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合一 赢了我走,输了我滚


    粉色跑车在飞扬的尘土中影影绰绰, 看不真切。


    席沉衍顺着季卿视线望去,“参加宴会的车辆都会提前报备,我看过文件, 这个车牌号是影帝桑霁的。”


    他单手托着季卿的腰,稍一用力,怀里的人骤然腾空,片刻后又稳稳落地。


    等双脚踩实,季卿还有些恍惚。


    席沉衍:“刚刚……”


    季卿回神, 抢答:“腿软。”


    席沉衍目光飘忽一瞬,薄荷画廊开业时,季卿窝在他怀里的画面在脑海里盘桓。


    青年细长浓密的眼睫垂落,在下眼睑留下浅淡的影子, 又倏然抬眼,疏离而清冷。


    语调懒懒, “哦, 我也被你吓得腿软。”


    席沉衍不敢细想。


    耳廓处传来细碎的灼烧感, 绵绵密密地啃食血管, 带来酥麻的痒意。


    他极快地用手背蹭了一下通红的耳廓。


    收回手时, 不小心打在季卿的细白的脖颈。


    季卿愣在原地。


    功德金光斗志昂扬,当即一绕,调皮地缠住了席沉衍的手腕, 然后一扯, 两人的手腕不可控制的贴在一起。


    季卿明显察觉到席沉衍僵硬片刻。


    三三两两的猫狗靠近, 白毛狗卧在草地上, 欢快地汪了一声,停顿间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远处模糊身影徐徐而来。


    席沉衍垂眸,去看季卿微微泛红的脖颈, “要去参加我的生日宴吗?”


    “去。”季卿脸色不变,用空余的右手去掐功德金光。


    金闪闪用尾巴尖讨好般的蹭蹭指腹,象征性地拉长季卿和席沉衍之间的距离,而后装死不动。


    他深吸一口气,推着席沉衍往左边走。


    距离生日宴开始不足一小时,时间不够,两人加快速度,一前一后走向冯希的小破车。


    猫叫狗嚎间,飘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季卿在哪里?”


    席沉衍回头去看。


    桑霁和冯希相对而立,交谈声模糊不清。


    “席先生,这车是手动挡,我忘记怎么踩离合,你会开吗?”


    席沉衍收回视线,目光穿过季卿毛茸茸的头顶,扫了眼驾驶座,“会,可以叫我的名字。”


    席先生这个称呼太过客气。


    像是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


    季卿“嗯”了一声,脑子极快划过‘沉衍哥哥’。


    这个不行。


    “好的,席总。”


    席沉衍瞥了眼季卿,在对方冷淡疏离的脸上转了一圈,“……你可以叫我沉衍。”


    小破车很快启动,引擎轰鸣声尖锐刺耳,车身颤颤巍巍地抖了一下。


    季卿和席沉衍的表情,很有默契地空白一瞬,给对方漏出来的尴尬情绪留了消磨的时间。


    路很长,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到达席家老宅,季卿和席沉衍先后下车。


    席沉衍:“宴会快开始了,我需要去换礼服。”


    季卿听懂了里面属于成年人的,告别时的客气。


    但是金闪闪很有存在感地揪了揪他的手腕。


    完全分不开。


    他装不懂,保持沉默。


    席沉衍觉得这沉默百爪挠心。


    车祸后的季卿,黏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只差钻进他的口袋。


    现在的季卿,冷冷淡淡,像是扎人的刺猬,憋得狠了,才伸出爪子揪揪你的口袋,让你看他。


    席沉衍呼吸微滞,下意识安抚季卿,“严俞在宴会厅等你,你先过去,我等会儿去找你。”


    最后一句咬字太轻,季卿没听清,抬头去看。


    又觉手腕一松。


    金闪闪腾空而起,绕着席沉衍转了一圈,乖乖地躲在季卿的口袋里不动了。


    季卿当即伸手掐住,“好的,再见。”


    回得太过果断,令席沉衍侧目。


    再细看时,已经没有季卿的踪影。


    季卿一边掏出不停振动的手机,一边按住金闪闪。


    他接起电话,开门见山,“季洪峰,有事说事。”


    空间安静,季洪峰小心翼翼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入耳廓。


    许久他才道:“卿卿,你很久没有回家了。”


    六点整,礼炮轰然一响,烟花炸裂,撒开黑蒙蒙的天空。


    一缕光投射而下,照亮季卿眼中的漠然。


    “嗯。”季卿淡淡应声。


    季洪峰心脏骤缩。


    电话拨出前,他有很多话想和季卿说,他想问季卿什么时候回家,能不能再叫一声爸爸。


    然而面对季卿近乎无所谓的态度,所有话都憋在胸口,闷闷捶打。


    他甚至希望季卿歇斯底里,对他破口大骂。


    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轻飘飘的一声“嗯”。


    他的儿子真的不在乎他了。


    季洪峰脸上血色尽褪,心脏升起细密的痛痒,后悔和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让阿姨买了番茄和牛腩,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喝。明天炖番茄牛腩汤给你喝,你回家吃顿饭好吗?”


    声音细软,带着拳拳爱意。


    季卿沉默听着,又冷不丁发声,“你记错了,我最讨厌番茄。”


    他懒得再听,干脆挂断电话。


    季洪峰愣愣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无措去问守在一旁的李管家。


    “卿卿不是最喜欢吃番茄牛腩的吗?”


    李管家叹息一声,“先生,您忘记了吗?夫人去世后,二少爷就不碰番茄了,三少爷很喜欢,每次二少爷在,他都要吃番茄。”


    他看向满脸愧疚和悔恨的季洪峰。


    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只能随风飘扬。


    季洪峰一言不发。


    他拿起手机,给季卿转账。


    季卿瞥了眼转账信息,准备按下电源键,一条新信息又弹了出来。


    冯希:“季总,桑霁来找爪爪乐园找你,情绪不是很好,可能来者不善,你小心点。”


    桑霁找他?


    大概是想买玄清的画。


    生意上的事,不打紧。


    季卿编辑信息,“好。你的车子席沉衍派人开回去了,后座左侧有一块用纸巾包起来的巧克力,我忘记丢掉了,别让猫狗吃到。另外银行卡新到账的一百万,可以用在爪爪乐园。”


    他收起手机,去找季严俞。


    随着宴会厅大门打开,男士女士的高谈阔论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


    又在季卿站在灯光下时,骤然缩紧。


    “哇哦,这位是谁?好漂亮。”


    “季卿啊,席沉衍竟然会邀请他?不是说两位水火不容?”


    “别瞎说,季卿不久前把孔知智揍进医院,席家、季家、洛家,三家去讲好话。”


    一道声音酸溜溜道:“不止哦,还把弟弟推下楼梯,嚣张得很,靠着自己的好家世为所欲为。”


    青年倒吸一口冷气,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季卿。


    起初的惊讶随着时间的发酵,变成了理所当然。


    这么好看,不杀人放火,终究是能原谅的。


    他捂着胸口,迷迷瞪瞪道:“兄弟,我一见钟情了!”


    兄弟斜睨一眼,“烦不烦,一天听你说三遍。”


    他把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视线去找季卿,而后顿住。


    “靠,这次你说得对。”


    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啊!


    视线太有存在感,季卿蹙眉去找,很快被季严俞高大的身影挡住。


    季严俞理了理季卿有些散乱的英伦风马甲,看向空无一物的领口。


    “怎么不别我给你搭好的流苏别针。”


    季卿侧身拉开距离,“麻烦。”


    脑子里极快划过衣帽间一堆饰品,他补充,“舅舅家地方小,你别再给我买这些,放不下,搭配也麻烦。”


    季严俞:“嗯,我安排收纳师帮你整理。”


    季卿保持沉默。


    张宿在旁边听了全程,觉得季严俞不被叫哥是活该。


    放不下明显是小外甥的借口,大外甥佯装不知,还要安排收纳师。


    他啧啧两声。


    季严俞斜睨一眼,张宿当即停下啧啧,从中调和。


    “小外甥,你上次参加张家聚会的那一身,是真好看。你哥虽然管得多,眼光是真不赖。”


    他顺手端起一碟芋头酥,“尝尝,永福茶楼的糕点师傅做的。陈老师的《贵妃醉酒》开始了,我们看戏。”


    季卿接过芋头酥,顺着张宿指的方向看去。


    台上人傅粉施朱,眉如翠羽。凤眼一抬,水袖叠皓腕。


    看官叫了声“好”。


    张宿趁着季卿的注意力没在他们身上,附在季严俞耳边用气音道:“什么都要管只会适得其反,真搞不懂你,既然这么不放心小外甥,一年前你怎么舍得放他出国。”


    季严俞目光沉沉,“你不懂。”


    张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


    在场的,他最懂。


    一位心中憋气,话里不说。


    一位什么事都往肚里藏,也不怕把自己毒死。


    温柔似水的姐姐,怎么生出这么两个别扭玩意出来。


    音乐将歇,曲终人散。


    季卿已经解决了数盘糕点,一抬眼就见适才还在台上的陈老师,穿着一身常服,直直冲他走来。


    他眉峰一挑,显然不认为陈老师是来找他的。


    扫视四周,最终找到了默不作声站在身后的席沉衍。


    季卿识趣地端着新一盘茯苓糕,拉开和席沉衍的距离。


    席沉衍瞥了眼,把藏花饼塞进季卿的怀里。


    “尝尝,新品。”


    “嗯,谢谢。”


    陈老师来到席沉衍面前时,将两人熟稔的互动尽收眼底,他的视线在季卿漂亮疏离的脸上转了一圈,落在瓷白小盘上一块藏花饼上。


    色白如玉,七点朱红点缀,被人轻轻捏在手上,衬得指尖修长白皙。


    他是谁?


    为什么和席沉衍这么亲近?


    陈老师眸色黑沉如墨,“阿衍,生日快乐。”


    席沉衍礼貌道谢。


    又顺着对方的视线介绍,“这位是张家张宿,这位是季家季卿。”


    陈老师原先因为季卿气质容貌产生的戒备猝然散开,转化成不易察觉的轻视与不屑。


    原来是季卿。


    对方的画堪称诡异,席沉衍不会喜欢。


    他和张宿打了招呼,亲昵地去握季卿的手,意有所指道:“原来是季二少,久闻大名,之前没机会相见,今天见了还要谢谢你在车祸时给阿衍搭了把手。”


    张宿倏然抬头,把‘搭了把手’在口中细细咀嚼,觉得空中茶香四溢。


    小外甥在那场车祸差点儿丧命。


    陈老师继续对席沉衍道:“我本来还在犹豫今晚的戏,前两天听阿乐说,最近你提了几次要看贵妃醉酒,想了想今晚还是要满足主角的愿望。说起来自从阿衍放弃学习京剧之后,我就遇不到默契异常的搭档。”


    语调温柔,透着明目张胆的亲昵。


    说完,若有若无地看向季卿。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几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分辨其中隐晦的炫耀和软钉子。


    独独季卿不为所动,避开陈老师的手掌,专心致志吃糕点。


    察觉到席沉衍的视线,才抬头,语气恹恹,“哦,生日快乐。”


    陈老师一哽,一举一动好似抛给了狗看。


    铁球碰上了弹弹床,毫发无损。


    “谢谢。”席沉衍对两人道谢,视线在陈老师和季卿身上扫了个来回,“戏很好看。”


    张宿是心理医生,对人的情绪更加敏感,他内心“哦吼”一声。


    觉得席沉衍话中的‘很好看’,不一定指的是《贵妃醉酒》。


    他端着酒杯,把季卿拽过来,淡定吃瓜。


    听着两人寒暄。


    席沉衍小时候和陈老师一起跟着大家学过京剧,算来算去,两人算是同门师兄弟。


    问了几句师父的身体,又在京剧方面探讨了一会儿。


    季卿对这些不感兴趣,找了没尝试过的糕点细细咀嚼。


    正在此时,就听张宿冷不丁发问。


    “听说孔知智去画廊找你,还送了很多礼物?他不是喜欢季沐思,怎么上赶着讨好你?”


    席沉衍动作一顿,当即侧头去看季卿。


    缓缓道:“你收了?”


    **


    第二十四章


    张宿眯起眼,视线在席沉衍平静无波的脸上逡巡,而后落在对方紧绷的手部肌肉上。


    又倏然发笑,肩膀不停抖动,替席沉衍重新问了一遍,“收礼物了吗?”


    季卿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琥珀色的双眸微眯,被顶上璀璨的水晶灯一照,漂亮得出奇。


    他看向突然发癫的张宿,蹙眉道:“问这个做什么?”


    “满足一下舅舅无处发散的求知欲。”


    张宿莞尔,揪了揪小外甥因为进食,微微撑起弧度的面颊。


    “没收。”季卿把左手伸进口袋,安抚突然暴躁的金闪闪,侧头躲开张宿乱动的爪子。


    “季严俞的东西来不及用,我收孔知智的东西做什么?”


    麻烦又占地。


    送多少丢多少。


    席沉衍几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收回视线。


    陈老师见两人没有更多的交谈,才放下心。


    不过是空有美貌的草包,席沉衍不喜欢这样的人。


    季卿画技差,人品差,哪点能吸引席沉衍?


    陈老师眉眼弯弯,对席沉衍提议,“师父前段时间收了位小师弟,今天我带他来了,要一起聚聚吗?”


    “好。”席沉衍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张宿望着两人的背影,抱臂挠脸,直到季卿径直离开宴会厅,才跟上去。


    “刚刚怎么不反驳那位陈先生?你脾气这么好?”


    季卿斜睨一眼,“懒得搭理 。”


    刺几句话,不痛不痒,没什么意思。


    剑修动手不动嘴。


    这里人太多,动手会给季严俞惹麻烦。


    季卿脚步不停。


    张宿站在原地,问:“小外甥去哪里?”


    “太闷了,我去花园走走。”


    连廊通透,初春夜晚的灯光一盏盏点亮,澄澈闪耀,像是一条曲折的金色光河,缓缓流淌。


    不远处一道人影影影绰绰。


    季卿独自穿过连廊,英伦风小皮鞋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季卿。”


    他停下脚步,看向笼在阴影里的孔知智,“什么事。”


    四下空旷,宴会厅的喧闹从门缝里漏出些许。


    孔知智富贵大气的脸染上些许阴郁,眼睑半垂,语调有点像无机质的电子音。


    “你和我说过不参加席沉衍的生日宴会。”


    “嗯,我参加了。”


    懒洋洋的声音,轻而易举地把孔知智的灵魂碾成碎末,他察觉到心底的嫉妒与怒意不可控制的疯长。


    喉间发出嗬嗬的响声,眼眶通红。


    他压低声音质问:“你还是喜欢席沉衍,为什么上赶着巴结人,你就这么不要脸?”


