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是啊,五妹,你便没想过这事?大婶娘也不曾提过?”


    “没想过,我娘提都未提。”


    姬时语绞着手指道:“两位姐姐可不要说了,平白惹了闲话,我和哥哥都不曾议过亲。”


    “那不是正好吗,你们二人议亲。”


    姬如萍笑得很欢,便是全为调侃,“五妹和江公子门第相当,又知根知底一起长大,彼此熟稔品性。大婶娘也是的,不知道顾虑什么呢。”


    “是啊,这总比外头半点不知的人家好上百倍啊。”姬如蕊亦是道。


    姬时语脸红透了,她遭不住两道笑眯眯的眼神,便想躲着,“姐姐不要打趣我了,我真未想过和哥哥定亲。”


    “多可惜,你这会儿想想也来得及啊。”


    姬如蕊还在笑。


    面前小姑娘脸红害羞,并非是无情的意思。


    这无心之话入了心,可不就能多想几分?


    因此姬如蕊道:“你若是对他也有几分意思,我觉着这事和大婶娘提一提也好。”


    “与其江公子迎娶别家姑娘,倒不如和自家人结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姬如萍笑说。


    两人是真真觉着望见江曜和姬时语站在一块十分般配,便打心底以为两人合该是一起的。


    尤其是见到江曜那眼神,缠姬时语的紧,是半刻都不愿分离。


    偏偏自家五妹,忠义侯府的五小姐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已是及笄了还是不开窍,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


    姬如萍推了姬时语一把,“五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们今日说的我头大,之后容我好好想想再说。”


    姬时语捧着脸,不给两人再看红润的面皮,只露出了一个红红的耳尖。


    姬如萍和姬如蕊见状是笑个不停。


    姬时语好生羞恼,不愿意再说江曜的事。


    两个姐姐不再打趣她,姬时语平复了几许,方才抬头,道:“姐姐们莫要再打趣我了,你们是定了好亲事,可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


    “孤家寡人是这么用的?”姬如萍笑起来。


    “五妹小小年纪玩心重,你不愿意定亲,就赖孤家寡人,不讲理讨打。”姬如蕊回。


    “是啊,不想孤家寡人也好。”


    姬如萍笑道:“五妹,事不宜迟,收了你那云让哥哥,做未婚夫就好了。”


    姬时语真是尝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两位姐姐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江曜了。


    心头好一阵责怪起江曜,都是他惹得姐姐们只会调笑于她。


    姬时语鼓气侧头,回哼道:“两位姐姐就会看我的笑话。”


    “这可不是笑话,是姐妹间的体恤,我们盼着你能嫁为好夫君呢。”姬如萍回她。


    “不过说起来,江公子十八岁便得了三品明威将军,又在秋猎夺下头筹。”


    这次秋猎的头筹出人意料。


    并非大皇子亦或三皇子,弘文帝最后定下的人选,竟是明威将军江曜。


    姬如蕊说起旁事,“这次江公子归京,陛下还要让他在京中任职吧?”


    “听说了册封的是哪位官职吗?”姬如萍追问。


    姬如蕊答:“像是入了五军都督府。”


    “咱们忠义侯府又要出一位大将军了?”


    姬如萍捧着嘴惊讶,“陛下最是头疼大都督定为何人,江公子入了五军都督府,岂不是日后走到大都督之位,便只差时日了。”


    “那可不是吗?江公子深得陛下的心啊。”


    “所以,任了什么职?”姬如萍问姬如蕊。


    “我若没记错的话,是都督佥事。”


    “都督佥事!那不是正二品的官职,江公子又升


    了一品?”


    姬如萍是惊得合不拢嘴,朝中上下仕途能走的如此之顺的,怕也只有江曜一人。


    十八岁的正二品官职,是多少人艳羡不已,求而不得。


    “上一任都督佥事刘寻春老人家年岁大了,便卸任告了官。”


    姬如蕊说:“估摸得了空缺,陛下便册立了江公子。”


    “还真是赶巧了,不过正二品啊,大婶娘真不着急给江公子看亲事吗?怕是京城各家的姑娘都在翘首以盼,看江公子会娶什么样的姑娘为妻吧?”


    姬时语听着两位姐姐你一言我一语,转而忆起上一任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便是江曜的舅舅。


    那位遭谋逆之罪,本赫赫有名的大都督白斩霍。


    如今江曜走上了同舅舅的路,同样入了五军都督府,任都督佥事。


    “凭着自己拼出一条顺遂仕途,才是了不得呢!这样好的公子,五妹舍得让别人抢了去?”


    姬如蕊一个劲的调笑,三房如今与大房关系不错,姬时语又待三房的两位姐姐亲近,因此三房姑娘们大胆打趣着她。


    再来,姬如萍与姬如蕊早已定下亲事。


    三房夫人何氏为两个姑娘择的两门亲事,是一文一武。


    姬如萍定的未婚夫是少詹事谭家的嫡次子谭中仁,而姬如蕊则和常员外郎家的庶长子常元忠定了亲。


    姬时语细细思量,她的三姐嫁入文官家,四姐则入的武将之府。


    一文一武两者相差甚远,谭家与常家却皆是清白门第,而常元忠虽是庶长子,但姬时语听说过,这人是常家的顶梁柱。


    常元忠如今已就任,是正六品的御前侍卫,身份并不低微。


    若论起来,忠义侯府三房的庶出姑娘与他定亲,还算是高攀了。


    只是这门亲舒氏亦是很满意,因而那时舒氏便亲自出面,去了一趟常家。


    有大房的忠义侯夫人保媒,常家怎么都会卖忠义侯一个面子。


    很快舒氏便和常夫人商议定下了姬如蕊的亲事。


    “舍不得又能如何,他想娶谁家的姑娘我拦不住,他不愿意娶谁我也劝说不了。”


    姬时语后仰一靠,小姑娘舒舒服服的倒在藤椅之中,莹白的下巴尖一翘,是十分舒坦的洒脱。


    姬如萍和姬如蕊对视一眼,遂姬如萍道:“五妹为何妄自菲薄,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呢?”


    这一发问,韶华院竟一时静默。


    姬时语直愣愣地抬眼,满眼光华顿入了暗沉的阴影之中。


    是啊,她显得不在乎,究竟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呢?


    江曜若要迎娶旁人,她似乎做不到自己说的那么洒脱,她心中多少还是介意的。


    即使姬如萍说,江曜如今为二品管身,身份地位已是高不可攀,可姬时语知道的,日后江曜还会走至更高。


    楚王府的爵位,迟早会落在江曜的头上。


    满京城最风光的楚小王爷江曜,还是身职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当真是该说嫁人都道要嫁楚小王爷了。


    她还真是把少年养的很好啊!


    姬时语笑靥如花。


    是一面自得她的精心照料,一面为江曜走至今日而骄傲。


    可是很快,她又想起来江曜隐有不平静之态,那些时日做出的疯狂举动。


    又是拔了刀,事后还要抓着她手捅向他自己。


    姬如萍和姬如蕊说江曜是那么缠着她,眼里黑黑沉沉的,他只看得见她。


    这些皆是姬时语没见着的地方。


    江曜暗地里,背着她,做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这样的江曜,会不会和前世走上同样的路,病态癫狂入了魔,将人抓起来绑走,再凌虐一番。


    与自毁无异,焚烧殆尽。


    姬时语的心又揪起来了。


    姬如萍问起她对江曜可有好感时,她答不出来。


    若是秋猎之前,两位姐姐问她,她定会说她是有几分心悦江曜的,两人定亲,她并无不愿意。


    但是事到如今,她察觉到了端倪。


    这话就不能说出口了。


    如若有朝一日,江曜真会对她动手,并疯狂不顾一切的杀了她。


    那点微薄的喜爱之情,与自身性命相比,便是微不足道。


    姬时语心头烦闷。


    她不愿意去相信江曜还是前世那个病态癫狂的他。


    她更愿意去想,他还是她喜欢的哥哥,是对她最疼宠、最耐得住性子哄她的。


    她喜欢的少年。


    那样的话,他便是她的心悦之人。


    ……


    时至十一月初,秋猎野狼突袭一案也有了眉目。


    二皇子江承德彻查西宫别苑,后在三皇子居住的西阳宫中,找到了诱狼的药粉,此事的幕后主使直指江承北。


    江承北不服,咬死了定有人陷害于他。


    恼怒之下,江承北竟当场拔了刀,杀了西宫负责巡护围场的囿守。


    弘文帝大怒,下令将江承北关入宗人府,不得任何人探视。


    容婕妤才是哭闹,和弘文帝哭,又和柳贵妃哭。


    大皇子江承运后背被咬掉了一块肉,一听说是三皇子所为,容婕妤恨急了,径直冲去了兰香宫,要撕烂荀美人。


    柳贵妃及时让人赶到,止住了这场后宫之乱。


    事后阁老房平请旨,为大皇子江承运打抱不平,首辅魏召亦是附和。


    两位朝臣大人向来不参与朝中立储一事,只随弘文帝议官事,如今为了秋猎三皇子招诱野狼袭击大皇子,勃然大怒。


    房平直言:“陛下,大皇子殿下虽不是嫡出,但到底是陛下的长子,三皇子为次,却目无尊长,实在不该。”


    “此事大殿下受了太多委屈,陛下,是该体恤一番大殿下了。”魏召跟道。


    两位大人表了态,朝中众臣便纷纷附和。


    早朝之上,弘文帝黑着脸,不得不被驾着宣旨,命人送御医、送药材,再下令复了大皇子的职位。


    待江承运病好后,便直接去刑部领职。


    一番下来,大皇子党和三皇子党再度风水轮流转,大皇子成了风头正盛,正是得意时。


    三皇子党兵部尚书胡老太爷的脸上难看极了,他外孙江子墨双腿折断罢了,三皇子还被关入宗人府。


    何时才能释放?


    胡老太爷不知道。


    只能等弘文帝消气,再谈三皇子党复起。


    胡老太爷暗叹一句蠢货,甩手便下了早朝。


    而今日的江曜亦在早朝之上,他身穿一袭绯袍虎补官服,脊背挺直,不怒自威。


    江曜新得了封,为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位列二品。


    在早朝一众年迈大臣之中,江曜显得十足惹眼。


    江曜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受万人瞩目似的。


    因而一下朝,他是马不停蹄地即刻出宫。


    这一路上他还是被不少官员喊住,一众人躬身道喜喊他“都督大人”,又上前攀谈几句。


    五军都督府任统军,兵部却有调动权,江曜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本应与兵部结交。


    可今日江曜与兵部却并未有来往。


    只因兵部尚书乃是胡家的胡老太爷,两人早有过节,胡大人不可能给江曜好脸色,两人只字未提便分道扬镳。


    至于其他人,江曜冷脸,言简易骇。


    早年他受过太多白眼,如今即使飞黄腾达,也仍旧未忘自己是何种的身份。


    若褪下这身官袍,许多人连正眼也不会多瞧他一眼。


    而这一点,他的阿锁便是做的太好。


    让他这颗心再盛不下旁人。


    只是小姑娘不算乖巧听话,总做些惹他不甚开怀之事。


    对此,一出宫,江曜便骑上马,喊了林一出来,“我让你备的,可是安置妥当了?”


    “回公子,郊外的别庄已是办妥,只等公子过目。”


    “地宫呢?”


    “也备好了。”


    “很好。”


    江曜十足满意,他拉了马打算回忠义侯府。


    看看他的小姑娘可有好好的养病,没四处乱跑。


    而林一才是心惊胆颤。


    林一没想到江曜并非戏言,甫一回京,便下令要他去置办一处别庄,隐蔽最好,不让人知晓。


    还要在别庄之中暗造一座地宫,四面不透风,里头只有一张榻。


    再多的,便是几条沉重的铁链,和数不清的朱红柔软绸缎。


    林一还在想,自家公子是要审何样的罪犯,要做的这样昏暗无光、干云蔽日的。


    第82章


    下朝之后,二皇子江承德去往了未央宫。


    长林推着江承德入殿,小太监已先行禀报并放了行,殿中明亮,柳贵妃簇身于一团金光之中,端的是雍容华贵,明艳大方。


    “德儿。”


    柳贵妃见到儿子来,笑脸挂起,还是十分高兴的。


    谁料江承德语出惊人:“母妃,收手吧。”


    柳贵妃身形一顿,目光冷然:“德儿,你在说什么?”


    “母妃,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江承德眼眸冰冷,他早已不似那个会亲热喊柳贵妃母妃的孩童了,如今的他只是二皇子江承德。


    “西宫野狼突袭,是母妃你做的吧。”


    这不是问话,而是极为的肯定之意。


    “我不懂你的意思。”


    柳贵妃意图狡辩,她自嘲笑道:“我哪来的本事去引诱围场的野狼。”


    “此事既然是我全盘彻查,我来找母妃谈话,便是我深信确切。”


    江承德深深叹了一口气,“大皇兄重伤,三皇弟被关宗人府,母妃要的是父皇留心于我?重新提拔我入朝为官?你何必多此一举呢,我左右活不过后年了。”


    “德儿,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母妃会去求皇上,给你寻天底下医术最高超的郎中,你的病定能治好。”


    柳贵妃双目湿润,她最不愿想的,便是江承德的病。


    “母妃,治不治得好,我已不在乎了,但是你莫要一错再错。此事我会替你瞒下,不要再有


    第二回了。”


    江承德却心意已决,“父皇若知道你后宫干政,定会废黜你的贵妃之位,母妃是天下最尊贵的贵妃娘娘,我会保你长盛不衰,但你不要总做些让我失望之事。”


    “德儿!”


    “别逼我毁了你想要的。”江承德冷面不加情绪。


    “我……让你恨恼了?”


    柳贵妃眼里有了泪。


    她是被江承德无情的话伤透了心。


    柳贵妃怅然若失,喃喃自语:“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一心只为了你啊……”


    “母妃,你歇吧,我也回了。”


    没有再多说一句,江承德不想再看柳贵妃落泪,他让长林推着自己离开了未央宫。


    彼时宫外黄昏落日,余晖扑撒朱红的宫墙,长林推着江承德慢行于皇宫中的甬道之上,江承德一路沉默不语。


    “长林啊,你说我对贵妃可是太残忍了?”


    江承德疲倦地朝后一靠。


    有时候他在想,为何他和母妃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是柳贵妃为他所筹谋,却从未不问他要还是不要。


    总是徒劳,做些无用功。


    还是他这幅破败不堪的身子,自打出生起便注定了日后的结局?


