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两日阳光明媚,雪水化了一地,路面湿哒哒的,为便捷出行,屋内屋外,处处都能听见人们铲雪的声音。
虽然雪化了,天气却越发冷了,寒气直往人心底钻。
窗户方一打开,屋子里炭火便被冷风吹灭了,漱玉拿来新炭火,正要添上,柳意绵却阻止了她。
“也没那么冷,不如将咱们的炭火都送去伤兵那儿。”
自她身子好转,能照顾好自己后,漱玉有空了便去照顾伤兵,给他们救治、包扎,上药。
柳意绵也才知道,漱玉会医术,不过漱玉只说学了点皮毛,也不愿谈及过往。
拗不过她的请求,漱玉答应了,“也好,我这就给他们送去。”
伤兵们确实缺少炭火,他们本就重伤在身,若是再染了伤寒,那可是致命的。
“等等,我也一起去吧。”柳意绵跟上漱玉的脚步。她身子好多了,也想去尽一份力。
漱玉满脸都是不赞同:“姑娘你体寒,伤也没大好,弱不禁风、跟林妹妹似的,还是在屋里看书吧。而且那边乌烟瘴气的,若病气入体,对你身子不好。”
“你就让我去嘛,我想去,好漱玉,拜托拜托。”
柳意绵学着漱玉平日撒娇的模样,抱着她的胳膊不停的晃,再不出门,她就要憋死了。
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星光,漱玉根本无法拒绝。
两人一起架着马车去了城内安置伤兵的练兵场。
练兵场与刺史府相隔不远,只需半个时辰的车程,麻烦的是,她们的马车在半路上陷入泥浆,只能下了马车,改为步行。
地面积雪都被铲到了两侧,堆积如小山,即便如此,依旧湿漉漉一片,四处都是泥浆。
鞋子衣角都脏了,柳意绵爱干净,有些不舒服,但很久未出门,内心有种突然被放出来的自由,心境大致还是不错的。
“最近可有什么新鲜事儿?”柳意绵踮着脚,努力不让自己踩到水坑,忽然回头问了一嘴。
漱玉顿了顿,轻声细语的说,“没听说过有什么大事,不过将士们最近很兴奋。”
柳意绵闻言,好奇的凑过去,“为何兴奋?”
“燕王殿下要招安之前俘虏的三千北戎蛮子,让他们为他所用,但这帮贼人假意顺从,得了好处也不感激,反而一直在军中挑衅闹事。殿下便拿他们练兵,逼他们使出看家本领,将他们当沙包打。私下里,将士们心里依然憋着气,日日去找茬,硬是将他们打服了,现在一个个都缩着脑袋当龟孙子呢。”
这事儿柳意绵是清楚的。
前世慕容恪就是收编了一万北戎骑兵,成为他手中一柄出鞘见血的利刃,指哪打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只是,怎么才三千?剩下的七千难道是后面战役里补齐的?
那岂不是说——
“是不是很快要开战了。”
柳意绵心情徒然沉重,心里想着,嘴上也说了出来。
漱玉愣了下。
继而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但殿下等了许久,也暗中筹谋了许久,终有一战的。咱们要相信他,不必担忧。”
怎能不担忧呢?
很多事情都跳出了前世轨迹,这些改变,让她的心一直落不到实处。
低沉的气压一直持续着。
到了练兵场大院,柳意绵远远瞧见百来个士兵横七竖八,像一摊烂泥在地上瘫着躺着。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近乎麻木的、绝望的望着艳阳天。
而不远处的屋内,哀嚎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鼻腔里充斥着的,不是血腥味,就是皮肉腐烂的酸臭味。这声音,这气味,在脑海中轻易能勾勒出一个人间炼狱。
柳意绵从漱玉那了解到,被安置在这儿的约有一千伤兵,多是缺胳膊少腿,或是伤及筋脉的士兵,即使伤好了他们也大概回不去战场了。
可离了战场,他们这样的‘废物’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一路走来,柳意绵都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屋内都是重伤卧床的士兵,我要给他们伤口清创,太过血腥,姑娘你还是在外面等候吧。”
漱玉软声叮嘱柳意绵。
进门前,她还不忘给柳意绵戴上了自己特质的面罩,面罩经过药水浸泡,能隔绝部分病菌。
柳意绵不听,还是跟了过去。
当漱玉将一个士兵腿上纱布揭开,用剪刀减去腐烂的肉时,强烈的恶心感刺激得她捂着嘴跑了出去,抱着肚子狠狠吐了一场。
将早上吃的都吐光后,仿佛才重新活了过来。
“小姑娘,你也是医女吧,快过来帮帮忙。”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柳意绵回头,见是一个胡子花白的医者正朝她招手。
医者身侧有一个木质药箱,他正在给一个瘫在地上、面无表情的士兵查看伤口,柳意绵凑近一看,发现他左手小臂全断了,心脏顿时一缩,胃里再次翻江倒海。
之前在战场她亲手斩杀了不少蛮子,蛮子头颅滚下,颈间热血溅到了她眼睛里,那时也没当下这般难受。
“快帮我扶一下他的断臂,他一直动,不好清创换药。”老者见她不动又喊了声。
柳意绵心里抗拒,脚步却快得很,在老者身边蹲下,手也扶了上去,只是眼睛一直不敢去看。
老者拆开沾着皮肉的纱布,原本麻木的士兵痛得眉头皱得死死的,却没有任何动作,像一块陈旧腐烂的木头。
然而当胳膊上腐烂了一半的肉被剪去一块时,他没忍住站了起来,一把将老者推开。
“我不治了!”他捂着滴血的胳膊找个舒服的姿势又躺下摆烂了。
柳意绵嗓音闷闷的:“没有麻沸散吗?他太痛了,受不住的。”
老者摇头,“用完了,新采买的还在路上,但他的伤耽误不得。”说完又去士兵那凑着,嘀嘀咕咕说教了一番,再次拿起了剪刀,像修理树枝一般粗暴。
柳意绵看着都疼。
士兵脸色惨白,也是硬气,一直忍到上药的时候,最终还是没忍住嚎了一嗓子,悲从心起竟夺了药箱中一把刀往自己心口戳,可见是不想活了。
柳意绵惊呼一声,蹭一下跑过去,从他手中夺了刀,顺势握住了他冰凉削瘦的手。
“这位大哥,看你面相和口音,不是北方人吧,可是南方来支援的?我也是南方人,我从肃州来,你呢?”
手心里突然的温暖让士兵怔了下,一个抬头,撞入少女关切的眸子,心跳
莫名加速,脸也热热的,一时忘了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呆呆的将自己身世吐露干净。
“我也是南方人,是随州征上来的,和肃州挨着。我,我叫萧定山。之,之前是个猎户。”
老者还在给他上药,柳意绵眸光一闪,拉着他话起了家常,转移注意力,这一打岔,果真有效,老者上完药又示意她多陪他说会话,一会药效上来比方才还要痛。
“萧大哥,幸会,我叫柳意绵,是左中郎将柳云浩之女。不久前跟随援兵来送粮草的。”
“很疼吗?要不这样,我给你唱曲童谣吧,在我们那很有名,不知在你家乡,可曾盛行过。”
柳意绵一直套近乎,言辞亲切。
萧定山苍白的脸上浮现一点红晕,他见了老乡心里既委屈又火热,唇张开再闭上,迟迟吐不出一句话。
他一会儿因不知怎么和女子相处而羞涩,一会儿又为自己的残缺而自卑自贱,眼底满是复杂。
直到耳边响起一阵温柔轻灵的江南小调,恍惚是多年前娘亲的呢喃,又似村口那阵融融暖风。
他一个大老爷们,断了手,几次丢了命都没哭,此刻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酸涩,委屈不断从嗓子眼冒出。
“呜呜,我没办法继续保家卫国,也无法挣军功回去给家人荣耀,现在还残缺不全,什么也做不了,我是一个废物……”
柳意绵慢悠悠哼着小调,静静听着男人的哭诉和发泄。
她一连唱了几首歌谣,唱得嗓子都哑了,好不容易等萧定山哭累了,情绪平稳了。然而哭声却没有变弱,反而越来越强。
柳意绵回头一看,院子里的士兵们正齐刷刷盯着自己,他们个个红着眼,一脸的哀凄。
“姑娘,这是我家乡的歌,好久没听见了,还能再唱一遍吗?”
“呜呜,我不想死了,我想回家……”
“柳姑娘,你会北方曲子吗?”
有几个大胆的士兵叽叽喳喳说着话,柳意绵见他们不再死气沉沉,决计再给他们唱几曲。
前世她可是跟着慕容恪从西南一路打到东北,什么歌谣都听过唱歌过,这点小事她应付自如。
院门口。
离戈半垂着眼,望着蹲在阳光下自由歌唱的少女,放下了眼底的轻视和偏见,“还过去吗?”
他们二人原是要去给伤兵们送温暖的,未料还没进院子,先被一阵歌声止住了步伐。
慕容恪摆摆头,“她在,比我在,更好。”他眉眼舒展,唇角扬了淡淡的笑意,莫名的,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油然而生。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在门口站着,亲眼看见柳意绵很快同伤兵们说说笑笑,打成一片。
她还给他们堆了一个可爱的雪人儿,雪人儿脖子上缠着她自发间取下的蓝色发带。
她说,你们要好好保重身子,要相信未来依旧是光明的。
她说,她还会来看他们。
临走时,她还说——
“要相信你们的王,他不会抛下你们不管的,你们也不能抛下自己!”
慕容恪心头猛然一震,隐秘的角落被撬开,有什么东西正疯狂的往里面涌着。
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胁,却无力制止这阵狂风骤雨。
巳时末。
日头已笼罩了整个大地,四处金灿灿暖融融一片。
一缕阳光落在眼睑处,柳意绵眉头轻蹙,打着哈欠起身,懒腰伸到一半发现天光大亮,时间已经不早了,忙下了床。
今日说好了要去练兵场看伤兵们的,竟然睡过头了,只是漱玉怎么没来喊她?
也怪她自己,昨夜不该熬夜看医书的,看了一晚上没什么成果,反而睡眠不足,疲累不堪,到现在都没什么劲儿。
柳意绵洗漱完,刚出房门,就同漱玉打了个照面,漱玉正提着早膳过来,见了她笑意盈盈。
“咱们去马车上吃吧。”柳意绵提议道,神色几分焦急。
她每日都要看望伤兵,也学会了帮他们处理伤口,包扎上药,没事儿就和他们话话家常,又或者给他们唱唱歌谣。
肉眼可见的,伤兵们心态慢慢在转变,就像雪化了,天晴了,一切都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
柳意绵看着他们开心,自己也也很开心,胸腔处总溢着满足。
漱玉将早膳摆好,忽的说道,“今日就不去练兵场了,姑娘,主上找您有事儿。”
柳意绵眼皮一跳。
记得上次他说要见她,突然发癫向她袒露心意了,这次——
不会的,一定不会。
他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一定有其他深意。
只是,再见面未免太尴尬,虽然她确认自己真的放下了,但还是很尬。她不想见!
“我不……”
“上次一战,本应对表现优异的将士们进行嘉奖的,但因着下雪,一直拖着,如今正是封赏的时机。姑娘,您忘了,您可是斩杀了二十个北戎蛮子,您得去接受封赏。”
漱玉有些兴奋,没注意自己截了柳意绵话头。
她激动的盯着柳意绵,语气中透着骄傲和赞赏。
原是如此!
柳意绵尴尬的别开眼。
“哈哈,是吗?那咱们赶紧过去吧。”
军营内。
士兵们有序的列队,脑袋向上抬起一个自认为完美的弧度,接受着检阅,大家表情绷得紧紧的,气氛庄严肃穆。
尽管如此,他们眼珠子却依然转的飞快。
每个人眼底光芒不同,有傲娇的,有激动的,有艳羡的,也有沮丧的……可谓生动淋漓。
高台之上,沈其岸拿着名册,高声喊着一个个名字,喊到了的人出列,万众瞩目下,上来接受封赏。
上来的士兵有的封了官儿,有的得了银钱,还有的得了慕容恪的特殊关怀……
听闻有个新征上来的小兵在战场立了功,不仅升了官,还得了慕容恪一个一触即离的,抱抱。
他捧着千夫长的铠甲,笑出了一嘴大白牙。
柳意绵来时,与刚下台的他,擦肩而过,余光一瞥,竟觉着有些许熟悉。
“阿绵,快来我这儿。”钟离期亲热的朝她招手。
柳意绵冲她柔柔一笑,脚步轻抬,就要靠过去,耳边却徒然响起了自己的名字。
“左中郎将柳云浩之女柳意绵,于战役中斩杀蛮子二十余人,英勇无畏,不愧是将门虎女,实乃我辈楷模……请上前领赏。”
心快从嗓子眼跳了出来,柳意绵红着脸怔住,脚焊在了地面。
漱玉推了她一把,她才回神,对上将士们投过来、一双双探究的目光,紧张得攥紧了衣角。
当着几万人的面,她秉着呼吸,一步一步上了台阶,故意略过慕容恪,走到了沈其岸身侧。
慕容恪眉头刚皱起,沈其岸便踱着步子,二话不说,将她逼去了正中间——
同慕容恪大眼对小眼。
柳意绵:“……”
自那日湖边不欢而散,她有些日子没见慕容恪了。
他何时长了胡子,双眼青了大片,人也没什么精气神,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
许是两人站的太久了,像两块呆木头,底下已经有异样的声音,沈其岸不得不提醒了下慕容恪。
慕容恪黑眸幽幽垂下。
他还记得那日少女绝情的话,怕她尴尬,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努力维持眼底的清明。
他朝身后伸手,有人立即递了个锦盒给他,他将锦盒缓缓打开。
柳意绵上前一步,好奇的垫了垫脚去瞅,谁知那盒子冷不丁伸了过来,好巧不巧,生硬的戳到了她胸口,疼得她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她最近在长身子,不仅抽条了,胸前发育的更快,又酸又胀,衣料摩擦都疼,轻易不能碰的。
柳意绵弯着腰,拼命按住手,努力放弃想安抚小白兔的冲动,她感觉自己快要失态了。
“对,对不住了。”
慕容恪别开眼,尴尬又中带着
点懊悔,还有一点无措。
他微微弯腰朝她拱手行礼,道着歉。
“没,没事儿,不疼。”按理柳意绵是不能受这一礼的,她咬牙忍着疼,手忙脚乱回了一礼。
沈其岸见了,呼吸一窒,忙上前挡住两人。
平日也就算了,这二人怎能在这种场合打情骂俏,搞得跟夫妻对拜似的,也太高调了吧。
他皮笑肉不笑,上前打圆场,
“哈哈,主上感念柳将军父女为国为民的精神和在战场的英勇无畏,特赐随身宝剑一柄……”
说完灵活的站在了慕容恪和柳意绵中间,他笑着接过锦盒,眨巴眼示意柳意绵可以下去了。
柳意绵自然不想多留,从他手中接过锦盒便溜了。
下了台阶,她同钟离期说了声,然后带着漱玉离开,一路走过,四周都是窃窃私语,不时还能听见自己的名字。
走到队列最后,柳意绵回头望了一眼看台,她走后,看台上再次变得有条有序。
紧张褪尽,柳意绵想起了方才慕容恪的表情,从她上台到现在,始终维持着一成不变的淡漠。
犒赏士兵时,他一举一动都仿若高位者的恩赐,他稳重贵气,高不可攀,是将士们心中的神。
他的目光,更像是晨间雨后的雾,清冷无尘,不染凡物。
很好。
她在他眼底,又是见了几面的陌生人了,就这样静悄悄的,离开彼此的人生吧。
走到了无人的地方,柳意绵疼惜的抚上了自己的小兔子,那死男人力气真大,这么久了还疼,应该青了吧。
“要不要我给你揉揉?我会医术。”漱玉是女子,也知晓她最近在发育,这般想着手也伸了过去。
“不,不用了。”
柳意绵惊恐的往后一蹿,拼命摇头拒绝,这种事怎能假手于人,她自己来就好。
漱玉知她害羞,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原来的营帐,她们在营里的帐篷还在,正好歇息片刻。
柳意绵进了营帐,拿药酒给自己揉了揉,等不痛了,便歪在榻上补眠。
不知过了多久,漱玉进来喊柳意绵,让她收拾一下去参加晚上的篝火宴会。
“不去行吗?”