    为什么不喜欢他?


    季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冷沉地目光不带温度的在孔知智的脸上逡巡。


    涉世未深的少年心思最好猜,嫉妒和占有欲毫无遮掩的显露人前,难以把控的情绪化成细丝,成茧成结,而后困住一整个青春。


    他提醒,“你喜欢的是季沐思。”


    孔知智呆愣在原地,好似当头棒喝,羞愧和惊诧成片淹没了他。


    季卿径直往花园走去,半晌后回头。


    视野里,孔知智面色沉沉,脸颊处的肌肉死死绷着,阴鸷主导了羞愧。


    他突兀想起,在季家别墅初见,对方述说季沐思的善良可爱时,脸上缱绻的温柔和爱意。


    很美好。


    季卿准备收回视线,又扫到了孔知智不远处纠缠的两道身影。


    男人的尖锐嗓音高高昂起,“桑霁,快轮到你表演了,你跑花园去做什么?”


    高个子青年半张脸掩在夜色里,脸上的表情难以分辨,依稀能看出对方绷紧的脊背,以及躲避另一位矮个子男人,微微后仰的腰。


    经纪人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把桑霁打晕拖走。


    以前的桑霁温柔又听话。


    哪像现在,短短两天,幺蛾子不断。


    季卿不是品行低劣的恋爱脑吗?


    怎么能把桑霁钓成翘嘴。


    “你是不是把恋爱套装打包带走了,这东西……”


    后面的话季卿没听清,他漫不经心地往花园走去,等到四周空无一人,才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而后翻动手机,一一回复工作上的事,又切换了玄清的微信。


    咚咚声响个不停。


    季卿缓了一会儿,才点开【衍】的聊天框。


    视线掠过一连串的夸赞,最后落在对方的末尾处的问题上。


    衍:“抱歉,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外表重要还是内心重要?”


    季卿觉得稀奇,这是【衍】除了夸奖外的第一个话题。


    他没有喜欢的人,但是有喜欢的剑。


    于剑修而言,飞剑削铁如泥,即使丑陋也是相伴一生的老婆。


    “内心重要,朝闻道夕可死矣。”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席沉衍放下酒杯,指了指口袋里的手机,礼貌地拒绝他人的攀谈。


    他来到安静的角落,打开手机,玄清的信息映入眼帘。


    而后陷入沉默。


    本该就是内心重要,季卿出现前,他想找的是能够和他相谈甚欢的伴侣,不在乎美丑家世。


    可是,现在的季卿却像是不讲道理的蜜獾,横冲直撞,轻而易举地拨动心弦。


    他突然觉得现在被美色迷了心智的自己,变得不可理喻。


    低俗而荒唐。


    席沉衍靠着带着冷意的墙壁,任由身上堆积的暖意一点点散去。


    他不该喜欢季卿的。


    他喜欢的是和玄清那般,一笔一画都能牵动心绪的人。


    灵魂的共振更令人沉醉。


    “沉衍?”


    洛开宁拍了拍席沉衍的肩膀,问:“怎么了?一副死老婆的表情。”


    席沉衍保持沉默,斜睨一眼。


    这一眼太冷,洛开宁识趣地收回搭在席沉衍肩膀上的手,转移话题,“有看到季卿吗?我在拍卖会上发现一枚胸针很适合他,还打算送他,结果找不到人。”


    席沉衍没回。


    洛开宁奇怪去看,对上了一双冷沉地双眸。


    他下意识吞咽口水。


    席家破产了?


    这个表情?


    音乐声骤然响起,席沉衍掀起眼皮,往台上看去。


    桑霁一身白色西服,下眼睑贴着闪闪发光的黑色羽毛,细碎的柔白灯光倾斜而下,在微微卷曲的发尾处缠上点点星光。


    像是黑白交织的幻境,梦幻又邪恶。


    台下陡然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惊呼。


    “喻爷,这位就是影帝桑霁。”中年人端着酒杯,满脸讨好,“听说是京市桑家的下一任继承者,出道即巅峰,再过一年就要回家继承百亿家产。”


    喻纠低低“嗯”了声,半个身子隐在角落,兴致缺缺。


    中年人这才恍然惊觉说错话。


    京市的豪门里的明争暗斗比海城厉害得多,那里阴的狠的,手段齐飞。


    喻家和桑家都是京市里的老牌豪门,想必喻纠办公室里摆着的桑霁资料,比他知道的要多。


    更何况喻纠家族兄弟姐妹众多,这位是真的从阴谋诡计里拼杀出来的,手段毒辣。


    “喻爷莫怪,我本来话不多,遇见您一见如故,臭的香的,随口往外说。”


    喻纠淡淡扫过一眼,中年人笑容直往脸上堆,虚伪又难看。


    他别开脸,视线长时间停留在虚空中。


    恍惚间,面前出现师尊冷淡疏离的脸,琥珀色的眸子圆睁,漏出一缕惊诧。


    喻纠垂着脑袋埋在季卿的颈窝,鼻尖是清冽的雪松香气,让他的眼睛有瞬间的失焦。


    “师尊,我是个坏蛋,你不该这样信任我。”


    他掀起眼皮,目光细细描绘季卿糜艳到令人心颤的眉眼。透着冷意的指尖,缓慢地攀上季卿绷紧的温热脊背。


    又顺着瓷白的皮肉往上,遮住深邃明亮的双眼。


    “真可怜,你动不了。”


    “喻纠!”


    “喻爷?”


    季卿带着恼意的冷冽嗓音,和中年人讨好的声音交杂混合,令喻纠骤然回神。


    他避开中年人伸过来的手,视线一扫,落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


    “他是谁?”


    中年人顺着喻纠的视线看去,“季沐思,季家的三少爷。”


    “嗯。”喻纠应声,拿出手机,对着季沐思拍了一张照片。


    而后用左手遮住照片里季沐思的上半张脸,片刻后呆愣在原地。


    和师尊好像——


    中年人的话还在继续,“我刚刚还看到了季家大少爷季严俞,他好像往花园的方向过去了。”


    喻纠闻言转头,看到一道挺拔的背影。


    微风卷起了栗色的西装外套,季严俞压住翘起的衣角,往花园走去。


    就见季卿半蹲着,面前是一条戒备的德牧。


    前爪下压,嘴里叼着木棍,绷紧了背部肌肉。


    季严俞:“做什么呢?”


    欺负狗?


    “在玩。”季卿没有回头,而是把视线长久停留在德牧叼着的笔直木棍上。


    没有男人能拒绝一根笔直完美的木棍,至少他不行。


    他掏出当作零嘴的小香肠,指了指狗嘴上的木棍,嘬嘬两声,“和你换,换不换。”


    德牧发出呜呜低吼,显然不同意。


    季严俞沉下脸,视线极快地扫过季卿不安分的手,立刻揪住季卿的衣领,往身后带。


    “不要靠这么近,它在低吼,危险。”


    栗色的棉质衬领一歪,冷风当即灌了进来,季卿缩了下脖子,“别揪,脖子痒。”


    季严俞挑眉,“脖子怎么红了一块?过敏了?”


    “没事。席沉衍收手的时候,手背打到了。”


    季卿身形一闪,把后领从季严俞的手中抽出,多掏了一块水果糖。


    对着德牧说:“加码,换不换?”


    德牧仍旧不为所动。


    季卿蹙眉,问季严俞,“狗随主人。谁养得狗,认死理,这么不好说话?”


    “……席沉衍。”


    季卿:“……”


    一主一宠,性格挺合得来。


    两人一狗,纠结了半个小时,季卿把除了巧克力的所有零嘴在狗大爷面前摆好,才让它吐出木棍。


    他当即拾起木棍,挥了两下试试手感。


    破空声咻咻一响。


    季严俞的额角跳了跳,斟酌语气,把话从喉间送了出去,“席沉衍为什么会碰你脖子?”


    **


    第二十五章


    季卿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顺着笔直的棍子划拉一下,在中段停住,黏腻的触感让他条件反射地摩挲指腹。


    摸着不像口水。


    “问这个做什么?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和狗子抢木棍。”


    季严俞平静道:“你一岁会走路,跑到花园捡了根树枝,往我嘴上戳,让我吃。”


    “三岁时,见到一根很直的木棍走不动道,赖在地上要我爬上树捡,捡回家后因为我不让你抱着它睡,你抽抽噎噎地扒了一晚上房间门。”


    他瞥了眼季卿。


    青年身量颀长,身后是昏黄灯光汇聚而成,脉脉流动的金色光河,细小的尘埃浮动,在季卿冷然的脸上,落下一缕生气,密密麻麻地染红耳廓。


    季严俞几乎不用过多思考,就能推演出带着薄荷清冽香气的唇瓣,吐出的五个字。


    “季严俞,闭嘴。”季卿囫囵披上丢在一旁的外套。


    季严俞极快地笑了一声,又很快收敛,换上了严肃表情,“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为什么席沉衍会碰你的脖子?”


    弟弟轻飘飘说着‘不喜欢’,和他在ONE CLUB没骨头靠在席沉衍身上的画面,在季严俞的脑海里盘桓。


    长大了,会骗哥哥。


    还会藏心思。


    季严俞的眸色一点点变暗。


    车祸后,季卿为了得到席沉衍变得面目全非。没有底线的轻贱自己,伤害别人。


    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卿卿,喜欢一个人可以,但是你需要先是你自己,才能爱别人。”


    季卿没有直接回答,他蹲下身,挠了挠德牧温热的下巴。


    狗头当即扬起,黑眼珠子眯着,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动。


    他短促笑了声,坏心眼收起手,德牧怔愣一瞬,不满地汪汪叫。


    “不喜欢席沉衍。”


    季严俞欲言又止。


    口是心非?


    还是欲擒故纵?


    季卿没管季严俞纠结的小表情,微微侧头,往黑黢黢的角落看上一眼。


    黄毛当即缩头,后怕地贴在墙角,用气音对身侧的钱生财道:“我感觉季卿看到我了。”


    灌木丛里,枝丫乱窜,绿叶子挠得皮肤发痒发燥。


    钱生财随手折断枝条,“怎么可能,离这么远,那小子只是身手好一点,又不是千里眼。”


    “也是。”黄毛呼出一口气。


    怕什么。


    现在年轻人、有钱人,四眼小子多的是。季卿身边的季严俞就是如此,一股斯文败类的酸臭气息扑面而来。


    就算季卿没有戴眼镜,视力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再次探头去看。


    季卿把直木棍握在手中,这姿势有点像他在电视里看到的背剑大侠。


    本来待在一旁的季严俞不见踪影。


    黄毛回头,“大哥,我看季卿架势不对,他会不会很厉害?”


    钱生财白眼翻上天,“你这张嘴晦气得很,季卿再厉害,还能越过化学品去?到时候迷药一洒,还不是手到擒来。”


    “是呀。”黄毛被说服了,又探头去看季卿。


    而后呼吸一滞。


    季卿原先站的地方空无一人。


    风一吹,青草晃荡两下。


    他急忙去找,腰侧却冷不丁抵上硬物。


    森冷的声音从身后传入耳廓,“你在找我?”


    黄毛的心脏极快地跳了两下,不敢回头,双腿止不住发抖,不久前在薄荷画廊被踢的腹部,隐隐作痛。


    不一会儿,冷汗浸湿后背。


    只觉身后站着的是要命的艳鬼,悄无声息地走,悄无声息地来。


    “回头。”季卿冷冷地道。


    黄毛扑通一声跪下了,“大爷,我哪敢回头呀,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看到你的长相,知道太多我就没命活了呀。”


    季卿:……


    太怂,不好谈事。


    他抬起木棍一挥,黄毛应声倒地。


    而后扫了眼被他踩进泥里的钱生财,收回腿,木棍不轻不重地抵在对方的腰上。


    钱生财当即抬头,吐出嘴里的泥巴,阴鸷的视线不偏不倚停在季卿的脸上。


    又顺着往下,在木棍上颜色偏深的地方停留片刻。


    阴冷的笑意攀上脸颊,“少年人,太傲气,容易翻船。”


    话还未飘远落地。


    季卿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钱生财的脸极有规律的缓慢摇摆,重影堆叠,以至于他有些反胃。


    不知何时,德牧已经歪到一旁,长长的舌头耷拉着。


    季卿几乎下意识看向手中的木棍。


    这东西有问题。


    迷药?


    “知道我喜欢捡木棍的人不多。”季卿忍着不适,卸了力道,脊背贴在带着冷意的矮墙。


    上眼睑无力地垂着,他睁着失焦的双眼,语气不急不缓,“不是季严俞也不是季洪峰,老宅里的佣人前段时间被季严俞清理过。是季沐思。”


    声音越来越低。


    耳畔传来脚踩枯叶的簌簌响声。


    是钱生财吗?


    模糊间,有人撑住了他滑落的身体,以及几不可闻的低语,“师弟——”


    季卿骤然腾空,陷入冗长的黑暗里。


    闭眼前,他听见了钱生财痛苦的怒骂,以及骨骼猝然断裂的脆响。


    依稀看见远处模糊的身影。


    不高不矮,像是季沐思。


    季沐思在连廊里踱步,视线时不时扫过不远处的花园。


    想去,又止住脚步。


    频繁地按动手机的电源键,依旧没有等到钱生财事成的信息。


    他死死咬唇,抬眼看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的中年男人,立即换了表情。


    圆润的杏眼微微睁大,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季三少,喻爷想和您谈谈。”


    “好……好的。”


    **


    翌日,暖阳穿透天窗,打在地下室通透的落地窗上,又顺着微风拂过,轻轻地摩挲着薄薄的眼皮。


    季卿眼睫微颤,脖颈处传来细微且带着水汽的酥麻感。


    他倏然睁眼,看向笔直站立的桑霁。


    青年穿着一身棉质居家服,发尾处水汽未干,小水珠蓄积许久,才嗒嗒垂落,打在季卿滚烫的手背上。


    季卿挑眉,感受着手背处传来的冷意,以及脖颈处将干未干的触感。


    “ 玄霁?十度的天气,你洗冷水澡?”