    “殿下已为朝廷做了太多,贵妃娘娘不知情,更无法体恤您的心。”


    长林摇头:“殿下的良苦用心,贵妃娘娘迟早会明白的。”


    “是吗?”


    江承德嘲弄一记,他笑了笑,须臾之间,胸口一处阵痛猛然袭来。


    “哇……”


    痛苦上涌,江承德喷出一口鲜血。


    “殿下!”


    长林忙从袖中取出药丸,喂进江承德的嘴里。


    看江承德痛苦难耐,长林痛心疾首。


    近几年连太医院都不敢再上二皇子府,就怕诊治不好江承德,被弘文帝砍了脑袋。


    可是江承德的身边人见他长久的吐血,心知留得二皇子殿下的时日不太多了。


    虽未入朝廷,但江承德所做之事一点也不比江承运、江承北来的少。


    长林很是为自家殿下抱不平,若非病魔缠身,他家殿下才该是这储君之位最好的人选。


    “殿下。”长林又喊。


    “无碍。”


    江承德摇头,他擦了血,又吃了药丸,长吁一口气,闭合起了眼睛。


    他是有些不甘心的。


    不甘心自己只能再活两年了,他还有那么多事未做,还并未在朝堂铺好路。


    若他这个时候走了,江承运和江承北两个废物上去,怕是要毁了他们江家的天下江山。


    但凡江承运和江承北有点能耐,衬得上君主之位,他撒手也不是不可。


    然这两人是一个比一个烂,皆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江承德冷笑。


    再说宗室,也只有一位楚王府的世子,江子墨和那两个一样是废人一人,选谁都是错。


    想到早朝之时,兵部尚书胡老太爷没给江云让好脸色,他又觉着江云让这个新上任的都督佥事,不得待见的很。


    一想这些,江承德心口烦闷。


    “让人去寻江云让。”


    江承德转而跟长林说:“我要他来陪我喝酒。”


    ……


    江曜下朝归了忠义侯府,便立即来了韶华院寻姬时语。


    小姑娘屋中点了一盏油灯,雕刻牡丹的两扇窗棂微开,她玉白的小脸可巧便从这道缝隙之间透了出来,微黄的光便洒在她半张柔滑的脸上。


    是素雅宁静之态。


    江曜心下轻松,大步走去,他趴在窗上,自院中问窗里头,书案之上的小人儿:“阿锁在看什么呢?”


    姬时语抬起眼眸。


    天边晚霞静落,窗外的江曜清冷俊容亦被温暖的霞光铺洒,脸庞不再那么冷硬,霞光映衬得他再温和不过。


    “哥哥下朝了。”


    小姑娘眼眸流光四溢,俏生生笑回:“我在读是明光书肆送来的信件呢。”


    “你那铺子的生意可还好?”


    江曜绕了一圈,后还是从正屋门前入了室,他走来时姬时语的目光也顺着朝他的身影看了过来。


    姬时语点点头:“每月进账都不少,如今我私房钱丰厚着哩!”


    书案之上摞着的信纸纷乱,其上是杂七杂八的字迹。


    江曜拿起一张,甫一看去,纸页正写着朝中首辅大人魏召的家中事。


    信中说魏家十几年前养了一只三花猫,后来猫儿寿终正寝,同在这一年,魏召却遭了贬官。


    经得一先生提点,说道这三花猫才是福泽之源,没了它,魏家去了大半的福运。


    因此魏家忙去一连寻了五只三花猫,这一下魏召是仕途连进,不久后便走至首辅之位。


    江曜看得讶然,“魏家觉着是三花招福。”


    “确实如此。”


    姬时语莞尔,她笑道:“听闻魏家府邸还有一处猫院,就供着这数来只猫,每日魏丞相下朝都要去拜一拜猫,求些福气。”


    江曜真是闻所未闻,“信中还真可信?”


    “可信的很,太真了!哥哥,你不信?”


    姬时语一眼便瞧出江曜冷冷沉着的神情,他分明就是不信。


    于是她抽出一张纸,递给江曜,便“喏”了一声。


    江曜觑眼。


    信纸上竟是光禄寺少卿王大人喜好着赤红亵裤一事。


    “哈……”


    江曜觉着这未免过于可笑了,“你怎么给我这个?”


    “哥哥你不是不信吗?”


    姬时语捧脸偷笑,她转了眼珠子,狡黠灵动的很,“姐姐说你受了册封,如今已是五军都督府正二品的都督佥事。正好哪日你上朝之后,去寻光禄寺少卿王大人求证一番,看这事是真是假。”


    “好。”


    江曜竟真的将信纸折叠,揣进了怀中。


    姬时语看得瞪目结舌,“你真打算去应验?”


    “不是你说的,要我去问吗?”


    “不要啊!”


    姬时语一把拽住江曜的手腕,她先起的玩笑话,后把持不住的又是她。


    “哪有人好意思去跟光禄寺少卿大人问这等私事的。”


    小姑娘脸红透了,她羞恼十分,江曜还未不好意思,她先难为情上了。


    “我同你打趣呢,你怎么这样死心眼,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江曜轻轻勾唇,不语。


    姬时语闷哼气他故意逗自己,复而坐回去。


    “阿锁。”


    江曜探手想摸姬时语红了的耳垂,被小姑娘一把拍开了。


    “才不给你碰。”


    “那可不行。”


    江曜改为抬手抚上她的侧脖子,他冰凉的手贴过去,凉得姬时语缩着脖子,咯咯直笑。


    躲了他几回,避无可避,姬时语还是被少年抓住了。


    “你的手太凉了,不要碰我嘛。”姬时语不乐意。


    “暖暖就好了。”


    江曜固执的劲儿止不住,摸上她白软柔滑的肌肤他便舍不得,心头唯


    有留恋之意,想一直抚着他喜欢的姑娘。


    他哑了声,像在诱哄,“阿锁,纵容我一回,好不好?”


    “你就是太执拗了,已决意了还要问我好不好。”


    姬时语不悦地鼓脸,“即便我说不好你也不会应。”


    江曜似笑非笑,小姑娘并未抗拒他,那便是允纳于他。


    他的狐狸眼挑了起来,阴郁化作了愉悦。


    今日归府,江曜未褪官服,他一身四方虎补长袍,金线绣出的凶兽在他衣上张牙舞爪,威严冷寒。


    姬时语坐于椅中,他却站立,微微躬身俯下,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的全身。


    自两人秋猎时有过一夜亲密之后,江曜便很习以为常地与她做些亲密的举止。


    少年的手心贴着她,没有用力,但是对上他墨色的狐狸眼,姬时语便想起了他的那股癫狂。


    尽管如今江曜面色平静,姬时语还是生出了后怕和惶恐。


    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


    江曜轻笑了一声,似乎被她说中,他反倒雀跃起来:“对阿锁的事,我总是执着的。”


    “真是的……”


    姬时语捉摸不透江曜的想法。


    他看起来很欢喜的样子,也没真正入了疯癫,她便随着他去了。


    抚摸她的脖子而已,又有何难?


    姬时语只当自己生了一只好脖子,处处惹人喜欢。


    转头从一沓子信件里取出一张纸来,姬时语遂朝江曜道:“今早上朝你应见到了胡老太爷,他没对你动手吧?”


    胡家与楚王妃皆对江曜有杀心,姬时语担忧此事。


    眼下江曜堂而皇之位列二品,入了朝堂,他们恐会对江曜于不利。


    “三皇子被打入宗人府自省,胡家和楚王府自顾不暇,没功夫来找我的麻烦。”江曜道。


    “我们也不可闲着,楚王妃对你有杀心,我们给她找点事做。”


    姬时语眺着灵动的眼,江曜心知她有了主意,便候着她继续说。


    “我查到小道消息,胡尚书的嫡亲孙子胡丰汕,在香兰阁养了个小的,名叫雀娘。如今雀娘大了肚子,闹着要入胡家的门。”


    “这等事能给楚王妃添麻烦?”


    江曜瞥了头,蹙眉犹疑,“一个花楼女子,胡家人想要,纳为妾不就成了。”


    “你不要小看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点事。”


    姬时语“嘿”地一笑,她比了手指,“我这明光书肆可是四通发达呢,你还记得镇国将军府的于威吧?”


    “嗯。”


    江曜清楚,于威差点成了姬时语的姐夫,后被迫娶了五公主,在京中挂了闲职。


    从此一蹶不振,堪比了废人。


    “雀娘若只和胡家人有关系还好说,胡丰汕看上了她,为她赎身也无不可。但她这双身子,前不久还接了客,那客人就是于威。我瞧人家说,雀娘不愿接客,是于威喝醉了摸进去强_迫她的。”


    姬时语咂舌,说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雀娘也知道不能给胡家知晓,香兰阁瞒着紧啊,胡丰汕更不知情。还是有人写了信来,想我写话本子里,你说我这铺子不是耳听八方吗?”


    江曜听着,不禁暗叹竟还有人能打听到这等事,还写信送去了明光书肆。


    “你说胡丰汕若知道了,会不会恼自己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却让别的男人碰了?”


    “你说的是。”


    小姑娘将售卖话本子的明光书肆,用作招揽京中的各种消息。


    江曜真是高看姬时语。


    第83章


    “你若是不信,我们可以亲自去佐证一番,看此事是不是真的。”


    姬时语歪着脑袋,她发髻之间的环佩作响,荡开的珠链轻悠悠打在了江曜的手背。


    少年瞥见小姑娘眼底一闪而过的调笑,当即便冷脸否了。


    “不去。”


    “为什么!”


    江曜态度坚决,任姬时语怎样晃动他手臂做撒娇姿态,还蹭过来抱着他哼了又哼,他亦是不变。


    “不去就不去!”


    磨蹭了许久也不见松软,姬时语丧气哼道:“你不去,那人家自个儿去!”


    江曜眸子一沉,又说:“阿锁也不准去。”


    “为什么?你不去就算了,还不让我去,我就是想亲眼应证,瞧瞧于威可是和雀娘真有瓜葛。”


    “你还想着去香兰阁?阿锁,你胆子不小,嗯?”


    那香兰阁是何地方,可是京中声明的花_楼,她一个小姑娘跑去烟花之地,成何体统?


    江曜径直握住了姬时语纤细的脖颈,手掌心轻轻滑落。


    姬时语甚至能感受得到少年掌心的纹路,印刻在了她的肌肤之上。


    温温柔柔的,又极为缓慢,带动着她的寒毛竖起。


    “我不以真面容以示,换一身男装去不就好了?”


    姬时语还想辩驳:“到时谁知道我是忠义侯府的五小姐,无人知晓也就无人会提。”


    “阿锁,别闹。”江曜冷道。


    姬时语环臂,她努力摆动身子想甩开他的手,可那只手真如黏在她脖上似的,怎么也摆脱不了。


    “那等腌臜之地,岂是阿锁能去的?”


    江曜握住她的颈部,像拿捏了她的命脉,边蹙眉说:“你乖些,莫要让我直接禀报给侯爷和夫人。”


    姬时语不悦瞪大眼,一双猫瞳是充斥着些许怨怼之意。


    这人还拿她爹娘胁迫起她来了。


    江曜安抚似的拍拍她,“不要起偷摸出府的念头,你遭过难,我和侯夫人心思同样,不会再让你涉险。”


    “你怎么这样?”


    “你的脚伤还未好全,要在府上养病。”


    “江曜,你莫要太过分啊!总阻我外出,我可真的会恼火的。”


    “我说的是实情。”


    姬时语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偏小姑娘脸蛋太白软,怎么凶样就如同一只柔软小兽似的,毫无威慑之力。


    江曜勾唇笑笑,指腹落于她下巴,捏住她的下巴尖,便这么微抬了抬。


    姬时语不得不直视少年的一双狐狸眼,他的眼深邃如深渊,她被引得吸了进去。


    他一笑,倒显得她方才是在打趣逗他。


    可是姬时语是那样认真。


    因而她不快地又拍了江曜的手背,不愿再让他抓着。


    拍开江曜的手背,少年手上顿时多了一道红痕。


    小姑娘可打的不轻。


    江曜觑了一眼被挠红的手背,姬时语便是恶狠狠瞪他,“该,谁让你只会和我对着干。”


    “阿锁总想着四处乱跑呢。”


    江曜沉吟一声,他看了眼手背的红痕,复而说道:“看来我要在和夫人说说,让她安插些侍卫在你身边。”


    姬时语的牙齿都咬住了。


    这就又威胁她啊!


    她怎么就只打了一巴掌呢?


    还是打的太轻。


    就该多打几下,他欺负自己,她自然也要还击,以牙还牙,才解她心头的气愤。


    姬时语便又是一巴掌拍上江曜的手背,她气鼓鼓道:“对,我打的就是你。”


    江曜也不恼,他睨向姬时语白软的手心,再看看自己被拍红的手背。


    复而他笑起来,“你打吧,这事没的商量。”


    ……


    就这么隔日,舒氏便亲自领着林大夫来了韶华院。


    林大夫为姬时语看伤,小姑娘听着舒氏板着脸教导起来:“阿锁,我听


    云让说,你伤未痊愈还想着要出府玩耍?”


    姬时语没好气地垂头回:“娘,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真是的,她这不是还没出府呢?


    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可不是就是她。


    念头才生起,隔日江曜便告发到了舒氏那儿,姬时语总觉着,这男人是愈发的小心眼了。


    “阿锁,你已是及笄了,又不是十岁的孩童,玩心不可太重。在府上养伤便好好休养,总想着跑这儿去跑那儿去的,你脚腕还要不要了?”


    这时舒氏还在唠叨,多是一副慈母操碎了心,只是姬时语听的多,耳朵也像起了茧子。


    “娘,好了好了,我省的。我这些日子不是老实的很吗?你看我哪里也没去。”


    姬时语嘟了嘟嘴:“是哥哥说太多,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怎么不相信你的好闺女呢?”


    “云让是比你还是要听话,他是个好孩子,我当然会信他。”


    舒氏瞧她一眼,点道:“而你,你若听得进去,便也不会伤了脚腕。”


    “娘,哪有你这样胳膊往外拐的?”


    姬时语躁的脸皮热,舒氏还是拿江曜来比她,她怎么就不如江曜可信了?


    小姑娘不服气道:“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这全是偏心眼!”


    林大夫在旁听得笑出了声,他很快起身咳了几下,同舒氏道:“五小姐这伤,只要她自己不胡闹,再过几日便可下地走路。”


    舒氏转瞬瞪姬时语,“听着了吗?你万不可胡来。”


    “我真不会胡来!”