“今日不仅是封赏,犒劳众将士,也是出征宴,且此行,异常凶险……”漱玉边说边观察柳意绵的眼色,见她似在强装镇定,又补了句,“钟离将军邀请你去吃你最爱吃的烤全羊。”
漱玉是真的觉得此行过于危险,除了那两个疯子,应该没人会做出深入北戎老巢的决定。
她也是怕最后有人会后悔。
柳意绵闻言双眸一亮,向往的舔了舔唇,“烤羊肉啊,那行吧,我们去赴宴。”她换了身料子比较柔软的淡粉色裙子,开口心心的同漱玉一起去参加篝火宴会。
刚到场地,烤羊肉的香味蹿入鼻尖,馋的她直流口水。
虞校尉远远瞧见二人,起身去迎,将她们带到了自己位置旁边。
这儿一共十几个人,有几个熟面孔,其他的不认识,大家圈地而坐,中间是火堆,火堆上摆着各种肉食。
柳意绵余光扫过全场,没瞧见慕容恪,心头蓦然一松,从火堆里拿出一块串好的羊肉,闭着眼,满是享受的闻了闻。
“嗤!”
似乎有人在笑她。
她皱着眉,下意识回头,瞧见了离戈和钟离期,二人一前一后,朝她们这走过来,直接落了座。
柳意绵脸黑了黑,她没看错,方才是离戈在嘲笑她。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柳意绵回瞪他一眼,默默移开身子,不去瞅他那种傲慢无礼的臭脸,她专心吃着烤肉。
好在他也没其他动作了,找了个空位坐下,老神神在在的,发着呆。
钟离期一屁股坐到柳意绵身侧,见她吃完一串羊肉,又递了个鸡腿给她。
“马上要出征了,真刺激啊,阿绵,不久的将来,那绝对是会写进史书的一刻,你真的不一起去涨涨见识?”
钟离期拍了拍柳意绵肩膀,打趣的说。
柳意绵摇头,她很惜命,不愿去冒险。慕容恪那样的人都曾在北戎人手下吃过大亏,她怎么敢去。
她更适合留守在城内,日日为他们祈祷,等他们凯旋归来。
“哈哈,行吧。那你乖乖等我回来,我去北戎皇宫抢些上好皮毛,给你做几件漂亮的冬衣。”
钟离期爽朗大笑,她不会再强求柳意绵和她走上同一条道了,只是随口调侃一下。
柳意绵狡黠笑笑,端了酒杯与她共饮,“那就多谢钟离将军了,我等着你回来。”
少女的笑容比跳动的火焰还要绚丽,慕容恪走来时,便是被这样一双灵动的眸子夺了心神。
他站了很久,直到迟钝的少女意识到她身侧多了个人影。
柳意绵发现身后一道影子将自己全须全尾盖住,眼眸顿时瞪圆,惊得一哆嗦,直往钟离期怀里钻。
不知是否是错觉,钟离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仔细辨识,却又没了头绪。
发现慕容恪来了,钟离期忙拉起柳意绵,同反应过来的众人一起给他行礼,“主上。”
慕容恪嗓音淡淡,“诸位不必多礼,本王来敬诸位勇士一杯。”
原是来敬酒的,柳意绵同大家一起举杯而饮。
只是她似乎拿错了杯子,杯子里装的并非原先给她准备的果酒,而是辛辣的烈酒,刺激得她连声咳嗽,眼泪也淌了下来。
十几双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她脑子空白了瞬间,越急越慌,竟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脑袋一嗡,懵懵的坐了回去。
酒太烈,她又喝的太猛了,好一阵头晕眼花。
坐着缓和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慕容恪和离戈都不在了,漱玉竟也不在自己身侧。
只有钟离期豪爽的拿着酒坛子,脸上没有一丝醉意,主动拉着大家拼起酒来。
柳意绵坐了不知多久,觉着无趣,便撑着身子往回走。
她知道自己没醉,只是脚步轻飘飘的,脸也有些发热。
行至半路,微暗的视线里突兀的出现了一抹熟悉的红色。
再靠近些,能看清是一红一蓝两道人影,纠缠在一处。
好像是离戈,他在和谁说话?
他对面应该是个女子,柳意绵瞧见了一片只属于女子的衣角,看了一会儿,那女子竟扑进了他怀里,虽然没多久就被推开了,但他却没走,很暧昧了。
前世离戈身边从未有过女子,这一世竟不同了?
柳意绵氤氲着醉意的眸子一亮,好奇心不断膨胀下,她悄咪咪靠近想看清女人面容。
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咯吱一声,吓得她赶紧趴地上,一并捂紧了小嘴,然而失望的是,再抬眸,眼前的人影早已消失。
她揉了揉眼睛,心想,莫非她看错了,根本就没人?
“柳姑娘!”
夜色渐沉,目之所及只有微暗的火光,有些阴凉渗人,柳意绵又是背着光的,身后突然炸开的声音让她膝盖发软,浑身都僵硬了。
没等她跪下去,那道声音又来到了她眼前,“竟真的是你。”
柳意绵定眼一看,原来是个小兵,不对,来人穿着千夫长的铠甲,算是个小将了,她眯了眯眼,迟疑的问,“你是?”
“柳姑娘好,我,我叫薛荣,我们见过的,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城墙上,我们一起并肩作战过,还记得吗?那时不知你是女子,但你的英武身姿,我一直记在心上。”
“第二次是今天领赏的时候,我下台后,你便上去了,我们擦肩而过,我,我”
一开始薛荣还能保持理智,虽眸光狂热,但口齿清晰,可不知为何越说越慌乱,脑子乱成一团,又生怕惹了柳意绵不悦。
柳意绵歪着脑袋想了想,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眼前的少年正是当初在城墙上为她挡开一箭的士兵 。
战后她生了场病,记忆有些模糊,也有逃避的心理,便一直没想起来。
“是你啊。那日真的多谢你了,实在抱歉,竟忘了感谢你。”
她语气带着歉意,心道,晚点再送份谢礼过去好了。
薛荣忙憨厚的摆手,“这是应该的。”说完痴痴盯着她的小脸,今日她穿着粉粉嫩嫩的衣裙,表情懵懵的,有些可爱。
酒气上头,他感到口干舌燥,脸也越来热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干愣着站久了,柳意绵有些不舒服。
“啊,我,我”
“薛荣!死哪去了!”
薛荣正要说什么,有人在远处喊他了。
他神色焦急,殷切的盯着柳意绵的眼睛,抿了抿唇,说道,“我马上又要参战了,不知能否回来,这,这个给你”
他将什么东西囫囵放到了柳意绵手中,速度快到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待低头瞧见手心躺着一根素银簪子,眼皮猛的跳了跳。
“你——”
男女之间送簪子,有定情之意,虽没弄清薛荣是何意,可这簪子柳意绵是决计不能收的,只是她追了几步,就瞧不见人影了。
她感觉自己也没力气了,双手抚着太阳穴,头有些疼,她想先回去休息,等以后再说。
没走几步,脑袋砰的一下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没有磕到,只是额头上有些温热的触感,挺奇怪的。
她轻轻抬头,首先看见的是一道凌厉的下颌线,再往上,这鼻子,这嘴巴,这眼睛
“慕容恪?”她尖叫出声。
慕容恪眼眸漆黑,声音在暗夜里尤为冷淡,“在这做什么。”
不知为何,他的话一出,柳意绵脊背莫名发寒,像是小兵遇见了将,紧张又拘束。
她张了张嘴,却见男人冒着冷气的目光落在了她手心,下一瞬,手里的素银簪子就被抽走了,他半眯着眼,阴恻恻的说,“很喜欢?”
柳意绵喝了酒,思绪有些卡顿,但身体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将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即便男人什么都没问,她也像倒豆子一样将方才的一切说了出来,说完脑子一空,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说,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何有点怵他。
“是他的错!莽夫无礼!”慕容恪眸中寒光一闪,将簪子收到袖中,攥得紧紧的。
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柳意绵,眼神柔和了不少,他一再放低声线,“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好。”柳意绵乖乖应着,她真的好困,好累。
少女耷拉着毛绒绒的小脑袋,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十分的惹人怜惜,感受着她的呼吸,慕容恪心中嫉妒的火焰嗖一下灭了,只剩下一片柔软的云。
他想见她,想了很久。
今日在人群之中,得以窥见她一颦一笑,本已满足,奈何得知她独自离开后,心也跟着去了。
他只想静静的陪她走一路,送她回去,谁知半路杀出来这么个无礼之人,他还是没忍住,匆匆露了面。
慕容恪越想越闷,虽自觉没任何立场,还是抵抗不了本心,无理的提出了要求。
“以后陌生人给的东西,可不能……绵绵……你……”
然一扭头,恍然瞧见柳意绵踉跄着,不小心踢到了石子儿,腿脚一软,直挺挺往下栽去。
他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双手下意识环住她细软的腰肢,他想扶她站稳,然而怀中少女早就醉得迷迷糊糊,没一点儿力气了。
“不许动,再动咬你了……”
被推开一次又一次,柳意绵烦躁不安,一口咬上凑过来的手。
轻微刺痛感传来,慕容恪微微一愣,竟咬出血了,小猫儿攻击力一点儿也不弱,新奇感让他内心如泉涌动。
柳意绵对此一无所知,她在他怀中寻了个支撑,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了上去,接着找个舒服姿势,呼呼大睡。
慕容恪被她闹得面红耳热,不得不将她打横抱起,送她回去。
脚踩着大地,怀抱着日思夜想的人儿,慕容恪偷到了一片宁静与安详,心也落到了实处。
这一路,他走的很稳。
若想一直就这么走下去,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但他不会放弃的。
今日太晚了,来不及回城,慕容恪将柳意绵送到了她原本的营帐内,里面的东西都保存完好,定期也有人来打扫,可以直接休息。
给她盖好被子,正欲唤人去找漱玉,她却自己回来了。
见他从营帐内出来,漱玉嘴角抽了抽,抢道:“我来照顾姑娘,主上您去忙吧。”
瞧见漱玉眼底的防备,慕容恪轻轻‘嗯’了声,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转身之际,握着银簪的手紧了紧,眼眸渐深。
……
大约是即将出征,士兵们练的比平日狠多了,事关性命,无需鞭策,大家都牟足了劲练武。
操练结束,薛荣同几个要好的士兵一起领了饭菜,坐在地上狼吞虎咽,跟几天没吃饭似的。
突然,有人碰了碰他肩膀,然后低头从怀中掏出个白布裹着的东西来。
“喏,我记得这是你的,快收好。再不小心丢了,被其他人捡到,不一定能找回来。”
薛荣好奇接过,打开白布,看见里面的银簪,心顿时空了一块。
“这,你哪来的?”
那人说,
“今早一起来就看见地上有什么东西晃眼,捡起来一瞧,这不是你娘的簪子吗?还是要传给儿媳妇的,我就赶紧帮你收起来了。”
他每说一句,薛荣脸色便白了些,手里的饭菜也失去了诱惑,扑腾一下砸在了土里。
另一个士兵似乎知道的更多,忙推了一把捡了簪子的士兵,暗示对方别说话了。
他想将薛荣拉到一旁安慰安慰,却听一个女人在喊‘谁是薛荣’。
他忙指了指一脸苍白的薛荣,“这就是薛荣。”
女人正是漱玉。
她是来帮柳意绵送谢礼的,说了来意后便将一个小篮子递给了薛荣,直接走了。
薛荣掀开篮子一瞧,里面竟是一百两银子,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简陋的素银簪子,再瞧瞧篮子里铺满的银锭子,瞬间破防了。
呜呜,他被拒绝了……
伤心至极,竟然哇一声哭了出来,把几个兄弟吓得够呛。
慕容恪知道这儿发生的事后,心情蓦然好转。
……
漱玉送完谢礼回来,柳意绵还在抱着被子装睡,纵然在被子里憋得满脸通红,无聊得扭成了麻花,也不愿起来面对现实。
昨晚,她也太没骨气,他一生气,自己就心虚了,还,还主动讨好他。
哼!她有什么好心虚的,不就是被旁的男子表露心迹了吗?男未娶女未嫁,有何不可?他凭什么拿走银簪,凭什么抱她回来!
不是说好了不再见面,领赏的时候也一脸冷漠,为何又趁她醉酒轻薄于她
柳意绵在被子里气呼呼的哼哼,漱玉看不过去想将她捞出来,“姑娘,马上要开战了,军营上下都在忙碌着,我们尽早回城吧。”
“唔,困,我还要睡。”柳意绵嗡声说,她像一只小乌龟,无论如何引诱也不肯伸出脑袋来。
漱玉还想努力一次,帐外的异动打断了她,“谁在外面?”
“漱玉姑娘,是我,沈其岸,我奉命给柳姑娘送东西来了。”
送东西?
柳意绵小耳朵动了动,掀开被子爬起来,迅速穿了衣袍跟上了漱玉的脚步,她出来时,沈其岸已经不见了,门口立着一个黑色木箱子。
她和漱玉两人合力才将笨重的箱子拖回帐内。
看出柳意绵的疑惑,漱玉解释说这是赏赐,和那柄剑一起的,只是太多了没放在明面上。
柳意绵打开了木箱,眼睛差点儿被金光闪瞎了,好多的金子,不对儿,准确来说,是金簪,各式各样的金簪,繁复而华贵。
脑海中刹时浮现出薛荣送她的银簪样式,有些唏嘘,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应该不会吧。
柳意绵数了数,箱子里一共有二十支金簪,
十支玉簪,此外,还有样式精美的耳饰,颈饰,女子身上戴着的,都很齐全。
漱玉惊呼一声,提醒道:“姑娘,里面还有一层呢,快打开瞧瞧。”
第22章
柳意绵放下手心堆不住的簪子,轻手轻脚打开了隔层,里边是几副画卷,还有一本书册。
漱玉打开了一卷画,这是一幅山水画。
画中是一方钟灵毓秀的小天地,碧绿色的湖面停着一艘乌蓬小舟,小舟上纱帐被风吹动,隐隐绰绰,露出两道人影。
视线上移,纯净苍穹之上,一只健硕的鹰隼正扑闪着翅膀,奋力追逐着初晨的暖日。
“好美的景,好闲适的生活,真叫人羡慕。”漱玉眼睛一亮,不由生出感慨。
柳意绵身子凑了过去,第一眼也被画中美景所摄,心生神往,再瞥一眼却呆住了。
此画未题诗也未留下一字一句,可她一眼便能瞧出是谁画的。
她急忙打开了其余的画卷,另一个画卷铺开,上面画着草原上的一轮满月和漫天星辰。
夜色微沉,星辰闪耀。
天与地交织处,一只奶呼呼的小橘猫正仰着圆溜溜的小脑袋,幸福的望着眼前的美景。
小橘猫身后的草丛里,健硕的狸花猫若隐若现,小家伙正襟危坐,乖巧优雅,偷偷注视着一切。
再打开一副……是北斗七星图,星辰闪耀,徒手可摘。
柳意绵脑瓜子嗡嗡的,耳朵里出现了自己的声音。
‘我想看鹰击长空,星垂草原的奇景,想徒手摘一颗北斗七星,也想见识比宝石还要深邃的湖泊……’
这画里的景色,不都是她忽悠慕容恪时说的话吗?