    “师弟要一起洗吗?”桑霁眉眼弯弯,温润如玉的脸上笑意一点点扩大,以至于沾染了些许诡谲。


    “不要,昨晚在花园,另外两个人呢?”


    季卿踩上床边的毛拖鞋,踢踢踏踏去找冰箱。


    翻出里面放着的蛋黄酥,把一整盒的小盖子都打开,慢条斯理地从左边第一个开始吃。


    桑霁:“钱生财和黄毛被我控制住了,你要怎么处理他们?”


    “报警,这里是现代,不是修真界。”季卿回答。


    一整晚滴水未进,让他的喉咙发干,说出的声音过于低哑。


    而后是汩汩涌来的饥饿感。


    成片地搅弄五脏六腑,沉甸甸地揪成一团,以至于双目失焦,疏离的脸上一片空茫。


    桑霁靠近,“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他用手掌去贴季卿的双颊,被手下滚烫的触感激得心中一跳。


    想去深究,下一秒被季卿避开。


    “没事。”


    季卿半垂着眼,果决地咬破舌尖,用没什么波澜的声音道:“我饿。”


    桑霁细细体会季卿的避之不及,脸上的笑容一寸寸褪去,森冷阴沉的表情攀上眉眼。


    看向丝毫没有被限制自由自觉的季卿。


    “饿就自己去做。你掀了楼思危的黄雀楼,我赔了一万颗极品灵石,你捅穿海族和鸟族的禁地,我又赔了四万颗极品灵石,还有南川秘境、北岛试炼,西双密林,东曲禁地,林林总总算下来,一共是十八万极品灵石。这些灵石足够修真界四大宗门千年的花费。”


    他玩强制爱,不当保姆。


    季卿不为所动,清凌凌的目光瞥去一眼。


    “饿。”


    桑霁轻而易举地被季卿的目光定在原地,耳畔传来听惯了的,却每次都能带给他新鲜感的声音。


    他感觉他才是被囚禁的笼中鸟,羽翼翻腾,徒留几缕绒毛挂在金属框架上,从而求助无门。


    半个小时后,季卿吃着热腾腾的面条。


    桑霁扯了扯尺寸过小的围裙,冷脸看着季卿。


    “你什么时候回得现代?”


    季卿咽下口中的食物,百无聊赖地拨弄筷子,看着热气升腾,拉成一条细长的线,歪歪扭扭地柔和眉眼 。


    诡异的饥饿感缓缓褪去,他好脾气地多说了几个字。


    “刺了元喻一剑之后。”


    静谧的空间里只余下咀嚼食物的细小声音。


    桑霁冷不丁发问,“师弟,在修真界,你刺向我的那一剑有犹豫过吗?”


    “犹豫?还有什么时间犹豫?小外甥已经失踪十二个小时。”张宿陡然拔高声音,指着监控画面。


    季卿的脑袋软绵绵垂着,黑色的柔软发丝顺着往下,丝丝缕缕地贴着瓷白的肌肉。


    腕骨被人握在掌心,而后又因为突如其来的腾空,猛然坠落,在空中无措晃荡两下。


    识别框放大,带走季卿的男人陡然出现在屏幕上。


    是桑霁。


    黑夜,让这张温润如玉的脸攀上了丝丝诡异。


    张宿收回视线,对季严俞道:“说句话。”


    “等消息,桑霁不想身败名裂就不会伤害卿卿。”


    在季卿车祸后,季严俞就很少抽烟,实在受不住就点根烟夹在指尖晾着。


    他垂眸长时间注视着指尖明明灭灭的烟头,直到烟屁股被烧了些许,才抖着手,丢进烟灰缸。


    “冷静点,我们一起查,他不会有事。”


    席沉衍的目光落在好友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桌上被随意丢在一旁的细边眼镜,上前一步递给季严俞。


    又在扫过监控画面上的桑霁时,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一大早,季严俞带着张宿来查监控。


    他才得知,昨晚季卿没有回家,只有发来的一条短信——‘我碰到朋友了,先走。’


    然而,监控告诉他,季卿是被带走的。


    空气中的焦灼缓缓蔓延,紧迫感陡然占据每个人的思绪。


    “咚——”


    大门猛地被推开,重重打在墙壁上,又倏然回弹,门框上的金属卡扣咔嗒一声阖上了。


    动静太大,几乎所有人都看向气喘吁吁赶来的洛开宁,“有消息了,桑霁在城北郊区的别墅。”


    城北郊区别墅。


    桑霁猛地扣住季卿的腕骨,“你刺向我的那一剑有犹豫过吗?”


    季卿没有防备,手上的筷子当即掉了,摔在地上,两滴汤汁洒在复古花纹的墨绿色瓷砖。


    “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感情所扰(1)。你于无情道的天赋连师尊都惊叹不已,我怎么会奢望你有过犹豫。”


    季卿闭口不言,看着飞溅的两滴汤汁被桑霁用湿巾擦掉,又被对方塞了一双干净的筷子。


    耳边是桑霁沙哑的催促声,“快吃,不是说饿死了吗?”


    “……我没有说快饿死了。”季卿回答。


    他慢悠悠吃着面,漫无目的地想。


    桑霁说得不对。


    他有犹豫过,起初只想把桑霁和喻纠揍一顿,关进寒潭,也让他们体会光着身子没有灵力护体,在寒潭有多冻人。


    后来,打出火气,刹不住车,就一人捅了一剑。


    这么想着,火气也上来了。


    季卿:“犹豫过,我在犹豫这一剑是刺在心口还是丹田。”


    桑霁顿住,掀起眼皮看他,感觉全身的毛孔倏然张开,用尽全力才抑制住喉间低沉沙哑的声音。


    而后平静发问,“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的。”


    季卿踢开碍事的拖鞋,不顾桑霁绷紧的面部肌肉,以及对方冷漠阴鸷的视线,在他面前站定。


    “师兄,打一架。赢了我走,输了我滚。”


    第24章 第 24 章 打晕我


    桑霁低低笑了一声, 而后脸上的笑意一寸寸褪去,变得面无表情。


    季卿读不懂桑霁表情里的情绪,只听到桑霁刻意压低的嗓音, 温柔地能挤出水来。


    “输了、赢了,你都走。你就这么想离开我?也是,我于你而言我和路边的草木没什么区别。”


    季卿没回答,千年里从尸山血海磨砺出来的直觉告诉他,保持沉默是最优解。


    烦。


    又打不起来。


    “你在走神。”桑霁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阐述事实。


    他向前两步, 拉近和季卿的距离,面无表情的脸上倏然间荡开甜美至极的笑。


    以至于季卿有片刻的愣神,而后毫无征兆被握住的腕骨,生出细密酥麻的危机感。


    又被猛地一推, 整个人摔进松软的沙发上。


    两只手腕被握住,往上一抵。栗色衬衫当即上缩, 露出瓷白的腰腹。


    “玄霁!”


    季卿转了转手腕, 没抽动。


    冷漠的视线当即射了过去。


    桑霁笑了, 他看到淡漠疏离的外壳下, 柔软甜美的果实。


    直到玻璃破碎的声音传来。


    两人反应极快地看了过去。


    季严俞面色冷沉, 身后是面部肌肉紧绷的席沉衍。


    张宿紧随其后钻了进来,从中间分开僵硬的两人,“你们做什么?COS木头人?快去找小外——”


    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 一瞬不瞬地盯着被扣住手腕的季卿。


    青年侧头看来, 垂下的黑色发丝搭在薄薄的眼皮上, 以至于发痒发涩, 眼睫极快地颤动几下,水汽泅湿了眼眶,蒙上了朦胧的雾气。


    顺着往下, 是腰侧瓷白光洁的皮肤,宽大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摩挲着,令他肌肉紧绷。


    糜艳又勾人。


    张宿呼吸一滞,极溜的嘴皮子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


    一紧张,后退一步踢倒了旁边的包裹。


    猫耳朵套装半遮半掩地露出一角。


    季严俞的脸色当即黑了。


    季卿收回视线,想着季严俞刚才要吃人的表情。


    场面难以控制,事情解决不了,他还可以解决自己。


    他压低声音,对桑霁道:“打晕我。”


    桑霁:“……”


    半个小时后,季严俞面无表情坐在一楼沙发上,听着桑霁叙述昨晚的经过。


    他睨了眼季卿,弟弟慢条斯理清理橘子上细白的橘络,注意到他的视线,歪头看来。


    “吃吗?”


    “不用。”


    嘴巴还没合上,就被塞了一瓣橘子。


    季卿语气平静,“别客气。”


    席沉衍掀起眼皮,清楚捕捉到季严俞骤然柔软下来的面部肌肉,以及季卿眼中狡黠的笑意。


    季卿藏在茶几下的脚缓缓勾起,小幅度晃了晃,用气音道:“哥,我好害怕,幸亏你来了。”


    季严俞沉默一瞬,定定注视着季卿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琥珀色眸子。


    细细体会弟弟毫不遮掩的欺骗,以及对方地讨好、卖惨小连招。


    演技太差。


    要练。


    “后续的事季家会处理。”季严俞豁然起身,冷冷注视桑霁。


    “我希望桑先生不要不声不响地带走家弟,毕竟这是海城,不是桑家的京市。另外那包东西,你还是尽快处理,不会有用上的机会。”


    桑霁听出了季严俞话里的威胁意味,眸色渐冷。


    然而,下一刻就对上了季卿微眯的双眸。


    他笑了一下,礼貌回应,“好的。”


    一行人陆续离开别墅,季严俞一一道谢后,带着季卿和张宿上车。


    张宿问:“小外甥,你觉得是谁指使的钱生财。”


    季卿扣上安全带,“季沐思。”


    张宿“哦豁”一声,去窥季严俞不怎么好的脸色。


    心道:季沐思要倒霉。


    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何种心情。


    季沐思的心情很不好,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握着手机的手指泛白。


    他和钱生财的事并不隐秘,如果被揭露出来就全都完了。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恶毒,嘲笑他的虚伪,他将在圈子里没了脸面。


    分明还没遇到,他却觉四面八方都是指责与嘲笑。


    他眼眶通红,咬着牙顶下了天塌的窒息感。


    “没关系的。”季沐思神经质地抠着指甲,“还有孔知智,他虽然蠢,但是听话,爱我到了不可以拔的地步,他会帮我的。”


    季沐思深吸一口气,拨出电话。


    铃声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他志得意满,几乎能想象出孔知智守着手机,只为等他一个电话的模样。


    “知智,我——”


    “我帮不了你,季家、席家、洛家、张家,四家已经发出话,会彻查绑架季卿这件事。甚至于京市的桑家都插手了。”孔知智打断了季沐思的话。


    “沐沐,这件事真的是你指使钱生财做的?”


    季沐思闻言,眉毛狠狠拧在一起。


    孔知智这么好拿捏的一个人,怎么会质疑他。


    肯定是他听错了。


    又或者是他刚开始的声音太过冷硬,对方不高兴了。


    男人,哄一哄,哭一哭,就能安抚好了。


    “你怎么能质问我。”季沐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软软糯糯的,惹人怜惜。


    “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季卿讨厌我,是他自导自演,陷害我。”


    孔知智沉默不语,往日里听了一耳朵,就能融化的心脏的声音,此刻却觉虚伪异常。


    绵绵密密地啃食内脏,带来一阵反胃。


    初见季卿和昨晚短暂的交谈,对方的态度他全看在眼里。以往他因为季沐思不愿深究。


    然而面上的一层纱褪去后,一些东西变得明朗而真实。


    季卿不屑去弄这些小把戏。


    他闭上眼,心脏处季沐思占据的地方一点点腾空,又想起季沐思隔着雨幕抱着流浪猫的温婉笑容,终究不忍心。


    “沐沐,我会帮你最后一次,你……好自为之。”


    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把季沐思定在原地。


    而后恼怒与羞愧如同高高掀起的海浪,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在他的脊背,令他头脑发晕,生出彻骨的恨意。


    孔知智竟然挂他电话,竟然帮着季卿说话!


    “啊啊啊!”


    季沐思尖声惊叫,猛地踹倒沙发旁的落地灯,“季卿怎么不死在车祸里!”


    贱人!坏东西!


    季沐思心里的坏东西好好休息了一晚上,转天正常去上班。


    季卿刚到薄荷画廊,张倩优就凑了上来,嘘寒问暖。


    “老板,饿不饿,渴不渴。”


    季卿打量张倩优妆容得体的脸,在对方目的性极强地讨好声音里,淡淡道:“有事说事。”


    “瞧您说的,我就是关心一下,张宿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还叮嘱我多照顾着你一点。”


    季卿不为所动,往后一靠,椅背牢牢托住细软的腰肢,小幅度回弹后发出轻微的响动。


    金闪闪很有存在感的从口袋里蹿出,松垮垮地在季卿的腰上围了两圈,尾巴尖小心翼翼地蹭着瓷白细腻的皮肉。


    很快又被修长的手指拨开,而后乖乖装死。


    张倩优:“桑影帝那边又打电话过来,打算买玄清的画,您看安排哪个时间见面?能不能给我要一张签名照。”


    季卿斜睨一眼。


    明白重点在张倩优的最后一句。


    “不见,签名照我让他寄过来。”


    “啊?”


    张倩优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季卿请了出去。晕乎乎地盯着关上的办公室大门。


    这关系是好还是不好,一边拒绝见面,一边寄签名照?


    她禁不住把视线投向玻璃门内。


    季卿正坐在电脑面前,摆弄手机。


    他瞥了眼孔知智的好友申请,点了拒绝。而后顺手给张倩优发来新卡号,让她把字画的收益扣税后,打在这张卡里。


    张倩优的消息当即发过来,“好的。还有一件事我和你报备一下,张教授托我询问你的意见,他打算把购买的四幅字画,参加海城艺术博览会,这个书画展在行业里的影响力很大,可以提高你和玄清的知名度。”


    “随意。”


    季卿收起手机,沉思。


    张教授有他的微信,为什么还要通过张倩优联系?


    他用电脑登上玄清的微信,忽略【衍】发过来的夸奖小作文,拉到最后。


    季卿:“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手机的特殊提示音响起,席沉衍伸出手掌打断助理的工作汇报,“先出去,等会继续。”


    助理诧异挑眉,“好的,您先处理事情。”


    席沉衍面对工作一丝不苟,能让他开口打断汇报,肯定是要和客户详谈大单子。


    一个亿的生意吗?


