她?对上。


    诡异的是,在跟她?目光相对了片刻之后,本来还在痛哭的人?变得平静下?来,一直弥漫着痛苦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好……”她?恍惚地说,“多谢圣母……”


    无垢圣母点了点头,让人?把她?带到了一旁,然后在她?的脖子上套上了绞绳,把她?一把推了下?去。


    女人?脖子上的绳套收紧,双脚自然地踢动挣扎起来。


    可?即便在这个过程中,她?嘴角还是上翘的,带着违反常理的安详笑容。


    终于,她?停止了挣动。


    行刑的人?确认她?已经死了,于是退了开来。


    这个母亲的尸体就挂在那里。


    然后,他们带上了今天的第二个罪人?。


    跟前面这个女人?不同?,被带上来的第二个罪人?脸上没?有清醒的狂热,也没?有压抑的痛苦。


    他看到那具诡异地带着笑容的女尸,眼中只有恐惧。


    他被两个无垢教众押着上了祭坛,跪在了地上。


    坐在座中的圣母看着他:“这个人?背叛了教义,给外面的人?通风报信,他有罪吗?”


    第 256 章


    “有罪!”


    底下的声音这一次山崩海啸一般地袭来。


    背叛教?义向外人通风报信, 这?跟前一个杀死亲子的女人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


    教众中甚至有人站起了身,目露凶光地看着这?个叛徒,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们才刚聚集到圣母身边没?多久, 才刚过上吃穿不愁、无病无痛的好日子?没?几天, 怎么就有人要破坏这?一切?!


    在这?样?凶狠的目光下, 男人打了个寒颤。


    这?些瞪视他的人当?中, 有许多都是他往日的亲友。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却?仿佛化身成了野外的豺狼。


    是,他跟他们一起加入无垢教?的时候, 是奔着能够得到更好的生活,所以?才一起来的。


    来到圣母身边的一段时间, 确实也?得到了很好的关照, 身上?的病好了,而且不愁吃穿。


    只要在无垢教?一日,他们就都是平等的, 能够得到跟其他人一样?的待遇, 不像在外头一样?被分为三六九等, 贫富贵贱。


    可是, 当?他看到圣母是怎么审判这?些犯了小?错的人,怎么让他们这?样?含着笑去死, 还对她感恩戴德, 又看到她是怎么审判那些犯了大错的人, 跟教?众分食他们的血肉,以?此来让他们的罪孽被净化, 重归纯粹明?真, 他就觉得这?个无垢之地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这?里不是净土,圣母也?不是什么观音大士的化身。


    她不是引领他们走?向无上?天国的人。


    人怎么能吃人呢?


    就是在灾荒最严重的时候, 活着的人也?是先吃树皮,先吃土,实在到撑不下去了,才会不得已走?上?这?一步。


    而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无垢教?要他们去绑架幼儿。


    圣母说这?是观音大士在梦中给她的启示,要他们去找这?些八字特殊的幼儿。


    “只要能够把他们带回无垢教?,就能更快进入无上?妙境,得到永恒的欢乐与?安宁。”


    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虽然那时候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但他还是去了。


    直到他从那些父母的手中夺走?他们的孩子?,把那些名?单上?的幼儿带回来,看着被迷晕的幼儿被当?成战利品一样?,在这?个祭坛上?被交出去,却?不知?是被做成了他们吃下去的血肉,还是被送去了什么地方,他才幡然醒悟——


    这?个地方不是通往无上?妙境的无垢地。


    观音大士的化身怎么可能让他们去抢夺别人的孩子?,拆散一家人?


    就连他们被治愈的疾病,不过是表面上?被治愈。


    圣母只是让他们感觉不到病痛的存在,但他们的身体会怎么虚弱还是会继续下去。


    像前面那个被他母亲淹死的婴儿,他觉得甚至可能不是那个女人的错。


    那个婴儿没?有被治愈,本来就是要死的,他的母亲甚至可能没?有杀死他,但是却?被无垢圣母影响了。


    她影响了他们的心神,操控了他们的意志。


    她可以?让没?有犯错的人认为他们自己是凶手,可以?让这?些教?众不知?道自己在犯罪,狂热地簇拥她,为她舍生忘死。


    他想要叫上?跟自己一起加入无垢教?的亲友离开,却?发现他们已经完全沉没?进去了,变成了这?些狂热教?徒中的一员。


    别说是让他们跟自己离开,就算他透露出想要离开的心思,也?会被举发到圣母面前,然后以?不够纯粹的罪名?被送上?祭坛审判。


    他已经不能逃了,唯一的办法似乎就是跟外面的人联络,用官府的力量来击溃这?个无垢教?。


    这?样?,他才能从这?个吃人的地狱脱离。


    很幸运的是,这?个时候红衣女侠巴妙音也?在追查无垢教?的行列中。


    她带着她的人马,追查被无垢教?审判后抛出的那些诡异尸体,还有幼儿绑架案发生的地方,追踪无垢教?教?徒的下落。


    妙音女侠来去如风,而且还有能力拔除几千人众的大寨子?,号称有着八千教?众的无垢教?应该也?不在话下——甚至无垢圣母现在待的地方就是她曾经踏平过的一个寨子?。


    只要能够和她联系上?,把教?徒的行踪透露给她,她应该就能够追上?来。


    追到他们的老巢,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他冒险留下了信息,虽然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相信,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而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妙音女侠看到了他留下的信息,凭借这?些关键信息,她截获了几个奉圣母之命去抢夺幼儿的队伍,并且朝着圣母所在步步接近。


    只不过在她成功追着线索找到无垢教?所在之前,他却?暴露了。


    他被押了回来,作为叛徒等待审判。


    教?内要审判的罪人很多,每天只审判三个,他被排在了今天。


    男人很害怕,他也?想过要逃跑,但他被同伴下了药,全身都没?有力气。


    外面又全是圣母狂热的信徒看守,就算挣扎着跑出去,结果也?只是被提前审判而已。


    终于,在这?种绝望、害怕与?恐慌中,他等到了审判日,被带了出来。


    看着这?些高呼自己有罪,目露凶光要审判自己,要他付出叛教?代价的人,还有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上?的圣母,他忍不住了。


    他支撑着自己站起了身,对着祭坛下的人喊道:“我没?有罪,我只是不想一错再错!”


    圣母抬起了一只手,底下的声音瞬间静了下来。


    男人转向了她,因为双手被锁住,所以?没?法去指她,只能在她的目光下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你们真的以?为这?个女人是观音大士的化身,能够救苦救难,能够带我们脱离苦海吗?不能!


    “她甚至不能治愈我们的病痛,她只是用了邪法让我们感觉不到而已!”


    “我们还是在逐渐衰弱,走?向死亡!


    “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又怎么可能会让人去绑架别家的孩子?,害他们骨肉分离?”