    姬时语朝着舒氏起誓道:“我姬时语若是胡闹,便让老天爷罚我这辈子吃不饱睡不暖,身上只余一个铜板好了。”


    舒氏真当投来了狐疑的眼神。


    若非姬时语脚腕有伤,她登时便要跳脚,“娘,你看看你,你便是偏心眼,你就说你只信哥哥的好了!”


    “我倒是真心希望云让是我的亲生儿子啊,他可比你让人省心多了。”


    舒氏轻轻抬笑,正是姬时语是她疼爱的小女儿,这等话她才敢说。


    自家人越是亲密,越是能说些掏心窝的话,彼此也不会真觉着是在怨怪对方。


    “云让这些年随你父亲征战,性子沉稳刚正,他又在朝中任职,前途不可限量,你看谁家不说一句,自家儿郎若能如江云让,是祖上烧了高香?”


    舒氏叹息,微微感到可惜,“只是遗憾,他亦有自己的亲生爹娘。”


    说起江曜的身世,舒氏亦是发愁犯难。


    忠义侯姬雄武早先便告诉了她,江曜乃是楚王府的私生子。


    江曜是江子墨的兄长,还是白家的后裔。


    “云让可不好回楚王府啊,楚王妃胡氏我知道她的,当年她下嫁楚王爷,是她自己的主意,无人逼迫,可见她早打算好了。”


    “楚王妃是胡家嫡女,为何会看上双腿残废的楚王爷?”


    萍亭要为舒氏沏茶,被舒氏摆手拒了。


    舒氏目光平和,小姑娘投眸看来,像只灵动的小雀,舒氏笑了:“阿锁很想听胡家事?”


    “这不是娘先说的,我想知道哥哥何时好回楚王府。”姬时语哼笑。


    “一时半会怕是难,楚王府名义上是楚王爷为尊,但你也知道,他久居房中,离开不得。”


    舒氏道:“老楚王并不管事,府上全交由楚王妃操持。”


    可以说,楚王妃胡氏的这一辈子,所图的就是楚王府的权势地位。


    她要自己的孩子承爵,为此不惜嫁给残废的楚王。


    “我们请老楚王和楚王爷出面亦是不行吗?”


    “阿锁,忠义侯府不能和楚王府有牵连,只能旁观,这事插手不了的。”


    舒氏平静抬眼,在姬时语十足震惊的目光中,舒氏说道:“一旦我们道出忠义侯府早知云让的身世,陛下定会降罪侯府。”


    姬时语恍惚忆起来,楚王府不仅仅是当朝唯一的王府,老楚王更是弘文帝的皇兄,先帝的长子。


    若论长不论嫡,当年便该是老楚王荣登大宝了。


    而忠义侯府世代忠良,长久效忠陛下,忠心耿耿,是弘文帝最稳妥的一把利刃。


    这般之下,若侯府主动抛出知晓内情,并养育了楚王府私生子多年,后亲自将人送回王府。


    弘文帝该怎么想?


    是忠义侯府与楚王府背地早有勾结,意图谋反?


    姬时语吓得后背起了冷汗,舒氏瞧出小姑娘脸蛋忽的煞白,是心有余悸了,她笑着安抚自家小女儿。


    “阿锁,莫要慌张,云让迟早是要回王府,只是不该由我们送他回去。”


    姬时语喃喃点头:“我只是觉着有些委屈哥哥了。”


    “唉,这没法子,云让这孩子生来便是可怜命,靠的是一身坚韧不拔,立于如今的地位。他如此心性,老天定不会待他太薄。”


    “好在哥哥入了陛下的眼,待回了王府,至少能得个郡王的封爵,定不会输给江子墨。”


    舒氏沉声应道:“是啊,他风头正盛,等老楚王和楚王爷发觉当年之事,应还会愧疚弥补他的。”


    如此一来,姬时语终于踏实安心,她放宽了心,靠回屋中的梨花木圆椅之中。


    舒氏见小姑娘安逸,窝着笑眯起双眼,人宛如一只懒散的猫儿,她忍不住笑了。


    “阿锁,再过几月,你几个姐姐们陆续要出嫁,你若是闲着无事,便去替姐姐们绣花,免得让她们太劳累。”


    “娘,你要我去做绣活?”


    舒氏这一提,引得姬时语不住哀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绣脚有多难看,姐姐们用着我的帕子,还不得全丢了烧了。”


    听这话,萍亭萍柳在旁偷摸笑了好半天。


    两个丫鬟可是知道,自家姑娘没绣活的功底。


    大半个月绣出的鸳鸯,像鸭子又像山鸡,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也不是眼睛的。


    “你不得下功夫练练?往后出嫁,你如何做刺绣补嫁妆?”


    “非要自己做绣活吗?那劳什子嫁妆,想着头疼死了。”


    舒氏板起了脸,姬时语不敢多嘴,她小脸一晃,玉色脸蛋生了光,突然娇笑问:“娘,那我这几日帮衬姐姐们,过些时,你让我出府一趟,好不好?”


    小姑娘又在嘀咕琢磨事了。


    “不行。”


    舒氏当然瞧出了她小心思,旋即便道:“想都不要想。”


    “啊!”


    姬时语耷拉着脑袋,彻底蔫了。


    第84章


    舒氏说不让出府,不过姬时语也有自己的法子。


    对江曜的事,她早前下定决心不会袖手旁观,忠义侯府不得明面上插手,姬时语便欲背地为江曜造势。


    无论如何,她会送江曜回楚王府。


    十一月的天,近初冬,屋外头凉气逼人,姬时语打着要去明光书肆的幌子,硬是软磨硬泡让舒氏松了口。


    萍亭萍柳为小姑娘系好兔毛披风,又戴上一袭白纱帷帽,两人半搀半抱将姬时语送入马车。


    坐稳之后,马车一路驶往香兰阁。


    萍柳微微叹息,“小姐,这般昧着夫人去香兰阁,你就不怕事后夫人禁你的足?”


    “不怕,我娘问起来,就说我们只是街上路过,瞧上一瞧。”


    姬时语探出脑袋,眼见街上人群纷纷,忠义侯府的马车停靠在一处巷子边。


    在前方几步之远,便是东南街的香兰阁。


    姬时语并未说错,这香兰阁她并未打算进去,


    只在外瞧几眼,舒氏应不会怪罪。


    萍亭问:“小姐,要等着吗?”


    “让我再瞧瞧。”


    姬时语没掀帷帽,就着朦胧的视野,投目在香兰阁门前。


    很快她便有些泄气,“这样瞧不是个法子,萍亭,你去一趟香兰阁,看看可能打听出什么。”


    “是,小姐。”


    今日萍亭未穿丫鬟的那身粉衫袄子,姬时语命林妈妈去寻了府上马夫的短褂,让萍亭扎起长发,着了男装。


    姬时语特意让萍亭换了短褂,为的便是入香兰阁的门。


    她自个儿不去,萍亭代她去便是。


    香兰阁门前,于威正与老鸨说着话。


    “于威来了!”


    萍亭才下马车,姬时语眼珠子一转,十足机灵地立马喊:“萍亭,快去跟上他。”


    多时不见,于威已憔悴的不成人样,双眼乌青,眼窝凹进,脚下虚浮。


    姬时语知晓,自打成婚,于威便不愿再回将军府。


    他成日留恋花楼,整个人被磋磨不成形,哪里还有五年之前初见之时,那股不避斧钺的刚毅。


    可巧,今日能撞见于威,正中姬时语的心,真是全然得来不费功夫。


    瞧着萍亭快步上前,往老鸨怀里塞了一把银子,那老鸨脸笑得谄媚,忙迎着萍亭入内。


    “小姐。”


    萍柳投目过去,不免有些担忧,“不会生事吧?”


    “不会,这等地方银钱带够了,里面的人不会为难于你。”姬时语像是胸有成竹。


    忠义侯府的马车便停在街头巷子口,姬时语侧靠于马车厢中软榻,她半撩着车帘,往外头不时探视几眼。


    正值午时,初冬叫卖之人还是不少,可天着实冷了些,小摊各处闲聊笑着,口出几团白雾。


    姬时语来了兴致,问道:“他们都在聊些什么?”


    萍柳在外,听的清楚些,她笑了笑,回说:“在说大皇子妃回了苏家之后,闹着要和大皇子殿下和离。”


    “哎哟,她想和离?”


    “他们在赌,赌大皇子妃和离不和离的了。”


    姬时语想到苏氏一副柔弱拂柳的模样,偏就是嫁给了江承运那个暴虐无道的男人,她不觉心生怜悯。


    江承运是个掌控欲极强的男人,苏氏若反抗他,反而会遭他的报复。


    她总觉着两人之间,多半离不了。


    姬时语侧靠着,思绪又跑远了些。


    二皇子孱弱,三皇子和大皇子多年党争乃是死敌,江子墨又与三皇子江承北同党,江曜若回了楚王府,处境仍然堪忧。


    朝中党派众多,一个不慎便踏入深渊。


    姬时语幽幽叹息。


    自古皇家多白骨,她这个闲散之人,是真不愿意费神费心去斗争,累得慌。


    每日能吃好喝好,已是莫大的满足。


    加之她这一世心悸的毛病已好了大半,及笄之后鲜少再犯,姬时语满心都是欣慰雀跃。


    没什么比好生活着,来的更重要。


    “叩叩叩。”


    想着想着,马车被人自外敲了敲。


    姬时语的耳鼓微震,她坐起身,便听萍柳在外先行发问。


    “这位公子,不知你有何事?”


    “你是哪家、哪家的丫鬟?”


    来人还大着舌头,说话口齿不清,酒气顺着车帘飘入,熏得姬时语拧了鼻子。


    “萍柳,将人打发走,不要搭理。”姬时语喊道。


    “啊!”


    萍柳却放声大叫,不断喊着:“不要,放开我!”


    “你这丫头瞧着模样就很不错,你不知爷的身份?”


    外头之人的嬉笑声响起,“可别给爷装什么贞洁烈女,跟了我,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放肆!”


    姬时语撩开车帘,倾身而出,她站定于车辕,怒不可遏。


    来人满面荀红,是真醉酒上头滔天熏气。


    萍柳已被拽下了马车,此时被那人半抱在了怀中,吓得白了脸。


    姬时语怒道:“你敢动我们忠义侯府的人?”


    “忠义侯府?是忠义侯府的姑娘啊,莫怪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胡丰汕像酒醒了一刹,转而改口道,“我可是尚书府胡家的公子,你是忠义侯府的哪位小姐?”


    姬时语心头翻涌起好一阵厌恶。


    原来这就是兵部尚书胡家的少爷,楚王妃的侄子胡丰汕。


    真是个贪淫纨绔之辈。


    “小美人怎么不说话呢,爷还等着听你的名讳啊!”


    胡丰汕作势低头,要亲怀中萍柳,他臭熏熏的嘴被萍柳推着躲开了。


    “宁乐。”姬时语喊人。


    宁乐突然闪身出现,一脚踹上胡丰汕腿间。


    膝盖一个弯折,胡丰汕踉跄着要倒地,胡家小厮侍从手忙脚乱地将人给接住。


    “少爷!”


    姬时语这一看才察觉,胡丰汕出行竟还带了十个名下人。


    萍柳还是头一回当街被男人调戏,顿时瑟瑟发抖,宁乐轻轻将她带到身后,以身护着她。


    被两人搀扶着,胡丰汕酒却未醒,他眸子飘忽,一会儿看萍柳,一会儿又看姬时语。


    “身段曼妙,不错不错,是个上好货,爷有大福了。”


    末了,胡丰汕朝姬时语打了个笑嗝,“来人,给我捉了那马车上的小美人,爷要同她欢_好!”


    “少爷,这是忠义侯府的小姐,不可随意招惹啊。”胡家侍从劝说。


    “爷的吩咐谁敢不听从?”


    胡丰汕一巴掌打过去,“忠义侯府的小姐怎么了?我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姬时语的脸色难看至极,胡丰汕口无遮拦,跟团烂泥似的,被他多看两眼,她都嫌弃脏了身子。


    出府怕人多眼杂,姬时语只带了宁乐宁心两人,可她的两位贴身女暗卫身手不俗,对付胡丰汕这种小人已是够了。


    因此,她喝令道。


    “宁乐,宁心,尊我命令,胡家人敢冒犯,忠义侯府决不轻饶。”


    “是!”


    宁乐和宁心护在马车之前,两人齐齐拔了刀剑。


    “哟呵,给你脸你还不愿意了?”


    胡丰汕见姬时语抵抗,眼眸霎时通红,回身他猛然抽出了侍从腰间的刀。


    宁乐蹙眉:“小姐,胡家少爷发着酒疯,当街刀剑不长眼,恐会连累侯府。”


    姬时语不是没察觉到。


    余光中四面街上众人纷纷注目,投向了他们这面,皆是因胡丰汕当街拦姑娘而打量着。


    宁心则冷声:“小姐,胡家若先动手,杀了也怪不到侯府的头上。”


    姬时语刚要开口下令,街道聚集的人群刹那间自行分列两道,让出街道中央的路来。


    有人在街口高声大喊,“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大人巡城,闲杂人等让行——”


    没了喧哗声,绣花针落地似可闻。


    “小姑娘,还不下马车?”


    胡丰汕徒手朝忠义侯府的马车抓来,宁心迅速提身,长剑执起要去挡下,一把寒光飞刀瞬间飞来。


    “啊!”


    那把飞刀直入胡丰汕的手背,只听刀身刺入血肉的刺啦声,和他凄厉的尖叫。


    响彻如死寂的街道。


    胡丰汕抱着入骨三分血流不止的右手,惨叫怒吼:“是谁不长眼睛,竟敢伤老子!”


    “胡丰汕,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五军都督府的都事陈疾一拉缰绳,冷声落下:“胆敢当着都督佥事江大人的面欺凌女子,就该抓你入牢狱之灾!”


    姬时语侧目而望,一行人正朝此行来。


    江曜高骑大马,马头直正对着街道,人群让行,他挺直脊背驾马走近。


    逆着光,江曜一身正二品朱红色官服,胸前绣着猛兽补纹,清冷俊容无端矜贵,周身阴冷之气比冬日还要寒气逼人。


    是哥哥来了。


    姬时语心虚的转脸瞥头,不想让江曜瞅见自己。


    可小姑娘侧身时依稀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目光,正注视着她。


    日头当照,凉风吹拂过姬时语裹着兔毛的披风,她冷得缩了脖子,下巴尖顿入一团柔软之中。


    姬时语百思不得其解。


    江曜来的竟是如此之快,莫非真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手?


    她这才刚刚当街遇险,今日江曜还在当职之中,便带人以最快速杀了过来。


    除非有人传报,不若他怎会知晓的这般清楚?