他怎么这么闲,竟全都画了出来,不对,他对她,还存了心思?
“不要,我都不要,给我送回去!!!”柳意绵突然疯了般,气呼呼将东西都塞回了木箱。
装好后喊了几个士兵将箱子抬了回去。
忙完一通,她便径直出去套马车了,她要离开,现在就离开。
漱玉只得收拾好东西,一并跟着跑出了军营。
马车悠悠行驶了一个时辰,进了城,已是晌午。
她们找了间客栈用了午膳,又买了些零嘴,去看望伤兵们。
伤兵们情绪越来越稳定,且天气回暖了,伤势也在渐渐好转,她们二人没那么多事了。
忙了两个时辰,她们便出了练兵场,外边日头还高高挂着,一出门,竟不知去哪,要做什么了。
漱玉攥紧了袖口,“不若我们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符。”
柳意绵鼓了鼓掌,笑道:“好主意,我们现在就去吧。”
大军马上要出征了,她可以给虞伯伯和钟离期求个平安符。
慈光寺是城内香火最盛的庙,因为是在边境城镇,最初来这的人多是保平安的,后来大家发现求姻缘和子女缘更灵,于是来这儿的女子越来越多了。
为以彰诚意,柳意绵和漱玉徒步登山,走了近半个时辰才气喘吁吁的找到庙门。
上了香,捐了香油钱后,两人便去求了平安符。
“十个会不会太多了。”柳意绵鼓着腮帮子犹豫不决。
“不多,再拿些也不碍事。”
漱玉手里也捧着十来个平安符,她笑得眉眼弯弯,脸蛋红扑扑的,好看极了。
柳意绵听话的将平安符都放进来锦囊中,一一收好,转头要走,袖子却被拉住了。
“这儿求姻缘不错,姑娘你要不要试试。”
“我不……”
“试一试嘛,真的很灵。”
柳意绵摇头,她才不想求什么姻缘,她一点儿也不想嫁人。
若让她说嫁人有什么好处,除了床上和男人叠一块时那种极致的欢愉,她现在一个也想不出来。
想再次拒绝,却在看见漱玉期待的眼神后又咽了回去,漱玉想去,算了,陪她一次又何妨。
她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去对着佛像许愿、求姻缘,还求了签。
有个老和尚在一旁等着解签,柳意绵将签子递过去,老和尚慢条斯理找到对应的签文,眯着眼睛盯了好一会儿。
柳意绵等了许久,还以为对方睡着了,她轻轻喊了声,他才眨眨眼,摸着胡子开始解签。
“姑娘福泽深厚,天生凤命,缘灭缘起,情牵两世,但无论哪一世都好事多磨,切记万事由心,莫要一叶障目。”
柳意绵闻言猛的抬头,心跳几乎停止,两,两世?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急切的抓住老和尚的手,嘴唇微张,辨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来自……我……你……”不知为何,话在嘴边一直吐不出来。
柳意绵脑袋一阵刺痛,双眸睁大,仰头怔怔站了一会儿,身子便往下倒去,漱玉忙接住她。
“姑娘,你怎么了?”
柳意绵缓缓望向漱玉,复杂的情绪交织缠绕,绕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硬生生撅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次日正午。
柳意绵一醒来便又去找了那老和尚,到了寺庙却寻不到人,问了一个小沙弥,对方说老和尚云游去了,不知去往何地。
“姑娘为何一定要找到他,他不过是个爱胡言乱语的酒肉和尚。”
“这厮忒不要脸,说我桃花旺,一辈子都在招蜂引蝶,还说我明年就要嫁人了,中年又会因贪心不足而红杏出墙这也太我都气死了,我分明,分明”
漱玉攥紧帕子,愤懑难平。
她根本就没有一朵桃花,若是有,怎会走到现在这条路。
而且她找人问过了,这老和尚平日根本不会来解签,他是趁真正解签的另一个和尚三急之时来捣乱的,他平日里惯爱喝酒吃肉,从不做早课,又懒又馋,根本不像个正经和尚。
柳意绵从混沌中抽离,抓紧漱玉的手问,“那老和尚给我解的签文,两世情缘,你还记得吗?”
“什么两世情缘?”漱玉挠了挠小脑袋,“咦,我怎么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说我会红杏出墙,我才不信他,骗子!!!”
“我是从未来过来的,漱玉,你信吗?”
“哈哈,姑娘你别说笑了。”
漱玉尴尬的笑了笑,突然觉着姑娘怕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要不再回去拜拜佛?
柳意绵在漱玉古怪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情绪渐渐平静了,可能真的是她太敏感,老和尚的确是在说瞎话,又或者是误打误撞。
什么狗屁的情牵两世,她才不信,这辈子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让他和他的白月光锁死好了。
而且她哪有什么凤命,前世的她,说好听点叫贵妃娘娘,说难听点就是个妾!!!
想到这,柳意绵恨的牙痒痒。
哼!
渣男坏女锁死!
出征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钟离期忙的不可开交,很难找到人,柳意绵好不容易抓住她,亲自给她送平安符。
“你给我求了平安符?阿绵,你太好了,快给我看看。”
钟离期激动得一个熊抱扑过去,差点儿将柳意绵给勒死。
“诺,给你。”
柳意绵无奈的翻着白眼,费了好大劲儿才逃开,没好气的将锦囊扔给钟离期。
钟离期也不恼,喜滋滋接过空中抛来的锦囊,往里一瞅,嘴巴当即瘪了下来,语气似叹似怨。
“这么多平安符,原来不是独给我一个人的。”
柳意绵笑而不语,从怀中又掏出一枚质地纯粹的暖玉,抬手系在钟离期脖子上。
她小声道:“但这个是你独一份的,越往北去越是严寒,你再厉害也是女子,要好好暖暖身子。”
钟离期听得心口一酥,像是过了阵暖流,她摸着脖颈上的暖玉,心想,被人惦记着的感觉好极了。
又叮嘱了一通,柳意绵便想离开了,她不能耽误钟离期的正经事儿,临走前又说,
“我找不到虞伯伯,平安符你给虞伯伯一个,剩下的……
你可以都留着,也可以……送给其他将士们……”
钟离期:“……”
好了,她不开心了。
她要这么多平安符作甚,肯定不都是给她的,虞校尉有了,其他人阿绵也不怎么认识。
那便只有主上和离戈了。
离戈同阿绵不合。
嗯,纵使她再迟钝,也知道自己只是个送信鸽了。
有点儿不舒服,但摸了摸自己独有的暖玉,心里又乐了。
罢了。
她不会再胡乱阻挠了,顺其自然吧!
于是大军出发前,钟离期打马上前,来到了慕容恪跟前。
“主上频频回头,在看什么。”她表情有些欠抽,还吹了个口哨,活像二流子在调戏人。
慕容恪不语,冷冷扫了她一眼,回过头,背影闷闷的。
“阿绵不会来的,她昨晚跟我说过,她要睡懒觉。”
钟离期说完期待的看着慕容恪,想从他眼底瞧出些什么,可惜,除了一片黑雾,看不见其他。
这人也太冷了,还不爱说话,哑巴似的,不明白阿绵为何喜欢他,和他多待会,不会被冻死吗?
钟离期打了个寒颤,将一个平安符丢他怀里,然后调转方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慕容恪怔怔的盯着手心的平安符,身后很快响起了一男一女的对话。
“对,阿绵送你的。”
“没错,我也有,我还有好多个,来一人一个分一下……”
说话的是虞校尉和钟离期。
慕容恪耳尖轻动,低头默默将平安符放在了贴身里衣的夹层,唇不经意勾了勾。
第23章
“往后传,一人一个,传到谁手里了就是谁的……”
钟离期兴奋地在人群中发放平安符,拿到的人个个也都很激动。
他们不明白其中含义,只当是自家将军的奖赏和对他们的期望。
平安符不多,一会儿就发完了,她手上还剩下唯一一个平安符,拿到平安符的多是将领,她想将最后一个送给一个小兵。
环视一圈随机找到了人选,正想将平安符递过去,未曾想手心一空,平安符瞬间没了。
她匆忙扭头,就见一身红衣的离戈正调转马头,往慕容恪身边跑,他手中拿着的就是最后一个平安符。
钟离期白他一眼,想要说一声得了呗,非要抢,德行!
不过她也就心里哼哼,都要出征了,总不至于将平安符拿回来,说一些、做一些不吉利的事儿。
一切准备就绪,钟离期深深回看了一眼身后,眉眼一挑,意气风发,打马扬长而去。
这一战,她有十足的信心。
她钟离期势必会建立不朽功勋,站在权利场分一杯羹的!
……
大军渐渐远去,当眼前再看不见一片衣角,漱玉命马夫调转马车,回了城内。
柳意绵正躺在院子的摇椅上,一边看书,一边悠闲的吃着瓜果,见漱玉回来了,忙喊她一起晒太阳。
“姑,姑娘,我,我有点累,想回去补觉。”漱玉脚步一愣,说话时鼻音微重。
柳意绵朝她靠近,她偏过脸,下意识退后几步。
“眼睛怎么红了?哭过?”
漱玉勉力一笑,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起太早了,犯困。”
柳意绵见她状态不好,不再问了,让她赶紧回去休息。
漱玉走后没多久,马夫急匆匆跑来了,说是有个包袱落在马车里,柳意绵刚接过,有什么东西从松垮的包袱里滚落在地。
低头一瞧,竟是平安符,数了数,一共有十个,这是她和漱玉一起在庙里求的,竟一个也没送出去?
柳意绵知道方才漱玉去给大军送行了,也猜到漱玉心中许是有了心仪的男子,但她很识趣儿没去探析。
真是令人惊讶,到底是谁拒绝了漱玉,让漱玉伤心了?
柳意绵想了一晚上也不得头绪,不得不放下了。
之后几天,漱玉精神依旧很差,竟生了场病,细心照料下,这场病还是持续了半月之久。
或许是心病难消吧。
柳意绵每日都很忙,上午照顾生病的漱玉,下午风雨不停的去找驻守城池的黎将军了解战况。
黎将军年有三十,是边关土生土长的,他能力也不错,只是他不擅长进攻,对于防守却得心应手,所以被留下守城了。
“咳咳,姑娘,今日状况如何?”漱玉病恹恹的,歪靠在床边,见柳意绵推开门,端了饭菜过来,急忙问道。
柳意绵坐在她身侧,给她喂粥,轻声说:“挺好的,他们里应外合,快逼近北戎皇宫了,想来很快就会听到战事结束的好消息。”
漱玉神情一松,没那么压抑了,一连喝了两碗肉粥
一月后。
柳意绵按例去找黎将军,获悉最新战报。
未想到战报没瞧见,倒是意外碰见了虞校尉领着几千人马提前回来了。
“虞伯伯,你怎么回来了。”隔着远远的距离,柳意绵高喊一声,像小鸟儿般飞奔了过去。
“哎哟,小阿绵,别跑坏了腿。”虞校尉见了她便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跑去接她。
许久未见,又互相牵挂,两人握着彼此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慰问了彼此后,柳意绵将他拉去自己院子,倒了杯水给他润润嗓子,漱玉吩咐厨房做好吃的去了。
“虞伯伯,快些和我说说战况,你们是如何得胜的,经历过什么,伤亡如何,可有人受伤……”
连珠炮一样的话出来,虞校尉两眼一怔,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了,他捡了重要的回答。
“有了钟离将军引路,我们大军压阵在前,一并派细作渗透北戎皇室,教唆他们同室操戈,引发内斗,里应外合之下,北戎皇身死,新任的女皇率部众投降了。主上他们不日便会归来,且女皇处理完内务后会过来签订盟约。”
“只可惜——”说到最后,他皱着眉,竟有些忧虑。
“只可惜什么?”
“有一支部众不认可新女皇,率族人逃跑了,怕会成为隐患。”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柳意绵撇了撇嘴,无所谓道:“这有什么,有慕容恪在,几只窜逃的鼠辈掀不起什么风浪。”
“话虽如此,可那阿苏图武技超穷,谋略过人,也是响当当的个人物,他跑了,就怕日后新女皇控制不住局面,对我们不利。”
阿苏图?
这可是熟人。
柳意绵听得眼睛发亮,唇角藏不住笑,“虞伯伯别担心,不会有事儿的,相信我,阿苏图绝对不成气候,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抓住成为阶下囚。”
上辈子,阿苏图可是那一万北戎降兵的头头,后诚心归顺于慕容恪,也立下了赫赫战功。
阿苏图谈不上多忠心吧,但这人识趣儿,看得清天下大势,也慕强,终为慕容恪所折服。
入京后权势地位、金银财宝,美人,他什么都不缺,只要他不作死,日子过的甚美。
望着小侄女自信飞扬的眉眼,虞校尉被感染到,又想起慕容恪的能力,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久后北戎女皇就会来此商讨互市和岁供之事,之后几日他一直在忙着这事儿。
然而,事事总是出人意料,原本让柳意绵格外安心的人,竟造就了异常惊险的一幕。
只差一点儿,这个世界就会朝着另一个混乱的方向行进。
……
北戎皇宫。
新女皇名唤乌洛雅,乃是上任北戎皇的小女儿,最近几年才崭露头角,长了一张清纯无辜的漂亮脸蛋,杀人放火的勾当却干的不少。
她亲手杀了前面三个哥哥和下面的两个弟弟,用人头当做投名状,在慕容恪暗中扶持下即位。
北戎皇室目前只剩下她和一个尚在襁褓的男婴。
此时,乌洛雅正在皇宫设宴款待钟离期一行人,也是为她们践行。
慕容恪并不在皇宫,他还在城外十里处驻军,从始至终不曾露过面,与北戎皇室交涉一事,全权由离戈和钟离期二人负责。
事情既了,归期已定。
乌洛雅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戎装,独有一种异域风情,她狐狸眼微眯,笑靥如花的走下主位,来到了喝干酒的离戈跟前。
她俯下身子,红唇轻张。
“离哥哥,乌洛雅舍不得你,你就不能为我留下吗?”
少女柔弱无骨 ,斜斜依靠在案前,纤细的手缓缓抬起,长袖顷刻滑落,露出一截雪白莹润的肌肤,她唇轻轻一勾,吐气如兰,仿若勾魂的魅魔。
她修长的指尖在空中划动,临摹着男人妖治的五官,似被蛊惑,几分假意被真心掩盖,目光露出些许迷离之态。
这是她乌洛雅见过最优秀的男子了,和她,甚是般配呢。
若能与他唇齿交融,榻间缠欢,该是多么的销魂蚀骨。
乌洛雅试探的手指情不自禁抚摸上离戈挺翘的鼻尖,将要触及时却被攫住手腕,往下狠狠一折。
只听一声尖叫混着骨头断裂的声音,一同在大殿之内荡开。
他竟当场折断了乌洛雅手腕。
然而,这只是其中之一的手段,下一瞬,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牵住手腕,猛地被推到在地,一身的狼狈。
“放肆!”