    他说着,再次转向了那个还悬挂在绞绳上?的尸体,“救苦救难的圣母又怎么会去审判一个刚刚失去婴儿的母亲,让她也?跟着去死?就算是律法最严苛的时候,当?官的也?不会这?样?去判她的罪!”


    这?叫什么圣母?这?叫什么圣教??


    这?是行骗者,这?是邪.教?!


    正午明?亮的阳光照在祭坛下,把每一个人的脸都照得模糊一片。


    他的话没?有说动任何一个人,没?有把任何一个人拉回来。


    他感到了比先前更加深切的绝望。


    圣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平静地道:“我们的兄弟走?入了歧途,离纯粹的明?侦越来越远,他需要被净化。”


    净化。


    听到这?两个字,男人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整个人颤抖了起来。


    在无垢教?里,所谓的净化就是要吃掉一个人。


    因为他的罪孽太过深重,是普通的审判没?有办法洗清的。


    所以?要让教?众分食他的血肉,让他成为这?些虔诚教?徒的一部分。


    在他们体内,他会重新感觉到对无垢真理?的虔诚之心。


    当?年老的、犯了错的教?徒怕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赎罪,会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来自我净化。


    最虔诚狂热的信徒也?会,这?就是他们先前分食的血肉来源。


    “我不——”


    男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更不愿被这?些狂热的疯子?分食。


    底下的人却?都站了起来,这?一刻他们的面孔变得清晰了。


    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疯狂,目光狂热地盯着他:“净化!净化!”


    铺天盖地的声音朝着他冲刷而来,男人承受不住地后退了几步,后仰跌倒了下去,目光跟无垢圣母有了一瞬间的对视,就是这?一瞬间,他脸上?的神色就产生了变化。


    他脸上?惊恐绝望的颜色一下子?退去了,虽然他的目光还在挣扎,但终究也?变得平静下来,紧绷的嘴角抽搐着,露出了一个同先前的女人一样?诡异的、迎接死亡的笑容。


    圣母再一次抬手,便有两个人上?来把变得平静的罪人拖了下去,然后去除了他手上?脚上?的枷锁,把他推进了一个巨大的方鼎里。


    祭坛下方的声浪涨到了极致,那个被推入方鼎中的男人再没?有前一刻的抗争。


    看着顶上?的转盘转动,带着尖锐方锥的鼎盖从上?方压下来,要碾碎他的躯体,他脸上?依然带着恍惚的平静笑容。


    沉重的鼎盖彻底压了下来,把鼎中的人慢慢地压碎。


    里面没?有传出任何的声音,这?个走?上?了歧路的人终于还是在最后回到了正确的方向,以?赎清罪孽的方式来迎接灵魂的净化。


    原本高于鼎身一半的龙头汨汨地流出了鲜血。


    血落在四个方向摆放的器皿中,把一个人体内所有的血都榨了出来。


    普通的教?徒可以?分到一杯血,只有最虔诚的教?徒才能分食他的肉。


    因为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净化他,而不是在吞食他之后,被他血肉里的不纯所影响。


    而坐在上?首的圣母没?有食用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得到这?个最高层级的净化。


    教?众们都希望等到自己生命的最后,能够有机会让圣母来亲自给予自己净化。


    净化仪式结束了,今日被审判的第三人才被带上?了祭坛。


    众人发现,排在第三位的不是一个罪人,而是一串罪人。


    他们被绑在一起,连成一串带上?来。


    看过了刚才的“净化”,这?些全都在瑟瑟发抖,甚至还有人尿了裤子?。


    当?被推到祭坛上?,压着在圣母面前跪下来以?后,他们才认出了这?个端坐在座中的女人。


    “白氏?”其中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相貌中带着几分凶恶的男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是你……是你……你在搞什么鬼!”


    “大胆!”


    押送他上?来的教?徒当?即给了他一巴掌,“谁允许你这?么跟圣母说话?!”


    圣母……包括这?个男人在内,被押上?来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个曾经被他们肆意欺压辱骂,却?从来不敢反抗,只知?道任劳任怨的女人。


    她看他们的目光像在看着一群陌生人。


    没?有仇恨,也?没?有感情,只有高高在上?的漠然审视。


    她是圣母,她是无垢教?的圣母。


    这?些刚刚分食了一个人的疯狂信徒,全都是她的追随者。


    在无垢教?壮大起来以?后,他们也?听过她的威名?,知?道她是大士在人间的化身,执掌审判之能,还可以?医治顽疾,但没?有人把她跟失踪的白氏联系到一起。


    她把他们抓来做什么?


    难道也?要像刚刚审判他们教?中的叛徒一样?审判他们吗?


    “白氏——不,圣母!圣母饶命!”


    往日在家里把她当?成仆人,拿捏她欺压她的大嫂秦氏已经看清了这?里是个什么地方,知?道他们奉行的是什么规则。


    他们不管大齐的律法,自有自己审判的标准。


    而这?标准都是由圣母所决定的。


    他们那么狠的得罪过她,冤枉她毒杀婆母,让她入狱,其实只是因为老三嫌弃她生不出孩子?。


    他早就跟镇上?的寡妇勾搭上?了,对方还带了一大笔嫁妆,要进门做他的正头娘子?。


    送走?老娘跟无所出的白氏,换一个财神爷进门,这?是多好的一桩买卖。


    因此,他们才全家一致决定这?么做。


    当?得知?她被闯进县衙的乱党劫持出了大牢,没?有等到太后寿辰大赦的时候,全家人还觉得省去了一番功夫,实在是太好了。


    可是没?想到,她却?成了无垢教?的圣母,手握生杀大权。


    现在还一口气把他们都抓来了。


    有秦氏的示范,剩下的所有人也?醒悟过来,纷纷开始向着白氏磕头求饶。


    “弟妹……弟妹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我们吧!”


    “以?前的事都是老三不对,你有什么要算的,找他算就好了!看在你嫁过来我也?帮你几次的份上?,放二嫂回去吧呜呜呜……”


    而这?家的男丁只是稍微落后了一些。


    在死亡面前,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了,一起向这?个女人求饶起来:


    “圣母!小?人是猪油蒙了心,才帮着老三这?个没?良心的一起陷害你……他是为了娶镇上?的寡妇进门才要休弃你的!”


    “没?错,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你找他一个人算账就好了!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望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不要跟我们这?些人计较……”


    “你们!”


    当?时妻子?被冤枉毒杀了母亲,在他们的齐声指责下有多孤立无援,现在戚三郎就有多无力。


    他气得胸口起伏,想要上?去对抛弃自己的兄弟抱以?老拳,却?不敢擅动。


    他的神色在仇恨与?恐惧之间切换,最后猛地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妻子?,接着左右开弓开始大力扇自己嘴巴子?:“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


    在此起彼伏的哭嚎声中,他自打嘴巴的声音格外响亮,“可我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芸娘,我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啊啊……你恨我吧!但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念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原谅我吧……芸娘你原谅我吧!”