    无论她走去哪里,他跟长了千里眼似的及时寻到她。


    那种感觉她宛如池水里的一株水藻,被另一株死死缠绕,水域广阔,她却不得喘息和挣脱。


    姬时语愠着眉眼,定定沉思,心口郁结一股气。


    那面江曜已径直下了马,姬时语还是起了好奇心,微侧头睇去一道轻瞄,只见江曜冷脸一把掐住了胡丰汕的手腕。


    一用力,插入胡丰汕手掌的飞刀被江


    曜血淋淋的拔出,鲜血喷涌,洒了胡丰汕一脸。


    “啊!”


    胡丰汕痛叫不已,江曜扣着他手腕摁在马车之上。


    “你刚想用脏手碰谁?”


    江曜拔出长刀,他狐狸眼阴郁着,他薄唇之间喷出白雾,凉风随之猎猎。


    “胡丰汕,胡老太爷当真生了个好孙子啊。”


    “你,你要对我做什么?你不怕胡家对你出手……”


    “呵,胡家做的还少吗?”


    江曜冷嗤,他长刀举起,刀尖寒光迸射,手腕一垂,长刀瞬间便要砍上胡丰汕的手腕。


    见此情形,帷帽之下,姬时语那张小脸彻底雪白。


    “云让哥哥!”


    第85章


    姬时语站在马车之上,侧靠于车厢,她探出半个身子,脚腕无力。


    见到江曜举起手腕,腰肢登时软塌了下去。


    江曜朝她轻眺了一下狐狸眼,微微仰头。


    隔着白纱帷帽,似乎也可见她紧绷的下巴尖。


    小姑娘扒在车厢,手指紧抓壁沿,指甲盖隐隐透了点粉,还有细微的颤。


    江曜呵了一声,长刀将落下的一刹,姬时语迅速闭了眼。


    “噗哧——”


    没得尖叫声,反而是车下胡丰汕猛烈的喘气。


    江曜的长刀捅进了马车。


    马车晃动,姬时语本就脚跛,如此一惊一乍,几乎站不稳。


    身形一倒,她整个人撞上了壁缘,疼得抽气。


    “胡丰汕。”


    江曜单手握刀,低沉的声音随着胡丰汕的头颅低下而凑近,“醒酒了吗?”


    “都督,都督大、大、大人。”


    胡丰汕一颗脑袋被摁在马车,右手被长刀贯穿,却不是从手掌。


    江曜的长刀穿过他手指缝隙,牢牢钉死在了车壁,似将他的手掌一并钉住了。


    胡丰汕满脸潮红未褪,眼里倒是清明了几许,结结巴巴求饶:“都督大人,我,我……”


    “你看清楚你冒犯的是谁了?”


    “是都督、都督大人的妹妹,忠义侯府五小姐。”


    胡丰汕没得本事,但他有个身任当朝兵部尚书的祖父。


    加之胡丰汕又是胡家的嫡长孙,骄奢淫逸、游手好闲惯了,喝多上街偶然一见貌美姑娘,便起了意想调戏几句。


    今时却撞了个大的,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江大人,刚巧巡视京城,亲眼撞破他调戏姬时语。


    “知道你还敢动她?”


    江曜冷厉发问,转而将长刀一把拔出。


    冰凉的刀刃擦过胡丰汕的手指,胡丰汕吓得以为要被江曜砍掉手,放声便是大喊。


    “江云让,胡家的老太爷乃是兵部尚书,你虽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可也要给兵部几分面子。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敢动他的长孙,哼!”


    “你还威胁起我来了,看来你不想要这只手。”


    江曜长刀一执,顿时锋利刀刃搁在了胡丰汕的脖颈,“兵部尚书胡家,就教出你这么个东西,笑话!”


    “你想杀我?江云让,天子脚下你可别太嚣张……”


    胡丰汕是被吓得哆哆嗦嗦,可仍有几分挣扎,一想到江曜的官职怎么也越不过亲祖父胡老太爷,他不甘咆哮道:“你敢动我,我们老太爷朝上参你一本,你这官路就做到头了!”


    “是吗?”


    姬时语便站在两人之边,听得胡丰汕的话,她又是着急喊:“哥哥!”


    她是怕众目睽睽之下,江曜杀了胡丰汕,平白让江曜落一身的污秽,洗刷不尽。


    到时真百口莫辩。


    江曜抬眼,小姑娘嗓音急切,染着十足的担忧,到底不想在姬时语跟前见血,想罢他收了刀,抬脚一脚踹在胡丰汕腰腹。


    “啊!”


    胡丰汕翻倒在地。


    江曜喊了人来:“陈疾,送他去官府,交给京兆尹的沈册。”


    “是,江大人。”


    江曜的下属都事陈疾,扬手一挥,五军都督府的侍卫一拥而上,三下五下便将胡丰汕大绑捆走。


    陈疾看了一眼江曜,等他下令,江曜却翻身上了马,他扬首吩咐手下人。


    “你告诉沈册,胡丰汕当街欺女,意图凌_辱忠义侯府的小姐,定何样的罪让他看着办。”


    定何样的罪让京兆尹沈册沈大人看着办。


    陈疾额头冷汗淋漓,五军都督府抓的人送去官府,沈大人岂能不重视?


    不可能!


    且这回还是江曜亲自抓人,在他口中早判胡丰汕重罪,欺男霸女一旦定罪,免不了三年的牢狱之灾。


    “还有。”


    江曜勾起了笑,在这冰冷寒风中,他的笑容宛如冬日般冰冷刺骨:“转告胡家,我抓的人,只能由兵部尚书胡大人亲自去提。”


    陈疾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尚书胡大人亲自去提人!


    江曜是故意让胡家的丑事扬名,要胡老太爷满京城丢那张老脸。


    然而这样一来,五军都督府可就彻底和兵部交了恶。


    “可是……”


    陈疾犹豫之下还是问:“江大人,那大都督那儿……”


    “此事若出后果我会担着,你只管去办。”


    江曜拉了缰绳,倾身骑马来到姬时语身边,他侧头望来,喊小姑娘:“阿锁,我先送你回忠义侯府。”


    姬时语好半晌才回神,呆呆愣愣钻回车厢。


    见她身影消失,江曜溢着笑意的狐狸眼瞬间升起一抹阴郁之色,陈疾在旁喊了声:“大人,您不去官府?”


    “这点小事你还办不好?”江曜回看。


    凉薄的眸光盯得陈疾头皮发麻。


    陈疾改口道:“是,我这就去。”


    胡丰汕是胡家的宝贝嫡长孙,平日没少作恶,只是他常入香兰阁,欺负的也都是些伶人,是以有兵部尚书胡老太爷做靠山,这京城还没人敢动他。


    陈疾扫视过忠义侯府的马车,江曜以袒护的姿态守在车边,方才他滔天的怒火似乎全有了缘由。


    前些日子,江曜初入五军都督府时。


    十八、九岁的少年,自岭西大胜归来,顶着忠义侯之徒的名字,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被封为正二品的都督佥事。


    五军都督府的众军无一人服气他。


    彼时统帅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乃是廖城廖老将军,廖老便喊了江曜入军,对众军放出话来。


    扬言若有不服江曜的将士,允其和江曜打一场。


    那一日,仅是短短半日,江曜一人干翻了几十人。


    连同为都督佥事的方有德大将,也没打过江曜。


    这番较量下来,足以可见少年在岭西的那五年,是没日没夜的拼杀,习得了一身勇猛。


    江曜满身血气阴冷煞寒,在京中这众军闲散惯了的五军都督府,很难再寻出第二人,能有与他同样怖人的气势。


    因此,陈疾明白了江曜的厉害,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


    恭恭敬敬的奉一句,都督大人。


    江曜话少,很少参与军务,每日前往五军都督府,不是干坐着,便是巡视。


    陈疾以为江大人只是个寡言之人。


    但今日陈疾在街上亲眼所见,江曜想当场杀了胡家的长孙胡丰汕,那周身萦绕的杀气绝对做不得假。


    再见忠义侯府马车之中坐着容颜娇俏灵动的小姑娘,那位乃是忠义侯大将军姬雄武的次女,江曜的妹妹。


    是江大人的逆鳞啊。


    陈疾突然就了悟了。


    江大人看似冷漠无情,心中唯一一处柔软,便是给了五小姐姬时语。


    “嘿嘿,让我发现了,大人还真是个护妹护的紧的。”


    陈疾胡思乱想一通。


    一行侍卫军已是走远了,陈疾还呆在原地眼瞅着忠义侯府的马车呢。


    “陈疾。”


    江曜回身,看陈疾满脸的笑得不知所谓,不悦蹙眉:“你还不走?”


    “哦,哦,我这便去。”


    陈疾受不住江曜的冷脸瞪眼,他飞快架马追上侍卫军,往官府而去。


    姬时


    语听车厢之外没了动静,撩开帘子探头而出,江曜便在车旁,她仰头便道:“哥哥,你还在就任,不好擅自离职,我没事的,让我自己回府吧。”


    “我送你回去。”


    江曜不听她任何回绝,执意驱马,提声命忠义侯府的车夫调转马头。


    在这时萍亭刚好从香兰阁折返归来,她爬上马车喊了声“小姐”,待一侧头见到一身官服江曜,他面容如斯威严肃穆,萍亭是呆若木鸡。


    “阿锁。”江曜低声唤姬时语。


    姬时语的丫鬟进出香兰阁,还是一身男装被江曜抓了个正着。


    江曜岂会不懂姬时语为何而出府?


    车外,瞥向她的眼很寒冷,姬时语只觉着身子也随之冰凉了,她不敢多瞧,深感此地不宜久留,忙缩回车厢。


    姬时语心虚的冲外头喊:“回府,现在就回侯府!”


    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靠在忠义侯府石狮子旁。


    路途死寂,江曜缄默,姬时语心头那是慌得不行。


    外头萍亭与萍柳更是一言不发,姬时语等了片刻,终是跛脚缓慢爬出了车厢欲下马车。


    她刚掀开车帘,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是先一步攥住了她的脚腕。


    冰冰凉的触感令姬时语大叫:“啊!”


    一道惊呼,那只大手上挪,触及她光滑的脚腕,姬时语的脸皮顿感一阵燥热。


    他怎么又突然摸她了?


    姬时语还在胡思乱想,车下的江曜双臂伸展,手臂再度一抬高,遒劲的胳膊便将她的腰肢揽住。


    “哥哥!”


    措不及防的,姬时语被江曜抱下了马车。


    可下了车,她的脚却没落在地上,江曜还抱着她,就这么大步往府门里走去。


    “可以了,你让我下来,我自己走。”


    江曜跟抱小孩儿似的,让姬时语坐在自己手臂上。


    他的手所放之地太暧昧,稍不经意间便会触碰她身上的软肉,一接触,姬时语更是燥热难安。


    姬时语的脸蛋如烧起了红云。


    她已不是十岁的孩童,是及笄的大姑娘了,光天化日在府上,还用这等羞人的姿势被抱着的话,她是真不想见人了!


    “哥哥。”姬时语又是喊他。


    小姑娘羞赧得不行,不住扭捏身子挣扎,便想江曜放她下来。


    江曜似没听见,他只是说:“你的脚伤未愈。”


    “我已好得差不多的,我真的能下地走路。”


    “阿锁,你还未同我解释,今日怎么私自出府,去的还是香兰阁,嗯?”


    “我那是,那是真有要事!”


    姬时语狡辩者,她捶打了几下江曜的肩膀,江曜笑了笑,他将膝盖猛然一提,便将她往上掂了一下。


    那只拥着她柳腰的手好似要松开,虚晃一招,姬时语却花颜失色,吓得立马环抱住江曜的脖子。


    “这些时日,阿锁养得像重了些。”江曜轻笑。


    “你觉着我太沉?那放下我不是正好,我还不想难为你呢。”


    江曜只是一挪手,无意似的,挪到了她后背的腰窝,轻柔摁了摁,又往下挪了一分。


    他笑着道:“没有,我是觉着你养的圆润些更好。”


    “别……”


    她脸红红,那处之下是她的……


    姬时语可不能让他再往下摸了。


    反手将他手背摁住,她也不再挣扎,乖顺地窝入江曜的怀里。


    江曜一路抱着姬时语前行,他是说什么也不放手,姬时语怕跌倒摔下去,还只能圈住他脖子,无奈作乖巧样趴上他的肩。


    走至回院的路上,侯府里不时有下人朝两人投来目光,好奇打量。


    “啊。”


    姬时语避不开那些注视两人的眼,万分羞恼,她双手抓住白纱帷帽,像是掩耳盗铃似的,左右不住劝慰自己。


    她蒙着脸呢,外人瞧不出她是何人。


    那丢脸的只会是江曜。


    关她何事,哼哼!


    江曜抱着她走过长廊,再过这道院门,便可入侯府的后宅。


    他问她:“回韶华院?”


    “我要去三姐的春和院。”


    姬时语撑在江曜肩上,她起了身,一双猫瞳被蒙在白纱之中,却尤感水亮。


    第86章


    春和院,四小姐姬如蕊褪下薄绒短袄,念了一句:“还有些热了呢。”


    入冬之际,侯府姑娘们不大愿出屋,窝在内室坐得久了便极易起薄汗,姬如蕊念叨,姬如萍觑她一眼,笑着从绣篓取出一只平整的棉袜。


    姬如萍道:“说的像是我让你做绣活劳累了似的。”


    “我可未说过,姐姐你自个儿怨的啊!”


    姬如蕊笑了笑,未免凉了入病气,她还是换了一身长袄披着。


    “今日我们做了几双棉袜?”姬如萍问。


    “十来双是有的。”


    姬如蕊数落绣篓里的棉袜与汗巾,一筐罗是几近装满了,皆是这几日她和姬如萍做的绣活,她说:“再做几双,一并送去给大姐吧。”


    “这敢情好。”姬如萍应和。


    两姐妹说着话,屋外突然传入一道娇俏的女音。


    “都到春和院了,你快放我下来!”


    姬如萍和姬如蕊对视一眼,两人听出是姬时语的声音,才要起身,江曜已是抱着姬时语入了屋子。


    一身虎补官服极具威压的江曜闯入室内,不大的屋子瞬间显得逼仄不已。


    姬如萍迎过去,“五妹怎么来了?”


    “三姐!”