自家女皇被羞辱,北戎臣子们气的血脉喷张,纷纷拔刀相向。
离戈这边的人亦然,长剑出鞘,严阵以待。
硝烟,一触即燃。
乌洛雅脸青了又红,从地上爬起来,面向部下冷冷道:“都退下,玩闹罢了。”
回过头面对离戈,眨眼间,眼神恢复了神采,仿若一泓清泉,很是干净。她徒手扳正自己的手腕,似完全没有痛感,反而跺着脚像小女孩一样哼哼。
“离哥哥真是不解风情,我这样的大美人送上门都不要,我伤心了,要哭了”
离戈白她一眼,充耳不闻,放下酒杯转身就走。
乌洛雅:“”
啊啊啊!该死的男人!!
里子面子都丢了,她可怜兮兮看向钟离期,“钟离姐姐,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钟离期举杯一饮而尽,接着站起身,笑说,“无妨,咱们很快就会再见,无须挂念。离戈眼高于顶,女皇陛下还是别费心思了,等你到了大晋,在下送你几个美男子!”
“好吧,乌洛雅好伤心,就不送二位了。”她像受了很大的委屈,瘪着嘴,扭着身子跑开了。
钟离期唏嘘。
若不是亲眼瞧见她杀人,像地狱里来的恶鬼一样,她怕是会以为乌洛雅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呢。
会装!会玩儿!
外面的女人真可怕,嗯,还是她家软软糯糯的小阿绵好。
告别后,钟离期和离戈离了皇城,去同慕容恪汇合。
又过了两日,整顿好军队后,所有人一起准备班师回程。
乌泱泱的大军,在原野上行军,气势宏壮,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有下属来报。
“报!殿下,前面发现了行军痕迹,推测有几千人马。”
慕容恪:“去探。”
“是。”
半个时辰后,士兵带回了探测来的消息。
“主上,是阿苏图他们,约莫有四千兵马,可要带兵去围剿?”
第24章
“速速点兵六千,随本王一起活捉阿苏图。”
慕容恪同此人对战过,决计亲自去活捉他,若能收服,再经调教,定会是麾下一员猛将。
日后若攻向京城,他还需要淬炼出一柄更强大的杀器。
钟离期打马上前,主动请缨。
“主上,还是让我等去收服他吧,您的安危更重要。”
即便她认为阿苏图无论如何都打不过主上,但该献的殷勤还是要献一下的。
“不必,你们先回去。”慕容恪心意已定。
若要让对方认他为主,必须他亲自去磋磋他的心气,叫他除了臣服,别无他路。
钟离期无力改变,同旁人一起先回去,只有离戈没听吩咐,毅然跟上了慕容恪。
追了五里路,他们终于瞧见了正在收拾行装准备窜逃的阿苏图一行人。
阿苏图麾下望风的小兵一刻钟前发现了他们,奈何他们搭了帐篷,正在做饭,饭都快熟了,如此便耽搁了,错过最佳逃跑时机。
“东西都丢了,立刻往西边跑。”阿苏图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拿了长枪和佩刀翻身上马,领着众人往西边跑。
西边是最佳逃生方向。
慕容恪轻轻抬手,士兵们当即兵分三路,以包围之势靠近。
“将他们赶到北边。”北边靠着雪山山脉,到了山脚,瓮中捉鳖,如何都逃不了。
兵力不对等,且阿苏图部下是逃兵,体力不支,很快被赶去了北边,围成一圈,一点点收缩。
不过交战时,阿苏图领着三个将领成功突围了,慕容恪和离戈迅速追上,一前一后夹击着四人。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交锋。
“其他三人我解决,阿苏图交给你了。”说罢,离戈架着马飞奔而去,势不可挡之力冲开了四人,接着便混战在了一处。
慕容恪紧跟而上,手中长枪对上了阿苏图极度愤恨的双眸。
“慕容恪,老子要杀了你!”
穷途末路之下,阿苏图铁青着脸,被愤怒支配,也不想求生了,只想亲手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若不是他,北戎怎会分崩离析,他堂堂皇室贵族,又天赋异禀,怎会如过街之鼠,狼狈至此!
慕容恪眼底淡漠,瞧不出一丝情绪,他静静站在那儿,什么也不说,已是对弱者最猛烈的嘲讽。
“阿苏图,比一局如何?若你赢了,你可以带着他们离开。若你输了,认我为主。”
阿苏图轻蔑的呸了一声,举着长枪架马冲了过来,慕容恪侧身躲过,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兵器碰撞,火花飞溅。
不出一刻钟,阿苏图便被掀下马背,吃了一嘴的雪。
胜负已定。
慕容恪利落的跳下马,姿态从容,连发丝都未乱了分毫。
而阿苏图鼻青脸肿,额头还肿了个大包,起身时一口血混着两颗牙吐了出来。
慕容恪云淡风轻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本王的承诺依旧有效。”
娘的!太欺负人了!
“竖子受死!”
阿苏图咬牙,扔掉长枪,取下腰间大刀,猛地冲过去近身作战。
嗯,这次依旧没撑过一刻钟。
慕容恪收了剑,放在马背上,朝滚在雪地里的血人勾了勾手,姿态怪优雅的,他居高临下的说,“再来。”
被看扁的滋味太难受了,愤怒支撑着阿苏图艰难爬了起来,继续往前冲,视死如归,便是死也想咬下对方一口肉。
“噗——”
刚凑近就被一脚踢飞,阿苏图又是一口老血喷出,砸得眼冒金星。
“还来吗?”慕容恪皱着眉问。
来什么来,简直是虐打好不好,他阿苏图也是有骨气的,哪能被人如此调戏,当沙包虐打。
瞥一眼已经被离戈打得哭爹喊娘的三个下属,阿苏图悲壮的长叹一声,举起大刀准备自戕,却被慕容恪长剑挑开。
“认我为主,金钱权势地位,本王皆能给你,不认,四千士兵,皆因你而死!”慕容恪一脚踩在阿苏图胸口,逼迫道。
“去你奶奶的,我噗”话未说完又被踩了一脚。
阿苏图感觉身体的血液都快喷干了,胸前压力更是不断挤压着心肺,叫他喘不过气来。
濒死的绝望感袭来,脊背处支撑着他的骨气快被踩散了。
不远处几个下属躺的横七竖八,染血的剑就横在他们头颅之上,求生的本能控制着双腿,软了下去,跪地求饶。
阿苏图心更凉了。
若能活着,谁会想去死呢?他还没进过温柔乡,没留下子嗣,父母宗亲也被乌洛雅那恶女杀光,他一死就真正
的断子绝孙了,真是不甘心呐。
“我认,行了吧。”阿苏图从牙缝挤出一句话。
慕容恪不轻不重嗯了声,长腿一抬,转身就走。
离戈喊士兵过来将阿苏图和其他俘虏一起绑了带回去,只是还没完全绑好便听见几声凄厉的鸟叫声。
耳边还夹杂着奇怪的声音,但细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慕容恪似有感应,刚回头,阿苏图便疯了般叫喊着起来。
“雪,雪崩了,快跑!”
慕容恪脸色一变,忙吩咐将士们不要管俘虏,只管逃命。
黑压压的人群在雪地里飞奔着,却抵不过头顶上方那白茫茫的一团,人群在它跟前,渺不可及
坪城。
今日公务不多,下值后黎将军邀了虞校尉到家中赴宴,算是小小庆祝一番,也想听虞校尉多说说他们是如何大败北戎,北戎又是如何分崩离析并最后投降的。
柳意绵也被邀请了去。
她早已听过一遍,对此并不无兴趣,用完晚膳便同漱玉还有黎夫人一起打起了叶子牌消磨时间。
屋里烧了地龙,暖融融的,桌边摆满了精致的吃食和热茶,日子过的有些惬意。
柳意绵是玩叶子牌的老手了,玩了几把便赢了不少牌资,黎夫人捂着胸口直呼没钱了,又命人去取了银钱珠宝来再战。
气氛正好,此时却有煞风景的来了。
“将军,不好了,出事了。”
军营待久了,最怕听见‘不好了’‘出事了’这几个字,柳意绵几乎是条件发射的站了起来,步履匆匆往外厅跑去。
外厅,一个灰头土脸的士兵脸色泛白、颤抖着说了最新战况,话一出差点儿将整个府邸都掀翻了。
柳意绵脚步趔趄,不可置信,“不会的,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她焦急的拽住士兵胳膊,吼道,“只是雪崩而已,快些救人便是,莫要胡说。”
士兵头低到了胸口,哽咽道:“可已经过去三天了,还没找到。本来雪就厚,又下了新雪,整个草原都是雪,地势又很复杂”
“给我闭嘴!”柳意绵冷白着眼打断了士兵的话,转头同半醉的黎将军说,“今日之事,还请将军务必保密,即刻起,封闭城门,封锁消息,这事绝不可传出去,说不定消息就是敌手放出来的。放心,慕容恪运筹帷幄,绝不会有事的!”
“给我准备五千兵马,我要去找他们。”柳意绵说完就扶着醉醺醺的虞校尉离开了。
黎将军愣了许久,对于柳意绵骤然冒出的另一幅面孔,很是陌生,奇怪了,他方才竟然有些怕她一个小小的少女。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立刻按照柳意绵说的去做了,虽不知自己为何要听她的,但她说的也没错。
黎将军心里也害怕的紧。
主上一儿半女都没,若他出事了,谁来接手这烂摊子?这天下又最终会在谁手中?
天一亮,虞校尉就醒了,发现自己正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难怪睡不安稳。
再一转身,瞧见一旁偷偷抹泪的少女,吓得从软榻滚了下去。
“咦,阿绵你怎么哭了?发现了何事?”他有些不知所措。
柳意绵擦了擦眼睛,将昨夜的事说了出来。
“虞伯伯,你立刻联系钟离将军她们,咱们一起去找,人多力量大,会找到的。”
虞校尉吓得浑身发抖,忙爬出了马车,“好,我这就去联系。”
赶了一天的路,她们终于和钟离期汇合了,钟离期见了她,满眼的愧疚。
她指着脚下的一片雪地说,“阿绵,就是这儿,有打斗痕迹,也挖出过冻死冻伤的士兵,有我们的人,也有北戎人。活着的北戎人全被我们带回去关押着了。”
“但搜寻了很久,都没找到主上和离戈,沈侍卫去找他们,也失去了联系。”
柳意绵心紧了松,松了又紧。没挖到尸体就说明没事,但这么久都没找到,也很危险。
先不说能否找到吃的,若失温了可是要冻死人的。
“继续找吧。”
慕容恪和离戈前世可活的好好的,这一世不可能早死,她坚信。
钟离期:“好,你跟着我们,千万别走散了。”
荒原全然被白雪覆盖,虽没了新雪,但冷风裹着地面的冰渣子,吹得满身都是,冷的刺骨。
柳意绵抹掉脸上的冻雪,心也跟她现在的脸蛋一样冷,脚步深陷,步履蹒跚,意识一阵恍惚。
如此恶劣的环境,他们真能撑过三日吗?
不对,今日是第四日了,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不知找了多久,一路找,一路在雪地里挖着,希望能挖出什么,柳意绵累得气喘吁吁。
累了,抬头舒展下四肢,却蓦然发现四处空无一人,心沉了沉,她太专注,掉队了吗?
不行,人找不到就找不到,她还有很多心愿未成,她可不能死。
意识到自己会陷入危险,柳意绵嗖一下拔出铲子,解开旁边马儿的绳子,跨上马背,朝着之前定好的方向跑,她要尽快追上钟离期她们才行。
跑了百米,马蹄忽然被什么绊住了,人和马狠狠摔在了雪地里,冰渣子从领口渗入,柳意绵冻得神经都快麻木了。
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再低头竟发现绊住马蹄的是一截人的手臂,从衣着上看,是自己人。
顾不上其他,柳意绵拿着小铲子开始挖,很快挖出一个人形来,只是这衣服和铠甲,这背影,似乎是慕容恪?
脑子嗡的一声炸裂了,柳意绵抖着手将人从雪中拉出来,“慕容恪,你,你还活着吗?”眼泪簌簌滑下,冻得皮肤生疼。
她将他翻了个身,惊慌的去探他鼻息,见了他的面容,神情忽的一愣,没死,还有气。
但他竟不是慕容恪,而是离戈?
还好,还好。
心慢慢静了下来。
“军师?”
她拍了拍他的脸想要唤醒他,却没有得到回应,细细观察后,发现他不仅冻晕过去,腿上还受了箭伤,失血过多。
马背上的包袱里有很多急救用品,柳意绵支撑起离戈半边身子,先是给他喂了几口药酒暖身子,再解开了他穿着的铠甲,铠甲太冰凉,不适合穿。
脱了铠甲,她拿备着的大麾给他裹上,希望能暖和些,至于腿上的伤口也用了药简单包扎好。
做完这些,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在原地搜寻,离戈在此处,那慕容恪是否也在雪地里埋着?
柳意绵懊恼的去挖雪,铲子都忘了拿,直接徒手去刨。
“别挖了,他们两不在这,放心,他们应该很安全。”
身后响起男子虚弱的嗓音,被风雪冻得破碎支离。
“你醒了?”她殷切的眼神望着他,有一丝的惊喜。
离戈看出其中还有其他意味,忍下咳嗽的本能,说,“他没事,你回去应该就能见到他了。”
柳意绵眉头松弛下来,走到离戈身边,轻声细语说道,“我扶你起来,还能上马吗?”
此刻的少女温柔娴静,恰似一汪春水,与平日所见不同。
这便是行简面前的她吗?如此这般,似乎也能接受了。
离戈脸色苍白,艰难点了下脑袋,在她的搀扶下站起身一瘸一拐爬上了马背,“你不上来吗?”
柳意绵扶他上去后便去牵马,闻言只说:“我们找了许久,马儿太累了,承受不住。”
她又将药酒递给他,让他再喝些御寒,一并递过去的还有一块烙好的饼。
离戈摸了摸饼,竟是温热的,冰天雪地里,是如何做到的?