    在这?此起彼伏的求饶声中,圣母脸上?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化。


    她只是将手放在扶手上?,宣判道:“你们有罪,死不足以?赎清你们的罪孽。把他们带下去,充当?血蛊的养分。”


    第 257 章


    观音大士在成佛之前, 要跟凡间的一切了?断。


    圣母身为她的化身,自然也要在祭坛上了断前尘。


    对信奉追随她的无垢教众来说,这没什么可质疑的。


    反而是她进一步超脱凡俗的证明。


    审判之后, 便是圣母给他们治病的环节。


    期待已久的教?众排队等待, 算着今日有?没有?机会排到自己?。


    青龙寨聚集的教?众八千, 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地攀升。


    而无垢圣母每日只会为两百名信徒治疗他们的顽疾。


    一切的苦难都是因罪孽而起, 只要洗清罪孽,苦难也自然消散。


    所以她的治愈是不用扎针,不用吃药, 即刻就能见效,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这令饱受疾病苦难折磨的教?徒在脱离这种痛苦之后, 就立刻转为她的信者。


    今日接受治愈的超过两百人?, 因为治愈也是以家庭为单位。


    出身贫苦的人?,一个?家里没有?几个?健康的。


    但?这也很快结束,因为圣母治愈世人?, 只要一言一语, 就能够达成。


    结束之后, 她才从座中起身, 在众人?的恭送下离开了?祭坛。


    今日的三次审判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特殊,即使教?众中出了?一个?叛徒, 质疑她所为, 也没有?动?摇她。


    从她在牢狱里做了?那个?梦, 得到了?这样的能力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怀疑过自己?。


    审判是对的。


    只有?偿清了?罪孽, 他们才能够进入极乐世界, 不再受轮回之苦。


    而至于?那些八字特殊的幼儿,也是梦中菩萨所授机缘。


    集齐一百零八个?护教?灵童, 无垢教?就能更加兴盛。


    到时候不只是巴蜀一带,整个?中原,乃至整个?世界,都会普照到无垢的光辉。


    届时,世间就不再有?罪孽,众生平等,所有?人?都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那些护教?灵童被带离他们父母身边,是为了?更好?地修行。


    对他们的父母来说,这也是积德,是福报。


    如果?不是她需要留在这里,而是亲自去找这些父母的话,他们一定能够理解,也会欣然让自己?的孩子进入教?中。


    圣母朝着自己?的居所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人?都虔诚而狂热地向她行礼。


    她住的地方没有?人?服侍,因为教?内众生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当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以后,这里就只有?一个?人?——张俊。


    跟在太平县县衙的大牢时一样,他仍旧是沾着血光却又?一身无垢的样子。


    他身上?没有?罪孽,整个?人?极其矛盾。


    当她不在的时候,他就待在这里,反复念着那两个?字。


    等到她回来,看到了?她,他才会从那种半疯的状态中平静下来。


    无垢圣母迎着他的目光,开口道:“我回来了?。今日的审判结束,世间又?少了?几分罪孽。”


    张俊对她笑了?一下,神色有?些恍惚,声音生涩地道:“太好?了?。”


    圣母来到了?他面前:“是啊,一切都在变好?。”


    她抬手,抚摸了?一下这个?沾满了?血光却又?纯净无垢的男人?的脸。


    “等到圣教?的光芒传遍蜀中,你就是我的圣王,教?中的力量由你来掌控。”


    这世间万物阴阳相?生,既然有?圣母,那就应该有?圣王。


    她为阴,他为阳,他就是她看中的圣王。


    ……


    “大夫——大夫来了?!”


    院子外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夫被两个?人?架着来到了?房门口。


    大夫还没进来,陈松意眼前的画面就彻底消散了?。


    她的视野重新变回了?房中的一切。


    看着床上?躺着的无垢教?徒,她说道:“不必了?,死了?。”


    “死了??!”外面架着大夫来的两人?跑得满头大汗,听到这话完全不能接受,催着大夫就要让他进去再看一下。


    那大夫背着药箱,迈过了?门槛走进来,跟薛灵音匆匆见过就来到了?床榻边。


    陈松意也没再说什么,只给他让开了?位置。


    他检查了?一番床上?躺着的人?的状况,最后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死了?。”


    闻言,薛灵音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可大夫觉得很奇怪,自己?先前给他拔箭的时候,这个?人?看着明明能活下来的。


    怎么自己?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他就死了??


    那两个?负责看管这个?活口,负责找城里最好?的大夫来保住他们的游侠比薛灵音还激动?。


    两人?梗了?片刻,便开始质问起了?大夫:“你给他拔箭的时候,不是说他没事?的?还说他昏迷几天就能醒来,到时我们就能审问他了?。”


    “你这个?庸医,你真是这城里最好?的大夫吗?你知不知道这个?邪.教?徒是我们大小姐好?不容易抓住的线索,你——”


    “我……唉!”


    大夫有?心争辩,却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摇头。


    “干什么?”薛灵音走上?前去,挨个?给了?两个?手下一记,训斥道,“怎么跟大夫说话的?季大夫不是城里最好?的大夫,难道你们是?”


    两个?汉子便不说话了?。


    季大夫叹息道:“妙音姑娘,这不怪二位,那话确实是我说的。”


    他还是觉得这件事?是自己?学艺不精,才做了?错误的判断。


    季大夫正?要再说什么,一旁的陈松意就开口道:“大夫不必自责,这是应当是我的问题。”


    闻言,季大夫不由得看向了?她:“姑娘的意思是……”


    陈松意解释:“我们在江上?把这伙人?救起来的时候,发现只有?他还有?一口气在。为了?留活口调查,我用了?金针给他续命,还给他输了?一道真气。”


    想用八门真气给将死之人?强续一口气,可以说再简单不过。


    尤其她在离开京城之前收回了?散出去的气运,又?突破了?一重境界,离第二世已经不远了?。


    “内家真气?”季大夫恍然大悟,“那就难怪了?。”


    但?他心中更受震撼的,是眼前这个?比妙音女侠还要小的姑娘,竟然是个?修出了?真气的内家高手。


    跟他一样,屋里的其他人?注意力也被转移到了?上?面。


    尤其是薛灵音,她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很想抓住陈松意,像她刚刚给那些孩子摸骨一样也把她从头到脚捏一遍。


    内家高手?


    她完全看不出来!


    解除完误会之后,陈松意才走到了?薛灵音面前,要拉着她往外走。


    薛灵音猜到她应该是又?得到了?什么线索,于?是一边往外走,一边转头吩咐自己?的手下,让他们把季大夫好?好?送回去,好?好?赔礼道歉,便顺着陈松意的力道出了?门。


    她一边走,目光一边落在陈松意拉着自己?的手上?。


    这力道,确实给她一种不可撼动?的感觉。


    薛灵音怀疑起来,自己?先前怎么会认为她柔弱?