    助理晕乎乎地关上了门。


    席沉衍也在此刻盯着微信里的信息出神。


    衍:“你想我多找你吗?”


    季卿蹙眉。


    想着老人家可能是不好意思打扰他,才找的张倩优。


    面对喜欢自己的老人家,总该宽容点。


    “可以。”


    他按下电源键,看着手机屏幕变暗,起身走向一侧的木桌。


    口袋里的手机又亮了一瞬,而后恢复平静。


    正午的阳光带着令人沉醉的暖意,斜斜地照在雪白的宣纸上。


    季卿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创作了四幅字一幅画,如同上次那般,把东西交给张倩优。


    “一样的地方,记得装裱,这次不急,时间上可以慢慢来。”


    张倩优舒了一口气,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平整的眼角,“那就太好了。老板,我再熬夜就要长皱纹了,不漂亮了,我会哭给你看的。”


    “嗯,你最漂亮。”


    张倩优感觉心都要化了。


    男人嬉皮笑脸地夸赞并不值钱。


    清冷美人一本正经的赞美简直像是把她吹上了天。


    她投去视线,看着季卿上了辆黑车,车门打开时,依稀看见季严俞的脸。


    季严俞道:“今晚回季家别墅。”


    “做什么?”


    “找季沐思。”


    “不叫三弟了?”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卿乘胜追击,“给揍吗?”


    哥哥没有回答季卿的最后一个问题。


    问话的人也不需要回答,下车后径直走向季沐思的房间。


    第25章 第 25 章 好疼,你疯了


    敲了敲门, 没人应。


    季卿看向一旁的李管家,眼带询问。


    “三少在一楼的会客室。”


    话还没落地飘远,李管家就听见球鞋踩着木地板下楼的咿呀声, 身后跟着没什么表情的季严俞。


    他“嚯”了声,朝一楼的会客室看了眼。


    季卿已经抬脚踹了进去。


    门板撞在门吸上的巨大声响令人侧目。


    季家别墅的佣人小心翼翼探头去看。


    正见季卿冷着脸揪着季沐思的衣领,往后一拉,在季沐思的惊呼中,将人拖向客厅。


    被拖着着的人, 崩溃大哭,双手胡乱拍打,瓷器应声而破。碎片划破娇嫩白皙的皮肤,血水混着泪水, 好不可怜。


    紧接着是一道惊呼,“季卿!疯子!大哥救我!”


    他们这才发现季卿的身后, 站着位面色肃然的季严俞。


    众人舒了口气, 纷纷发言。


    “季严俞懂礼守规, 不会让季卿这样胡闹下去。”


    “是呀, 之前季卿和席家那位的事情弄得尽人皆知, 季卿苦苦哀求不出国,季严俞为了规矩,到底没管, 任由老爷子把人送出国。”


    “不过, 出车祸前, 季严俞对季卿是真好呀, 走哪都带着,就怕人受欺负。到底是豪门亲情淡泊,涉及自身脸面该丢还是得丢。”


    “季沐思也是可怜, 摊上这么季卿这样的哥哥。”


    他们等着季严俞出声喝止。


    却惊讶发现,话题中心季严俞放柔表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揉了揉季卿的发顶,轻声叮嘱。


    “小心手。”


    “好。”


    季卿笑着收回手,把软肉般的季沐思丢在地上,抬脚踩上人乱动的手掌。


    果然踩中,痛呼声一声高过一声。


    季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蹲下身,轻轻拭去季沐思眼尾垂落的泪水,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弟弟狰狞愤恨的扭曲面容。


    像是控制住的咬人的狗,不得章法,又只能匍匐在地。


    “很痛吧。那时候‘季卿’也很痛的。”季卿淡淡道。


    季沐思无暇顾及身上如同割肉放血的痛意,以及对方突然用名字的自称,只觉季卿温柔似水的声音,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求助的视线扫向四周,试图找出反击的办法。


    却见佣人们被季卿的气势怔住,噤若寒蝉,不敢出声,缩在一旁偶尔探出脑袋。


    管家笑眯眯地按住其中一位准备录像的手机,缓缓道:“从现在开始,季家新规矩,工作时间不能玩手机哦。”


    季沐思燃起的希冀瞬间湮灭,疼痛令他放声尖叫,“啊啊啊!爸爸救我!季卿要杀我!他疯了!”


    急急赶来的季洪峰,刚踏进大厅,就听见季沐思惨痛的哀号。


    他连忙上前,张开双臂挡在季卿和季沐思之间。


    入目的是季沐思狼狈至极的模样,他冷冷瞥了眼看热闹的佣人,“快拿药箱,先止血!”


    佣人们没敢动,瞥了眼好整以暇在沙发上坐下的季卿和季严俞,等人无所谓点头,才去拿药箱。


    季洪峰连忙接过,“沐沐,对不起,都是爸爸不好,爸爸没有保护好你。”


    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眉眼相似的父子紧紧相拥,水晶灯暖黄的灯光一照,朦朦胧胧地打在凌乱殷红的绷带上,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


    季卿垂下眼帘。


    细细体会季洪峰对季沐思毫无保留的爱意。


    在现代,他想了十八年,依旧不明白季洪峰没由来的喜爱与纵容。


    他羡慕过,渴望过,行动过,最后弃之敝屣。


    然而这件事就像墙上的裂缝,即使不在意,也平静地存在着,发霉发臭,而后带来难以忽视的憋闷。


    直到季严俞的温热干燥的掌心,轻轻地附在他的眼皮上。


    “别看。”


    季严俞注视着季卿冷漠到近乎无动于衷的脸,像小时候一般用额头碰了碰弟弟柔软发丝下的额角。


    缓慢而熟练地摩挲着季卿绷紧的颈部肌肉。


    “我在。”


    “嗯。”季卿低低应声,圈住季严俞的腰。


    众人这才想起,出车祸前的十八年,即使季严俞再刻板守旧,却是任由季卿胡闹,给人收拾烂摊子也是带着缱绻的笑意。


    那时候,季卿闯了祸,只要蹭一蹭季严俞腰腹的软肉,板着脸的YQ总裁片刻间戾气全消。


    只是温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季洪峰只觉这一幕刺眼。


    都是儿子,季卿为什么和他这般不亲近?若他能像季沐思一般软着性子,说几句好话,好好的家不会弄成这个样子。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兄弟阋墙并不好看。卿卿,给沐沐道歉。”


    喧闹的空间陡然沉寂。


    季严俞唇瓣紧抿,提醒道:“父亲,季沐思和钱生财合谋,试图绑架卿卿。钱生财身上背着人命官司。”


    成年人都懂话里的意思,几乎能想象出真被钱生财得手,亡命之徒的鱼死网破。


    惊呼声交谈声混成一团。


    又因为季洪峰的骤然跌倒,片刻收拢。


    更安静了。


    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季卿抬头,打量季洪峰骤然惨白的脸,以及毫无遮掩的愧疚和悔意。


    “卿卿!对不起,是爸爸——”


    季卿直视季洪峰,“我不需要了。”


    说话的人声音果决又漫不经心,听着的人却心中一阵酸涩。


    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让儿子们和睦相处。


    管家瞥了眼一脸痛苦和愧疚的季洪峰。


    只觉活该。


    “父亲,这件事我会彻查到底,不会姑息,一切按法律法规来。”


    季洪峰的脊背一僵。


    季沐思双目赤红。


    他颤声道:“大哥把事情闹到警局,我们的脸都会不好看的,季家的股价也会受影响。虽然你脱离季家创办了YQ,但到底蒙受了祖辈的庇荫,怎么能这么害季家。”


    被抓被关,他的人生全都完了。


    只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教训,为什么对他这么狠。


    季严俞一向不喜欢和脑子不清楚的人讲话,无视季沐思楚楚可怜的表情,跟着季卿上楼。


    在弟弟关门前,按住了。


    放柔声音,“去我房里睡。你房里用惯的东西都搬去舅舅那里了,会不习惯。”


    季卿“嗯”了声,跟着季严俞走了。


    经过二楼平台时,季严俞往楼下看了眼。


    一位中年男人凑到季沐思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像是京市喻家分家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季卿脱掉毛拖鞋,整个人摔进柔软的大床里。


    随后被人推了推脑袋。


    “去洗漱。”


    “困。”


    季卿半眯着眼,蹭了蹭如绸缎般柔滑的枕头。


    他迷迷糊糊闭眼,察觉到身侧床榻凹陷,温热的体温顺着拥抱丝丝缕缕传来。


    紧接着是清爽的柚子香气。和舅舅买的沐浴露气味很像。


    季卿问:“你不是说这个味道不好闻?”


    头顶传来不甚清晰的震动,季卿太困了,听不清季严俞的回答。


    选择伸手环住了季严俞的腰。


    脑子里好似响起了桑霁说他无情道天赋绝佳的话。


    其实不对。


    他花了八百年踏入天骄们三千年难入的渡劫期,却在余下的两百年内不得寸进,离飞升成仙永远差了半步。


    季严俞是用相同血液编织而成的枷锁。


    如同鸟入樊笼,余下一片空茫与无措。


    他又记起来那个午后,成片的红,成片的白,惊呼声和碰撞声。


    以及季严俞看过来的一眼。


    难过得像是整个世界都没了。


    “哥哥。”


    “嗯,醒了?”


    季卿在窗帘划过滑轨的细小动静中清醒,他睁开眼,挡住射向眼睛的暖阳。


    季严俞:“今天周六,要出去走走吗?”


    “不去。可以出去玩,但是不能和管着自己的家长出去玩。”


    季卿果断拒绝,他翻动手机,瞥了眼手机短信里的季洪峰两百万转账。


    当即复制而后发给冯希,随后发送信息。


    “去买辆车,工作用。你那辆车太旧,爪爪乐园的路不好,开着危险。记得开发票,弄固定资产。”


    冯希的回复很快,“不用的,季总,我的车还没坏,”


    季卿不是很想回忆那辆颠簸至极的车,他去车库挑了辆迈凯伦P1。


    跑车的引擎声骤然炸响,黑色车身破风而出,卷起一片落叶在空中哗哗作响。


    两天时间,季卿几乎跑遍半个海城,季严俞不让玩的,都尝试了一遍。


    他也揪出缠在他手腕的金闪闪看了好一会。


    金闪闪讨好的蹭着白皙的指尖,滑溜溜飘走,在空中画了个爱心,尾巴尖都透着愉悦。


    在修真界,因为小徒弟喜欢,他看过些许小众心法,其中就有功德成圣的法子,但是心法里并没有提到过功德金光开智这一情况。


    “再敢捣乱,我就把你吸收了。”


    金闪闪不会说话,可怜兮兮的贴着季卿的脖颈蹭。


    倒是手机响了,是季严俞的电话。


    “卿卿,玩够了吗?”


    “嗯。”季卿懒懒应声,在季严俞舒了一口气的背景音中下车,“今天去冯希那里上班。”


    他挂了电话,视线第一时间被冯希的脖子吸引。


    黑色的卫衣领子松松垮垮,扭曲得如同波浪线。


    季卿:“新款?”这种时尚没试过。


    冯希尴尬地拽了拽领子,“不是,洗太多次就成这样了。”


    季卿:……


    那就不尝试了。


    他迈步往里面走,猫咪和狗子一股脑围上来,蹭他的裤腿。


    小白狗尾巴狂甩,抬腿就要尿。


    季卿目光一凌,拽住狗子的脖颈,提起来死死圈在怀里。


    压低声音道:“狗命不要了?”


    小白狗呜呜应声,讨好般地去舔季卿的指尖。


    两人一狗一边交谈,一边往二楼房间走。


    冯希:“我选了两个办公地点,你拿个主意?”


    他推开房间门,把整理好的资料放在季卿面前。


    “一个位置比较偏,但是租金便宜,一个是市中心的写字楼,环境好,租金偏贵。我的建议是租金便宜的写字楼,后续基金会还要投入一大笔资金,能省则省。”


    冯希去看季卿的脸色。在他看来,第一个更好。


    但是豪门更看重脸面,小辈创业,其他不用最好,门面却是要最好的。


    “那就这个。”季卿去指租金便宜的写字楼。


    金闪闪迫不及待地冒出来,圈着季卿的手指一扯,当即落在了市中心的写字楼。


    季卿蹙眉,垂眸去看蹭着他指尖的金闪闪。


    这地方有什么特别?


    小白狗低吼两声,张口去咬金闪闪,啊呜一声咬上空气,嗒嗒的牙齿撞击声听得人发酸。


    它可怜兮兮地去瞧季卿。


    冯希也去看。


    就见指着市中心写字楼的人倏然冷笑一声,左手对着空气抓了抓,而后硬生生把自己的右手掰到便宜的写字楼上。


    冯希神色古怪,斟酌语句,把话从喉间送出去。


    “季总,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这都出幻觉了。


    第26章 第 26 章 我挺想看他哭的


    季卿斜睨一眼。


    这一眼太冷, 冯希保持沉默。


    两人先去租金较为便宜的写字楼,怎奈实在太偏,附近路灯设施也不行, 考虑到安全因素,季卿拒绝了冯希的提议。


    半个小时后,车子再次停下。


    季卿牵着小白狗,注视面前这座市中心47层高的写字楼。


    巍然耸立。


    年轻隽秀,意气风发的男男女女穿行其中。


    冯希一边在前面带路, 一边介绍,“我们准备租下来的办公室,在10层,面积500平方。上家公司昨天刚搬走, 会有些乱。”


    “嗯。”


    季卿在电梯到达的叮咚声中点头。


    冯希先进去,用手挡住电梯门, 等季卿进来才刷了电梯卡。


    今天出来办正事, 冯希换上了初见季卿时穿的西装, 熨烫板正, 柔顺地贴在宽厚的肩膀上。


    一米九几的大高个, 做事一板一眼,透着凛然正气。


    到了办公室,他推开窗户, 带着凉意的新鲜空气蹿了进来, 将地上散落的A4吹得哗哗作响, 又争先恐后钻进胸腔。


    “季总, 你看满意吗?”