    小姑娘还在扑腾,她趴在江曜肩上喊,却被江曜一把放进梨花木圆椅之中,她反手推了江曜,像在置气。


    江曜却将她脸上的白纱帷帽徒手摘了去,帽下姬时语莹白的下巴落了红痕,秀眉一颦。


    姬时语不快道:“好啦,都送到春和院了,你也该走了。”


    江曜一双墨色的眼眸定定注视她。


    “五妹是从府外回来的?”


    姬如萍哪里看不出江曜官身在身,走来便问姬时语:“瞧你这一身打扮,我还当是府上的哪位呢。”


    “方才有点事,我出了一趟府。”


    姬时语又是暗地里推搡江曜,眉眼不住给他睇去,让他快些走人。


    江曜攥住小姑娘纤细的手腕,抚摸了两下,阴沉的眼缓慢地暗了下去。


    没多久,江曜起身朝着姬如萍和姬如蕊姐妹道:“劳烦三小姐和四小姐了。”


    “好。”


    姬如萍一下便明白江曜何意,她应:“江公子安心,我们会送五妹回韶华院。”


    “嗯。”


    如此,江曜便抚平官袍,大步踏出了春和院。


    姬时语瞧着他背影不见,才别别扭扭地转了头。


    江曜在时,她是不愿受他缠着,也不想直视他的脸。


    不光在府外街上,江曜似随时都会出现,即便在府上他一样态度强硬,纠缠不休。


    由不得她说一个不字。


    姬时语叹了口气。


    “五妹,还说江公子不疼你呢?”


    姬如萍却是笑得不行,眼是咪成缝了,戏谑姬时语道:“我瞧着他都把你放在心坎坎上宠的,五妹,江公子是真担心你。”


    “我啊,这亲眼一见更是确信了。”


    姬如蕊看了一眼姬如萍,跟着笑:“哪家的大人身带官职,还会亲自送人归府呢?”


    “你们快别说他了,我是心头烦乱,说不清楚的。”


    姬时语可不想听两位姐姐笑话自己,尤其还是江曜抱着她过来,这一路人不晓得被多少人瞧见。


    到时都来笑话她还得了。


    姬如萍走来,倾身坐在了姬时语身边,关切问道:“五妹怎么像是不大高兴?”


    “是因江公子闹得?”


    姬如蕊去沏了热茶,倒上一杯给姬时语,“他疼你,你反而并不期望他这般?”


    “我也不是不想他疼我。”


    姬时语不懂该怎么说,她垂首,姬如蕊执意将茶递来,是在外奔波候得口渴,姬时语接过小口抿水,润了嗓子舒坦几分。


    “唉……”


    姬时语又是一声叹息,想起江曜所做的那些事,她心中扭捏起来。


    可有些事不说心里堵得慌,姬时语便问两人:“三姐,四姐,你们说如若有人安插人手在你们身边,你们会厌烦吗?”


    “安插人手啊。”


    姬如萍余光不自觉瞥了姬如蕊,“四妹的未婚夫常大人长得是个粗人,可又心细的很,常说四妹若要出府,需得多带些人。”


    “三姐说笑我来了。”


    姬如蕊一下便笑开,脸面溢出低低的羞涩,似陷入甜蜜的往事,


    “他就是那么一说,那也是关切我的安危。”


    “哎,你说说,多让人艳羡啊,我家谭大人从未有这等关心。”姬如萍捻指点她。


    姬如蕊回道:“但谭大人说了他心悦三姐你,这辈子只愿意娶三姐你一门妻子。”


    “快别说了。”


    姬如萍扑过去捂住了姬如蕊的嘴,“四妹真是的,怎么连这事也知道?你是躲我房中了吗?”


    姬如蕊挑眉笑笑,好不得意。


    两姐妹互相打趣,姬时语听着,慢慢又琢磨出了深意。


    两位姐姐与姐夫们感情尚可,姐夫们几回来侯府,亦是关切上心。


    四姐夫常元忠叮嘱姬如蕊身边要多些人,不可独行。


    是为在乎。


    “好了,我们可莫要互相打趣了,不是说着五妹的事吗?”


    姬如萍抓住了姬如蕊的手,摆头看姬时语。


    “五妹就是想不明白罢了。”


    姬如蕊清了清嗓子,见小姑娘还在愁眉,又生了笑道:“三姐,她愁的事关江公子,心心念念的还是江公子,这还不是两人感情好才彼此在乎吗?”


    “五妹啊,你真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


    姬如萍突然喊了姬时语一声,姬时语回过神,微微茫然的眼顺着看来,姬如萍又说:“江公子多在乎你,我们看的清清楚楚,你只要明白这一件事就好了。”


    姬如蕊颔首:“是啊,真心待你好的人,是不会让你委屈的。”


    姬时语被两位姐姐哄得拨开了云雾,她俏生生笑道:“那四姐夫有让四姐满意吗?”


    姬如蕊小脸通红。


    “四妹快说!”


    姬如萍打趣说:“常大人私底下给你送了不少礼,我可知道的。”


    姬如蕊反问姬如萍:“那三姐满意谭大人吗?”


    姬如萍坦然应:“很满意啊。”


    她坦诚,姬如蕊便只得跟道:“我也无不满意。”


    姬时语捧着下巴,笑容满面。


    瞧着两位姐姐觅得良人,她打心底为两人开怀,两位姐夫三房夫人何氏和舒氏都已见过,长辈们应许首肯的夫婿,定不会错。


    她们忠义侯府的姑娘们,宁愿不嫁高门,也不要婚后过得不舒坦。


    “说起来,常大人同我说,江大人入了五军都督府之后,陛下总召他觐见。”


    姬如蕊睨向姬时语,她之所以知情,这事亦是常元忠递话,姬如蕊笑了笑,“江大人为都督佥事,常大人见他也得毕恭毕敬喊他都督大人。”


    “这还真是朝中新贵啊!”


    姬如萍感慨赞叹,“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廖老过几年也该退了,到时候不得是江大人接任?”


    姬如蕊点头,腼腆笑说:“常大人说江大人认得他,侯府有江大人,我们便跟着沾光。”


    “真得谢谢江大人。”


    姬如萍突而笑望姬时语,神情悠然,戏谑起她来:“罢了,谢什么江大人,谢五妹好了。”


    “也是,往后还要多多仰仗五妹呢。”


    姬如蕊和姬如萍一人握住姬时语一只手,两人谢过江曜时,不忘朝着小姑娘说着谢语,是拿她看作江曜,给姬时语说的生了脸红窘迫。


    “好了,三姐,四姐。”


    姬时语可不想再掰扯江曜之事,没干没系的像已是定了亲,说的人怪难堪,她改口道:“我看你们绣篓做了许多绣活,是在备着嫁妆之物?”


    “是啊,这不是还有三个月了,日子紧迫,不得不抓紧做绣活。”


    姬如萍解释道:“大姐在朝中为官,鲜少得空做绣活,我和四妹还需多做些送去给大姐。”


    姬时语忽然忆起来,姬合英的婚期定在元月,比三房两位姐姐还要早一个月。


    舒氏早在两个女儿年少时,便已着手准备嫁妆,不论是床榻桌案还是箱柜,嫁妆之中还有上好黄花梨的木具,这些皆需得几年打造好。


    摆设瓷器衣物众多,其中鞋袜和汗巾多是新嫁娘自己备下,以作心意。


    姬如萍和姬如蕊整日便在忙活这些琐事。


    姬时语拿起一张鞋面仔细瞧看。


    针脚细密结实,绣花紧簇,红花艳丽,两位姐姐的女红比她丑陋的绣活好上千百倍。


    “五妹可要一起做?”


    姬如蕊还以为姬时语想拿绣花针,转而便递给她一张新的汗巾,“闲来无事,就当为你日后出嫁做准备呀!”


    “我……”


    姬时语羞愧难当,直言道:“我不善女红,大姐从不学绣活,我便也没学。”


    “大婶娘没给五妹请夫子?”


    姬如萍诧异,“母亲给我和四妹请的夫子,教授到了十三岁才离府。”


    只因三房那时候在兰陵,远离了京城,但三房夫人何氏还是为两位姑娘请了女夫子,教习两人女红。


    姬如萍和姬如蕊能得侯府嫡女一般,真亏得两人的母亲是宽厚大方的何氏。


    “我儿时身子弱,娘便没拘着我学。”姬时语娇憨一笑。


    姬如萍点头,“这也难怪,五妹体弱做不得这些。”


    “有些可惜了,若是我们未出阁,等五妹待嫁,还能帮衬一把,如今……”


    姬如蕊绣了一朵海棠花,她垂了眼。


    “好!”


    姬时语不忍两位姐姐失落,扬着小脸执起绣花针,“那我同姐姐们学女红吧?做不了嫁衣,往后为自己绣个红盖头也不错。”


    姬如萍低低的笑。


    外人不知情,她这做姐姐的门清呢。


    就说哪家的兄长能与妹妹做这等亲密之事?


    又那样上心和体贴。


    恨不得每日捧在手上,就怕她伤着了。


    京城各府的夫人老爷夫妻之间,也未得这么亲昵的娇宠。


    江大人抱着的可是娶她五妹为妻的心思,可惜五妹情意尚浅,比不得他用心深切,两人的婚事还有的磨。


    姬如萍还真是有些盼着的。


    有朝一日能待见大红新郎服的江大人江曜迎娶她们忠义侯府的五小姐,见得两人真正结为夫妻的那一日。


    到时她可要好好的打趣姬时语,让小姑娘嘴硬。


    还不肯承认她的心意。


    第87章


    因着忠义侯府三位姑娘不日之后将大婚,三夫人何氏陪在侯夫人舒氏身边,帮着清点嫁妆物什。


    姬时语也是头一回知晓,清嫁妆是多繁琐麻烦。


    舒氏领着姬时语去库房走了一趟。


    仅是美人榻、红木三屏风罗汉床、八仙桌、黄花梨立柜等家具,各样摆放了几件,便挤得满满当当。


    “府上竟准备了这样多?”


    姬时语摸了摸角落里的一张拔步床,这都有些落了灰,不知在库房搁置了几年。


    “娘。”


    姬时语问道:“这张不会也是哪位姐姐的嫁妆吧?”


    “原本是留给二房的静姐儿的,谁知道她,唉。”


    舒氏不多说,两人也心知肚明。


    二房的姬如静五年前意图谋害姬时语,被舒氏打发到了寺里拘着自省。


    姬老夫人归府后,傅氏曾寻老夫人提过,期望老夫人开恩,能将姬如静接回侯府。


    然而老夫人只说府上之事由舒氏定夺,她这个老婆子不管事,而后打发了傅氏离开。


    舒氏不松口,这几年傅氏便也不曾再提过。


    姬如静便一直被丢在寺


    里,让人快忘记这侯府还有一位二小姐。


    “若是二房安分些,这两年静姐儿也会嫁去不低的人家。”


    舒氏清点了嫁妆的几个数,中馈将为几个姑娘添妆,她需得给三房送去。


    “二婶娘若是来问,娘打算怎么办?”


    姬时语又问了:“二姐年岁已是不小,二房能甘愿让她终生与青灯相伴吗?”


    “到那时再论。”


    舒氏笑得浅薄,“暮哥儿的婚事还未定,你二婶娘没的功夫上心女儿。”


    忠义侯府家境殷实,这些年老太爷和侯爷立下赫赫军功,宫里赏赐了不少好宝贝,就连玉如意都有个五柄。


    “我和你祖母相商量过了,给你们几个姑娘一人出嫁备一柄玉如意。”


    舒氏拿起一只沉香木镶玉如意,笑道:“这是陛下赏赐之物,带去夫家更得脸面。”


    这便是娘家家境殷实的底气。


    侯府嫁出去的姑娘,婚后亦会有侯府撑腰。


    姬时语才是惊讶,她指了自己,“娘,我也有吗?”


    “为何不算你的?”


    舒氏点了点姬时语的额头,好笑不已道:“你也是近十六岁了,你姐姐婚事一过,便该轮到为你说亲。”


    “娘,我还不想嫁人。”


    姬时语老不情愿了,抓着舒氏手腕便撒娇,“我就想在你身边,哪里也不想去!”


    舒氏被她磨得受不住。


    小女儿和大女儿两个性子,一个独立坚强,一个机灵活泼又喜欢同她撒娇。


    每每姬时语可怜弯眼,舒氏的心都像是化成一滩水。


    “你还要跟在娘亲身边做个老姑娘不成?”


    “那有什么不好的,自家人不嫌弃我,你和爹也愿意养着我,我还怕外人说三道四啊!”


    姬时语前世便是十六未嫁也未定亲,那时候她身子弱,舒氏和姬雄武不放心她嫁去别家,万一她出嫁却受了磋磨,体弱多病就此殒命。


    两人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因而才会留姬时语在忠义侯府。


    但是这一世,姬时语康健红润,小姑娘去了病气,小人儿是活泼伶俐,娇俏灵动。


    舒氏身为亲娘,与姬雄武两人,自然便盼着女儿能幸福美满。


    因此尽管姬时语嘴上道着不愿出嫁,舒氏只当她是玩笑话,揽着小女儿往库房里头走。


    越过一处上好紫檀木做的海棠花围拔步床,舒氏与姬时语说:“你瞧,这张拔步床是你出生时你爹便命人打造的,在府上放了十来年,就等着给你做嫁妆呢。”


    “爹这么早便盘算了?”


    舒氏又连着给姬时语指了好几样,皆是难寻的香木,木具雕刻精美,耗了许多年才制成。


    这些做陪嫁的物什之用心,尽数倾注了舒氏和姬雄武的疼爱。


    一时之间,姬时语心口沉甸甸的。


    舒氏抚摸她的头,慈爱一笑:“只要你能觅得良人,我们便愿意嫁你出去。”


    “娘,那我得挑个好的!”


    姬时语绽开了娇笑。


    只是提了成婚,姬时语忽地忆起梦中她与江曜成亲的那一幕,她的哥哥身披大红,清冷容貌拢着妖冶,如勾人心魂的妖精似的。


    回想起,姬时语不自觉羞红了脸。


    舒氏稍一瞩目,便瞧见姬时语微红的玉脸,眉眼低垂之间,颇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羞。


    “阿锁已有了中意之人了?”


    姬时语猛地抬首,舒氏笑容很深,像能看穿她的念头,她飞快羞恼瞥头。


    “没有呢?”


    她才不认:“我怎么会有?”


    舒氏又是笑。


    姬时语不愿被舒氏看破心中所想,挽着娘亲手臂岔开话:“那姐姐的呢?”