    他们在船上?能那么快把几具死尸都捞上?去,恐怕不是凭借工具,而是她出手了?吧。


    “怎么样?你刚才看出了?什么。”


    两人?一走到屋外四下无人?之处,薛铃音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陈松意。


    陈松意站定了?。


    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带来春日的暖意。


    她将自己?看到的信息整合了?一番,开始告诉薛灵音:“那个?地方聚集了?近万人?,武装力量不多?,大多?是普通百姓组成的教?众。”


    见薛灵音听到这话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陈松意立刻警醒道,“那个?地方的普通百姓不能以平常而论,他们跟这些被你们追击的时候敢反抗,负伤也敢跳进江里的人?一样不把死放在眼里。”


    薛灵音瞬间肃然,她想起自己?带人?追击这些人?的时候,确实每次都追不上?或者留不下活口,都是因为这些人?的思想跟普通人?不一样。


    普通人?总是怕死的,可是在他们的脑子里仿佛缺少对死亡的畏惧。


    甚至在被逼到困境的时候,他们想的不是投降,而是想也不想就选择死亡。


    哪怕薛灵音表现得并不想伤他们性命。


    她沉声道:“我明白了?。”


    见她一下变得心情沉重起来,陈松意没有?劝慰,只是接着道:“这个?教?派是以无垢圣母为核心聚集起来的,教?中的信徒对她极为狂热,相?信她所说的一切。我认为无垢圣母有?种操纵人?心的术法,所以到时候如果?遇见她,尽量不要跟她目光接触,也不要听她的声音。”


    薛灵音不由得点了?点头。


    陈松意盯着她,又?再次强调,“她的教?徒信奉她,认同她。不管她做了?什么,里面的人?都是共犯,只怕没有?一个?无辜的,妙音姑娘你要记住这一点。”


    陈松意自己?有?杀伤力强的手段,厉王去调来的守备军也是正?规的军队。


    而且会随他过来的,一定是精锐中的精锐,在战场上?以服从将领的命令为第一。


    但?她知道,薛灵音是为了?保护百姓、保护巴蜀,才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无垢教?里的教?众对她来说也是巴蜀的百姓,要她对百姓狠得下心,只怕很难。


    可如果?她抱着这样的心理去了?那里,对他们心慈手软,在交战中伤亡的就不会是那些疯狂的教?众,只会是她和她的人?。


    她不是一个?人?,她也是首领。


    她不光要对需要她保护的百姓负责,更需要对追随她的部下负责。


    薛灵音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眉宇间浮现出纠结之色,最终还是点头道:“我明白……”


    明白归明白,要做到还需要时间。


    陈松意没有?要她立刻就做决定,毕竟去剿灭无垢教?不一定要她去,现在就由自己?跟厉王去也可以。


    她如果?无法下定决心,那就只要继续在这周围的郡县,负责追踪阻止那些掠夺幼儿的人?就好?。


    陈松意提及第二件事?:“第二件是你提过张俊一直说的那两个?字。”


    “血和毒?”


    听到她竟然知道了?这两个?指的是什么,薛灵音精神一振。


    “不错。”陈松意道,“‘血’指的是他们在养的一种血蛊,当日张俊遇到血屠七里村的人?,用的就是这种蛊虫。无垢圣母的能力应该很适合操纵这种血蛊,所以幕后的人?把这种蛊虫的饲养方法交给了?她,作为她自保的手段。至于?‘毒’,我在那个?教?徒身上?还没有?见到具体是什么,不过应当很难炼制,炼制出来以后的危害会极大。”


    如果?是活物,那就很可能是毒性极大的蛊虫。


    如果?是人?的话……那不管是放在巴蜀境内,放到战场上?,都会是极大的隐患。


    薛灵音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些八字特殊的幼儿:“他们抓那些孩子去,会不会是——”


    陈松意肯定了?她:“跟这个?‘毒’有?关。”但?具体怎样还是要去了?那里她才能知道。


    厉王去调集军队,应当还要大半日才能回来。


    陈松意从那个?刚刚死去的教?众视角看过了?那个?寨子的大致情况,在他回来之前,她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第 258 章


    夔州军营。


    燕赵多猛士, 夔州的马步兵都指挥使曹斌更是猛人中的猛人。


    他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穿上战甲都挡不住。


    五年前, 他力压了无数对手坐到这个位置上, 军中至今无人是他敌手。


    曹斌为人不贪财, 不好色, 唯一一个称不上缺点的缺点?,就是有些惧内。


    夫妻二人意见?分歧起来,身材娇小的曹夫人能追着他打。


    因为前日跟夫人意见?又产生?了?分歧, 曹指挥使已经两日留在军营没有回家了?。


    今天?他正在营中,听到外面有人到访, 要面见?自己?, 心中一怵,还以为是夫人追到军营来了?。


    来通报的小舅子见?里面久久没有反应,一下就猜中了?姐夫的心事。


    他一把掀开了?帘子探头进去?, 向着坐在里面的曹斌道:“姐夫, 不是我姐。”


    曹斌:“……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姐!还有, 在军中别叫我姐夫, 要叫我指挥使大人!”


    他看着这个生?得跟他姐有几分相似的小舅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被?这么一揭穿, 本就黑的脸更黑了?。


    “是, 指挥使大人。”小舅子道, “那我能不能把外面来的人带来的手书拿进来?”


    “还不快拿来!”


    曹斌一喝,小舅子就缩了?缩脖子, 像泥鳅一样从?外面钻了?进来, 把手里的东西捧到了?他面前。


    “站没站相,给我站好了?!”曹斌伸手接过?, 习惯性地训斥了?他一句,才展开手中的手书。


    一看之下,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猛地起身,双手颤抖。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刻意压抑住了?这种?心情。


    见?他的反应,小舅子觉得不得了?。


    再大的官来到夔州军营,他姐夫都没有过?这样激动的反应。


    他回想了?一下军营外面来的那几人,被?护卫在中间的那个看着确实是个大人物。


    不过?出行就带着四?个护卫,再大也应当大不到哪里去?吧?


    就在他胡乱地想着这些的时?候,曹斌已经“啪”的一声合起了?手书,强自镇定地问道:“人在哪里?我去?迎!”


    小舅子:“啊?就在军营外……”


    他话音未落,曹斌已经冲了?出去?,见?状,他连忙跟上。


    景帝手中有着可?以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


    在厉王离开京城之前,他将虎符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给了?自己?的弟弟。


    萧应离来了?夔州军营,没有一上来就暴露身份,而是选择递上手书,上面盖着的就是那一半虎符的印记——能成为一州守备军的指挥使,里面的人定然能够一眼认出这一半虎符的纹样。


    果然,在这份手书送进去?之后,他们只是在军营大门外等了?片刻,就见?到这位曹指挥使匆匆赶来。


    曹斌一见?厉王,一下便?确认了?他的身份,当即就想跪下行礼。


    幸好刚要弯下膝盖的时?候,他想起了?厉王殿下没有直接显露身份,而是动用了?虎符,自己?是猜出他的身份的,于是生?生?地忍住了?,只朝厉王抱拳行了?一礼:“夔州马步兵都指挥使曹斌见?过?大人,大人久等了?,里面请!”