    “可以。人员招聘,你上点心。后续基金会运转之后,受资助对象要仔细核查, 品行不端的人不资助。”


    “好的,你放心,我会仔细核查。”


    办公区敲定,冯希去联系租赁的对接人员。


    季卿来回逛了一圈,捏住进楼后就躁动的金闪闪,牵着小白狗往外走。


    写字楼一层大约一千多平,零零散散有些小公司,职业装的男女们忙忙碌碌,各司其职。


    孙吉正和同事交谈,不经意抬头,看见季卿,而后愣在原地。


    又在同事的催促声中,无意识地应声,低头去看手上的文件。


    分明每个字都认识,此刻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仿佛黑夜的魂灵,漫无目的地晃荡着。


    半晌后,才骤然回神。


    “靠,忙出幻觉了!”白日见鬼。


    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人。


    另一边,金闪闪挣脱束缚,猛地圈住季卿的腕骨,急急地往外扯动。


    季卿蹙眉,不紧不慢拽住,低声威胁,“再乱来,就把你吸收了。”


    金闪闪立马蔫了,虚虚搭在季卿的手腕上,用尾巴尖指了指楼下。


    思忖良久,季卿在金闪闪飘忽忽的扭动中下了楼。轻轻摩挲着尾巴尖,回忆上两次金闪闪的反常。


    第一次是因为席沉衍。


    第二次是因为这幢写字楼。


    第三次是为了什么?


    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数不断跳跃。


    不对付的小白狗和金闪闪也没闲着,你追我赶,很热闹。


    季卿看着金闪闪啪的一声,打向小白狗的屁股。


    小白狗瑟缩一下,而后疯狂地追着自己的尾巴咬,以至于伸缩遛狗绳一圈又一圈地缠住季卿的双腿。


    他就在这种诡异又尴尬的情况下,和席沉衍对上视线。


    身侧的洛开宁扑哧笑出声,在季卿冷然的注视下,走进电梯一抖一抖地捏住小白狗,将季卿解救出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季卿问。


    洛开宁揪着小白狗的后脖颈,“这栋写字楼是席家的,30楼往上是席家的分公司,我陪沉衍来视察,等结束直接去找朋友聚聚。”


    “嗯。”季卿礼貌应声。


    “前几天的事,谢谢你们。”


    席沉衍不紧不慢道:“不客气。”


    洛开宁自来熟地搭上季卿的肩膀,被对方避开后,也不恼,顺手改了方向,搭上席沉衍的脖子。


    “你从电梯下来,是来这边谈事情?”


    “不是,租办公室。”


    临近三点,一楼大厅没什么人,偶尔有几位出外勤的回来员工,刷了卡就进了闸门,匆匆忙忙离开了。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席沉衍垂眸注视季卿没什么表情的琥珀色眸子。


    声音微缓,“几楼,我吩咐一声。”


    “不用。”


    季卿拒绝。


    没多少钱的事,欠人情债,不好还。


    沉默在空间缓缓蔓延。


    洛开宁瞥了眼席沉衍。


    如往日般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他却觉对方情绪不对。


    不生气,又像是不开心,卡在想前进又想退后地拧巴中。


    洛开宁的视线在席沉衍和季卿之间来回打量,又在席沉衍投来的警告目光中偃旗息鼓。


    “要去30楼看看吗?”


    季卿打算拒绝,然而金闪闪疯狂扭动,撒开季卿,直直往席沉衍腰上蹭。而后用尾巴尖试探地圈住季卿的手腕。


    季卿冷冷瞥了一眼。


    金闪闪当即不动了。


    被淡漠视线扫过的席沉衍也不动了,硬邦邦站着,生出细密而微小的痒意,像是冬日的暖阳,带来难以忽视的暖意与酥麻。


    而后听见季卿清冷的声线。


    “……去。”


    季卿收回放在金闪闪上的视线,不再关注汩汩流动的金光,委屈掉下的两颗小金点。


    再掉下去,功德就没了。


    再看下去,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吸收的心思。


    三人去了旁边的直达电梯,来到30楼。


    季卿编辑短信告诉冯希他的情况,脚上的动作不停,跟着席沉衍出了电梯。


    员工们整齐地从工位上起身,依次礼貌打招呼。


    隐晦的视线落在席沉衍身后的季卿身上,或惊讶或嫉妒,亦或是厌恶。


    席氏的员工对两位车祸后的爱恨纠缠烂熟于心。


    他们每天都能听到‘他逃他追’的新版本,季卿出国前,基本是他们的饭后谈资。


    更有甚者,在那边侃侃而谈,“季卿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了男人脸都不要,陷害弟弟、虐待动物、自荐枕席,他是怎么有脸活下来的。”


    那时候这话被席沉衍听见,他没说什么,记住了那个人的脸,在安全通道抽了几根烟。


    吹了一会儿冷风,等身上的烟味散去,对助理道:“季卿救过我的性命,这些话我不想在公司听到。”


    “另外,通知总公司和分公司,如果季卿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助理从席沉衍冷淡疏离的声音中回神,不经意间和季卿的目光对上。


    他想:这次这位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手段,才跟着席总来到公司。


    季卿礼貌点头,随着会客室的玻璃门打开,他也走了进去。


    洛开宁对季卿道:“之前我在拍卖会得了好东西,很适合你。放车上了,我去拿,你等我会儿。”


    “不用。”季卿回。


    洛开宁走得太快,没听见。


    助理听到了,惊讶地扫了一眼季卿。


    虽说洛开宁表面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到底是洛家的下一任继承人 ,走心的朋友不多,席沉衍算一个。


    可是就算是席沉衍,也没收到过这人特地去拍卖会拍的礼物。


    即使是大型的拍卖会,豪门的少爷小姐们大多是让助理去,哪有自己亲自去,这举动算得上殷勤。


    助理心下一惊,思忖季卿是真的大胆,前段时间追着席沉衍跑,现在又明目张胆地把目标换成洛开宁。


    也太过……不要脸。


    他隐下心思,恭敬地把泡好的白茶放在席沉衍面前,又把咖啡放在季卿面前。


    然而,很快,咖啡和白茶换了位置。


    动手交换的人,是不知道这个举动多反常的席沉衍。


    助理恍惚地听着人说:“季卿喜欢白茶,下次泡一样的。”


    “席总,这白茶金贵,也就您和大客户谈生意的时候喝,没剩多少了。”


    季卿挑眉,事不关己地啜了一口,往沙发上一靠,就见肃正表情的席沉衍,淡淡地看了眼助理。


    那人说:“席家破产了?一口茶都喝不起?”


    助理连忙道歉,百忙之中瞪了眼他。


    成年人的妒忌很好懂。季卿平静地听着人和席沉衍说,“席总,会议要开始了。”


    “嗯。”席沉衍点头,看向他,“我出去一趟,你随意逛逛。”


    季卿按住小白狗往茶几上扒拉的爪子,无所谓应了句,“好。”


    锁扣阖上的声音很清晰,应该是席沉衍走了。


    会客室刹那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金闪闪美滋滋地蹭着季卿的腕骨,趁他的注意力在小白狗身上,灵活地钻进袖口。


    被钻的人僵硬片刻,看向会客室里的另一位,转移注意力。


    “有事?”


    助理双手拿着托盘,倒扣在腹部,面上带着面对客户的温和微笑。


    “季先生,我是席总的助理,主职是处理和席总有关的大事小事。一些话,席总顾念您救他性命,不会和你说,但是人贵在自知之明。”


    金闪闪还在乱动,季卿没仔细听,“哦”了声。


    许是这个字太过轻飘飘,助理好像很生气,一把推开扒拉沙发的小白狗。


    “哪来的畜生,分不清自己的地位,乱勾搭人,说不准什么时候乱拉乱尿!”


    小白狗嗷嗷叫着。


    季卿冷冷睨了一眼助理。


    会客室里剑拔弩张。


    会客室外也很热闹。


    席氏的员工躲在角落,脑袋一个叠一个往里面看。


    “操!赵助理指桑骂槐的功力不减当年呀。”


    “季卿要倒霉,那时候往席总身边凑的女秘书,可是被他骂哭过好几回。”


    交谈声顿了顿,突兀有一道声音加入。


    “我挺想看他哭的。”


    同事们沉默了。


    有人骂了声,“变态啊!”


    但是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又有人附和,“我也挺想看的,季卿蠢是蠢了点,好看是真好看。”


    所有人默契地把视线放在即将被骂哭的季卿身上,舍不得挪开视线。


    然而,这位视线中心却拿出了手机,不紧不慢摆弄。


    众人猜测季卿是在叫外援。


    赵助理还在继续,“您是季家二少,生来什么都有,但是一些事是钱买不到的,席总不会喜欢你。何必眼巴巴贴上来,不要脸,又遭人耻笑。”


    众人等人哭。


    先等来的却是拿着礼物满脸阴沉的洛开宁。


    “赵助理,你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地转告沉衍。”他在季卿身侧坐下,眼神像是要吃人。


    “沉衍不喜欢有人自作主张,他更喜欢有自知之明的助理。一些人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欺辱的,无论是洛家还是季家,你都对付不了。”


    助理的额头不受控制地冒出密集的汗珠。


    洛家和季家暂且不论,单单洛开宁和席沉衍的关系,他就惹不起。


    中央空调的暖气呼呼地从出风口冒出,打在藏在浅咖色的衬衫上。


    本该是舒服的暖意,他却觉寒意从尾至头的冒上来,把背后的棉质衬衫染成了深咖色。


    他想辩解几句,却见洛开宁完全不理他,反而放柔了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季卿。


    “你这都能忍?忍者神龟投胎?”


    “没忍。”


    季卿勾选购物车里的三款麻袋,神态自若地下单付款。


    “附近有没有,监控盲区且路人少的角落?”季严俞管得严,不好明着来。


    这个角度,洛开宁看不见手机界面,赵助理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是笨人,当即明白季卿话里的意思。


    他上前一步,想揭发。


    洛开宁喝道:“还想动手?快滚!”


    第27章 第 27 章 家规总不好大过法律


    赵助理滚了, 会客室的大门被人关得啪啪作响。


    吃瓜的同事作鸟兽散。


    洛开宁还在继续,“这还叫没忍?”


    他把手上的礼盒丢给季卿,道:“送你的。这气忍不了一点, 你等着,我帮你教训他!”


    季卿视线越过玻璃上的蓝色横纹,看着洛开宁风风火火离开。


    犹豫一瞬,他把礼盒放在一边,离开会客室。


    玻璃门刚一打开, 杂乱的交谈声豁然传进耳廓,又陡然安静,片刻后压低的交谈声陆陆续续响起。


    “绝了,这位出国读得魅魔班的吧?洛开宁以前多少不喜欢季卿呀!”


    “不是说季家二少蠢笨不堪, 完全不像呀。”


    也有看不下去的,“朝三暮四, 真不要脸。”


    “可是他好看呀!”


    众人呼吸一滞, 做着手头上的事, 余光却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季卿。


    好半晌, 才有人道:“席总见的人多, 在他眼里,这样的可能不算好看。”


    语速越来越慢,他的声音越来越不自信。


    他也是跟着席总见过世面的, 季卿这样的真是少见。


    也在此时, 他的手机响了, 是朋友孙吉正发来的, 说是大白天在办公楼里见到一位,牵着白狗的好看艳鬼,差点把他的魂勾去。


    他觉得他的魂也快没了。


    而勾魂的人轻飘飘地扫视众人, 这么一耽搁,洛开宁已经不见踪影。


    他敲了敲位于两个方向分岔点的工位,“有看到洛开宁往哪边走了吗?”


    女士脸颊微红,嗅着鼻尖清冽的雪松香气,轻而易举地被定在原地。


    而后目眩神迷。


    季卿疑惑垂眸,桌面上贴着的一大张圆周率映入眼帘。余光一扫,其他工位上也有。


    好奇地询问,“在席氏工作还要背圆周率?”


    “啊?”女士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气音。


    不知道怎么回答季卿的问题。


    席沉衍的声音传来。


    “季卿。”


    “嗯?”季卿应声,一转头,对上了席沉衍的视线。


    青年穿着一件深咖色的衬衫,里面是轻薄柔软的黑色内搭,领子松松垮垮地堆在脖颈,依稀可以看见漏出来的黑色绳子和一缕金色。


    看形状有点像他打赏的那块无事牌。


    季卿眨了眨眼,拉近两人的距离,试图分辨。


    席沉衍按住季卿的肩膀,“小心垃圾桶。”


    “哦,谢谢。”季卿扫了眼小腿旁边的垃圾桶。


    再抬眼时,露出的黑色绳子和金色已经被衣服完全遮挡。


    他道:“有看到洛开宁吗?”


    席沉衍点头,直接带着季卿过去。


    洛开宁半倚着防火门,手指尖夹着细长的烟,任由轻柔的烟雾上涌,轻飘飘的散在寂静的楼梯口,带着波诡云谲的冷意。


    他掀起眼皮去看噤若寒蝉的赵助理。


    “没道歉就跑了?”


    赵助理额间细密的汗珠开始汇聚,而后成串地沿着脸颊滴落。


    “我,我错了。”


    洛开宁笑笑,指了指赵助理身后,“你该给他道歉。”


    赵助理猛地转头,面向季卿,眼中浓郁的阴鸷与愤恨极快攀升,又在注意到一旁的席沉衍时,急急隐藏。


    “季先生,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季卿应声,闹了一整天的金闪闪从领口钻了出来,黏糊糊地圈住脖颈,蹭了蹭隆起的喉结。


    他偏头暗骂,佯装镇定,伸手假装去摸脖子。


    动作过大,捅到席沉衍的手臂。


    席沉衍反手扣住,却被人急急躲开。


    他盯着季卿避之不及的动作,眸色渐沉。


    没人说话,赵助理不敢起身,维持着鞠躬的姿势,背后的衬衫已然全湿。


    他试探喊了声,“席总。”


    席沉衍道:“赵助理,你在我身边待了四年,清楚我的性格。今天去财务部领辞退金,N+1不会少你。人事那边我吩咐过,辞退理由不会影响你找下份工作。”


    赵助理眼眶通红,“席总,这四年我辛辛苦苦,你就为了几句话辞退我?因为季卿?”