    “我和你父亲想过,你们姐妹俩不厚此薄彼,我们各为你们添几处商铺地契。你姐姐喜欢岭西,我们将岭西的铺子留给了她,给你的,便是京城的那几家。”


    舒氏曾与姬时语说过,忠义侯府在京城的几处产业。


    只是那时候姬时语只想着捯饬自己的书肆,没闲心去操心侯府的商铺。


    “你书肆开办了几年,也懂得了如何掌管铺子,日后接手不会太难。”


    姬时语依偎上舒氏身,“娘,那我岂不是真成了富贵娘子?”


    “舒家还送来了许多添妆呢,你和你姐姐都有份,那些真迹的古画书籍比这些个铺子可值钱多了。”


    姬时语光听着,掰手指算算。


    当真不少哩,一日之间她便金银财宝傍身花不完了。


    舒氏笑说:“现在,你知道自己身价尊贵了吧?”


    “那我更不能随便出嫁了,外人把我的嫁妆算计干净了怎么办?不行!”


    “是啊,阿锁可要守好你的嫁妆啊。”


    舒氏看姬时语小财迷样,笑得不行:“不过也不是随意的哪家人家敢上侯府提亲的,莫说旁人了,我们怎会轻易给你定亲。”


    “娘这话是何意思?”


    “要来提亲,对方家境不比咱们侯府差,你知道薛家下聘是多少台?”


    “三十六台。”


    姬时语听姬如萍说过,尚书府薛家的聘礼是把侯府的正院塞了大半,那叫一个出手阔绰。


    舒氏应:“这里头还不算金银财宝。”


    姬时语嫣红小嘴合不拢,原来这便是尚书府的家底。


    家道富足、百年世胄。


    舒氏点她琼玉鼻头:“懂了吗?”


    “懂了。”


    姬时语喏喏颔首。


    ……


    前一日,舒氏大口言道京城还没几户人家有这个殷实家底,敢随意上忠义侯府迎娶大房嫡出的小姐。


    可这话不肖二日便被打了脸。


    隔日,兵部尚书胡家的长房,还真就命媒婆来到忠义侯府提亲,为自家长公子胡丰汕求娶五小姐姬时语。


    这一遭令侯府,乃至满京城喧哗不止。


    再说胡丰汕那日,被五军都督府抓住当街调戏忠义侯府的姑娘,后他被擒住送去官府,京兆府尹沈册见此,头是一个比一个大。


    江曜下令要沈册审,陈疾还带了命令,道都督大人已吩咐过了,只能胡老太爷亲自来提人。


    不然便不让。


    胡老太爷下朝之后,来京兆府时的脸色阴鸷难看。


    沈册自然是不能给胡丰汕定重罪。


    胡老太爷他惹不起,而且老太爷又是亲自出面,来提长孙回府,沈册便卖他一个薄面。


    将人放了。


    可是胡丰汕这臭名声是再隐瞒不住,不过一日,传得大街小巷满是。


    话里话外是说胡家孙子败家,不学无术,成日就只学会了欺男霸女。


    能教养出这样孙辈的胡家,又是什么好东西?


    胡老太爷这位朝中五旬的老人,连坐了二十年的尚书大人,干出过实事吗?


    若非五军都督府这回正巧撞见,忠义侯府的小姐还要受多大的委屈。


    胡大人真能体恤百姓,为陛下分忧吗?


    杂音滚滚,捕风捉影的苗头如野火疯长,顿时传入了朱红宫墙的乾清宫中。


    次日,早朝之上,姬雄武一道愤慨激昂的上呈天听,为爱女鸣冤。


    胡老太爷因而遭了弘文帝一顿痛骂。


    身在尚书大人之位多年,胡老太爷已有近二十年未被人劈头盖脸斥过,如今却让弘文帝指着鼻子骂。


    “胡爱卿教子无方,连忠义侯府的小姐都敢欺_辱,朕想来,这京城还有你们胡家不敢惹的?哼,朕许是该考虑你是否堪配这尚书之位了。”


    “陛下,臣……”


    弘文帝甚至不想听胡老太爷辩驳,冷面挥手便命他下去。


    为这事,胡老太爷当真是憋了一肚子火。


    下朝一回到胡家,胡老太爷便让人叫来了大儿子胡老爷和胡丰汕这个逆子,大骂长房无能还处处惹事。


    胡家全靠胡老太爷一人顶梁,胡老爷是个没墨水的草包,从来只会拍屁股求老父。


    “父亲,不如我让人去灭了京城里那些说闲话的?”


    “灭人?你灭的干净吗?丰汕今日敢招惹忠义侯府的姑娘,外头只会怪我们胡


    家为非作歹,我这乌纱帽迟早给你们父子摘了!”


    “那父亲,你说这事该怎么做……”


    胡老爷瑟缩。


    胡老太爷脸黑沉的很,他冷漠开口:“回去告诉你夫人,让她立刻准备,命人上忠义侯府求娶五小姐。”


    “父亲,你说的是,求娶五小姐?”


    胡老爷吓了一大跳。


    这不是胡丰汕才调戏过五小姐,忠义侯府能愿意嫁?


    “对外就说丰汕对五小姐一见情深,是有意娶她为妻才会举止行事太出格!”


    “父亲,这……”


    胡老太爷不用想也猜出胡老爷蠢笨脑子所想,骂了一句“蠢”后,怒道:“就照我说的去办!”


    “是,是。”


    胡家说了算的,只会是胡老太爷,没的别人说话的份。


    胡老爷带着胡丰汕灰溜溜走了。


    就这样,胡家翌日便大张旗鼓来了忠义侯府。


    不闲事大似的,媒婆嚷嚷着胡家嫡长孙胡丰汕对忠义侯府五小姐姬时语一见钟情、思之如狂。


    长孙胡丰汕日思夜想夜不能寐,只盼着能将美娇娘迎娶回府。


    五军都督府内,江曜还在主院清点兵书,他将书册归类之后,一沓子便摆放工整。


    陈疾在这时候踏入屋中,见江曜面色平稳,贼兮兮凑过去笑了两声。


    谁料江曜是头也不抬,像他这个大活人如似死人。


    “江大人。”


    陈疾后退两步,重回屋门口,他重重咳了一声。


    江曜还是不搭理他。


    “江大人!”


    陈疾直接咬牙开口:“有媒婆上门姬家,为胡丰汕求娶五小姐为妻。”


    闻言,桌案那面冷淡的狐狸眼睨了过来,阴沉又布满嗜血的暗光。


    陈疾一个哆嗦。


    好了,他就知道,这事,江大人无动于衷不了。


    事关五小姐,胡丰汕大言不惭,觊觎不该之人,肖想江大人的逆鳞。


    他是要动刀见血杀人的。


    第88章


    胡家来忠义侯府求娶,任明眼之人都不会觉得是真心实意,而是来搅事。


    舒氏甚至不允姬时语去主院。


    她招呼人将小姑娘送去了春和院,命三房的两位姐姐照看于她。


    “这胡家人脸皮是得多厚,还能来咱们侯府求娶五妹?”


    姬如萍听说胡丰汕当街所行之事,胡家人竟上门求娶,当即发了火:“胡丰汕这个嫡长孙如地痞恶霸一样,对五妹行如此粗鄙之事,竟还口口声声说是非五妹不可!”


    “真是太不要脸了!”


    姬如蕊气愤难耐,脖子红了,直接骂了出口,“呸,胡家的少爷给我们五妹提鞋子都不配,还敢来求娶。”


    两人亦是清楚,胡丰汕醉酒拦了姬时语的马车,说了许多胡言乱语。


    此人粗鄙不堪,辱小姑娘许多。


    后来是时任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江曜碰见,惩治了胡丰汕,胡丰汕这才收手。


    可惜京兆府尹沈册惹不起兵部尚书府胡家,将人就这么当堂放了,并未定罪。


    然而胡家竟大放厥词,说胡丰汕是爱慕姬时语至深昏了头,满心想娶姬时语以致使做了混账事。


    “胡家人这话说出去谁信?”


    姬如萍愤愤不平,“平白没的牵连我们五妹的闺誉,五妹日后还怎么议亲嫁人?”


    “太可恶了,胡丰汕这等人该拖入牢狱关个几年都不为过。”姬如蕊怒道。


    “胡丰汕真是混蛋,看把我两个姐姐给气的。”


    姬时语捧着脸,一双圆眼在莹白小脸宛如镶嵌玉盘之上的珍珠,明亮皎洁,她盈盈笑着。


    “姐姐们消消火,莫要气坏了身子。”


    “五妹就不气?”


    姬如萍诧然姬时语竟不恼火,这事没搁在她头上,她都窝火的厉害,姬时语的神情却是如初,似一汪静水。


    “胡丰汕这个禽兽,他可不是真心求娶,根本就是故意坏五妹的名声来的!”


    “呸,说他是腌臜泼才吧,整日去花楼,怎还没烂了根子呢?”


    姬如蕊这话引得姬时语好奇睨眼,她好笑弯眼,“四姐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姬如萍打趣道:“还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她闺房最不缺的便是各样的话本。”


    “三姐又来拆我的台。”


    姬如蕊赶紧给姬如萍眼神,让她闭嘴。


    小姑娘一人调笑一句,姬如萍和姬如蕊的火气顷刻间散了。


    有姬时语在,几个人之间总是欢声笑语的,无甚烦恼。


    可是对上姬如萍担忧的目光,姬时语还是说了她的心里话。


    “胡丰汕来求娶,我气自然是气的,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烂人恼火,有些不值当,闹得我自己染了病气多不好?”


    “还是五妹想得开。”


    姬如萍笑眼一眯。


    “唉,谁让我倒了大霉,外出一趟便让恶狗给咬了。”


    姬时语叹了口气,“你们是不知道,他找来的时候,我甚至当我自个儿是一处香气逼人的肉羹。”


    姬如萍和姬如蕊听了她这话,再见小姑娘着一身粉嫩短袄,发髻流苏轻垂耳边,是一副粉面杏眼的好模样。


    偏嫣红小嘴吐出的话,太过世俗。


    两人顿时错愕,胡看一眼,摆了头一言难尽。


    “我有说错吗?我说的不错呀!”


    姬时语眨巴明媚的眼,抿唇而笑。


    姬如萍和姬如蕊后回过神来,三个人笑作了一团。


    “这也太是不错了。”


    姬如萍笑的最欢,她是喜欢姬时语的直言直语,骂胡丰汕过瘾尽兴,眼角是笑出了泪花。


    揉了揉肚子,姬如萍与姬时语道:“这亲事大婶娘定会拒了,只是胡家这么一闹,倒是我们侯府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姬如蕊眼里闪过一抹恼意,“就这么算了也太便宜他了。”


    “就是,不能太便宜胡丰汕!”姬时语哼哼。


    “五妹想的是?”


    姬如萍和姬如蕊齐齐投目。


    姬时语那张娇嫩粉面,盈盈挂起一道轻笑,她眨了眨眼,并未细说,故作了神秘。


    ……


    胡家可谓是蹬鼻子上脸,跑来忠义侯府大闹一通便算了,侯夫人舒氏当堂拒了胡家的求娶之意后,胡家的媒婆竟大咧咧在正院给舒氏与姬老夫人跪下求情。


    “侯夫人呐!”


    媒婆哭嚎:“胡家的少爷没了五小姐是茶不香饭不思,这可让少爷怎么活啊?”


    “不知道怎么活?”


    舒氏亦是少见的冷了脸,“那就别活了。”


    “怎么,你打算以死相逼?”


    姬老夫人十足厌恶这胡家作态,她忍无可忍,吩咐下去,“来人呐,将胡家人丢出去!侯府可不欢迎这等脏人眼污人耳的东西!”


    胡家的媒婆便被忠义侯府的下人们给捉住双手,拖拽着丢出了府门。


    姬时语听着萍亭禀报,冷笑哼出了声:“胡家人确实不要脸,以为撒泼我娘就会怕?”


    “还好老夫人与夫人英明。”


    “也不正眼瞧瞧我们侯府赐下的牌匾,那几个字是先帝亲笔所写的,我们侯府最不惧的便是胁迫!”


    “是啊,胡家大言不惭,就该辗出府去。”


    萍柳应着姬时语的话。


    “小姐,胡家与于威……”


    萍亭垂眉,她那日去了香兰阁,还真是寻见于威入了雀娘的房,明光书肆的小道消息不是假的。


    “不急,你们先出去,过些时你和萍亭进屋寻我。”


    姬时语端坐在书案前,稍颔了首,便命两个丫鬟退下,带上屋门。


    室内顿时寂静无声,姬时语研磨,提笔飞速开始在纸上落笔。


    前世她写过江曜的往事,触犯他因果未了,并在无意之间连累了江曜的平生。


    重活一世,打姬时语重回十岁那年起,她便下过一个决心。


    她的话本再不触碰任何人的因果。


    但是今日,这一道劫,她注定要破了。


    胡丰汕满嘴喷粪,姬时语疾首蹙额。


    不论如何,她都饶恕不了他。


    整整三个时辰,姬时语未挪动过一步。


    屋门安静如初,萍亭和萍柳候在外头,两人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日落,眼瞅着要到晚膳的时候,萍亭推了萍柳一把,眼神示意她去敲门。


    在这时,那扇隔扇门被姬时语推开了。


    “哎哟,累人呐……”


    姬时语累的脸蛋都染了红,衣衫不平整,衣袖褶皱凌乱。


    她伸了个懒腰,揉着酸痛的手臂,踱步舒展身子。


    “萍亭,你拿上我写好的新话本,立马去一趟明光书肆。”


    姬时语不忘吩咐道:“我要他们就今明两日抄写装册,将话本售卖出去,越快越好。”


    萍亭没敢耽搁,收起纸张,提步便离了院。


    ……


    胡家上忠义侯府提亲,被舒氏连人带聘礼一并丢出了府,对此,姬雄武甚是满意。


    就胡家那个长孙胡丰汕成日没个正形,别说他还只是兵部尚书胡老太爷的嫡孙,即便这人是弘文帝送来给姬雄武当小兵的,姬雄武都不乐意接手。


    这小混球还敢肖想他的宝贝金疙瘩。


    白日做梦呢?


    姬雄武本没将这事放在心里,谁知隔日上过早朝,首辅大人魏召竟笑呵呵走来道了喜。


    “听闻忠义侯府的大小姐婚期将至,忠义侯的小女儿亦是好事临近?侯爷可莫要忘了老夫啊,我要上姬家讨喜酒的。”


    “小女的什么好事?”


    魏召不明所以,摸了把胡子,笑问:“不是胡老看上你的小女儿,有意为孙子讨个媳妇吗?”


    “此事绝无可能!”