    “曹指挥使客气了?。”


    萧应离把缰绳交给了?秦骁,独自走了?进去?。


    他进入夔州军营的大门,走到了?曹斌身边,跟他并肩往里走。


    小舅子看到姐夫跟这个来找他的青年人一起走的时?候,还下意识地落后了?半步,没跟他并行,心中更是忍不住猜测起了?来人的身份。


    一转头,就见?到外面站着的这四?个护卫,也是一个个比自己?这个都指挥使的小舅子气势还要强,他于是连忙上前为他们牵马:“几位大哥请进,快请进——”


    等进了?营帐,四?下无人时?,曹斌才郑重地在厉王面前跪了?下来,激动而虔诚地道:“卑职见?过?厉王殿下!不知殿下来了?夔州,卑职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这是曾经打到草原人的龙城,打得他们没有还手之力、要入京求和的厉王殿下。


    也是当世武将的天?花板,是每一个武将都憧憬的存在。


    曹斌还远没有到偏安后方的年纪,他心中还沸腾着热血。


    因此一见?萧应离来,他就激动得颤抖起来,心中浮现出了?无数念头,猜测着厉王殿下的来意。


    “本王入蜀未曾声张,曹大人何罪之有?”萧应离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不可?抗拒地把人托起,“无垢教在蜀中作乱,本王此番前来是为了?调兵前去?清剿。陛下御赐虎符在此,我要夔州军精锐随我出征。”


    他说着,松开了?一只手,从?袖中取出了?那半枚虎符,举在了?曹斌面前。


    曹斌的一只手臂仍旧被?他托着,不能再次下跪,只能近距离地看着半边虎符。


    听到厉王殿下竟然是被?最近新?兴的无垢教惊动,要亲自去?剿灭他们,曹斌又为无垢教势力出现在自己?的军营附近,自己?却没能察觉、先行清剿而羞愧,又为能追随他而激动。


    两种?情绪激烈地冲突着,曹斌的一张黑脸都胀红了?。


    他一抱拳,向着厉王躬身道:“是,夔州军精锐一万与卑职,皆可?供殿下驱驰!”


    ……


    夔州军军纪严明,精锐上万,不是虚数。


    但考虑到马匹的数量跟急行军,萧应离只要了?一半之数。


    这五千人被?点?出来,带着三日的干粮跟着厉王离去?,从?头到尾尽管不知自己?跟随的是谁,要去?做什么,也还是令行禁止,没有一丝犹豫。


    曹斌没有亲自去?,因为厉王殿下说了?,他这里坐镇最好。


    在无垢教没有剿灭之前,他来巴蜀的事不宜惊动任何人。


    他于是派了?跟自己?争马步兵都指挥使失败、现在做他下属的老对手去?统领这五千精锐。


    当看到这家伙知道自己?要追随的是谁,激动得双手颤抖的时?候,曹斌也嫉妒得眼睛都要滴血了?。


    跟几个天?罡卫套了?半天?近乎,却完全没有搞清楚他们是什么来历,但被?彻底折服的小舅子跟在他身后,看着远去?的夔州守备军精锐,忍不住问道:“姐夫,这来的到底是谁?这么厉害,一下调走了?五千多人,还把老岳父子也一起带去?了?……”


    曹斌看着自己?的老对头带着儿子去?建功已经够郁闷的了?,听到小舅子的话,忍不住反手捶了?他一拳:“问什么问?老子没有儿子,就只有你这么个小兔崽子,要不是你不争气,这回跟着殿……去?的怎么轮得到旁人!”


    小舅子:“嗷——!”


    他捂着手臂跳到一旁,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内幕没问到,还莫名?其妙挨了?这么一拳。


    他不争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姐夫怎么现在拿这个来锤他?


    第 259 章


    江面上倒映的光芒掺上金红颜色的时候, 薛灵音派出去的最后一队人也被召集了回来。


    七八百人聚集在这座宅子里,乌泱泱的,全是被她收编的蜀地游侠。


    她手上这样的游侠一共一千多人, 这是个?不?可?小觑的数目。


    不?过还要放人在周边继续防范, 盯着无垢教的人, 不?让他们继续劫掠幼童, 所以被召回来的就只有三分之二。


    当她在院子里对被召集回来的手下紧急说明无垢教老巢的情况,告诫他们去?了?青龙寨见了?聚集在那里的教众该怎么?做的时候,陈松意正沉浸在一种无物无我的状态中。


    在她手边放着一个?打开的小玉匣, 边上是一卷羊皮。


    地上散落的全是画好的符箓,密密麻麻, 叫人无处落脚。


    从那个?教徒的视角看过无垢教的情况后, 她就将?对这个?教派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因?此,在动身去?之前,能做多少准备就做多少准备。


    在入蜀之前, 陈松意并没有算到会有这番变故, 身上带的黄纸跟朱砂不?多, 路上画的符也?不?多。


    所以, 在跟薛灵音说完青龙寨里如今的状况以后,她就向她索要了?更多的朱砂跟黄纸。


    当薛灵音的人去?城中四处搜刮黄纸跟朱砂的时候, 陈松意就在这里思考圣母的能力是怎么?获得的。


    太平县大牢被劫、何县令被停职以后, 薛灵音去?了?解过所有被劫走?的犯人的身份背景, 想要从其中找出一些线索。


    她虽然没有如愿找到,但她记下的东西却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当陈松意向她描述过她看到的无垢圣母长相时, 薛灵音立刻便把人跟除了?张俊以外唯一一个?没有犯罪、也?没有找到尸首的犯妇白?氏对上了?号。


    “她是无垢圣母?这怎么?可?能?”


    陈松意听完她说的白?氏身世背景, 还有她是如何被陷害入狱的之后,也?懂了?薛灵音为何会这么?震惊。


    从懦弱的、没有反抗能力的受害人, 变成一个?高高在上、操纵上万教众的加害者?,这其中的跨度确实太大了?。


    可?这并不?是不?能发生。


    像程明珠,她不?就是一夜之间就从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变成了?危害极大的蛊女?


    但她会有此剧变,是因?为那卷羊皮。


    她接触到了?道人留下的那卷羊皮,灌顶一般从其中习得了?蛊术,一夜之间就能娴熟应用。


    无垢教的这个?圣母呢?她也?是如此吗?


    可?那卷羊皮现在在自己这里,在桥头镇之后,陈松意就把它封了?起来,带在身边,再也?没有打开过。


    这时,她把这个?半个?巴掌大的玉匣子取了?出来,将?五指覆在了?上面。


    这卷羊皮是道人之物,它的威力她体验过,而这世间能做到这样?,一夜就将?一门?术灌顶给一人的,除了?道人,陈松意不?做第二人想。


    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嘈杂,而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她。


    陈松意放在玉匣上的手指抽动一下——


    白?氏不?必接触这个?东西,道人可?以直接传授她。


    ——他在蜀中!