    “不全是。”席沉衍打开推窗,新鲜空气灌了进来,吹散烟味。


    他看着季卿皱起的鼻子缓缓放松,才继续道:“我需要的是一位具备专业素养的执行者,而不是自作主张的决策者。”


    年轻隽秀的决策者眼神冷漠、锐利。


    只一眼,就令人心生胆寒。


    赵助理陡然清醒,对方在商场上的果决、寸步不让,以及极具魅力的掌控力,一瞬间涌入脑海。


    恣凶稔恶的狼王,需要的是听话的执行者,而不是揣度心思,破坏规矩的群狼。


    怒意和不甘陡然间消散,只余下无穷尽的后悔与无力。


    分明席沉衍说过,不想在公司里听到诋毁季卿的话。


    他竟然因为嫉妒,不管不顾。


    季卿挠了挠小白狗的下巴,瞥了眼赵助理低落颓败的背影。


    橙红的夕阳斜斜洒落,朦朦胧胧地圈住季卿瓷白的肌肤,在隆起的唇珠上流连,静谧的空间传来,微风拂过的沙沙声。


    席沉衍有些晃神,色彩急急褪去,黑色白色笼上双眸,最终化成一条黑色纱带。


    轻柔地抚上细长柔软的眼睫。


    而后是清冷的,没有丝毫起伏的声线,“你是哑巴吗?”


    “席沉衍?”


    席沉衍骤然回神,垂眸注视面前的季卿。


    “你怎么了?”季卿抬手在他的面前挥了挥。


    席沉衍近乎本能地抓住乱动的手,掌心处传来温热的触感,令他有种抓住耀眼星辰的奇异满足感。


    想藏起来。


    只有他能看。


    直到掌心处的力道加大。


    席沉衍顺势松开季卿的手,垂下眼帘,“抱歉,刚刚走神了。”


    “……没事。”


    洛开宁保持着季卿和席沉衍出现时的姿势,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在席沉衍身上。


    沉稳内敛的好友,好似有一瞬间的松快,又猝然间像是看守犯人的狱卒,责任感和分寸感令他绷紧神经,不敢越雷池半步。


    “快五点了,我还要把小白狗送回爪爪乐园,就先和你们分开了。”季卿不紧不慢道。


    席沉衍“嗯”了一声,任由季卿离开。


    小白狗欢快地上车,又在到达爪爪乐园后紧紧扒着车门不放。


    季卿挑眉,揪起小白狗后脖子的软肉,往冯希怀里塞。


    “以后周一和周三我都会去公司,其余工作日在画廊。”他瞥了眼冯希抽丝的袖口。


    “去买套衣服,开发票,我报销。”


    冯希想拒绝。


    季卿已经扬长而去。


    红色的车尾灯在渐渐暗沉的夜色里,缓缓拉长,而后消失无踪。冯希好似透过空中未曾消散的烟尘,窥探出季卿硬壳包裹下的柔软。


    像是轻柔温和的水花飞溅,其中金光脉脉流动。


    传言里的季卿,恶毒又嚣张。


    完全不一样。


    冯希缓慢眨眼,不禁思索为什么会有这些传言。


    他想到了不久前的绑架事件,也想到了季沐思。


    是因为他吗?


    “就是因为我!”季沐思高声回答,“你们都怪我,都说是我害得二哥,那就是我害的!”


    他推开不知所措的季洪峰,整个人缩在角落里,温热的泪水顺着面部柔顺的线条缓缓垂下,无辜又可怜。


    咬着唇,却不发出哭声,像是委屈至极的小兽,只有季洪峰轻声安慰时,才爆发出凄厉的哭声。


    季洪峰:“沐沐,你冷静点,爸爸会保护你。”


    季沐思双目赤红,五指紧紧拽着季洪峰的衣角,“爸爸,二哥会把事情推在我身上的,你别相信,我只有你了,我只是不喜欢二哥,但是我做不出杀人绑架的事。”


    小儿子从小的温柔良善,二儿子的桀骜不驯,在脑子里极快地划过。


    季洪峰此刻觉得自己如同失控的天平,左右摇摆,脑袋晕晕。


    季卿虽然浑蛋,但是做事光明磊落,不至于——


    “爸爸!”


    陡然拔高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季洪峰垂眸。


    季沐思瑟缩一下,“爸爸,二哥推我下楼,他想杀了我。这些事是他自导自演的,我认识的人都是和孔知智正经人,我怎么可能认识钱生财。还有喻纠,喻家要来海城发展,他联系我了,我可以说服他和季氏合作的。”


    季洪峰不再犹豫,天平骤然倾斜,他轻轻圈住季沐思,“别怕,你二哥的事情不用担心,喻纠那边,你多走动走动。”


    “好的,谢谢爸爸。”


    季沐思泪眼汪汪目送季洪峰离开。


    房门阖上,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冷。


    他神经质地扣手,双唇紧紧咬在一起。


    季洪峰嘴上说得好听,但是他知道对方已经开始不信任他了。


    只是喻纠带来的利益太大,季洪峰权衡之下才护着他。


    如果喻纠不肯帮他……


    季沐思不敢细想,恍然间站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往下望去,是成片的尸山血海,以及锋利冰冷的刀尖。


    风一吹,就尸骨无存。


    他颤抖地去摸兜里的中年男人给他的名片,铜版纸在他手心倏然变皱。


    季沐思死死盯着上面的名字。


    喻纠!


    这是他的救赎。


    **


    季卿打开门,随手脱下外套,挂在玄关处。抬眼看见的不是等着他吃饭的舅舅,而是在沙发上端坐着的季严俞以及张宿。


    还有一旁冷着脸的季老爷子。


    面部肌肉紧绷,因为岁数增长而变薄的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看起来来者不善。


    是为了季沐思?


    季卿轻轻地笑了一下,把车钥匙放进玄关的托盘摆件。


    脑子里极快闪过了季沐思的脸。


    抛开立场而言,季沐思很招老爷子喜欢。嘴甜又会撒娇,受委屈了,可怜兮兮地埋进怀里,让你主持公道,像是精贵的布偶猫。


    “爷爷,舅舅。”季卿喊人,换上室内毛拖鞋。


    季老爷子啜了口茶,冷淡地应了声。


    张宿当即起身,拉开他和季严俞的距离,而后拍了拍空位,松软的沙发垫子往上弹了弹。


    “小外甥,坐这里。”


    “好。”


    三月份刚过,海城的气温就不可控制的往上升,门窗关上时,湿气闷在里面,以至于穿着一件卫衣的季卿有些燥。


    他先是把远离客厅的窗户打开,才在沙发上坐好。


    季严俞把掌心贴在季卿的后背,感受着源源不断涌来的热意。


    “出汗了,晚上我安排人重新送一批衣服来。”


    “嗯,要款式简约。”


    季严俞挑眉,没搭腔。


    季卿斜睨一眼,季严俞的目光有些飘,大约是在脑内构思款式。


    他额角跳了跳,压下心底不好的预感,提议,“我自己买。”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老爷子把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轻咳一声,等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才缓缓开口,“怎么搬出来住?”


    “成年了,想一个人。”


    季卿挑着一些什么错处的话寒暄。


    一来一去,回到现代后只匆匆见了一面的爷孙,也说了好半天的话。


    直到老爷子提起季沐思。


    温馨的氛围骤然一紧。


    季严俞压着季卿的手腕,低声轻唤,“爷爷,卿卿也是您的孙子,更何况这件事错在季沐思,家规总不好大过法律。”


    季老爷子没有急着答话,而是看向季卿。


    受害人事不关己,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揪了颗葡萄,塞进季严俞的口中,堵住了对方还要说的话。


    他才惊觉这桀骜不驯的二孙子不知不觉间褪去了青涩,做事变得不急不缓,张弛有度。


    冷静而理智。


    反倒是他最看好的季严俞,遇到弟弟就失了分寸,商海浮沉里练就出来的沉着圆滑都喂了狗。


    除了好似无常索命的画画天赋,季卿一时间竟让他挑不出毛病。


    老爷子叹息一声,“沐沐有错,你们要追究我不阻拦,但是不能做得太过,影响到季家。一些脸面还要给你们的弟弟和爸爸留的。”


    不轻不重地敲打,令三人保持沉默。


    老爷子觉得这沉默没多少顺从。


    他道:“今天我来找季卿,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季卿挑眉。


    还有什么事能比季沐思重要,特地跑一趟?


    “听说你前段时间卖出了三字一画,其中的画作是玄清先生的?”


    季卿表情古怪,“嗯。”


    老爷子微微前倾身体,长年紧抿的唇瓣骤然放松,双颊都因为激动染上了细微的红晕。


    “玄清先生的画千年难寻,风骨跃然纸上,如同抽刀断水,比肩大家。你安排个时间,我想邀请玄清先生共进晚餐。”


    季卿瞥了眼老爷子一点点变红的脖子,眼神游离。


    老爷子蹙眉,举着手里的拐杖轻轻拍了拍季卿的小腿肚。


    “发什么呆,邀请玄清先生的时候客气一点,毛毛躁躁的,一点都不让人放心。你那画鬼画符一般,玄清先生怎么和你这种人做朋友!掉价!”


    季卿:……


    老爷子起先还觉季卿稳重。


    可现在,一句话就让他神游天外。


    两个孙子都不靠谱。


    第28章 第 28 章 是人是鬼,喘一下让我听……


    季卿把垃圾桶踢到季严俞面前, 示意对方把葡萄的皮和籽吐在里面。


    而后对老爷子道:“我是玄清。”


    老爷子瞥去一眼,年迈却仍旧精神矍铄的眼睛里,漏出来些许因为说谎而升起的失望。


    “商场沉浮是该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三分真七分假。但是假话也该在落地在泥土里生根发芽,哪像你这样,直接空中筑高楼,要摔。”


    他的孙子, 一位碰到弟弟就跟脑子被狗啃了一样,一位是追着人跑的恋爱脑。


    都没什么指望。


    心思电转间,老爷子问:“你是想拿玄清的消息讨好席沉衍,让他多看你一眼, 才这么说的?”


    季卿没搭话,垂着脑袋, 憋笑。


    季严俞捕捉到弟弟颤抖的双肩, 微微侧身挡住老爷子的视线, 姿态防备。


    见此, 老爷子有些恼。


    “不堪大用。”


    语气急急, 转身就走。


    季卿憋住笑,身子往后靠。老爷子因为恼怒而绷紧的脊背,以及闷红的脖颈, 毫无保留地占据视野。


    现代社会高速发展, 不过短短两年, 说真话也没人信。


    稀奇。


    摔门声轰隆一响。


    张宿拍了拍季卿的肩膀, “我和你哥去做饭,你自己玩。”


    “嗯。”季卿低低应声。


    百无聊赖地剥了葡萄皮,塞进季严俞的嘴里, “想吃水蒸蛋。”


    “好。”


    太阳垂落,月亮高高悬挂,环境清幽的小区里好似亮起了万家灯火。


    无孔不入的暖意倾泻而下,固执地钻进四肢百骸,刹那间舒服地伸展四肢,带来一声喟叹。


    季严俞抽了张纸巾,擦干季卿指尖的汁水,又把葡萄籽包好,丢进垃圾桶。


    “去玩。”


    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踢踏声渐行渐远。


    季卿吃着葡萄投去一眼。张宿正拉着季严俞进了厨房,关门时还冲他笑了一下。


    季严俞一边打开冰箱拿出鸡蛋,一边问张宿,“有话和我说?”


    “嗯,卿卿说他是玄清。我对微表情心理学有所研究,按我的判断,他当时没有说谎。”


    季严俞摆弄打蛋器的手一顿,“舅舅,你见过卿卿小时候的画吗?”


    张宿摇头。


    那时候和张家决裂,为了不牵连姐姐,他都是和姐姐私下联系,除了小外甥出生时见过一面,之后毫无接触。


    季严俞笑了声,“卿卿和玄清的画都很有个人特色,你见过一次卿卿的画,就不会把两人混为一谈。”


    张宿想到了有关季卿画画的传言。


    无常勾魂,阎王索命。


    “真有这么邪乎的画?”


    “嗯,见之难忘,连作三天噩梦。”


    沙发上,耳聪目明的季卿吃葡萄的手一顿,坏心眼地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往厨房门上一扔。


    刹那间交谈声停了。


    半晌后,季严俞走出来,捡起抱枕拍了拍灰尘。


    “听到了?在生气?”


    季卿脱掉毛拖鞋,右脚抵住季严俞的小腹,等对方不靠近后,才道:“没有,不敢。快去做饭,我快饿死了。”


    他收回脚,垂眸摆弄手机,接过季严俞递过来的芋头酥,细细咀嚼。


    手机里,【衍】的信息弹出来。


    “晚上好,我拿到了海城艺术博览会的展册。你的作品《楼思危》会在国画区参展,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我有一个疑问,希望得到你的解答。作品名是画作主人公的名字吗?”


    图片成功加载。


    季卿垂眸一瞥,是卖给张承教的那幅画。


    其中楼思危遗世独立。


    他缓慢眨眼,久远的记忆好似随着时光的流逝愈发清晰。


    初入修真界,他用了两年时间成功筑基,只差一哆嗦就能成就金丹,但是迟迟不得寸进。


    师尊说他没找到自己的道心,随手就把他丢进了南川秘境磨炼。


    无尽的血色和烈鸟的嘶鸣,铺天盖地袭来,压得他难以喘息。


    他憋着一口气,拖着被毒物伤到的眼睛,找到黑黢黢的山洞。


    季卿卸下全身力气,仰躺着,失焦的双眸让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


    “真把我丢进金丹期以下没有活路的秘境里呀。”


    没有人回答,空间安静且危险。


    烈鸟的长啸划破云霄,犹如在耳。


    木柴爆裂,碎屑在空中乱七八糟的交缠。


    季卿骤然回神,猝然望去,透过朦胧的火光,受伤的眼睛捕捉到模模糊糊的身影。


    黑乎乎一团,像人又像鬼。


    “是人是鬼,喘一下让我听听?”