    姬雄武闻言,刚毅英武的脸庞霎时黑沉,他甩了首辅魏召的脸,转身拂袖下了朝。


    可才走了几步,一身虎补红袍的江曜冒了出来,走近时喊了他:“侯爷。”


    “嗯,你要去五军都督府?”


    “是。”


    姬雄武脸色不佳,但还是应了江曜,两人并行走了一步,江曜在旁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朝前方喊:“胡大人。”


    姬雄武循着江曜目光看去,兵部尚书胡老太爷正站在两步远之地。


    朱红宫墙明黄瓦片落下半边阴影,胡老太爷花白的胡子亦是暗暗沉沉。


    “好巧啊。”


    胡老太爷笑道:“姬侯爷,五军都督府的江大人。”


    “胡大人不回胡家,候在这儿做何?”


    “自然是有要事和侯爷一谈。”


    “我们两家,好像并无关系。”


    姬雄武可没任何好话与胡老太爷一说。


    “侯夫人不满意我家那孙儿,是哪里不满?”


    胡老太爷眼中闪过阴毒的笑,很快他摆手扭了头,好似不经意地提及:“回头我让丰汕改正,定会改至侯爷和侯夫人满意。”


    “不必了,我们阿锁可高攀不起胡家。”


    姬雄武黑着脸,毫不犹豫回绝。


    “谁说的高攀不起?”


    胡老太爷“欸”了一声,他走出墙边的暗色阴影,步入了日头之下。


    冬日寒冷,他的声音瓮声瓮气。


    “我瞧着五小姐貌美如花,是个好的小娇娘,我们胡家很喜欢。”


    “胡大人,阿锁是我的女儿,你敢动她,便是和我们整个忠义侯府为敌,你想清楚了。”


    为姬时语,姬雄武态度一向坚决,冲着胡老太爷,他佛然而怒:“阿锁不愿意嫁的人,冒着掉脑袋的险,我也会让陛下拂了婚事。你们胡家,尤其是你,胆敢动我女儿一根头发,我绝不轻饶!”


    “好,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胡老太爷笑着点头,他背过手便就这么在姬雄武和江曜目光中,步履不停地出了那道朱红宫门。


    江曜沉下脸,一双狐狸眼阴冷冷的。


    姬雄武更是竖眉嗔目,黝黑的脸宛如煤炭。


    “侯爷,胡家欺人太甚,我……”


    江曜切齿,杀气四溢,抑制不住。


    “云让。”


    姬雄武蹙眉,高大威猛的忠义侯一道眼神下来,江曜霎时收敛了杀气。


    就听姬雄武说:“你先去五军都督府,不要误了正事。”


    江曜翻身骑上马,他再未多言,调转马头,眉宇阴郁地往五军都督府而去。


    一刻钟后,江曜入了五军都督府的主院。


    早在听到胡家派人前往忠义侯府求娶姬时语,江曜便动了要杀胡丰汕的念头。


    只是胡家毕竟是兵部尚书府,府邸庞大,他不便进入。


    还不等盘算出如何下手,便受了胡老太爷下朝当面的挑衅。


    胡家人竟敢这么对待他的小姑娘。


    该杀。


    江曜的杀念涌上了头,他手指躁动,心绪仍旧不宁。


    想要摸上自己腰间的长刀,只是一刹那。


    手指触及刀柄的绿宝石,腕骨起了凉意。


    是右手手腕系着的那株粉色珠串。


    坠落而下的玉牌微凉,轻晃打在了江曜的腕骨,他恍惚惊醒。


    五年前姬时语买给他的生辰礼。


    除却上战场怕弄坏珠串,每日每夜,江曜都将此物戴在手腕。


    多年下来,粉色岫玉珠串微微粗粝,摸起来不再光滑,可江曜的手指还是忍不住在珠子之上捻了捻。


    好似小姑娘就在手边,甜笑着安抚于他。


    他没忘记,姬时语总喜欢哄他。


    “云让哥哥是我心中的小将军呢,英勇无双。”


    她还喜欢教导他:“哥哥你要为君子,不可动邪念。”


    江曜抬起手腕,手上珠串吊着的玉牌落在了眼前,“康乐”二字多年之下早已模糊不清。


    “得回楚王府,才能娶阿锁。在此之前……”


    仿佛姬时语便在眼前。


    江曜轻柔地拨弄着珠子,像如此对待姬时语一样。


    他狐狸眼一垂,凑过去无比轻缓地亲吻了一口玉牌,复而低声喃喃。


    “阿锁,怎么可以呢?我不会让旁人娶了你的,想都别想。”


    第89章


    十一月初冬,寒风淅沥萧萧,连翩瑟瑟。


    陈疾快步踏入五军都督府主院,怀中书册几欲抖落,被他一把抓住,猛塞入怀。


    刚一屋中,便见江曜神色死寂。


    陈疾听闻早朝之上胡老太爷有意刁难忠义侯府,想来江曜是为此事难捱。


    五军都督府虽有统帅之权,却不得掌兵权,先帝曾立五军都督府的初衷,便是为分化兵部的实权。


    十年前,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白斩霍私通大陇,犯帝怒,后身死殒命。


    五军都督府也彻底受此连罪,地位一落千丈。


    收编的兵权,多数被弘文帝分给忠义侯大将军姬雄武,余下的则由兵部掌揽。


    而今边关战事平,统军调度收至京中,兵部主揽大权,五军都督府宛如无权空府。


    陈疾起初没想明白弘文帝送江曜入五军都督府的用意,这几日看下来,他有些琢磨出味儿了。


    江曜自岭西征战五年,立下汗马功劳,平乱边关大陇,是为实干能才。


    这等人才入的却并非兵部,而是接管五军都督府,想必弘文帝对兵部已积蓄诸多不满,有意再度分化权利。


    而那时,他们五军都督府便将迎来重见天日之日。


    因此,陈疾心生出澎湃的仰拜之意,迫切将怀里之物交给江曜来看。


    “江大人。”


    陈疾一喊,江曜并未抬首,不过陈疾还是将怀中书册纷纷丢在了桌案上,并取出一本递至江曜眼前。


    江曜蹙眉,一本名为《戏说前传》的话本子赫然显露。


    “陈疾,你告诉我,你领的是何职?”


    “回大人,属下领的乃都事一职。”


    江曜冷眼而望,眸中不寒而栗,“你还知道呢?当职拿来不相干的东西,是嫌我处置你不够?”


    “大人息怒。”


    陈疾早料到江曜会责备于他,不过他今日带来话本,定是有自己的用意。


    他陪笑说:“大人你日理万机,从不出五军都督府,还不知道外头闹哄哄跟油锅炸开似得,传得都是明光书肆新出的话本子呢。”


    “明光书肆。”


    那不就是阿锁开的书肆。


    这话


    本亦是阿锁所写的了?


    江曜恍然大悟,复而再看书案上的话本,迅速翻动起来。


    “戏说前传讲的是京城四大才子,不,该说四大纨绔的故事。”


    陈疾边道:“其中以尚书府长公子为首的大纨绔,祸乱坊间姑娘,还闹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


    江曜抿唇不禁发出一声低笑。


    还真像是姬时语的手笔,胡家惹怒了她,便将人写进话本子里,可劲的磋磨。


    “这大纨绔有次喝醉了酒,调戏官府小姐,被一顿撵走之后,回府路上招了狗来,惨遭恶犬追咬了十里路,身上皮肉皆开了花。”


    陈疾说时带了笑,“大人,这话本职中说的可不就是胡家和忠义侯府之事吗?”


    “没点名道姓的,不可胡说。”


    江曜碍着姬时语的清誉,让陈疾闭了嘴。


    陈疾干巴巴住口后,他改道:“五小姐在府上没受罪吧?”


    一关姬时语的事,江曜阴郁的眼立马觑来了。


    “听说胡家执意要迎娶五小姐过门。”


    陈疾后怕扭了头,解释道:“清早都督府还在议论,说五小姐乃是大人的妹妹,大人爱护有佳,断不会让五小姐受委屈。”


    闻言,江曜收了冷眼,睇给陈疾一道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陈疾后知后觉,自己竟是谄媚到了位,江大人真吃这一套。


    夸江大人不可,夸五小姐非常可,那是江大人的命脉。


    “陈疾。”


    胡思乱想之际,江曜喊了陈疾,陈疾一个哆嗦站定,回应:“大人。”


    “你去将明光书肆的话本子都买回来。”


    “是这戏说前传不够大人看的?”


    陈疾探头打量,“没想到江大人还有看话本子的癖好。”


    江曜射来冷冷一眼,“你没话找话?”


    陈疾不敢再说,应后匆匆离了院。


    他走后,江曜闲来无事便翻弄话本。


    江曜从未没瞧过姬时语的笔墨,从前只听小姑娘说她开办了一处书肆,没事好写几本作乐子。


    这本《戏说前传》话本正写到大纨绔被狗咬得屁滚尿流,回府哀嚎哭诉,没两日,一封信送来了尚书府。


    大纨绔在外的老相好,竟是挺着孕肚寻上门来了。


    话本没了下文,江曜执茶抿了一口。


    他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院外匆忙的脚步声渐入,是陈疾折返而归。


    “大人,你要的我买回来了。”


    陈疾喘着粗气,他洋洋洒洒从怀中抖出五六本话本子,各式各样的皆有,薄的厚的,还有一本书册婊了封画的。


    “我问过掌柜的,这里头那本《尘世》卖的可火热,京中好些戏班子演的便是这个故事。”


    江曜端详过去,拿起的便是那本。


    陈疾咕噜噜一杯水下肚,后补道:“回来路上我翻了翻,大人,你别说,这话本子写的真有味道!里头小公主的青梅竹马,那个少年将军,像是你本人刻进去似得。”


    “哦?”


    江曜来了兴致,狐狸眼一挑,便抽出那本话本,细细读了起来。


    陈疾没看太全,只是粗略扫了几眼。


    他侯在旁,不时便见江曜的神情一会儿阴郁,一会儿轻笑,看到最后眉眼竟是温和的不可思议。


    他们向来清冷沉寂的江大人,捧着话本,面容拢上了一层不可言喻的缱绻之色。


    江曜轻呵了出声,“原来阿锁脑中想的竟是这些……”


    姬时语的话本写了诸多,尤其是小公主与少年将军重逢的那一夜。


    窗外银花珠树,风雪交加,帐内红罗翻滚,地笼滚热,无边春色。


    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曜比谁都想知道。


    他的阿锁背着她,竟想着他不知道的旖旎。


    连夫妻之间的房中事,她竟写下几页之多,她……对自己还有着这般不为人知的心思?


    话本子写的可太好了,合乎江曜的心,他有心留藏。


    江曜想着,待两人独处,他愿意陪着姬时语,将话本之事,一一重现。


    不论是雪夜红绸,还是两人的亲昵。


    他还为她准备了大礼呢。


    郊外他精心布置的暗宫,阿锁会喜欢那里吗?


    江曜太期待了。


    期待他牵着姬时语去到暗室的那日。


    到那时,他的阿锁,那张粉面会露出何等桃花娇容的神情呢?


    “大人。”


    陈疾好奇心害死猫,是好奇纷起,不住追问:“这话本究竟说了什么?”


    “你不必知道,下去吧。”


    江曜转瞬合了书册,脸上神色眨眼褪了干净。


    他不欲让陈疾看见,陈疾挠挠头,又被江曜一记冷睨投来,陈疾只得退下去。


    走之前,江曜还落下一句吩咐:“陈疾,你去寻条狗来。”


    “寻狗?”


    “越凶的越好。”


    陈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江曜冷呵:“我有要事。”


    ……


    再说胡家胡搅蛮缠,扬言非要和忠义侯府结亲家,京城这些日子的喧闹声真如热油翻滚,噼里啪啦的。


    胡丰汕本还忧心忡忡,怕忠义侯府怪罪,但得到祖父胡老太爷首肯之后,他再度大摇大摆的出了街。


    路上有人频频投来目光,胡丰汕非但不觉丢人现眼,反而正大光明入了香兰阁,去寻他的心肝小宝贝雀娘。


    一番欢乐之后,胡丰汕意满足,遂打道回府。


    走到半路时,巷子口的回心阁传出说书人的笑声。


    “此乃天道难容,是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只见那恶犬奔着他便来撕咬,大纨绔屁股开了花,这人呐,就是这么当街丢脸!”


    胡丰汕心中嘀咕,寻思回心阁说的事,怎么就那么耳熟呢?


    在这时,身后猛地一道犬吠。


    “汪!”


    胡丰汕一个回头,那条恶犬獠牙大张,似见了香饽饽,大口朝他扑来。


    “啊——”


    胡丰汕结结实实挨了一口撕咬,屁股瓣真成了两半。


    他抱头便跑,恶犬不断追逐,犬吠不止,嗷嗷边咬边叫。


    跑了三里路,胡丰汕两边屁/股被咬穿了,疼得龇牙咧嘴。


    他连路也走不好,偏被恶犬追赶,只能连滚带爬,惊慌失措,捧着屁/股冲进了尚书府胡家。


    这事很快入了姬时语的耳。


    “小姐的话本子昨儿便摆上了架,那会儿便叫人一抢而空了,京城好生热闹啊,到处都在说大纨绔被狗咬的戏文呢。”


    萍亭笑说:“就说胡家的纨绔,真是老天开了眼了,同戏文成真似的,他也让恶犬咬得屁股开花,小姐你说巧不巧?”


    “真应了我的话本?”


    姬时语心生一抹疑窦。


    她写戏说前传,为的便是坏胡家的势。


    胡老太爷有意胁迫忠义侯府,那她便让世人看看胡家行事有多卑劣不堪。


    胡丰汕这等骄奢淫逸的嫡长孙辈,竟冠冕堂皇受着祖父尚书大人的荫庇,四处为非作歹。


    简直没有天理。


    但是,姬时语并没想过胡丰汕会如话本被狗咬。


    对此,姬时语竟没生起喜悦,反而怀疑起了一桩事。


    江曜此前克制不住,抓着她放纵癫狂,那时他曾说过他不喜欢她与旁的男人牵扯在一起。


    尤其是事关议亲。


    胡家上门提亲,胡丰汕的名字和她姬时语被迫纠缠在一块,为外人说三


    道四。


    胡丰汕想求娶与她。


    江曜能忍吗?


    姬时语竟然生出一股头皮发麻之感。


    她下意识的想到了江曜。


    这几日在府上她与江曜几回见面,少年脸色俱是风平浪静,不动声色。


    着实不像江曜的为人。


    姬时语的身子猛然一抖,心觉江曜恐怕不得容忍,要对胡丰汕下手。


    这恶犬还是第一出。


    她的哥哥好似真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的君子朗朗。


    这几年下来,凭良心讲,她了解他吗?