离戈忍不住盯着柳意绵瞧。
少女清瘦的背影在苍茫的雪原更显单薄,牵着马的手冻得通红,可她全无抱怨,她一步一步走着。
温柔,坚毅,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离戈
鼻头也红红的,饮一口酒,再嚼一口饼,一股热气压下喉间残雪,暖了心肺、四肢百骸。
“柳意绵。”他轻轻喊了声。
柳意绵回眸,眼神中透着疑惑和防备。
这人干嘛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怪渗人的,该不会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吧。
“之前,是我对不住你。”离戈目光弥漫了一种忧郁的沉静,说这话时是十二分的真心,不似往常不着调的模样,“行简说的对,我不该对你存有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连我自己也有。”
想起之前被怀疑的种种,柳意绵一时恍惚。
她也没太当回事,毕竟当时离戈有被慕容恪下令打了一顿,之后并未作妖,最多瞧见她冷哼几声。
且她自己也心虚,她确实有秘密,还做了很多常人不能理解的事,被怀疑也无可厚非。
她抿抿唇,大度道:“没事儿,我都忘记了。”
他和爹爹是同僚,权势也很大,能和解是好事儿,犯不着将关系闹得更僵,她可不希望有人给爹爹穿小鞋。
“多谢。”
男人音色越来越低,有气无力。
柳意绵也不好过,脚步深陷,麻木到没有知觉,将唇咬出血,全凭毅力才坚持下去的。
新雪又落,很快她便辨不清方向,只知一味往回走。
可是越到后面,越不知往哪里走了,马儿也累到极限,四肢都在发抖,最后竟跪下去,将快晕倒的离戈都给摔醒了。
“这样不行的。”她哽咽着,内心害怕极了,却努力维持着镇静,“我想把马儿放了,或许它能带回援兵。”
离戈说了声好,又晕过去。
柳意绵终于承受不住,无助的哭出声来,边哭边给马儿喂了点草料和水,然后解开了绳索束缚。
她摸着马儿毛茸茸的嘴筒子,满怀期待的贴了过去,轻轻呢喃着,“乖马儿,你一定要带人找到我们啊,拜托了。若脱困了,来日我一定好好供着你。”
目送马儿离去,柳意绵心里一半期待,一半恐惧。
休息了一会儿,她撑起离戈的身子,又开始了走动,停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没等人来救,她们就会失温而死,走动起来,反而好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柳意绵体力耗尽,眼前一黑,倒在了雪地里,离戈反而被砸醒了。
眼前除了极致的白色,什么也没有,这是他第二次生出绝望的心思,他开始怨起慕容恪了。
自雪崩后他们醒来,又同其他活着的北戎士兵打了一架,阿苏图趁机逃跑,没多久竟招来了一支北戎军队,似乎在四处搜寻他们。
这支军队无疑是属于乌洛雅的,应当是知晓了缘由,想要来捡漏,若他们二人折损在此,北戎联合其他势力,还有反击之力。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躲避追杀,藏来藏去,也因此错失了救援。
昨日他们又碰上一支北戎小队,与他们缠斗时,他为慕容恪挡了一箭,但他们只抢回来一匹马,带上他显得累赘了。
离戈便自作主张打晕了慕容恪,让单枪匹马找过来的沈其岸先带他回去,沈其岸带了方向仪,找到回去的路并不难。
没想到,直到现在也没人找到他,最后竟是他曾一度看不起的女人不计前嫌救了他,他内心羞愧,歉疚,万不想她因他而死。
离戈心头复杂,慢慢爬到柳意身侧,将她娇小的身躯轻轻拢进怀中,用身体为她抵抗风雪的侵袭。
意识渐渐陷落之际,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
离戈猛地掐一把自己受伤的大腿,握紧手里的刀,发了狠的回望过去,见是熟悉的身影,这才放任自己失去意识。
他来了,真好。
她有救了。
“离戈!”
“绵……绵?”
慕容恪御马狂奔而来,倏地发现柳意绵的身影,马还未至跟前,他便飞身而下,仓皇的跑了过来。
从离戈怀中将人掏出来,他立即运功给柳意绵驱寒,余光瞥见离戈还躺在雪地里,抬头看向沈其岸。
沈其岸也蹲下身子,给离戈传送内力,然后不大温柔的扛起他,将他像麻袋一样随意挂上马背。
若此时柳意绵醒着,定要拍掌叫好,离戈也曾这般对待过她,如今也算被回旋镖扎到了。
少女身子渐渐暖和起来,眼睫处冰雪已化,但唇色依旧白的吓人,慕容恪轻手轻脚将她抱起,生怕她像一朵蒲公英一样散了。
心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了,很闷,很疼。
慕容恪身后跟着三千骑兵,都是他手下带着的直系精兵良将,一行人骑着马往临时军营中去。
天地间,终于有了另一种颜色。
朱砂一样的红。
行了十几里路,竟又多了一种颜色,墨一样的黑色。
“主上,前面是北戎皇的军队。”沈其岸勒紧缰绳,目光锐利的盯着一里开外的骑兵,人头可不少,约莫有万人规模。
所有人都停下,拔出刀剑,摆出了迎战的阵型。
对面亦然。
“陛下,属下认得他,他就是燕王,机会难得,他们人数不多,我们这就将他们拿下吧。”北戎女皇心腹拔出腰间大刀,凶狠的说。
若今日活捉了燕王,来日想要什么应有尽有,若不小心杀了也无碍,他们内部必乱,也无需签订屈辱盟约了。
这也是乌洛雅内心的想法,投降实乃缓兵之计,也是无奈之举,她并不想做一个屈辱的君王。
她冷着脸,扭头问道:“确认没有援兵?”
“这”
乌洛雅半眯着眼,阴飕飕道:“并无法确认,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待寡人活捉了燕王,援兵又算什么!”
心腹双眸射出精光,喜道:“正是如此,陛下英明。”
两方将士蠢蠢欲动,马儿躁动啾鸣,像是在宣战一般。
慕容恪低头望向怀中昏睡过去依然眉头紧锁的少女,心一直在塌陷,他打马上前面对着自己的士兵说,“保存实力,先回去再说。”
“是,殿下。”众将士齐口应道。
眼看战事一触即发,却在双方都有所靠近时,出现转机。
有北戎士兵来报,说是身后出现了一支密密麻麻的军队,看旗帜隶属于燕王。
这支军队,共有五千人马,正是带队来寻慕容恪的虞校尉。
“什么!竟这么快!”乌洛雅一惊,脸色煞白,有些狰狞,一气之下,甩鞭子狠狠抽了来报信的士兵,“蠢东西,怎么现在才发现!”
心腹也急了。
两面夹击,不妙啊。
“这,这该如何是好,要不,咱们逃吧。”
乌洛雅暗骂一声蠢东西,都被包围了还想逃,逃得了吗。
深吸一口气,乌洛雅夹了下马腹,将鞭子缠在腰间,单枪匹马上前,又在距离慕容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
她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如邻家少女般,娇笑着打招呼。
“慕容哥哥,好久不见,听闻你遇险,乌洛雅担心坏了,饭都吃不下,就领兵来救你了”
第25章
乌洛雅的话凝在了半空,一阵凉风拂过,无人应她。
她唇角微僵,眼底飞速划过一抹恼怒,却是又靠近了些,离得近了,目睹了慕容恪的真容,怔了几息,心下潮流翻涌。
大晋风水养人,男子姿色一个比一个好,竟还有比离戈还美的,真是可惜了,不能收入帐下。
被女人如此痴迷的盯着,即便隔了一段距离,慕容恪也感受到了冒犯,眉峰愈加凌冽,轻蔑扫她一眼,严峻气势压了过去。
乌洛雅收起漂浮的心思,委委屈屈道:“慕容哥哥,别这么凶嘛,我可是好心来救你。”
“阁下这阵势,看着倒像是来杀本王的。”
“怎会如此,乌洛雅对你可是拳拳一片爱慕之心,多带人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绵绵和离戈还需要救治,慕容恪无意同她周旋,
冷声道:“既已知晓本王无碍,还不速速退去。”
乌洛雅心下暗喜,频频点头,却在走了几步后再次被喊住。
是沈其岸。
他指着乌洛雅身后一个被捆绑在马背上的男子,厉声说,“等等,你可以走,阿苏图留下。”
乌洛雅嘴角抽搐,怒火险些压不住,那燕王都不曾呵斥过她,一个小小侍卫怎敢!
她罕见露出冷肃神情,气势膨胀,十分的硬气,“不可,阿苏图是我国叛徒,寡人要带他回去受审。”
慕容恪凤眸转冷,散发着浓浓的危险气息:“那便请女皇陛下来坪城做客,无需再回北戎,毕竟按计划你很快就要来坪城签订盟约,缴纳岁供了。”
“你!”乌雅洛再无法伪装,狠狠甩了下鞭子,凶光毕现。
愤怒冲到顶峰后是迅速的下落,她只幽幽瞪了他一眼,回到军队里,命人将阿苏图送了过去,送过去前狠狠按压了他的伤口。
等有人捡走生死不知的阿苏图,原本在身后围着的虞校尉得了命令,悉数退开,给他们让路。
走远了,没了危险,乌洛雅拧着眉头,忽的发问。
“燕王手里抱着的女人是谁?他成亲了?亦或是侍妾、通房?”
“陛下,未曾听闻燕王娶过妻,也不知是否有妾室子女。”
燕王素来神秘,又是突然来边境的,他们所掌握的信息都是大众熟知的,细节并不多。
“去查!”
马不停蹄回到临时驻扎的军营,已是傍晚。
忙碌了一整日的军医刚要歇下就被两个士兵夹着,匆匆带去了主帅的营帐。
军医正要见礼,慕容恪忙抬手制止,命他速速给床上昏迷的柳意绵救治。
诊治完毕,军医写了幅方子,命药童去抓药,又回头同慕容恪说道:“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接连受了冻伤,体质极寒,再不能受此磋磨了。属下开副药连喝一月,再多泡泡温泉,日后继续调养便可。”
慕容恪眉头越蹙越深,指尖攥到泛白,嘱托道:“你多费点心思,好好医治她。”
“这是自然,殿下,老夫先下去煎药了。”军医拱手告退。
营帐里只剩下他和她了。
外面突兀的刮来一阵冷风,军帐帘子被吹开,凉气簌簌灌入。
慕容恪解下身上狐毛大麾,踱到了床榻边,轻手轻脚帮柳意绵掖了掖被角,又将大麾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些,他并没急着离开,反而顺势坐在了床边。
他就这么静静凝望着女孩儿虚弱的面庞,瞧着波澜不惊的模样,喉间却尝到了一股苦涩,化作哽咽,让他几欲窒息在这深沉的苦海。
这是第二次看到她如此脆弱,差点儿性命不保,没人知道慕容恪有多害怕,他在心底暗暗起誓,绝不会有下一次。
他贪婪的用目光临摹着柳意绵的五官,心底不断塌陷着,疯狂跳动着,像泉水一样叮咚叮咚,只有看见她,他才觉着自己是活着的,而不是一个冰冷的复仇机器。
他想起,离戈曾问他,为何突然就非卿不可。
离戈不明白,对她,他从来不是一时兴起,也非朝夕心动,而是埋情于心好几载。
那年,他刚从到京城逃出,为躲避重重追杀隐姓埋名,遮掩面孔,混入了军营,从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变成军营里最下等的小兵。
他像一尊只会杀人的剑,上了战场便发了疯的砍人,下了战场因性子冷漠孤高而备受排挤,他身后孤寂无人,总爱独自坐在原野上发呆,思念故去的亲人。
然而没多久,他的长官柳云浩记住了他,不仅不吝赐教,将在战场上的所有经验都传授于他,还时常邀请他去帐中喝酒、畅谈天下大事。
彼时,有个小女孩总会偷偷在一旁,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他,她有时在帐内安静坐着,不时瞥他一眼,有时躲在帐外,只露出灵动的眼眸。
他想,她瞳仁里面的光彩,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媚。
再之后,慕容恪总会发现小惊喜出现在身边,他破了的衣裳上出现一只绣得歪歪扭扭的小兔子,他床铺上不时出现几块糕点,或是一坛酒,一本书
她在他灰寂的人生中蹦蹦跳跳,如一只用偷偷藏了很久的坚果,费劲心思养着他的小松鼠。
又像是井**入的一束光,那般生动,那般温暖,让他想要深深藏起,与之不离不弃。
渐渐的,他有了期盼,不再幻想死亡,不想马革裹尸,想变得强大再去光明正大的,看她。
可现在的他还做不到,无法拥有她,起码目前做不到。
慕容恪心口发酸,再一次感慨自己力量的不足,但若给他时间,他一定能成功的。
只是,那日她拒绝的话还历历在目,她是真心不愿再跟他吗?
可分明她曾经眼底心里满满都是他啊,为何突然就变了。
她,还会等他吗?
“主上,军医让属下来给姑娘擦擦身子,方便进来吗?”
帐外,漱玉嗓音急切。
回忆被打断,慕容恪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哑声道:“进来。”
漱玉眼眶微红,瞧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儿,眼泪簌的掉下。
“离戈可醒了?”慕容恪问。
“回主上,军师醒了,他也说想见您。”漱玉擦了擦泪道。
“好好照顾她,我一会儿再过来。”
慕容恪深深看柳意绵一眼,像是要将她烙印在心底,然后才依依不舍去找离戈了。
*
另一个营帐内。
离戈刚醒就将军医赶了出去,又命人将漱玉唤来,以自己为媒介,教她如何施针驱寒。
学会后便让她回去给柳意绵施针,她身上的寒气比他还重。
慕容恪过来时,离戈方取下腿间最后一根银针,抬眸瞥他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严重吗?”慕容恪盯着他腿上沁出血迹的伤口,眸子隐着担忧。
离戈摇头,唇动了动又不知该如何说。
气氛一点点凝滞,即便已经习惯了好友的寡言沉闷,还是觉着有些压抑,便破罐子破摔率先开口。
“对不住了,之前我不该说她,也不该那般对待她,我同她道歉了,也想跟你说一声抱歉。”
听闻此话,慕容恪目光中迸出一抹诧异,接着是欣慰,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得意?
他淡笑道:“她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子,是你狭隘了,知错能改,你还有救,过几日你去给她赔个礼,正式道个歉。且她今日又救了你一命,切记礼要备得重些,态度更要端正,莫要不着调。”
离戈:“……”
他确实想等伤愈后郑重登门道歉,再以重礼谢之。
可这话从慕容恪嘴里说出来,怎就腌臜到难以入耳?
他默默翻了个白眼。
想起雪地里,少女误以为他是慕容恪时,哭的那般伤心,觉着不像作假,便道:“我不反对你们二人了,若你非要娶她,我亦可助你一臂之力。”
慕容恪瞳仁微微放大,手无意落在离戈手背,用力握紧了,一股莫名的感动流窜着蹦出双眸。
离戈没接收到慕容恪复杂的情绪,只觉着一个大男人握着自己的手,还这样盯着他,很邪乎。
慕容恪这厮,还是平日清冷的模样讨喜!
离戈猛的甩开对方,随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
慕容恪拧着眉,有些惆怅,“过几年,待羽翼丰满,再议吧,太早暴露她,会害了她。且,她似乎并不愿意了,她拒绝了我……”
“别告诉我,到头来,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离戈震惊,感觉脑子用不过来了。
慕容恪在他的质疑声中难堪地点点头,又尴尬的偏过脸。
离戈唏嘘不已,为兄弟感到痛心,没想到他这样谪仙般的人,也有受情伤的一日。
可不知为何,听了这事儿,离戈觉着自己有点隐秘的开心。
幸灾乐祸?
是吧。
……
柳意绵醒来时,是在马车上,她们正在回坪城的路上。
腹中空空如也,饥饿感让她头晕眼花,漱玉见她醒来,给她喂了一碗温着的续命的肉粥。
终于吃饱喝足,柳意绵幸福的窝在软榻上歇息,软榻下面有火炉子,烤的周遭暖融融的,舒服极了。
漱玉取出药箱,让柳意绵将衣服脱了,要给她施针驱寒,柳意绵听话的脱了衣裳。
她身上肌肤被冻坏了好几处,青青紫紫有些骇人,漱玉见了,心疼得落泪。
治疗结
束,望着少女的面庞,漱玉几番欲言又止。
“漱玉,你怎么了?有话要说?”柳意绵穿回衣裳,发现漱玉有些不对劲儿,问了声。
“姑娘……”
漱玉哽咽着,突然跪了下去,给柳意绵行了一个大礼。
脑袋磕在木板上的声音,很是沉闷,将柳意绵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第26章
“漱玉你……”
“姑娘,多谢您救了军师一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吩咐,漱玉定万死不辞。”
柳意绵方解冻的脑子似乎又冻住了,迟迟不明其中之意,听见漱玉低低的哭腔后才缓和过来。
漱玉,竟喜欢离戈,这太不可思议了。
“你,先起来吧。”
柳意绵扶起漱玉,两人手拉着手,一同坐在软榻上。
咬了好几次唇,柳意绵还是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冒昧的主动询问了漱玉的私事儿。
“你和他,是如何相识的?”