    她的师父在蜀中,道人也?在,说不?定他人就在无垢教!


    这令剿灭无垢教的难度跟危险程度瞬间上了?好几个?台阶。


    陈松意在意识到道人可?能现身的时候,几乎立刻想要改变主意,先不?去?青龙寨,而先取道成都,再去?风雷寨,找到师父再说。


    对道人的忌惮几乎刻入了?她的骨髓。


    他不?光是天阁的叛徒,也?是草原人的国师。


    而且他们一样?,她不?可?测算,他也?不?可?测算。


    所以,她没有办法在出发去?清剿无垢教之前算到他的动向。


    他可?能是冲着师父来的,毕竟她在明面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依托了?师父之名。


    也?可?能不?是,万一他是设下陷阱,等着厉王撞过去?呢?


    厉王死亡的结果,她在第二世已经见过了?。


    他的死会给整个?大齐王朝带来不?可?弥补的重创,会让她先前修补王朝的努力付诸一炬。


    她没有把握在道人的手段下保住他的命。


    “我冒不?起这个?险。”陈松意想道,“大齐也?冒不?起这个?险。”


    可?她如果不?让他去?,只由?自己去?,他会答应吗?


    想也?不?会。


    但若是他们取道成都,只由?薛灵音跟夔州守备军去?清剿无垢教,后者?就一定会暴露在对方?的棋盘上,没有丝毫遮蔽,必败无疑。


    陈松意天人交战许久,目光最终落在装有羊皮卷的玉匣上。


    道人能够创造出这样?的东西,说明上面的道术都是他精通的。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自己没有办法通过常规的手段去?了?解他,制定对付他的计划,消除对他的恐惧跟忌惮,那就只有非常规的。


    陈松意没有犹豫多久就打开了?玉匣,准备再看一次这卷羊皮。


    这一次,她的问题基准是,她可?能遭遇到的这个?对手究竟会多少道术。


    ……


    夕阳快沉下山的时候,留在门?口的人听见了?马蹄声。


    “来了?来了?,是不?是回来了??”


    他们探头出去?,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中午离开的几人回来了?。


    只不?过中午离开的时候萧应离带了?几个?人去?,他就带了?几个?人回来。


    被大小姐命令在门?外等候萧堂主调兵回来、随时准备接待的几个?人认真地朝着他们身后看去?,揉着眼睛确认了?两遍,才相信自己看到的。


    本以为这位出身漕帮的萧堂主怎么?也?能带回几百人来,可?没想到,他是一个?人也?没有带回来!


    这令几个?已经听过了?无垢教的情况,知道他们占据了?废弃的青龙寨、在那里足足聚集了?八千多人的蜀地游侠看着越来越近的五人,全都忍不?住面露愁色。


    就这样?什么?人都没调来,他们还要去?吗?


    那边可?是十?倍于他们的人数,他们就算再能打,投进去?也?不?够人家吞的。


    “不?然还是跟大小姐说,先缓一缓,转道去?顺庆府搬个?两万人马来……”


    两万人碾压过去?,就跟上次灭青龙寨一样?,让他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担心归担心,他们还是没有下了?客人的面子。


    等萧堂主跟他的几名护卫来到门?前下马以后,他们就迎上前去?牵马,一字不?提他去?调兵遣将?、借回来多少人的事,只热情地道:


    “萧堂主回来了?,辛苦了?。”


    “大小姐已经把我们的弟兄都召回来了?,就在里面等着萧堂主。”


    萧应离把马交给了?他们,对他们点了?点头。


    他如何会察觉不?到他们所想?不?过厉王殿下没有多做解释,很快就带着自己的人进了?宅子。


    来到院中,果然见到离开时还空旷的宅子现在到处都是人。


    他一边走?,一边看到这些蜀地游侠的目光朝自己投来,大致一看,少说聚集了?有七八百人。


    “萧堂主。”正在跟自己的二把手说话的薛灵音见他回来,立刻起了?身,迎上前来问借人的结果。


    萧应离目光先越过了?她,在厅中扫了?一圈没见到陈松意,于是收了?回来,对她说道:“借来了?,我让他们在城外二十?里等着。”


    城外二十?里?


    薛灵音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听到他的话,纷纷猜测起他是去?借了?多少人来,是太多了?不?好带进来,还是太少了?不?好意思带进来?


    薛灵音点了?头,萧应离注意到她的眉宇间有着凝重。


    只是还没来得及问,陈松意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外。


    她一来,厉王殿下的注意力立刻全都转移到了?她身上。


    她看上去?跟自己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但又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


    萧应离想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们是不?是从剩下的那个?活口身上得到了?什么?信息,才令这里的人身上都笼罩上了?一种焦虑。


    而陈松意看到他,已经径直道:“兄长回来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事不?宜迟,这就动身吧。”


    薛灵音便再一次见识了?萧堂主对他妹妹的言听计从:“好。”


    于是,刚回到这里的厉王等人没有休息,也?没有用晚膳,直接再次骑上了?马。


    夕阳余晖照耀的街道上,一匹又一匹的马载着背上打扮得风格各不?相同的游侠,从薛灵音落脚的宅子离去?。


    从红衣女侠来到这里,对附近劫掠幼儿的人追查、惩戒以后,对他们这样?来来去?去?已经很是熟悉的百姓没有被这马蹄声惊动。


    他们只是在听到声音之后走?出来,站在烟尘之中,看着马队离去?的方?向,知道他们这一次肯定又是要去?抓人了?,只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当夕阳的最后一点余光消失在天际,整个?世界开始陷入黑暗中。


    马蹄声震天,出了?县城,几百匹马同时奔跑起来,动静大得仿佛一阵小型的地动。


    萧应离跟陈松意策马同行。


    尽管中间隔着距离,周围又有声音,可?薛灵音毫不?怀疑后者?还是有办法可?以在全速前行的同时,跟她兄长他们说明无垢教的情况。


    她收回目光,城外二十?里很快就到了?。


    刚才萧堂主只是说借到了?人,却没有说借来了?多少人。


    薛灵音心中盘算着,如果他能借来八百人,跟自己的人手合在一起,也?可?以算做两千人了?。


    无垢教教徒的武器不?及他们,加上这一点优势,两千打那八千里最多一半青壮应该没有问题。


    就是……他借来的应该有八百人吧?


    正想着,她就看到前方?道旁黑压压的一片,从人到马如雕像静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薛灵音瞳孔微微地收缩了?一下,不?自觉地勒住了?缰绳,降低了?速度。


    追随她的游侠看到这些骑兵身上的盔甲和武器,同样?瞳孔巨颤。


    这些骑兵数目怕是他们的六倍之多,身上的每一寸都写着“精锐”两个?字。


    这里离顺庆府远,能在半日内来回的就只有夔州军营。


    夔州的马步兵都指挥使曹斌谁的面子也?不?给,薛灵音就没考虑过去?向他借人。


    萧堂主竟然去?找了?他,还借动了?夔州军精锐,漕帮的面子……有这么?大吗?