    黑影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季卿收回视线,把手垫在脑袋下,去看黑黢黢的山洞顶。


    一个瞎子,一个哑巴。


    两个筑基期。


    活该他们去死。


    “我猜你肯定也有一位不靠谱的长辈,才把你丢进南川秘境。正巧,我也有。我还有一位很好的哥哥,除了规矩多,什么都好。他应该很庆幸没有我这个累赘拖累他了,死之前还救了一个人,真不亏。”


    潮湿的空气把声音卷了过去。


    楼思危摩挲着手中锋利的长剑,一言不发。


    他抬眸去看。


    少年姿容糜艳,柔软垂顺的发丝上是干涸地带着腥气的细微血块,随着胸口的起伏,小幅度晃动着。又顺着瓷白的皮肉往下,钻进宽大的领口,像是小蛇般黏腻地贴着。


    漂亮又话多。


    很烦。


    “哑巴,你说我们是今晚死,还是明晚死?你身上的血腥气好重,受伤很重吗?你先别死,等等我,让我先死。”


    他听见少年冷冽的声线,看见琥珀色的眸子因为失焦水汽氤氲,如同柔软绚丽的锦缎,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耀眼得好似在沙堆里落了颗星辰。


    楼思危杀过很多人,遇到过扭曲阴暗的背叛,孤注一掷的守护,看破生死的释然。


    却没有人像少年人一样。


    恍若向死而生。


    天际漏了一丝白,太阳耀眼又柔软。


    楼思危的眼皮越来越沉,耳边清洌的嗓音从未停过。


    直到暖阳落在他的眼皮上,他骤然惊醒。


    “你是人呀,我听到你的喘气声。”季卿用树枝戳了戳黑乎乎的一团。


    楼思危仰头躲过往他脸上戳的枯枝,脖颈处泛起一阵痒意。


    季卿收手,道:“抱歉,眼神不好,戳错地方。”


    声音淡淡,不含丝毫歉意。


    楼思危还能看见对方小幅度上扬的嘴角,又因为扯痛伤口,极快地抿在一起。


    小瞎子忍着痛,贴着岩壁,拄着一柄黑色长剑,喘着气站了起来。


    动作太大,伤口崩裂,浓重的血腥气急急涌来。


    季卿表情空白一瞬,按着剑的双手白到颤抖。


    他极快地笑了下,“还好穿得黑衣服,看不见红色。我讨厌血,也讨厌番茄。”


    暂时死不了,季卿避开哑巴,绕着洞穴走了一圈,最后侧身停留在洞口。


    烈鸟依旧在洞外徘徊,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只有方位变换时,才能漏出一缕阳光。


    对方的焦躁和急切,即使季卿看不清楚也感觉出来了。


    三阶妖兽杀死两位筑基期修士简单又轻松,没必要这样守在洞口。


    烈鸟害怕洞里的东西。


    季卿用余光扫过站着不动的哑巴,细细摩挲剑柄,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哑巴,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好像不用死了,交个朋友?”


    楼思危瞥去一眼。


    他不会死,季卿却不一定。


    烈鸟的毒素会从眼睛侵蚀四肢百骸,三天后钻入丹田,神仙难救。


    他几乎可以预料,死亡来临前,对方的风骨淡然随风散去,徒留一地恐惧与阴鸷。


    又或许对方会发现他的不同,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丑态百出。


    “你是真哑巴还是假哑巴?”


    季卿并没有去等楼思危的回答,而是自顾自说着。


    第一天,他说得口干舌燥,好似把所有不该说的,不愿说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


    第二天,楼思危听得想吐,觉得季卿是口水成精。


    第三天,季卿终于安静了。


    他靠在冷冰冰的岩壁,任由刺眼的阳光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耳边是翅膀扇动的声音。


    楼思危在难得的安静中睁开眼,等候对方的歇斯底里。


    “我要死了。”


    嗯,快发疯吧。


    “我好痛。”


    嗯,扭曲、埋怨、怒骂,这就是人性的丑恶。


    “我在霜回峰上绑了秋千,我死了,就没人坐它了,它好可怜。”


    嗯,求饶然后祈——


    楼思危倏然抬眼,视线直直射向季卿。


    惨白如纸的脸上一派平静,细长的眼睫缓慢眨动,在下眼睑落下浅淡的影子。分明是污浊不堪的环境,他却干净得像是林间雪,水中月。


    “师尊说我没有道,来南川秘境前我不屑去寻道。修士本就逆天而行,要道做什么,你成仙了,你就是道,有什么好找的。”


    “后来,我快死了,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耳畔传来弱兽死前的哀鸣,牙齿划开皮肉的破裂声,雌兽保护幼崽的低吼,青草破土而出的簌簌声,紧接着是草木轰然的倒塌声。”


    季卿的声音越来越轻,弱到几不可闻。


    “我在想,人和花草树木、鱼虫鸟兽,都是命,为什么有高低贵贱之分。你害了我,我伤了你,你踩了草,草戳了你,因果循环,生生不息,方是大道至公。”


    “得情而忘情,忘情而至公,这是我的道。”


    楼思危的瞳孔骤然缩小,喉间发干发紧,心脏横冲直撞地击打胸膛,恍惚间带来血液倒流的窒息感。


    他的声音像是从刀尖里挤出来,“修士高贵,凡人低贱,妖魔该死,本就是数年运行的规则。天下为棋盘,你只是其中一颗,无外乎黑白两色,你的道会让你万劫不复。”


    季卿掀起眼皮,笑道:“那我就掀翻这盘棋。”


    天地变色,雷云密集,压得人喘不过气。


    楼思危抬头去看黏稠黑雾中跃动的紫雷。


    “你疯了。”


    下一秒,他看到了更疯的一幕。


    季卿周身灵气暴动,修为节节攀升,转瞬间越过金丹到达元婴。


    蓄积已久的紫雷兜头劈下,刹那间烈鸟毒素如风沙消散。


    楼思危沉默不语,他第一次见有人用这么疯的方法解毒。


    “就算你成功解毒,这一道雷劈下来,也活不成。”


    面前黑乎乎的人形生物翻了个身,“小哑巴,你嘴好毒。”


    楼思危没动,他平静地看着对方口鼻处汩汩流动的鲜血,皮肤寸寸龟裂,血染红了大地。


    恍惚中,他又看见鲜活的少年眉眼弯弯,“还好穿得黑衣服,看不见红色。我讨厌血,也讨厌番茄。”


    “你要死了。”


    没有人回答,空间安静而寂寥。


    楼思危却觉心脏隐隐作痛,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一块,空茫和无措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半晌后,他用黑色纱布蒙住季卿的双眼。


    周身场景变换,坚硬的岩石,转瞬间变成黏腻殷红的血池。


    他松开手,任由怀里的人下沉坠落,皮肉一寸寸破裂,而后修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你叫什么名字。”楼思危注视着池底呼吸渐稳的人。


    对方表情倏然变得古怪,又在片刻间露出一个灿烂温和的笑容,楼思危好似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季卿道:“玄霁。”


    “嗯。”楼思危低低应了声。


    他想,年少时横冲直撞的心动来得太过没有道理。


    “小外甥,发什么呆,过来吃饭。”


    季卿回神,条件反射点头。


    又被季严俞拉上桌,水汽蒸腾而上,缓缓模糊了眉眼。


    饥饿感毫无预兆地铺天盖地袭来,令他差点折断筷子。


    季严俞询问,“不舒服?”


    季卿没理,低头扒饭。


    张宿恍惚间看到了饿鬼投胎。


    这架势,十人份晚饭都不够。


    他的脸色当即一白。这段时间做饭,铁铲都铲断了一根,这么下去,手要废。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蔓延。


    季严俞缓了会儿,手指在陶瓷杯口摩挲,老爷子关于季卿拒绝约玄清见面的理由推测,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季卿还喜欢席沉衍?


    他看向扒饭的季卿,等弟弟咽下喉间的食物,才不紧不慢地试探。


    “明晚圈子里的朋友聚会,沉衍也会去,你要来吗?”


    “不去。”季卿回。


    季严俞松了一口气,肌肉放松。


    又听到季卿拿着手机道:“明晚和桑霁有约。”


    季严俞没有完全吐出的一口气猛地憋住,他绷着脸,想到了张宿踢翻的猫咪恋爱套装。


    “去哪里?”


    第29章 第 29 章 因为他优秀


    “去三将路新开的夜市。”


    季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前, 回答季严俞昨晚的问话,又顺口提了一句,“你们今晚不是有圈子里的聚会, 跟我来做什么?”


    季严俞和席沉衍对视一眼,默契地转向桑霁。


    青年戴着黑色口罩,墨镜规整地架在鼻梁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季卿,姿态放松。


    又在对上他们视线后, 绷紧了肌肉,阴鸷和不耐扑面而来。


    季严俞眸色渐暗。


    不放心。


    要看着。


    他道:“改了时间,夜市新开,我们来凑热闹。”


    季卿沉默地看向西装革履的两位总裁骗子, 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穿这么正式, 你们上夜市搞收购?”


    两人的表情空白一瞬。


    季卿在哄闹的背景音中, 好整以暇地等待对方的狡辩。


    席沉衍:“不能收购, 只能垄断, 三将路夜市走投标。”


    有理有据, 不好辩驳。


    季卿收回视线,伸出手指穿进桑霁墨镜和鼻梁的空隙,单手一勾, 手腕一转就架在自己的鼻梁上。


    “哦。”


    他应了声, 随后钻进汹涌的人群。


    席沉衍立在原地, 细细体会季卿若有似无的小脾气。


    他看到季卿和人擦肩而过, 路人低声咒骂,又在把目光落在季卿冷淡的眉眼后,骤然转变的态度。


    而后是桑霁的维护。


    明艳又招人。


    冷漠又疏离。


    看不懂, 弄不清,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奇长线团。


    “沉衍。”


    席沉衍循声望去。


    季严俞的手中晾着点燃的烟,明明灭灭的红光在夜晚格外亮眼,“今晚麻烦你过来,我不放心卿卿。”


    “应该的。这里人多,别走——”


    席沉衍的声音猝然顿住,他看见桑霁把手搭在季卿的肩膀上。


    季卿没躲,冷冷地瞥了眼桑霁,“离远点,人多,热。”


    “师弟,我冷。”


    桑霁笑笑,口罩遮住了小幅度的上扬的嘴角,眸色偏淡的双眸微弯,温柔和缱绻成片地漏出来。


    季卿没搭话,找了个一百元三件的摊子,随手挑了三件薄款外套,付款后塞进桑霁的怀里。


    “冷就穿上。”


    “合欢宗修士不找你下手,也不是全然没有依据的。我记得你刚拜入师门的时候,虽然别扭,但是也算得上心善话多,如今冷情冷心,都不愿多说一句废话。”


    “……我现在就在和你说废话。”


    至于合欢宗修士。


    季卿觉得桑霁说得不对。


    那是因为他们被他打怕了。


    男的女的,公的母的,绕着他走。


    那段时间,每天本命飞剑都能多几道豁口,器修阁修士见到他都要怕,手中的锤子都要抡断了。


    “烦。”


    桑霁挑眉,追了上去,状似不经意发问:“这次怎么这么轻易就和我出来玩?”


    脚步微顿,季卿的眼神有些飘。


    生死之间,对楼思危说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以及盗用玄霁的名号,如同附骨之蛆缠了上来。


    以至于耳廓微红。


    愧疚攀上头皮,发麻发痒。


    他乖乖道:“没逛过夜市。”


    桑霁睨了一眼,觉得季卿的声音有些虚。


    又见对方一派淡然,就压下了这个心思。


    夜市很大,人头攒动,四位气质外貌都拔尖的年轻人,几乎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老板和老板娘们停下了手中的吆喝,窃窃私语。


    “市场部请的人?拍短视频宣传的?”


    “不是吧,他们这么抠搜,这几位一看就很贵。那两位个子高穿西装的,衣服起码五位数打底,这料子,啧啧。”


    老板拉了拉自家老板娘,酸溜溜道:“看什么看,不就高一点,身材好一点,脸好看点,你怎么不看我。”


    老板娘翻了白眼,把他的大脸推出去。


    “别打扰老娘看帅哥。”


    人越聚越多,骚乱一波一波涌来。


    安保人员被人群堵在外面,远远往里眺望,生怕刚开业,就闹出踩踏大新闻。


    季严俞蹙眉,圈着季卿,“不安全,我们先出去。”


    季卿没应声,往套圈摊子投去一眼。


    小朋友拉着妈妈的衣服下摆,仰着头笑嘻嘻地去抢妈妈手臂上的小圈子。


    扬手一扔,塑料圈子弹了弹,落在地面的红布上。


    “哇,没套中哎!”


    季卿极快地笑了一下。


    笑容一闪而逝,桑霁没注意,见人这么久没搭话,笑道:“卿卿不气,出去后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季卿收回放在套圈摊子的视线,点头应了,临走前又看了一眼。


    席沉衍捕捉到季卿的目光,安抚,“下次带你玩,先走。”


    “没有想玩。”


    声音很轻,席沉衍没听清。


    他带着季卿在街边的咖啡店坐下,桑霁和季严俞去买夜市里的小吃,还没回来。


    咖啡厅装修清爽,放着一首舒缓的轻音乐,呢喃低语,像是浮萍落在水面上,轻飘飘的。


    季卿托着下巴,透过玻璃,去看夜市里热闹的小吃摊。


    季严俞和桑霁在人群里针锋相对,满手的塑料袋,随着动作起起伏伏。


    “钱生财的案子大概在月底开庭。”席沉衍把咖啡放在季卿面前。


    季卿收回视线,握着杯子,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就放着不动了。


    “谢谢,这件事麻烦你们了。”


    “不客气。”


    席沉衍在季卿沉静的目光中缓缓喝了一口咖啡,“两年前的车祸,谢谢你救了我。”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只是觉得,应该重新说一遍。”


    席沉衍注视着季卿稍显惊诧的表情。


    音乐声渐响,像是鼓点般击打心脏。


    面前这张脸和车祸时的随意一瞥骤然重合,跑车冲进花坛的景象倏然放慢。


    他好似看见季卿额发上殷红的血液,又顺着弹起的安全气囊,了无声息地垂在面颊,啪嗒一声,打在挺翘的鼻尖。


    “两位先生,这是今天的赠品。”


    女士轻柔的嗓音拉回席沉衍的思绪,他在心脏若有似无的抽痛中去看来人。


    梳着高马尾的女孩红着脸站在季卿的身侧,葱白的指尖紧紧攥着卡片,一下又一下抠着底部的姓名和号码栏。


    “这个可以帮忙填下吗?提一下产品建议,留个名字号码就可以了。”


    季卿礼貌道谢,接过汗湿的笔,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字。


    随后卡片又递到了席沉衍面前。


    卡片上的季严俞名字和号码映入眼帘。


    季卿屈指敲了敲桌面,坏心眼道:“席总快写,女孩子等着呢。”


    沉默一瞬,席沉衍留下名字号码。


    季卿探头去看,等女士走后,道:“我还以为你会留助理的名字电话,没想到留自己的。”


    “嗯。”席沉衍的喉结极快地滚动一下。


    他微微偏头,视野里的瓷白皮肉,白得晃眼,令他目眩神迷。


    以至于季卿只是屈指一敲,理智飘飘然散去。


    他本打算留的是洛开宁的名字和号码。


    咖啡店门后做旧铜铃叮咚响了两下,年轻男女的交谈声、打闹声,随着外面鼎沸的人声,从半开的玻璃门钻了进来。


    又听见其中倏然拔高的声音。


    “二哥。”


    温柔的调子过于熟悉,季卿没有回头就知道是季沐思,他拨弄面前的橙子蛋糕,把上方的水果片挑出来,才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抬头。


    “二哥,张家和大哥帮你,我并不以意外。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靠着一张脸,把孔知智和桑霁都勾过去,我真是小看你了。”


    季沐思脸上挂着温和浅笑,他的皮肤是娇养出的白皙与细腻,柔和的灯光一照,隐隐约约镀了一抹浅淡的光晕。


    他看向席沉衍,捏紧了手腕垂落的蓝宝石坠子。


    “沉衍哥哥,你知道季卿和这么多人纠缠不清吗?”