她忽然想起,篝火宴会那晚,她喝了点儿酒,迷迷糊糊瞧见离戈同一女子拉拉扯扯,那女子只露出一片裙角和袖口,不见真容。
莫非,就是漱玉?
漱玉抬起乌黑水润的眸子望向她,并未避讳,擦干净脸上泪水,哑声道出了二人之间的纠葛。
当年慕容恪母族被灭,漱玉身为他母族旁系养女,也被带去了京城等待发落,后来有人暗中保下了她,事后才知是离戈奉慕容恪之命救了她。
此后她一直跟着离戈走南闯北,直至在军营遇见慕容恪才安定下来,离戈待她极好,觉着她是个学医的好苗子,还一心教导她,有收她为徒的念头。
可自小缺爱的漱玉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个表面看着风流不羁,内心却细腻温柔,为她遮风挡雨的俊美男子,她不愿当他的徒弟,反而一心想成为他的女人。
“那时年轻,喜欢便一次次表露心意,明着来、暗地筹谋,做过不少错事终被他厌弃,赶走了。”说到深处,漱玉伤心至极,趴在柳意绵怀中哭到干呕。
她,再不被允许靠近他了。
所以在得知他总爱缠着一位女子时,她主动过来一探究竟,也存了心思想再多见见他。
不过这些她没告诉柳意绵。
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漱玉喜欢上了温柔娇俏又坚毅善良的柳意绵,和她待在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话,能轻易感受到岁月静好。她不想因一个男人伤了情分。
柳意绵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男女之间,还能拥有这般曲折生动的故事,如此一对比,前世她和慕容恪,吃饭睡觉生娃娃,真是淡的跟白开水一样。
不过,离戈是话本子上专修无情道之人吗?面对温香软玉爱撒娇的漱玉,竟能把持得住?
漱玉都给他下了药,还褪下了自己衣衫,他也能坐怀不乱?
即便是寡言冷淡的慕容恪,到了床榻上,也是会胡闹的,若分别得久了,更是磨人。
柳意绵不免有了猜想,咽了咽口水,震惊道:“离戈是不是不能人道?”
漱玉小脸酡红,酝酿了一半的泪生生憋回去了,“并非如此,他只是,他心头有一道白月光,我曾听他梦呓过,似乎唤作任清雪,他始终忘不掉她,不愿接受旁人。”
又是白月光!
不对,任!清!雪!
离戈也喜欢任清雪?两兄弟喜欢同一个女人?
柳意绵心底嗖的冒出无名之火,冷笑不自觉从喉间溢出。
她为漱玉感到心酸,也因此更加气愤,世间男子都一个样,心底只有那求而不得之人,却丝毫不懂珍惜眼前人!
不过转念一想,更难受了,好歹离戈没给过漱玉期待,也明确拒绝了她。
柳意绵心想,若前世慕容曾向她表露过心中有其他女子,她会不会早早放弃,会不会有另一条路?
越想越难受,泪水不受控滑过双颊。
漱玉见她哭了,忙收敛情绪,不哭了,转头安慰她。
“姑娘,别哭了,我不伤心的,其实只要他好好活着就行,他这个人性子倔,说不喜欢我,就绝不会喜欢上我的,我早就认命了。”
柳意绵脸有些臊,她方才只是哭自己去了,闷闷的将脑袋埋在柔软的锦被中,装睡去。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晚上终于赶回了坪城,不过她们却没去原先住的府邸,而是来到了一处温泉庄子。
柳意绵身为南方人很是畏寒,得知竟有温泉汤池,心心念念想去泡一泡,奈何身子还太弱,修养了几日才被允许去泡了一次,若想再试一次还得等几日方可。
留在这儿的人不多,只有她和漱玉,沈其岸,离戈。
漱玉在照顾柳意绵,沈其岸看顾着离戈,四人竟好几日都没见过面。
等正式见面,又过了三日,这时柳意绵已经好转了,只是仍然气血不足,没什么精气神。
晌午,柳意绵正悠闲的在院子里晒太阳。
沈其岸推着坐轮椅的离戈前来寻柳意绵,二人身后跟着七八个丫鬟小厮,各个手里都不得空,不是端着托盘,便是抬着箱子。
瞧见他们,柳意绵撇撇嘴,抬高下巴,不是很欢迎的意思。
她脑子里还是前几日漱玉伤心抽泣的面容,正为小姐妹不值呢。
“军师这是做什么?”
离戈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有人抢先替他答了。
是贸然出现在身后的慕容恪,他音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人人皱眉。
“柳姑娘,离戈是来道歉的,也是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从前,是他眼拙无珠,冒犯了姑娘,幸好姑娘不计前嫌救他一命,日后他定当结草衔环,效犬马之劳,还请姑娘原谅一二。”
离戈:“……”
说谁有眼无珠呢!谁要给她当狗呢!
离戈恶狠狠瞪了慕容恪一眼,奈何对方根本没瞧见,目光炯炯,一直盯着柳意绵不放,快气死他了。
他努力维持和气的淡笑,也咔擦几下,裂开!
柳意绵没想到慕容恪会来,她淡漠的眼神扫视两个男人一圈,面上的嫌恶装都不装。
这两人她一个都不待见,还是早些赶走为妙。
“既是谢礼,那我便收下了,我累了,你们自便。”
柳意绵淡淡道。
说完便拉着发呆的漱玉进了屋内,留下两个大男人互相瞪眼。
院子内,丫鬟仆从安安静静低着头,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离戈咬牙瘪着气,慕容恪皱眉,沉思。
出乎意料的冷场。
只有推着轮椅的沈其岸没忍住噗呲笑出声。
两道森冷目光扫射而来,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他们怎么还没来’,便跑了。
“你惹她生气了。”头顶响起的声音让离戈差点儿石化。
“慕容恪你什么意思,你疯了!”离戈觉着莫名奇妙,他自进门一句话也没说,怎就惹她生气了,“你眼瞎啊,她明明就是不喜欢你,见了你不爽才避开的!”
慕容恪张了张嘴,生冷的指着离戈说,“是你!”然后冷不丁将离戈推出门外,不理会他的嚎叫,砰的关上院门。
他默默在院子里坐了会儿,面上没什么情绪,低头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院外脚步声阵阵。
是沈其岸领着一群人,也抬着好几个箱子过来了。
柳意绵从窗户缝隙中,看着慕容恪淡着一张脸,亲手指挥仆从将送来的东西一一分类摆好。
他送来的东西,规规整整放在最打眼的地方,离戈送来的被他圈在了一个小角落里挤着。
做完这些,他幽幽盯了一会儿窗户位置,柳意绵仿佛隔空与他对视,慌乱的躲开,再去看时,院子里恢复了寂静。
视线里只留一地的礼物和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
“慕容恪他,是不是脑子不好。”柳意绵出来,环视着满地的贵重物品,瞳孔震惊,放大到了极致。
慕容恪疯了吧,送礼送的跟下聘似的,看的人眼花缭乱。
且他今日的言行举止,实在过于反
常,他真的还是他吗?而不是被什么孤魂野鬼上身了?
柳意绵再一次觉得,她从来没了解过慕容恪。
漱玉心没接话,心不在焉的在吩咐丫鬟小厮将东西整理好放到空的房间去。
离戈送来的多是一些字画,药材,都是极其名贵的,可见家底不菲。
慕容恪送的就繁杂了,衣裳罗袜有,金银珠宝有,古玩字画也不少,时下女孩子喜欢的应有尽有。
柳意绵这次没再推拒,快活的拆着礼物,眉眼俱笑,像只敛财的毛茸茸小鼠。
她为了救人,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了,收点礼算什么!
这是她应得的。
……
伤好些,离戈便离开了温泉庄子,慕容恪也很久没来过了。
柳意绵在庄子里又度过了半个月悠闲自在的日子,虞校尉突然上门来辞行了。
“小阿绵,伯伯我要先回肃州了,你可要与我一同回去?”
柳意绵眼眸闪动,她想回去,她想爹爹和乔乔了。
只是漱玉却在一旁说,
“虞校尉,您要带着士兵们赶路,太累了,姑娘身子弱还未恢复如初,不宜舟车劳累,且北戎女皇不日就要来谈判了,谈判结束主上也会动身回肃州,不若让姑娘多修养几日再回去?”
北戎女皇要来了?
柳意绵眼底光芒更盛,她早就听说了北戎女皇的事迹,对她正好奇着呢。
一个女人也能当皇帝,这得是多厉害的人啊,她想见一见。
柳意绵有些扭捏,又有些心虚的说道:“虞伯伯,我随主上一起回去,我想见见那北戎女皇。不若,你给我带两封信和礼物给爹爹吧,就说我很快便回来,不必担心。”
“行,都听阿绵的。”
虞校尉宠溺的摸了摸胡须,轻轻点了下脑袋。
第27章
刺史府。
北戎女皇和使臣团三日后便会来坪城和谈,慕容恪忙着和臣子们商讨此事,几乎是住在了书房里。
今日结束议事,几个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出了门,书房终于恢复安静平和的氛围。
离戈看着男人手拿一本折子,随意翻看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折子都拿反了,装什么装!
“她今日回来。”离戈嗓音幽沉,隐约透着点不屑。
慕容恪听了,耳尖轻颤一下,面上依旧维持着淡漠。
“现下估摸着进城了,既然想见她,为何不去接她?”
被戳穿了,男人两指一捏,合上折子,也没继续遮掩,浓密长睫垂落,眉梢处似覆了层霜雪。
慕容恪这人,远瞧着,像是一座沉淀了千年的冰山,望一眼都觉着心里凉嗖嗖的,纵然美丽透彻,也少有人敢与之亲近。
若离得近了,更是容易被冻伤。
离戈同他是多年兄弟,也知晓他经历万般波折,故才养出了这种独立世间之外的品性。
但他仍旧难以习惯他这一不开心就不自知散冷气的性子。
他浑身不自在,鸡皮疙瘩出了一身,现在只想主动打破寂静。
出乎意料,慕容恪竟先开口了,语气是平淡的,回味后却能品出一丝不明显的苦涩。
“她,应当不想见我,去了只会令她生厌,而我……”
慕容恪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离戈却听懂了,不由睨他一眼。
他不理解,十二分的不理解!
分明不管在战场,还是在朝堂,慕容恪都是杀伐果断,决胜千里的人中豪杰,怎会一谈到感情,就摇摆不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卑微弱智?
想要的东西或是人,若权势无法谋取,那用心计谋取便可。
他端坐在那发呆出神,思前想后,就能抱得美人归不成?
说实话,离戈一开始是反对慕容恪和柳意绵的,现在不反对了,却有一种他再不帮忙撮合撮合,两人就要散了的感觉。
他语重心长劝道:“你若不想用权势逼她,那就像寻常男子一样主动追求,讨她欢心便是。”
想到什么,又补充道:“被拒绝也没关系,烈女怕郎缠,你天天缠着她,哪天烦了指不定就答应了,前辈的经验都是有道理的。”
离戈快将自己都说感动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像长辈劝说小辈一样,尽心尽力,热血沸腾。
谁知对方只淡淡瞥他一眼,还反手挖个坑给他埋了。
“当初漱玉如此对你,你为何不肯同意?还是说,你心里依旧记挂着京城那位?”
“慕容恪!”
离戈脸色暗沉,茶盏直往桌上拍,茶水溅了一地。
慕容恪像是没看见发飙的某人,自顾说道:“看来是真的,你还没忘了她。”
离戈猛的起身,情绪有些激动。
“真你妹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小爷早就忘了。倒是你,脑子不好就多吃药,嘴巴不用就缝起来。蠢货!”
离戈一甩袖子,愤怒而去,走了几步忽的折返。
“你不去就算了,我反正是要去接她。不过,你说本公子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对她好一些,她会不会移情别恋?”
如愿将慕容恪也气得黑脸,离戈心里的怒火才平静下来。
呸,装货!
看你能装到几时,等哪天有人发现她的好,将她叼走了,指不定还得哭!
那时,他定要好好嘲笑他!他敢揭他老底,他就敢戳他心肝!
离戈黑着一张脸,亲自去马棚牵了马,出府去迎柳意绵,没想到她们还挺快,不到两刻钟便碰了面。
算不上很熟,柳意绵同他打了个照面便放下马车帘子,离戈也没觉着被轻慢了,自觉在马车前开路。
柳意绵余光凝在出神的漱玉脸上,微不可察在心底叹了声。
她歪着脑袋,靠在马车上,闭着眼假寐。
果不其然,马车帘子很快被掀了起来,有人偷偷注视了前面那道红色背影,恍惚千万遍。
爱上一阵不羁的风,这阵风还有自己留恋的山泉。
柳意绵心里为小姐妹发愁。
她最懂偷偷爱恋一人是何种艰涩心境,爱得最盲目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
可若对方不接收,就更凄惨了。
她该怎么安慰漱玉呢?
离戈将二人送到了刺史府,她们原本居住过的院子。
柳意绵轻轻道了声谢。
离戈却没要走的意思,而是在院中石桌旁坐下,从腰间拿出一套银针,摊开在桌面。
“过来。”
他专注的整理着银针,眼皮也未曾抬过。
漱玉推一把柳意绵,她才慢悠悠挪过去,坐在他身侧位置,目光瞥向他,有些疑惑。
他是要给她诊治吗?这么好心?
离戈取了根银针,眉梢一抬,心莫名梗了下。
少女眼神澄澈到有些愚蠢了,整个人像木头一样僵硬木讷,看不出他要做什么?
“手!”
他盯着她喊了声。
柳意绵下意识望向漱玉,得到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她放下戒心,小嘴无意识撇了撇,伸出手放在石桌上。
两根手指搭在自己脉搏,轻轻按动,指尖冰凉,冻得她往回缩了缩,却被离戈一个眼神扫了过来。
她不敢再动了,屏住呼吸慢慢等待着,越等越心焦,莫非她身子出了大问题?
“我,我没事吧!”
她瞪大眸子,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有一丝惊惧。
离戈觉着好笑。
他曾将她逼至城墙她都没怕过,现在却知道怕了?
“无事,脉搏壮的跟牛一样,好着呢!”离戈戏谑道。
说完抓住她一根指尖,电光火石间就拿银针戳破了,他还用力挤了挤,挤出好几滴鲜红的血。
“你做什么。”柳意绵含着泪痛呼出声,但手腕处还有一根银针,不知何时扎上去
的,她不敢动。
离戈白她一眼,“忍着,这点疼也受不了,怎么敢上战场的?”
柳意绵咬了咬下唇,努力忍住,不再吭声,即便他将她手指戳成了刺猬。
结束后,看着流了一地的血,柳意绵捂着胸口,心疼极了,这得养多久才能养回来啊。
她怀疑他在报复她!