    第 260 章


    这个问题笼罩了?游侠们一路, 但?不得不说,五千夔州军精锐带来的底气无可比拟。


    巴蜀军队勇猛,尤其是这种全员精锐组成, 别说是去打八千教众的无垢教, 就是敌人的数量再多一倍也不在话下。


    将近六千人的骑兵队伍在官道上呼啸而过, 马蹄声隆隆如奔雷, 混合着山外的江流,震撼大地。


    因为不时遮蔽明月的云层昭示了?明日将是个雨天,所?以他们星月兼程地赶路, 直到黎明前的两个时辰才停下来休息。


    这个时候,黑夜已经快要过去了?, 五千骑兵加八百游侠组成的队伍也已经翻过了?两座山。


    空旷的地上生起了?火堆, 架在上面的锅里烧起了?水,出自夔州军的士兵围坐在火堆旁,吃着干粮。


    薛灵音眼中映出火堆跳跃的光芒。


    她揪着手里的草, 把揪下的草叶随手扔进火堆里。


    他们这一行人清楚地分成三个部分, 一是她的人, 二是夔州军, 三则是自称出身漕帮的萧应离一行。


    将折断的草茎一股脑扔进火堆里,薛灵音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明明人数最少, 那六人却单独围在一个火堆前。


    不管跟自己这边也好、跟夔州军那边也好, 都?不搭边。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再次袭上了?薛灵音的心头。


    只是半日时间, 她就看?出了?他们对?行伍的熟悉。


    要适应这样的急行军,就算是她手下的游侠也耗费了?很久, 今天才能完全跟上夔州军的节奏。


    可是自称在江上讨生活的他们看?上去却跟陆地行军没?有丝毫的脱节, 仿佛跟这支军队是一体的。


    漕帮不应该有这样的实力,里面也不应该有比他们还?熟悉行伍的人。


    再加上萧堂主虽然这样轻易就调来了?夔州军的精锐, 停下休息的时候却跟那位带兵的岳指挥使?没?有交谈,怎么也算不上感情深厚的样子。


    薛灵音不动声色地派出了?人去跟夔州军打听?,借着送肉干的功夫旁敲侧击地问了?一番。


    可惜,什么也没?问出来。


    “……大小姐。”


    就在她盯着那个方向,越想越入神的时候,她的左右手回来了?。


    男人手里还?拿着一个水囊,在她身旁的空位上坐下,递出了?水囊,“尝尝这个,热的!”


    薛灵音收回目光,看?着他这一脸兴奋的表情,抬手接了?过来。


    水囊入手确实是热的,不过他们面前的锅也在烧着水,这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这样想着,红衣女侠拧开?了?水囊的盖子,然后从里面闻到一股热腾腾的、鲜香的气息。


    “肉汤?”薛灵音一下分辨出了?里面的内容物,稀奇地问手下,“从哪里搞来的?”


    他们停下来才一会儿,捡柴打水生火,很多口锅里的水还?没?有烧开?,怎么就有热腾腾的肉汤了??


    她说着,将水囊凑近,喝了?一口。


    随着热汤滑入喉咙,她只感到整个胃都?迅速地暖和了?起来。


    刚刚吃下去的那些冷硬的干粮仿佛也在胃里被泡软、泡开?了?。


    她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要是刚刚就有这样的热汤,喉咙就不用遭罪了?。


    “好喝吧?”拿了?水囊回来的手下看?着她的反应,把她因为这一口热汤而舒展的表情都?收在眼底,高兴地指着不远处,“是陈姑娘给的,一包粉末,直接用热水冲开?就是热汤了?。这漕帮怎么什么都?有?”


    他说着,见薛灵音要把水囊递回给自己,连忙摆了?摆手,“大小姐你?喝,我喝过了?。”


    薛灵音于是把手收了?回来,同时看?向了?岳指挥使?父子所?在的方向。


    他们父子被包围在夔州军的士兵当?中,火光照亮他们身上的铠甲。


    和她一样,岳家父子手里也拿着水囊,在从里面汲取水分。


    薛灵音眯起眼睛看?他们的反应,观察了?片刻以后,她便确定他们也分到了?和自己同样的东西。


    像这种绝对?是为行军便利而创造出的汤料,一般的平民百姓谁会去想?


    火焰跳动,火光映照在坐在近旁的两人身上。


    跟周围的其他火堆上方一样,他们面前的锅里煮着的也是热水。


    刚才送过去给两边的汤料是陈松意带出来的。


    为了?女儿的远行,陈娘子特意又做了?一些,跟干粮一起放进了?包裹中。


    在水路上的时候,这些包含着慈母心意的汤料当?然用不上,不管他们想要吃什么,船上都?有,而船上没?有的,在中途停靠的时候也能买到。


    考虑到这些,陈母准备的汤料并不多。


    等到了?野外,就派上用场了?。


    陈松意用手中的棍子拨动了?一下火堆,让火烧得更旺。


    在她的手边放着一把刀,正是萧应离送她的那一把。


    她把用得上的东西从船上带了?下来。


    至于漕帮的船,她则让他们直接前往下一个郡县,在那里等待会合。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是秦骁回来了?。


    因为他话痨跟亲和力的特质,所?以把送汤料给岳指挥使?跟薛灵音的任务交给了?他。


    而在他脚步声停下的瞬间,接替着响起的就是厉王的声音:“都?送到了?吗?”


    “回公子,都?送到了?。”秦骁道,随即嘿嘿笑了?一声,“就那么一点,不可能所?有人都?分到,但?交到岳指挥使?跟妙音女侠手里,要怎么分配就是他们该头疼的事了?。”


    在黎明前的两个时辰,野外最寒冷的时候,能够喝上一口热汤,实在是很舒坦快乐。


    而谁能分到,谁不能分到,就视乎于自己在上司心目中的重要性。


    幸好他们几个的份额是确保的,不必面对?“谁对?殿下来说更重要”这样残酷的难题。


    “行了?,去休息吧。”萧应离示意他到旁边去,余下休息的时间只是天亮前的两个时辰而已,天一亮他们就要出发。


    因为陈松意判断明天的雨会下很久,将从傍晚一直持续到第二天,而雨势一大,能见度就低,路也不好走,他们的人多,也很难找到遮蔽的地方进行休整。


    所?以,这两个时辰就是他们最后的休息时间了?。


    在大雨到来之?前,他们要尽量的争取靠近目的地。


    秦骁领命而去,陈松意看?他走到了?稍远处,加入了?许昭跟常氏兄弟。


    那里跟火堆的位置不远不近,既可以汲取到热量,又给她跟厉王留下了?空间,让身为决策者的两人可以不受干扰的交谈。


    在从薛灵音落脚的郡县离开?的时候,陈松意就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将自己所?查看?到的信息告知?了?身旁的人,连带着对?天气的判断跟行军速度的要求,都?在那时候一并告知?了?他。


    而现在,在半日急行军之?后的休息间隙里,萧应离看?见她放下手里树枝的动作,心中便生出了?领悟——她还?藏了?话没?有对?自己说,眼下似乎是酝酿够了?时间,打算说出来了?。


    他于是安静地等了?片刻,陈松意果然开?口了?,少女的声音伴随着树枝燃烧的声音响起,在他熟悉的平静中添了?几分凝重:“无垢圣母获得力量的方式,有种让我很不安的熟悉感,我想草原王庭的那位国师,他也来了?巴蜀。”??