    “知道。”


    席沉衍冷淡到近乎没有起伏的声音,令季沐思升起了难以言喻的畅快和满足。


    季卿就算抢走了孔知智又如何,十个孔知智也比不上一位席沉衍。


    就算季卿有桑霁,他也有喻纠。


    算来算去,都是他赢。


    “因为他优秀。”


    席沉衍瞥了眼季沐思猝然间惨白的脸,“笔势如抽刀断水,风骨峻峭,为人光明磊落,做事张弛有度。”


    字字不离季卿,字字又带季沐思。


    季沐思难以控制地踉跄两下,像是生生被人剖开心脏,每一句暗讽都把他的龌龊和小心思,揪出来,晾在太阳底下暴晒。


    羞愧和愤恨几乎要把他淹没。


    季卿没去管季沐思纠结到极致的心情,他托着下巴,朝席沉衍瞥去一眼。


    一身正装的席沉衍面色冷然,不骄不躁。


    “别看我。”席沉衍的声音有些哑,单手松开突然间有些勒的领带。


    这人轻飘飘的视线,如同燎原的星火,从脊背蔓延至耳廓,带来细微的痒意,热意刹那间熏红了耳廓。


    他缓缓道:“实话实说。”


    “嗯。”季卿应声。


    季沐思却觉席沉衍耳廓处的一抹红,亮得刺眼。


    他神经质地抠着手机的电源键,一句又一句的安慰自己。


    没关系,即使席沉衍站在季卿这边,他还有喻纠。


    他仅剩的,唯一的救命稻草,会把他拉出泥潭。


    而后把季卿死死踩在脚下。


    “是你诬陷我,即使你联合席家、张家、桑家、洛家,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喻爷会帮我,他不会眼睁睁看我受欺负。”


    席沉衍瞥去一眼,目光冰寒。


    季卿好整以暇地去看季沐思的歇斯底里。


    “你是把警察当傻子,还是把我当傻子?弟弟,开庭见吧。”


    他把拨弄得看不出形状的小蛋糕推开,在季沐思面前站定。


    将近一米八的身高,衬得一米七的季沐思娇小可怜。季卿轻柔地拭去季沐思眼睫处垂落的清泪。


    温热的触感令季沐思连连后退,不久前被重力捶打的小腹传来尖锐的刺痛。


    他颤了颤,眼底的恐惧毫无遮掩地露出来。


    “疯子!”


    “嗯,这个比傻子好。”


    季沐思哽住了,再也承受不住,哭着跑了。


    季卿平静地视线穿过玻璃,看着他连着撞了两位行人,消失在茫茫人海。


    他收回视线,去问席沉衍,“季沐思口中的喻爷是谁?”


    第30章 第 30 章 你来这里吃饭?


    季卿想到不久前餐厅里的随意一瞥, 有点像不省心的徒弟。


    席沉衍:“京市喻家的人,叫喻——”


    “师弟!”桑霁的声音陡然加入,打断了席沉衍的话。


    两人回头, 口罩下的桑霁看不清表情,一双冷沉的眸子阴鸷而森冷,又在季卿瞥去一眼后,荡开柔软温和的笑意。


    “都是你没吃过的东西,尝尝。”


    桑霁把手上装着小吃的塑料袋, 在桌上放好,又猝不及防一推。


    季卿没有防备,略一踉跄,正好坐在椅子上。


    他想起身, 季严俞伸手按了按。


    轻声发问:“什么时候有的师兄?”


    季卿不动了,耳廓传来了季严俞刻意压低的嗓音, 沉沉的, 冷冷的, 像是一把戒尺把他定在原地。


    他去看桑霁。


    罪魁祸首好整以暇地抱臂看他。


    季卿:“你故意的?为什么?”


    桑霁笑笑, 没有回答。


    季严俞平静地摩挲着季卿后脖子上的软肉, 感受掌心的皮肉一寸寸紧绷。


    “回答我的问题。”


    季卿保持沉默,微微偏头,试图避开季严俞温热的掌心。


    没成功, 又被揪了回来。


    “嗯?”


    季卿深吸一口气, 轻轻地圈住季严俞的腰, 把脸埋进哥哥的小腹, 感受着脸颊下因为呼吸轻微的起伏。


    “哥,我困。”


    紧接着是带着笑意的震动。


    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头顶。


    “嗯,回家。”


    桑霁在旁边啧了一声。


    季卿没有抬头, 只胡乱的想着,季严俞什么时候这么好哄了。


    然而,等季卿被带回季严俞市中心的别墅,一觉睡醒后就收回了心中的想法。


    季严俞把整理好的睡衣放在季卿的床边,“不是困吗?”


    季卿瞥了眼床头的电子时钟。


    早上8:05分。


    刚睡醒,困什么?


    “睡觉,说话算话,你要困24小时。”


    “我没说24小时。”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于无。


    季严俞套上西装外套,睨了一眼季卿。弟弟缩在被子里,掀起一角偷偷看他。


    “待着这里,客厅和花园有监控,不要乱跑。”


    声音不急不缓,他在季卿偏冷的目光中走了出去,而后拨通电话。


    “查到了吗?卿卿和桑霁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季总,暂时没有查到,不过在2月25日,桑霁的经纪人去查了薄荷画廊。另外今天早上桑霁上了热搜,因为一件衣服。”


    “衣服?”季严俞脚步微顿。


    “你为什么穿这件衣服?”经纪人死死戳着桑霁身上廉价至极的衣服。


    “没版型,料子也差,穿在你身上就像是金子套上了塑料,要不是有你这张脸撑着,和街上的乞丐有什么区别?”


    桑霁挥开经纪人绷紧的食指,“别乱动,弄坏了你赔不起。”


    经纪人气笑了,“你这衣服最多值一百,我还能赔不起?”


    “说高了。”


    “嗯?”经纪人疑惑抬头。


    桑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是往日的温柔和善,垂着眼睛看人时,薄情寡义的距离感扑面而来。


    经纪人怔住,被吓得好半天说不出话。


    又觉这才是真实的桑霁,温润如玉不过是平日里懒得应付的伪装。


    然而下一秒,那张薄情寡义的脸忽而荡开了温柔如水的笑容,他仿佛听见了雪山融化时的潺潺流水声。


    “这件衣服一百元三件,我还有两件。别戳它,不是钱的问题。”


    能是什么问题?


    经纪人想到依旧挂在第一的热搜,喉间一哽。


    【影帝新衣,能否引领新潮流】


    【温柔影帝和他的丑衣服们】


    【一百万天价的丑衣服】


    他攥紧了手机。


    没有人知道这鬼衣服一百元三件,表面温柔内心狠厉的影帝还把它当成宝贝!


    翌日。


    季卿瘫倒在办公室沙发上,张倩优就凑了过来。


    妆容精致的女士面露疑惑,“老板,你都休息了一整天了,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嗯。”


    季卿用棋盘格靠枕遮住脸,不想回忆季严俞强迫他睡满24小时,下班后发现他戴的智能手环在白天没有睡眠记录,就催着他吃饭,又从晚上7点睡到第二天早上7点这件事。


    好累。


    睡过头了。


    “别和我讲话,今天我不想见到季严俞的卧底。”


    声音从棉质抱枕底下透过来,有些闷。


    张倩优哦豁一声。


    吵架了呀。


    “老板,正事,你看到桑霁的热搜了吗?从昨天到现在都是第一。”


    “他的事我也不想听。”季卿侧过身,拿出口袋里震动了一下的手机。


    季严俞的信息弹了出来。


    “愿意说了吗?”


    “滚。”


    张倩优诧异眨眼,看见刚从嘴里蹦出一个字的季卿,偏头露出一只琥珀色的眼睛。


    又垂着眼,补充,“不是对你说的。”


    棋盘格的抱枕衬得季卿皮肤白皙,半遮半掩下,让人想把抱枕揪开,看一看藕粉色的唇瓣,隆起的喉结,以及藏在棉质布料下,瓷白的皮肉。


    “你做什么?”


    张倩优呼吸一滞,在季卿抬高的声音中回神,发现手正搭在了抱枕上。


    她急急收手,声音断断续续,“我,我还有事处理。”


    季卿蹙眉,注视着张倩优跌跌撞撞离去,撞上了拿着一个大纸箱的高瑞昱。


    高瑞昱敲了敲门,等季卿开口后,抱着纸箱进来。


    “季总,您的快递。给您放在办公桌上吗?”


    “嗯。”季卿应声,腰部发力坐了起来。


    动作太大,以至于抱枕顺着滑了下去,春季卫衣上缩,露出腰腹白皙紧致的皮肉。


    高瑞昱急忙别过眼,小心翼翼地揉搓着通红发烫的耳垂。


    “季总,我可以请您吃一顿晚饭吗?”


    “嗯?”


    季卿拆快递的手不停,他收起划开胶带的美工刀,把箱子的四边拆开,“不用,你想和我谈什么,工资?请假?帮人托关系?直接说。”


    “都不是。”


    季卿掀起眼皮,打量面前的高瑞昱。


    青年耳廓通红,嘴唇紧绷,双手贴着裤缝焦灼的挪动,又在他冷然的注视下,眼睫极快地颤动两下。


    大学生的心事最好猜,视线暧昧而飘忽,丝丝情愫如同小小气泡般发酵涨满,在空中倏然炸裂,直白又旖旎。


    “季总,可以吗?”


    季卿没回答,他把手中桑霁的签名照撕开,投进垃圾桶。想了想,又留下一张,递给高瑞昱。


    “带给倩优,其他东西,连着纸箱一起扔了,以后桑霁的东西都拒收。”


    他顿了顿,侧头不去看高瑞昱眼底一点点暗下去的光。


    “晚饭的地点你选,只有这一次,之后好好工作。”


    说完,季卿坐下,开始处理工作上的邮件。


    对方高了八度的应答声在耳边炸响。


    季卿没理,等欢快的脚步声离开,他打开网页,搜索:怎么拒绝小孩的告白,不会给人留下阴影。


    推动鼠标滑轮往下拉。


    一堆乱七八糟的答案。


    以往他选择提剑而上。


    现在不行,法治社会。


    正在此时,【衍】的信息弹了出来。


    “玄清先生,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家父很喜欢你的画,想和你探讨一番。”


    季卿:“抱歉,晚上有约了。”


    想了想,张承教到底是比他在现代社会生活得久,季卿又发出一条信息。


    “请教一下,怎么拒绝大学生的告白,才不会给他留下阴影。 ”


    平日里回得很快的信息,此刻被顶上的输入中,反反复复占据,就当季卿觉得【衍】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信息发了过来。


    衍:“是你的学生和你告白吗?”


    季卿蹙眉。


    十分钟就憋出这么一个问题?


    “不是,他比我大三岁,涉世未深。”


    席沉衍长时间盯着新收到的信息。


    按推测,玄清的年龄在16-20之间。脑海中难以控制地浮现出季卿的脸,又倏然间散开。


    他揉了揉酸胀的额角,难以面对把季卿和玄清放在同一天平比较的自己。


    他像是旧社会逛花楼的可恶嫖客,在美貌和才华之间不断摇摆,生出难以自控的兼得心思。


    卑劣又恶心。


    “席总,十分钟后,新项目投资决策的研讨会在大会议室召开。”


    “嗯。”


    席沉衍应声,理了理散乱的外套,往会议室走去。


    放空的大脑却自作主张地展开沉静又充满生机的画作,雪花纷至沓来,拂过滚烫的双颊,顺着冷风一吹,格外舒服。


    然而,转瞬间季卿冷冷瞥来一眼,带来百爪挠心的痒意。


    席沉衍脚步微顿,他按住孙助理的肩膀,淡淡道:“会议延后。附近有没有大学生爱去的地方。”


    孙助理无意识地“啊”了一声,专业素养让他很快反应过来,回答:“我弟弟是海城大学国画系的学生,他喜欢去林荫路的小吃街,还有一家恋爱密室逃脱游戏,他和女朋友经常去玩。”


    尾音还未落地飘远,席沉衍已经不见踪影。


    孙助理站在原地,社畜的本能,让他思考往日里尽职尽责的老板,这句问话的含义。


    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是席氏的新项目。


    第二个想法是,席沉衍喜欢上了一位大学生。


    片刻后,孙助理划掉了第二个想法。


    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决策者,哪里有似水柔情的一天?


    总不能真陪喜欢的人去玩恋爱密室逃脱游戏。


    席沉衍去不去,季卿不知道。


    但是等他站在粉嫩嫩的密室逃脱游戏售票处,又觉提剑就上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总要一位让他认识社会险恶的老板。


    他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高瑞昱,“你来这里吃饭?”


    高瑞昱垂着头支支吾吾。


    两位男士往情侣堆一站,本就显眼,更何况季卿的脸在冷白的灯光下依旧漂亮得出奇,眯着眼打量人时,像是亮爪子的小刺猬。


    危险又磨人。


    高瑞昱只敢看一眼,就侧身挡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视线。


    隆起的喉结快速滚动一瞬,而后带来发干发紧的痒意。


    他用滚烫的手背抵住喉咙,“嗯,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学长,他做饭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