    突然之间,姬时语不知道了。


    江曜的本性,她竟然真的倍感茫然,是他变了,还是自始至终从未变过。


    那张蒙在江曜脸上的遮蔽的面具,她该揭下的。


    现在,机会在她眼前了。


    小姑娘定定心神,她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坚定,瞥头抬手执起墨砚。


    待揉开墨汁,姬时语提笔写字,开始着笔戏说前传的正传下文。


    ……


    胡家嫡长孙被恶犬扑咬,追了三里路,疯传全京城。


    翌日,胡老太爷才入早朝,周身便有几道笑声,他沉着脸扫视时,不悦的声音便在顷刻消散。


    弘文帝上了朝,太和殿归于安静。


    今日请奏,阁老房平率先出了列,躬身便直言一桩要事。


    “陛下,冬日干冷,黔南地处偏远,下有知州递来奏章,恐黔南之地生了内乱。”


    “黔南内乱。”


    弘文帝接过请奏看过了眼,双目炯炯,“这内乱不小,流民万千,不好平息啊。”


    “从京城去往黔南,路途需三五日,现在又恰逢寒冬,黔南的内乱怕是事态严峻。”首辅魏召补道。


    “朝中需得派人南下,众爱卿可有人选?”


    弘文帝俯视下首众朝臣。


    朝臣们垂首,暗地里互换了一道眼神,正当有人蠢蠢欲动之时,忠义侯姬雄武一个大步出了列。


    “陛下,臣以为黔南内乱交由都督佥事江大人,再合适不过。”


    姬雄武抱拳拜道:“就让他代为巡抚大人,南下平乱,为陛下分忧。”


    阁老房平和首辅魏召飞快对视一眼,两人立刻明了。


    姬雄武是在为江曜日后执掌大都督之位而铺路!


    “陛下,不可。”


    还不等两人出声,兵部尚书胡老太爷旋即出列,他一拜道:“臣不同意让江大人南下。”


    弘文帝眼睛一转,看向胡老太爷,“胡爱卿为何?”


    胡老太爷朝黑脸的姬雄武冷哼,恭敬回了皇帝的话:“江大人不过一介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上任一月有余,如何能胜任巡抚南下?”


    “那胡大人心中人选又是何人?你想推崇的是你们兵部的人?”


    姬雄武十分不悦,胡老太爷根本就是故意阻江曜的路。


    诚如胡老太爷所言,有他这个兵部尚书在,江曜的仕途莫想再晋升一步。


    江曜更妄想当着兵部的面,将五军都督府的实权重夺回手中。


    不论是重回楚王府,亦或五军都督府的官职。


    胡老太爷都不欲让江曜好过。


    “陛下,此次南下……”


    胡老太爷眼眸生笑,他摸了把胡子,说道:“老臣以为,可以让大皇子殿下代劳。”


    此言一出,太和殿再不得寂静,全喧哗起来。


    阁老房平与首辅魏召互相瞪眼,两人齐齐生出一个念头。


    兵部尚书胡老太爷,这三皇子党的老贼,是失心疯了!


    他竟要为大皇子造桥铺路,送他更上一层台阶。


    第90章


    阁老房平与首辅魏召官职三十年载,两人从未踏入营党私派。


    只是每当朝中有声音四起,劝弘文帝立储,两人同样会出列说几句话。


    三位皇子之中,阁老房平和首辅魏召还是向着大皇子这个长子,平心论,两人皆以长为尊。


    虽早知道胡家与楚王府为三皇子党,房平还是为胡老太爷之言生了笑。


    “陛下,胡大人言之有理,您总说大皇子殿下尸位素餐,不成大器。此番黔南内乱,正好借此机会,让大皇子一展抱负,也是殿下为陛下分忧啊!”


    魏召跟笑道:“是啊陛下,大殿下是并未做出名堂,可您总该给大皇子一个机会。”


    有了阁老房平和首辅魏召出言举荐,朝臣纷纷附和。


    一时之间拥护大皇子前往黔南平乱,竟成了首位。


    兵部尚书胡老太爷见此,得意洋洋朝忠义侯姬雄武与江曜瞥来得意的笑。


    江曜作缄默,脸色平静。


    姬雄武脸如黑炭,后只得咬牙忍气吞声,附和了举荐大皇子的话。


    就这样,黔南内乱定夺下来。


    弘文帝任江承运为巡抚,代圣上南下平乱。


    ……


    姬时语这面亦是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不过短短三日,她便奋笔提书,写出一本戏说后传。


    话本成册,再次摆上书肆兜售。


    后卷之中,话本里大纨绔的老相好给尚书府送了信意欲上门逼迫,大纨绔领着人便杀去寻她。


    谁知道这一去,路遇黑衣正道大侠见不惯他行事,竟是从高楼将他踹下来,一脚废了他的命_根。


    后传实属大快人心。


    同一时,胡家下人急匆匆入主院寻胡丰汕递话。


    “香兰阁的雀娘姑娘送了信来,问少爷你何时来认这个儿子?”


    下人得知了胡家辛秘,胆战心惊。


    胡丰汕听到这话,他根本顾不上屁_股疼,当即跳了脚,“什么孩子?我怎不知道雀娘有了双身子?”


    他本就喜爱雀娘花样多,温柔小意,在床榻之间柔软无骨,想着日后为她赎身纳门小妾。


    他已及冠却还未娶妻生子,若是雀娘能为他诞下个一儿半女的……


    胡丰汕心思瞬间活络,他恨不得立马飞去香兰阁,迎雀娘回府温存才妙。


    “备车!爷要去香兰阁。”


    另一厢,宁心黑衣蒙面,奉了姬时语的命,暗中带信前往镇国将军府于家。


    一封隐蔽的信纸,悄无声息地送到于威的手上。


    领一身闲职的于威很郁郁寡欢,成日耽于美色。


    这几日他和雀娘走得近,才知道香兰阁出了这等美娇娘温柔乡,伺候人让的手段了得,让人想忘都忘不掉。


    比家中的五公主江垂容不知好上多少。


    尤其今年江垂容已有了身孕,每日于威晚归回府,不是挨她辱骂,便是责备抱怨。


    如今于威是连于家也不愿意回去,只盼着再去香兰阁寻雀娘。


    现在有信传来,写道:


    雀娘已有了他的孩子。


    于威是原地大跳蹦起,后背猛然溢出成片的冷汗,他魂飞天外、恐慌万分。


    雀娘的孩子是他的?


    此事若被五公主江垂容知晓,他这个驸马一百个头不够被砍的!


    于威心道大事不好,他即刻翻身上马,往香兰阁飞驰。


    ……


    巳时二刻,于威拂开意欲阻拦的老鸨,径直冲入香兰阁雀娘休息的阁楼。


    他心急如焚,放声便喊:“雀娘,你真怀了我的孩子?”


    甫一推开屋门,房中两人和于威俱是一愣。


    胡丰汕搂着雀娘还在温存,雀娘半边圆肩裸_露,眼尾吊着沉醉,她见是于威满面瞬间慌张,推搡胡丰汕几下,没能推开。


    “雀娘!”


    于威眼中怒火直烧,顿时有种抓奸夫淫_妇之感,一股难言的羞耻恼怒混杂,已忘了他是要寻雀娘舍孩子的。


    他直接怒骂:“雀娘,你怀着我的孩子还同别的男人欢好?”


    胡丰汕听这话,面色瞬间黑沉,“你说她孩子的爹是谁?”


    “是我,这段时日和她好的都是我,她肚子里的孩子当然是我的!”


    于威不是不认得胡丰汕。


    对胡家这个纨绔他向来没得好脸色,现如今还抢了他的女人,又抱又亲,他恨不得杀了胡丰汕。


    “你再说一遍?你和雀娘早就好上了!”


    胡丰汕不敢置信,他养了这几年的女人,竟背着他还在接客。


    不光怀上狗男人的孩子,还大言不惭赖上他们胡家。


    雀娘见势不妙,当即抓住了胡丰汕的手臂,“爷,你听我解释,我……”


    “滚!”


    胡丰汕一脚踹开雀娘,雀娘惨叫跌落,她后腰一痛,肚腹霎时痉挛,她大叫:“不,我的肚子,爷,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啊!”


    雀娘潸然泪下,她哭得梨花带雨,胡丰汕听她嚷着孩子,指着就骂。


    “这孩子的爹究竟是谁?你怀上别人的野种,也配说是我胡家的孩子?”


    三言两语之下,于威拧眉,好似看懂了胡丰汕和雀娘的纠缠。


    “爷,不是他的,这孩子真是你的,我算过时日了,我是爷的女人啊,这孩子也是你的儿子啊……”


    “我胡丰汕都要当后爹了,你还有脸说是我的孩子?”


    胡丰汕眼眶染血,雀娘和于威给他的这等羞辱,他想当场杀了两人。


    “不,不是,孩子真是你的,不是他的!”雀娘咬死不认。


    胡丰汕血红的眼转向于威,只是这一眼,于威感觉自己正被一头发怒的雄狮仇视着。


    “于威,你告诉我,这些日子,你真爬过雀娘的榻?”


    于威伈伈睍睍,“是。”


    “那孩子就真是你的了?”胡丰汕咬牙。


    于


    威不悦被胡丰汕仇敌,可孩子毕竟是他的,即便雀娘还有别的男人,于威恨透了雀娘,他黑了脸。


    “应是我的。”


    “哈哈哈,我胡丰汕竟被一个烂了嘴的小蹄子玩弄于股掌,你们一个娼_妇,一个庸狗,还真是般配啊!”


    “胡丰汕,你说谁是庸狗?”于威也怒了,双目血红。


    “于威,扯你娘的臊!动我的女人,你还不服,我真给你脸了是吧?”


    男人最不得容忍的屈辱,莫过于自己女人怀的种,是别家狗男人的。


    胡丰汕怒骂,又起了诅咒,“哦,是,我记得五公主还怀着孩子呢,信不信你儿子生下来,长不出屁?”


    “胡丰汕。”


    骂到亲生儿子头上,于威再不能忍。


    于威上去抓住胡丰汕的衣襟,“王八羔子,再多嘴多舌老子锤你了!”


    “有胆子你就来。”


    “砰——”


    胡丰汕被于威一脚从三楼大力踹下了楼。


    于威双眼发狂,已是六亲不认。


    正在这时,寒风一破,不知打哪儿隔空飞出一把银光飞刀。


    “啊!”


    胡丰汕又是一声尖叫。


    飞到直直射中了胡丰汕的衣袍之下,他痛恨交加,手指抖着指于威。


    “于威,你竟敢伤我的根……”


    雀娘惊恐抱脸,大声惨叫。


    胡丰汕昏死了过去。


    ……


    忠义侯府,姬时语悠闲地敛起书案的信纸。


    尘世她已定好下文,这两日再花心思修正字句,便可送到书肆,装册售卖。


    她还是随了杜南霜的心意,要给小公主和她的少年将军一个美满结局。


    姬时语起身,将纸页放置于书架之中的暗格。


    收拾妥当,她素手一抬,刚将暗格闭上,身边便有了脚步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江曜如玉盘落珠清冷的嗓音。


    “阿锁,做什么呢?”


    无声无息的,这人跟个鬼似的平白便冒了出来。


    不知为何,姬时语心生一股微妙的惧怕,她指尖微抖,没敢让江曜发觉自己身后的暗格,匆忙理好书架,她回身挂了笑。


    “哥哥。”


    姬时语的莹白小脸,笑意盈盈。


    江曜官袍未褪,乌发齐整别入官帽。


    他的面容本就冷漠不带一丝情绪,如此平整的衣着之下,腰身挺拔清瘦,衬得他气度更为冷峻、不留情面。


    他狐狸眼微眯,走近了一步,唤她:“阿锁。”


    高大的黑影完完全全笼罩上姬时语的全身,毫无缝隙地遮盖了她。


    小姑娘下意识的后退,可身后便是书架,实在避无可避。


    姬时语佯装镇定,“哥哥下朝回来,朝上没出什么事吧?”


    她意有所指,江曜不经意睨她一眼,眼尾挑了笑意。


    他不置可否回:“能有什么事?”


    “是,是……也是,不会有事呢。”


    姬时语侧过脸,正好避开江曜迫人的直视,她心跳如擂鼓,那种不受控制的心悸,好似又生起了。


    砰砰砰的,平复不下去。


    “那……”


    姬时语咬住唇,旁敲侧击地问:“哥哥回府路上可有出事?”


    “没有。”


    江曜勾笑,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如此一来,两人便只有一步之遥。


    江曜并未上前,只是这么定定凝望着姬时语。


    连姬时语也未察觉,她两只纤细的手臂正紧紧依偎着书架,侧头时下颌微仰,那条线拉得细长,与白玉似的脖颈连在一起。


    就着窗棂微弱的光,小姑娘半边侧脖玉白柔滑的肌肤,直落于江曜的眼中。


    她在倔强、固执。


    又是一种无声的引诱。


    她的肌肤柔软,玉兰香气浸了她的身,亲啄她的唇瓣时,亦能品到香甜的气息,萦绕唇齿。


    此刻,他想捧住她的脸蛋,吮吸、亲吻。


    江曜眯眼,他望着小姑娘白软的脖颈,喉结滚动,嗓子里生起诸多难耐的渴意。


    随即,江曜低低笑开了。


    他哄她说:“阿锁,我上朝后便归了府,这一路上又能遇到何事。”


    “哥哥没听说吗?”


    姬时语搅动手指,喏喏低喃:“不是说胡丰汕被老天收了,下半身不遂。”


    她想知道,此事是不是江曜所为。


    “是啊,外人都说,此乃是正道之剑,是老天爷惩罚胡丰汕,故意断了他的根,让他再不能祸害姑娘。”


    然而江曜沉吟之后,狐狸眼好似眯起,万分喜悦地笑了起来。


    “阿锁知道吗?从香兰阁回去的路上,胡丰汕那处还没断,是半道被大侠硬生生砍掉的,你说这……是不是正道所为呢?”


    “什么……”


    “不过也好,他没了那个,再不会觊觎你了。”


    姬时语紧紧缩靠在书柜,因他所言,她吓得调转头望过来。


    “要我说,胡丰汕也配娶我们阿锁?”


    面前的少年容颜陇上阴寒的暗色,却仍笑意不减。


    “他敢动这个心思,区区废命_根还是太轻了,就该要他命……杀了。”


    内室昏暗,姬时语辨认不清他眉宇之间的神色。


    究竟是阴郁,还是只是一道单纯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