    萧应离瞬间便明白了?,那笼罩在她眉宇间的凝重从何而来。


    他的目光也沉了?下来:“他在无垢教?”


    作为随手在中原投下零星的棋子,草蛇灰线地布局,就能掀起让整个王朝都?动摇的风浪的幕后之?人,迄今为止,他们都?没?有跟对?方正面遭遇过。


    她所?顺利解决的事态,都?是在没?有跟对?方正面交锋的前提下,身后还?有麒麟先生指点。


    但?是现在,他们还?没?能跟他会合,就要在途中先面对?这个不可预测的强敌,即便是她也好,也没?有把握。


    “很有可能。”陈松意点了?头,然后看?向了?萧应离,道,“殿下,我对?付不了?他。”


    她本来就没?有跟道人交手的把握,尤其是在再次打开?了?那卷羊皮,去接触了?里面千变万化的道术之?后,知?道得越多,陈松意就越发明白自己跟这个敌人之?间的差距。


    那种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如天堑一般,横亘在她跟道人之?间。


    她看?到了?对?方的背影,却也清晰地品味到了?无法追及的绝望。


    然而,她所?接受的教育,是在面对?强敌的时候也不能不战而退。


    何况现在放纵无垢教壮大,放任道人在巴蜀撒下的棋子不管,后果定会不堪设想。


    萧应离望着她的眼睛,不由?得放低了?声音,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答案,果然,她说道:“上策是由?我跟他们去青龙展,你?去风雷寨找我师父。风雷寨虽然难寻,但?我会给殿下画出地图。”


    至于入寨前需要破阵,她相信他能做到。


    毕竟在上一世他前去风雷寨征召她父亲,没?有她在,他也闯过去了?。


    陈松意理清了?思?绪,继续道,“我画了?不少符,殿下带上会有用处。”


    前往青龙寨,要展开?的无疑是一场苦战,而她画的符无论如何也不能加护所?有人身上,伤亡在所?难免,还?是将重点放在他身上更好。


    萧应离沉吟了?片刻,却没?有答应,而是说道:“你?担心我去无垢教会成为对?方的目标,被他所?杀,但?你?又如何确定这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以看?起来凶险程度更大的无垢教作为诱饵,诱她去带人攻打,自己却在前往风雷寨的路上设伏等待。


    没?有她阻碍,草原人的这位国师想要取他性命,会容易得多。


    “这种可能我也想过。”陈松意答道,她周围的山林影子在这一瞬间仿佛更加黑暗深重了?,压缩了?她身前的火光,“这正是我一直在犹豫,没?有直接让殿下乘船去成都?的原因。”


    陈松意虽然没?有对?付道人的把握,但?她却是最能牵制道人的人。


    让她跟在身边,对?厉王来说是安全能得到最大保障的选择。


    可夔州军是因为他的征召才精锐尽出,他不可能让他们跟薛灵音一起去清剿无垢教,他跟陈松意两个人却都?不去。


    如果青龙寨的陷阱是道人特意设来等着他们当?中的一个或两个,只凭这些普通的士兵跟游侠,肯定是敌不过的,就是全军覆没?在那里也有可能。


    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萧应离道:“上策就是我们一起去。边关的将士跟随我,是因为他们信我,愿意把性命交给我,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我信你?,也愿意把性命交给你?。”


    他的话落在陈松意耳中,令她心中巨震。


    这样的震撼大概是也显现在了?她的脸上,因为坐在她面前这个说着愿意交付性命的年轻王者在看?出了?她藏在犹豫中的不自信之?后,目光就落在了?她的手上。


    然后,那只握着枪戟,带领边军取得过无数场胜利的修长手掌伸了?出来,不带男女之?情地握住了?她。


    覆在她手背上的掌心带着高于她的温度,将这种托付性命的信任坚定地传递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活着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在这个时候,他越发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期然的,厉王又想起在济州的回春堂,眼前的人见自己第一眼时的反应。


    当?时令他觉得困惑的事,随着相处下来,逐渐地变得清晰了?。


    “我答应你?。”厉王说着抬起了?眼睛,看?向了?她,“我会留在你?的身边,不会随意地离开?,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冲锋,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一抬手就能抓住我。”


    如果让裴植听?到,有一天他竟然会答应不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一定会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因为骁勇善战跟天生神力,所?以大多数时候,大齐这位年轻的战神选择的作战方式都?是一力降十会。


    明明是统帅,但?打仗的时候他永远冲在第一位,谁都?挡不住。


    身为军师,裴植不知?劝了?多少次,让他不要以身涉险,厉王却依然如故,直到今日,在前往青龙寨清剿无垢教的路上,他主动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不远处,许昭眼尖地看?到了?他的动作,心猛地跳动了?一下:殿下在做什么?


    他采取行动告白了??在这个时候?


    “……许昭?许昭?”侧腰被人用胳膊肘撞了?撞,和他说话、叫了?他两次都?没?见他有反应的秦骁转过了?头,朝着他目光所?在的方向看?去,“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没?事。”许昭的身体比他的脑子更快,一掌盖在秦骁的脸上,把同僚的头转了?回来,不让他过于好奇的视线打搅了?殿下,“你?刚才说什么?”


    “哦——”秦骁的注意力立刻被扯了?回来,“我说……”


    而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听?着他所?承诺的话,陈松意的心才稍稍地放松了?下来。


    萧应离听?她重新开?口道:“既然殿下这么说,那就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紧我。”


    他笑了?起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用这句《诗经·邶风·击鼓》中,沙场上的将士之?间彼此约定、勉励互助的诗句再次回应了?她,这才松开?了?手。


    来自另一人掌心的温度离去,陈松意的手背再次露在了?春夜野外的寒风中。


    温度的落差令她一时忍不住朝手背看?了?一眼。


    其他的火堆旁,除了?几十个负责守夜的将士,其他人都?已经陆续喝过热水躺下了?,抓紧时间休息。


    两人也各自躺了?下来,周围越发的安静了?。


    萧应离枕着自己的手臂,看?了?天上遮蔽月亮的云片刻,原本打算闭上眼睛,陈松意的声音却在这时再次传音入密,问道:“殿下还?记得狐鹿身上的替死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