离戈收了银针,看向漱玉,说了几个药材,让漱玉之后配齐,一日两次,连喝一月。
“多谢军师了。”
柳意绵从漱玉眼中知晓,离戈今日确实是来帮她的,没做坏事儿,道谢时便多了份真心。
“口头答谢有何用?我饿了,真想谢我,就请我吃顿饭。”
离戈眉梢轻抬,懒洋洋往院子里的躺椅上一坐,转头吩咐小丫鬟们去给他泡茶,顺道拿些瓜果。
这是要赖着不走的意思了。
“那我去亲自准备准备。”柳意绵拉着发呆的漱玉就往外跑。
两人走到了小厨房。
柳意绵想吩咐婆子们多做几个拿手好菜,漱玉却挥退了旁人,自己系上了围裙。
“姑娘,这种机会太少了,我想亲自给他做一顿饭。”
柳意绵点了点头,她懂,爱一个人就是会这么卑微的,为他洗手做汤羹都觉得幸福,她自觉去添柴烧火。
离戈喜欢吃清淡的蒸菜,蒸的软糯糯的,再淋上特制酱料,他最爱吃了,漱玉从前经常做,一上手就很娴熟。
漱玉的脸隐在清淡的白雾中,左眼欣喜,右眼泪目,一半幸福,一半悲伤。
柳意绵看得很难受,不想她一直沉溺情海,便提议道:“漱玉,不若你再争取一次?若还是不行,痛积累多了,放下也就容易些。”
有些人,譬如前世的自己,就是撞了南墙才幡然醒悟的。
漱玉多碰壁几次,指不定也能化长痛为短痛。
“可是我……”
“我可以帮你一起研究他的喜好,慢慢打动他的心。”
漱玉心砰砰砰跳。
“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
半小时后,午饭做好了。
柳意绵同漱玉一起提着两个食盒,手牵手回了院子里。
离戈正窝在太阳底下浅眠,一本装订工整的书册搭在脸上,风吹动他发间红绸,像秋日红枫一样,影影绰绰,浓艳氲人。
不仅漱玉惊艳到发愣,柳意绵也不免落俗,啧啧惊叹了声。
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是真的有点姿色的,美艳程度,还是能和京城第一美人一较高下的存在。
慕容恪也好看,但他是正经男子长相,似远山,似青松,似流水,偏偏不似花。
“咳咳,吃饭了!”一声咳嗽惊动了两人。
漱玉从游离中抽回,低着头,眼疾手快去摆碗筷。
离戈打了个哈欠,眉尾透着点惺忪,懒散的移动到石桌边坐下。
饭菜摆好,他自如的拿了筷子边吃边小酌几杯,倒是悠闲自在。
柳意绵一落座便去扯站在一旁侍候的漱玉,她担忧的瞅一眼离戈,咬着唇不愿坐下。
几番拉扯下,见离戈没什么排斥的情绪,漱玉方小心谨慎坐了下来,特地选了距离戈位置最远的位置,默默不做声。
气氛有些严肃,离戈却自顾自吃喝,心态稳定,浑然自乐。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呼喊声,“拜见主上。”
石桌旁的三人俱是拧起眉头,放下了筷子,朝院门口张望,见了来人,神色各异。
“本王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院门口,一身月白常服的慕容恪唇角抿着淡笑,轻声问道。
风吹起他鬓角几缕碎发,削弱了身上与生俱来的肃穆感,添了一丝温润与柔情。
第28章
慕容恪很少笑。
从前做太子时,被教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能让人窥探到内心一丝一毫,后经历母族被屠,又上了战场,更不知何为笑。
他自己有时候都会忘了如何表现出常人应有的喜怒哀乐。
对此,离戈是全须全尾知晓的。柳意绵也知晓。
前世他就像一座移动冰山,清冷淡薄,即便在她跟前,展露直白情绪的机会也并不多,除非是人生极为重要或最轻松的时刻。
而这一世,她也就见过一次,是他在湖边表明心意那一次,腼腆的、罕见的笑容,看起来比融化的雪水还要纯粹。
自那以后,她再没瞧见过了。
可今日,慕容恪脸上堆砌的假笑也太渗人了些,叫人心里发怵,惊呆了正在用膳的三人。
其实不会笑,可以不笑的,不必强行咧嘴。
“打扰到你们了吗?”
见三人都怔怔的盯着自己,慕容恪尴尬地扯了扯唇,耳尖不受控氤氲着一层淡粉。
离戈率先回神,惑人的狐狸眼半眯着,余光在慕容恪和柳意绵身上打转儿,饶有兴味的勾勾唇。
到底是有多在意,才会盛装打扮,还披了层虚假的皮子,迫不及待的追过来。
他是来防止他对她做什么,还是单纯想见见她?
离戈仰头饮一杯酒,偏头朝慕容恪挑眉道,“不打扰,来的正是时候,过来陪我喝一杯。”
柳意绵张了张嘴,眉心焦急的蹙起,想说些什么,脑袋却空空如也,以致半晌没出声。
错过了先机,拒绝的话,已经不合时宜了。
慕容恪快步走近,指着柳意绵身侧的石凳,含蓄有礼的问道:“柳姑娘,方便坐这吗?”
柳意绵唇抿成一条直线,冷着一张小脸不吭声,几息后,微不可察点了点小脑袋。
他是王爷,她是他下属的女儿,还能怎样拒绝?
怕是她真拒绝了,对方依旧坐下,届时,她才尴尬呢。
她偏过身子,索性不理人,小脑袋埋进碗里,将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好似一只在藏坚果的松鼠。
漱玉则起身亲自去给慕容恪添了一副碗筷,又命小厨房去多做几道菜,吩咐完,没落座。
她的身份,并不适合同主上同桌而食。
柳意绵却是不管,一边扒拉着饭,一边拿小手一点点将漱玉拉回来坐下,这才满意了。
男人们将她两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眸中都噙着一抹不自知的闲适笑意。
气氛本就尴尬,多了一个慕容恪,更是一句话也蹦不出来。
柳意绵内心憋闷。
她原想给漱玉和离戈创造相处机会,再多了解下他的喜好之类的,想着如何撮合两人。
慕容恪一来,她只觉心上蒙了一层灰尘,轻盈不再,只余沉重。
两个少女闷头吃饭,男人们则默默碰杯,仰头喝酒。
不知过了多久,离戈晃了晃空了的酒瓶,猛的起身,桌子下的腿不经意踢了慕容恪一脚。
“酒没了,本公子去拿些酒来。”他的嗓音因喝了酒,有些暗哑,步子似有些飘。
柳意绵这才抬头,发现离戈背影远去,眨了眨眼,忙推搡着漱玉跟过去,见她不动,使又眼色催促。
漱玉咬了咬唇,攥紧了帕子,思忖片刻后也出了院子。
柳意绵松了口气。
一回头见了慕容恪抿着笑的脸,心咯噔一下,又提了起来,差点忘了,这虚伪的混蛋还在。
漱玉做的饭菜太香了,她还没吃饱,继续埋头狠吃。
吃了个九分饱,正要放下筷子,慕容恪添了碗汤,贴心的送到她手边,“再用碗汤吧。”
对上男人氲着笑意的凤眸,柳意绵心中憋闷,小脸皱巴巴的,嗡声说,“不用了。”
她确实能喝下,也很想再喝一碗汤,但绝不能喝他递过来的。
慕容恪讪讪放下碗。
他坐的端正严肃,薄唇紧紧抿着,面容似有些憔悴。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夜风般的沉默。
柳意绵拢了拢衣衫,觉着有些冷,她眼眸闪了闪,起身遁走,“我出去让人添几个菜。”说完提着裙摆,三步并两步,跑出了院子。
凝着少女逃离的背影,慕容恪面上飞速闪过一丝落寞。
他端起没送去的汤,仰头一饮而尽,想起少女明面上不加掩饰的排斥,心底冒出一阵阵酸涩暗流。
她真的变了,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一声长叹,道出无法言语的愁绪和苦闷,不知不觉,慕容恪将汤水当作消愁酒,喝了一碗又一碗。
出了院子,没走多久,柳意绵便在湖边亭子里碰见了离戈。
他松懒的倚靠在红木柱一侧,手里拿了快糕点,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喂鱼。
她往四周瞅了瞅。
离戈回头
瞥她一眼,语气淡淡:“这里就我一个。”
“漱玉呢?”
男人背着脸看不清神情,他没有回应。
柳意绵也不恼,不急不缓靠近他,在他身侧不远处坐下,盯着他的脸仔细瞧着,似在思考什么。
那道视线过于热络,离戈眉头蹙紧,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幽幽瞪向她,“看什么,没见过美男子?”
柳意绵煞有其事的点头,又摇了摇头,“见过,但没见过如你这般,美得雌雄莫辨的。”
“你!”
离戈气笑了,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
柳意绵突然凑近,“离戈,我能问你件事吗?”
女孩儿闪亮亮的眼睛乍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离戈身形一晃差点儿栽进湖里,运起轻功才稳住肢体,又默默离她远了些。
想起雪地里的相护,他面色温和了些,抬了抬下颌,嗓音也没那么冷了,“你问。”
“漱玉喜欢你,你为何不”
离戈没好气横她一眼,截断她的话,“喜欢我的女子能从北境排到京城,我各个都回应,岂不是要建三宫六院给她们住?”
柳意绵心一哽。
他说的也没错,可漱玉是她的小姐妹啊!
她扬起一个稍稍讨好的笑,小心谨慎的又靠近了些,轻声细语说道:“漱玉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能不能和她试一试?”
“不行。”
依旧是冷漠的拒绝。
柳意绵脸上笑意破裂,吸了口气道:“你还爱着任清雪,是吗?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就这么好,好到你和慕容恪都将她放在心底,始终挥之不去?”
她的语气,不自知透着股酸意和怨气。
离戈疑惑的审视着眼前这个身上有着诸多秘密的少女,眸光越发幽沉,她知道任清雪并不意外,许是漱玉告知的。
可为何对任清雪有那么大的敌意?只是说出她的名字而已,就仿佛遇见了世仇一般。
不过,提到任清雪,离戈眼神恍惚了一阵儿,似乎隔了太久的年岁,他竟想不起她的面容了。
良久,他顺着本心摇了摇头。
“与其他女子无关,本公子心里没任何人,不接受,仅仅是不喜欢,本公子从不委屈自己。”
柳意绵心一下子凉透了。
还好听到这句话的是自己,若是漱玉听见了,该多伤心难过,怕是她哄都哄不好了。
“那你能和我说说任清雪是怎样一个人吗?”她攥紧衣角,屏住呼吸,接着问。
听了这话儿,离戈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儿,望向少女期待的眸子,心里有了个猜测。
她该不会是以为行简喜欢任清雪,这才拒绝他了吧。
那时在雪地里,她以为挖出来的是行简,生怕他受伤了或者死掉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发现不是行简后,眼泪说收就收。
她定是喜欢行简的,之所以拒绝,是因为有其他顾虑。
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离戈心情很好,张了张嘴想说话。
柳意绵紧张地盯着他的唇,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句话。
然而,身后一道冷厉的声音打断了他,“离戈,该回去了,本王有要事要和你商量。”
慕容恪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锐利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有些凉薄。
柳意绵嗖一下往后退,没来由的心虚,眼神飘忽。
下一瞬,目光又冷却下来。
他站在那多久了?
为何打断离戈,是不想让她知道任清雪的事吗?
干嘛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她,恍惚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
柳意绵心绪复杂,越想越气,差一点儿她就可以知道那女人更多的信息了,也不知下次离戈还会不会告诉她,毕竟这事儿挺私密的。
她望向慕容恪的眼神,愈加幽怨。
在慕容恪看来,柳意绵在不满,不满他突然出现打断了她和离戈之间暧昧的氛围。
这般想着,心更痛了,眼眶微涩,他转身就走。
离戈也跟了上去,只剩下柳意绵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站在原地。
走了一段距离,慕容恪猛地回头,质问一般的盯着离戈,语气隐隐不善,“你说过,永远不会背叛我的,记住了!”
离戈一脸莫名其妙,回味过来,神情一下子变得阴沉。
这蠢东西,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刚刚还好心的想解开两人之间的误会,让他们能再次相亲相爱,瞧瞧这狗东西,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吧!
说的好像,他是那种会抢兄弟女人的脏东西一样。
离戈狠狠剜慕容恪一眼。
“放心,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那个豆芽菜。倒是你,再喜欢也没用,人家压根不喜欢你!自作多情!”
离戈甩袖而去,兄弟俩第一次闹得,不欢而散。
第29章
柳意绵带着满腹郁气回了院子,一进门便瞧见了漱玉。
她眉眼低垂,正坐在石桌边,拎着一壶酒闷头喝着,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死感。
“漱玉”
柳意绵坐过去,担忧的眼神望进她眸底。
漱玉勉力笑笑,唇被她咬得发白,“姑娘,我,我没去和他搭话儿,我从前做的事可能太过火了,他如今对我的防备只增不减。”
离戈出了院子后,她踌躇的跟过去,紧张到浑身起了层薄汗,可她刚跟上,他转身回头,一个凉薄的眼神瞬间将她打下了地狱。
心顿时空了一块,四处漏风,她不敢上前,默默转身,加快步子往回走。
“就不能换一个人喜欢吗?”柳意绵低声呢喃。
漱玉哽咽的叹了声。
“若能轻易换一个人喜欢,何至痛苦这么多年。”
她抬眸看向柳意绵柔情的小脸,忽的抓住她的手,像握紧了一根浮木,“姑娘,你又是如何放下的?”
柳意绵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拉着漱玉的手抵在自己心口,哑声道:“往这里,多插几刀,痛积攒够了,自然就松手了。”
漱玉张了张嘴,震惊到失语,半晌,呼出一口气,坚定的说,“那我,也试试吧。”
她已经消沉够久了,若一直这般活着,与行尸走肉何异。
柳意绵摸了摸漱玉的小脑袋,没再多说话。
感情这回事,要靠自己去悟的,旁人说千百遍,不如自己一朝顿悟。
*
听闻北戎女皇五日后便会来坪城谈判了,柳意绵一直在等,等的有点儿心焦。
漱玉受了情伤,她又百无聊赖,两人每出现在一处,如同两颗霜打了的茄子,蔫哒哒的。
钟离期知晓后,特意来邀请她们去练兵上看她练兵。
“之前都看过了,不想去。”柳意绵月事刚走,人有些懒怠,整日窝在床上不想下地。
漱玉也一脸幽沉,不爱动弹。
钟离期挑了下眉,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这次可不一样,我们在和北戎蛮子武斗,有奖惩,可刺激了。”
北戎人?
“阿苏图参加武斗吗?”柳意绵抬起小脑袋问。
这家伙硬气,说是投降,来坪城这么久也没心服口服,还总是挑衅闹事。
钟离期点头:“当然。”
柳意绵得了兴趣,掀开被子去换衣裳,漱玉也抬头瞥一眼钟离期,显然是有心思的。
三人默契的交换一个眼神,便一齐骑马去了练兵场。
能容纳上万人的练兵场上,尘土飞扬,大家围坐在地,中间空出来的位置,一个大晋士兵和一个北戎士兵正在械斗。
柳意绵来时,大晋的士兵正被一高大的
北戎人一脚踹飞,疼得满地打滚儿,身为大晋子民,她当下就不满了,心疼了。
她攥紧了小拳头,愤愤不平:“怎么输了,快换个厉害的打回去。”
漱玉眸光狠厉,也是如此的盯着钟离期。
钟离期摸摸鼻子,尴尬道:“这是新兵呢,正常,我们故意拿他们练新兵蛋子。不过咱也不得不承认,北戎人是有天生的体力优势和格斗优势的,他们狠厉且果断,我们得多学学。况且胜负乃兵家常事,咱们士兵平日经历多了,心性磨砺好了,有益无害。”
柳意绵小嘴一泯,闷闷坐下。
她懂,很懂了。
可她是大晋子民啊,实在看不惯大晋士兵被可恶的北戎蛮子按在地上摩擦,她恨得咬牙切齿,都想亲自上场揍人了。
还好之后的比试中,虽各有输赢,但大晋士兵总体还是占了上风的,且看多了,心里那丝不爽也慢慢散了。
即便如今同属一个阵营,两方士兵内心依旧没有认同彼此,打斗起来是真的下了狠手,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很是精彩。
柳意绵和漱玉都看得着迷,血液迅速流动,兴奋至极。
不过柳意绵心里还是更想看阿苏图,他一直不出来,她便一心惦念着。
只是,阿苏图没被她等到,倒是远远瞧见几十个人正往这儿聚拢,他们众星拱月的围绕着三人,气势浩荡。
其实说是三人,不如说是一人。为首的慕容恪穿了一身再素净不过的常服,独自走在前面,气场强大。离戈,以及一个异族装扮的美貌女子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
柳意绵盯着那陌生女子,心跳如鼓,砰砰撞击着胸膛。
她抓紧了漱玉的手,两眼放光:“这就是北戎女皇吗?”
“应当是她。”
相比柳意绵的激动,漱玉没什么感觉,她平等厌恶每一个北戎人。
一行人很快到了看台下,跟在他们身后护卫的两国士兵都留在看台下,目光冷肃,严阵以待。
慕容恪跨步上了看台,路过柳意绵时,脚步微微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走向了首位。
离戈,北戎女皇乌洛雅,还有一位北戎使臣也跟着上了看台。
柳意绵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不失礼数的给几人见礼,然后又坐了回去,她好奇的盯着乌洛雅漂亮的脸蛋儿,实在想不到,北戎女皇竟是个又纯又艳的美人儿。
她以为自己足够不留痕迹,没想到乌洛雅竟很快回望过来。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碰撞。
她察觉到乌洛雅投过来的视线有种诡异的阴凉,像是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好在仅仅对视几瞬,乌洛雅目光又移向了漱玉。
漱玉皱着鼻子,恶狠狠瞪了回去,可惜她外形过于可爱美丽,显得奶凶奶凶的,没什么威慑力。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便过了,接下来也不是她们的主场。
虽不知乌洛雅为何提前来了,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事关两国谈判,气氛愈加沉重。
柳意绵下意识想避开,可又按耐不住好奇留了下来。
一群丫鬟仆从低着脑袋上了看台,给在坐的几位添了茶水瓜果,而后鱼贯而出。
柳意绵听他们寒暄一番后便开始说着阴阳怪气的话儿,像是在舌战,隐隐能窥见无形的刀光剑影。
多是离戈以一敌二,同乌洛雅和她身侧的使臣在交锋,慕容恪端坐高位,偶尔才应一声,寡言冷淡,威严肃穆。
嘴皮子吵累了,歇了一阵后,几人又开始欣赏起武斗来。
钟离期悄悄离席,去安排武斗上场人选和顺序,方才不过是闹着玩儿,输赢无所谓,可现下事关两国脸面,自然不能落了下风。
一番安排下,北戎士兵们毫不例外的败了。
乌洛雅见状,娇俏的脸黑沉如铁,眸底的腥风血雨快藏不住了,也是这时,柳意绵发现她表象和内心天壤地别。
最后,轮到阿苏图上场。
阿苏图武技不凡,沈其岸在看台下守着,离戈也不方便,钟离期是想自己上场的,但乌洛雅这时出声,说想认识认识她。
虽说不熟,但她都打到北戎皇宫去了,乌洛雅还要重新认识她?调她离开的阳谋罢了。
不过,主上没发话,她也就没拒绝。
钟离期只得安排一个副将上前迎战,副将能力也不错,只是之前上场过两次,就怕力怠。
但此刻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钟离期皱着眉上了看台,同乌洛雅见了礼便坐在了柳意绵身侧。
半个时辰后。
副将力竭而败,羞愧的被人带下去治伤。
乌洛雅阴沉的脸这才转晴,笑着抿了一口酒,说遇见了熟人,也想下去寒暄寒暄。
慕容恪难得说了句话。
“不必劳烦女皇亲自下场,阿苏图他如今是本王的臣民,本王命他过来给你见礼。”
一声令下,阿苏图便被带了上来。
乌洛雅听了这话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袖子里的手指陷入了皮肤,手心湿漉漉的。
很好,她还没使劲儿,他就开始给下马威,羞辱她了!
几个深重的呼吸,涌上心口的那股子戾气才堪堪压住。
阿苏图身量高大,胸肌健硕,他一上来环视四方,见到熟悉的人,眸底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杀意。
在他看来,在座的,一个又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想拿刀全部砍了杀了!
“阿苏图,你既得了魁首,有什么想要的?”离戈慵懒的靠在座椅上,桃花眼一挑,些许轻嘲。
阿苏图眯了眯眸,唇翕动几下,目光落在了乌洛雅脸上,定了定神,没说话儿。
乌洛雅却是气笑了,手中茶盏当即甩了过去,又被阿苏图一脚踢开,瓷片碎了一地。
本就逼仄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味。
“叛徒!贼子!你对不起北戎,北戎人皆以你为耻!”乌洛雅猛地起身,朝阿苏图走去,到了跟前,她却软了调子,低声道:“阿苏图,你真的不要你的国了吗?即便背上千古骂名,也要当个逃兵,给人当龟孙子?若我是你,早就抹了脖子了,你简直毫无血性,不配为男儿,更不配当我北戎皇室之人,今日的你,就是个笑话……”
少女面目一会儿愤怒狰狞,一会儿又含泪控诉,不管是何种面相,都只有一个目的。
她要阿苏图羞愧自戕。
她带来的北戎人也跟着搭腔,对阿苏图口诛笔伐,一时间闹哄哄的,氛围越发诡异。
上首的慕容恪和离戈仿若没瞧见似的,面色不曾变过一分。
但柳意绵却十分焦虑,没人比她更了解,阿苏图日后的重要性。
即便有了前世的记忆,可当阿苏图眸中闪现出挣扎时,她还是沉不住气,站了出来。
“阿苏图,你莫要受了挑拨,今日会面乃是为了两国友好,互市通商,共同发展而来,你们冬日里本就缺衣少食,与我们合作才能共赢。而且,你莫要忘了,你全族可就你自己一个人了,你死了,那就是断子绝孙!”
柳意绵一番话出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第30章
惊艳的,疑惑的,探索的,还有藏着杀意的复杂目光,化作丝线,在柳意绵身上交织缠绕。
这些无形的丝线,结成丝网,裹得她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梗了梗脖子,撑起了硬骨头。
乌洛雅好看的眉微蹙,扭头问:“她是谁?”竟敢坏她好事!
使臣眼神茫然,幽沉着脸,摇了摇头,“臣不知。”
阿苏图则眯着眸,仔细思考了一下,觉着眼前突然站起来的女人有些眼熟,好半晌才想起。
这女人,不就是那日雪山,慕容恪紧抱在怀中小心呵护的那位?
那日他是假装昏迷,实则清醒,他知晓乌洛雅按住他血淋淋的伤口,恨不得弄死他。也看清了慕容恪怀里人的面容,只是时间久了,差点儿忘了。
阿苏图眯了眯眸,盯着柳意绵清秀的脸颊,再扫过现场每个人的脸色,脑海中飞速闪过一抹算计。
出乎众人所料,阿苏图在一片惊诧中撩开袍子,朝着高位上慕容恪的方向,笔直的跪了下去。
他虽跪了,却没看慕容恪一眼,粗眉高高
扬起,眼神赤裸的、挑衅地,死死盯着下方的乌洛雅。
这恶毒的女人,满肚心计,不就是想逼死他吗?他还就不如她的意了。
他在北境军营好吃好喝待着,只要他想,重掌权利不在话下,他只是不爽,不服而已。
可现下能让乌洛雅吃瘪,他不介意早些低头,他早有谋算,这头是必须低的,只不过得找回些场子,低的更有价值。
“燕王殿下,我阿苏图愿意归顺您,成为您手中一柄利器!”这话儿他是看着乌洛雅说的,瞧见乌洛雅脸色愈加阴沉,心中暗爽。
投降敌方确实不伟光,但纵观古今,投降的何曾少过,多他一个不多。她乌洛雅厉害,不也是降者,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且他才不要断子绝孙,他要权势加身,要钱财取之不尽,还要美人环绕。
亲眼目睹阿苏图归顺,柳意绵心里的大石头落下,眉梢飞扬,笑盈盈坐回去,悠闲的吃起小点心。
慕容恪目光淡然,看似不经意,却一直落在柳意绵身上。
他鲜少见她如此活泼生动的一面,心弦蓦的被撩动了一下,跟着她的动作,也勾了勾唇。
阿苏图还算有点用,他想。
他心境正佳,欲给阿苏图封赏,谁知对方接下来却口出狂言,惹得他勃然大怒。
“燕王殿下,要我归顺很简单,我要原来的兵马。”
慕容恪:“可。”
本就是如此打算的。
“还要黄金万两。”
慕容面色不改,抬了抬手,几个士兵将早已准备好的几箱子黄金,悉数都放在了台面上。
箱子打开,金灿灿的一片又一片,看得阿苏图眼冒精光,咧开嘴角,笑的意气风发,傲气十足。
“属下还缺一个暖床的婢女,我看就……她吧。长得是一般了些,但性子挺带劲儿。”
他最后抬了抬下巴,视线环视一圈,突然指向了正在看戏的柳意绵,大言不惭说道。
他想看看这女人在慕容恪心底有多少位置,是他这柄利刃重要,还是她这样其貌不扬的女人重要。
柳意绵手里捏着糕点,嘴里还包了半块,腮帮子鼓鼓的,发现自己再次万众瞩目,脑子空白了片刻。
阿苏图,疯了?
她气得噎住了,连连咳嗽,漱玉给她添了凉茶,她整整喝下两大盏才缓和过来。
被一个北戎蛮子如此羞辱,柳意绵气不过,正要怒骂回去,却听见了茶盏碎裂的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
高位之上,坐镇四方的男人俊脸阴沉,黑眸充斥着戾气,危险又寒凉,他手中还残留着一片瓷器碎片,鲜红的血蜿蜒流出,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放肆!”
男人冷薄的唇翕动,重重拍了下桌案,已是大怒。
士兵们闻声,纷纷拔剑对准阿苏图,沈其岸更是绕到他身后,踢了一下他的脊梁骨。
阿苏图羞怒,下意识想反击,又被沈其岸摁下,“想死就继续。”此话一出,他放弃了抵抗。
几个士兵压着他下去。
气氛更加诡异,人人都藏了心思,默默低头不语。
这一场武斗,以莫名其妙的结局散了!
回到了房间,柳意绵脑海中始终有两个画面,交织不休。
一是,慕容恪指尖黏糊的血,凝在他冷白的肌肤上,星星点点,犹如白雪红梅。
二是,乌洛雅离开前,唇角带笑,略有深意瞥她的一眼。
都很诡异,让她心底发麻。
*
刺史府,东厢客房。
乌洛雅坐于雕花窗前,双手托着下颌,凝着院子里风吹落叶,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他失态了,为了一个女人?还是纯粹不满阿苏图的挑衅?”
“那日我们遇见的女人,是她吗?我还以为是另一个,长得也太普通了些。”
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搭在了乌洛雅双肩,轻轻揉捏。
“陛下,不管她是还是不是,都会是一个好的突破口。别为国事担忧了,您累了,该休息了。”
乌洛雅疲惫的扯了扯唇,怎能不担忧,她们本就不富裕,得赔多少款才行,何时才能能重现辉煌。
早知要当个破落君王,还不如不争,保有势力,逍遥快活。
“衣服脱了!”心火难消,乌洛雅转向身后的男人,命令道。
男人弯唇,很快将自己脱了个干净,虔诚的低头吻上女人手背,然后将人抱起,压在了床上,又被对方反压,狠狠咬一口。
发泄了一夜。
*
从练兵场回来的路上,慕容恪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手上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却一直在渗血。
似在自虐。
离戈斥责的话咽了回去。
自柳意绵出现在练兵场的那刻,她就已经在乌洛雅眼底扎根了,无法置身事外。
慕容恪心急之下暴露对她的在意和不同,似乎也没什么了。
说实在的,乌洛雅有点能耐和聪明,但也不多,构不成大威胁,且又是在他们地盘,多看着些便好。
而慕容恪在自责。
他似乎有些按耐不住了,视线总是流连在柳意绵身上,不知不觉。
若是更多人发现了,对她下手,该怎么办?
他要藏住,藏深一点。
*
次日。
柳意绵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院内多了十几个士兵在守卫,巡逻,一出院子,竟又见了沈其岸。
沈其岸见了她,咧嘴便笑,神情憨厚:“最近城内鱼龙混杂,主上实在担忧您的安危,亲自命我等贴身保护您。”
此道命令是离戈下的,但沈其岸何等聪明,自己悟出来了,话也是他琢磨再三才这般说的。
原想着能见到柳意绵娇羞的模样,没想到她只是嗯了声,又折回房间了。
柳意绵完全没思考其他,只以为谈判一事还有波折,心沉了沉,她还是少出门为妙。
于是晚上为女皇接风洗尘的宴会,她也没参加。
事实证明,潜意识的预感是正确的,宴会上果然出了岔子。
酒过三巡。
乌洛雅拍了拍手掌,十来个穿着身着异服,清凉美艳的舞娘登场,将宴会的气氛推至高潮。
这舞实在独特,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未曾料到,不过半盏茶时间,在场男人们个个夹着腿,脸色俱沉。
有人下药,还是勾栏秘药。
慕容恪当即命人将现场围了起来,舞娘也被控制,离戈嗅到了药物的味道,正要检查,乌洛雅却站了出来。
“大家这都是怎么了?何必兴师动众。”
“她们是舞姬,涂脂抹粉,用点香料,再正常不过,这可是我们北戎人常用的香料。”
乌洛雅无辜又坦然地递过去一盒香料,水润的眸子一一扫过神色古怪的男人们,半是轻嘲,半是讥讽。
像是在说,自己把控不住,当场失态,怪谁呢?
离戈接过香粉,发现确实有辅助调情之效,但并无害。
可若饮了酒……
即便如此,也只会勾出更深的欲念,并非难以解除的邪药,只要心静如水,熬几个时辰便可。
“所以,这事就这么了了?没惩治?”柳意绵狭长的眸子一眨,好奇宝宝一样问钟离期。
“这事儿比较特殊”钟离期摇摇头,再细说其中复杂。
与大晋接壤的是北戎,北戎之外还有两个游牧民族建立的国家,若北戎不再是缓冲国,大晋将直面其他两个乃至更多国家的威胁,内忧外患之下,穷兵黩武,别说与京城抗衡,只怕会被拖累死。
更何况,镇守东南边境的百年武将世家李家,最近蠢蠢欲动,似不满朝堂,同时又与慕容
恪所辖势力频频出现各种摩擦
李家,或许是想自立门户了。
如今这天下大势,看似两两对立,实则京城,慕容恪和李家,三足鼎立。
所以,西北必须安定,北戎也不能再出乱子。
乌洛雅做的事并未触及底线,该忍还是得忍,不过她该流的血也不会少一滴。
慕容恪需要一个稳定的西北后方,却不想要一个再次强大且野心勃勃的邻国。
柳意绵听得入迷,忍不住托腮叹了声,“政治真的好复杂。”
钟离期应声,“的确,还好我是武将,这些不用我来处理。”
两人又聊了会儿,聊的依旧是政治,柳意绵虽觉着复杂,却还是想多了解了解,她不想当糊涂虫了。
此时漱玉却突然开口,将话题拉到了奇怪的地方。
“主上他们是如何解决欲。念的,有解药吗?有没有找女人疏。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