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江清淮只是臭屁,随口一提,压根没想着裴牧会搭理他。
但裴牧站在他面前略一迟疑,竟真的开口道:“兄长同我失散多年,我想……”
“想哥哥了,我这就帮你找来。”江清淮秒懂,“弟弟呢?不想弟弟吗?”
“弟弟……”裴牧的声音带了几分恍惚,“胞弟去世多年……”
“他没事,我也给你带来。”江清淮无意识地摩挲着裴牧的手臂,“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裴牧点了点头,虽然心下并不多相信这人花言巧语,但听到他信誓旦旦保证,还是不免心怀希望:“什么条件?”
“亲我一口。”江清淮将脸凑到他面前,“我不为难你,亲一口脸就行。”
裴牧却垂下眸子,不动作了。
“这都不行吗?”江清淮心下委屈起来,“我可以帮你找来哥哥,找来弟弟,即刻就让你们兄弟团圆。你托神办事,不知要磕多少个响头,还不一定灵验呢。我只让你亲我一口。”
“好裴牧,就亲一口……”
这确实是个天降的馅饼,连裴牧都觉得划算。
何况这小皇帝长得唇红齿白,面若桃花,倾国倾城之貌,能亲一口,完全是他这乱臣贼子沾了天大的便宜。
他又不是什么禁了欲的和尚,听江清淮这样说,当下便闭上眸子,凑了上去。
只是唇未碰那凝脂一般的肌肤,便先嗅到一股淡淡的槐花香气,淡淡萦在鼻尖,惹得他心下无名悸动。
裴牧忽而朝后退了半步,变了主意同江清淮讨价还价起来:“那也等……等见到之后……”
裴牧跟他讨价还价,这倒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江清淮细细端详他,发觉他耳尖泛红,当即了然。
他故作惊讶道:“你要当着你兄长、当着你阿弟的面亲我吗?这可不好吧……”
见裴牧愤懑地抬眼看来,他又连忙改口道:“没事,我也能接受。”
说罢便迈过门槛,快步朝外跑去,再不给裴牧补救拒绝的机会。
裴牧当然看透他心思,当即竟也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江清淮虽然习武,但哪里比得过裴牧,整个人刚迈出门槛,就被裴牧一把捞了回来。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拽住江清淮手腕,怕江清淮要跑,直将人往自己身边拉,却忽略他们中间横亘的那高门槛。
江清淮脚下不出意料地绊了一下,重心偏移,直直摔进裴牧怀中。
他反应快得很,尤其碍于裴牧许久不同他亲热,当下便摸了两把胸肌,吃足豆腐,又恶人先告状道:“你想现在亲就直说嘛,毛毛躁躁,我摔倒了怎么办?”
裴牧又沉默下来,却没松开抱着江清淮腰的手,只是问:“调戏我很好玩?”
看他似乎真生气,江清淮也老大不高兴,他立刻冷下脸来:“你当我只是为了玩?”
他一把推开裴牧,赶在裴牧更生气之前撂下狠话:“你失忆之后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
说罢,便跑了出去。
剩裴牧一人在大殿门前,久久失神。
江清淮不过作势吓唬吓唬裴牧而已,转身跑了,其实也像个没头苍蝇在院中乱逛。
好巧遇见苏洺蓝,便同她打起招呼:“你在练剑?”
苏洺蓝对他并无什么好颜色,但还是冷着声音回话:“被你软禁在这里,除了练练剑,还能做什么?”
“你是苏有道的女儿,亲生的吗?”江清淮寻了个石墩坐下,同苏洺蓝八卦起来。
苏洺蓝别过身不想看他,但还是应了:“是亲生的。”
“苏沢……是你哥?亲哥?”
“是……”提到苏沢,苏洺蓝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他是个疯子,不过还算有些用处,父亲才会留他。”
江清淮勾了勾唇:“那裴牧呢?”
“非我族人……不想帮我们复国也合理。”苏洺蓝看向江清淮,“父亲做得是有些过激,但裴牧失忆这件事,也不是我们预料到的。”
“当然,毕竟你们原本的打算是拿蛊虫控制他。”江清淮耸耸肩,语气却越发冷淡,“想杀我的人很多,但你们,是我最瞧不起的那种,连魏琛南都比你们有骨气。”
江清淮无意再同她细说,转而去找了苏有道。
作为罪魁祸首,苏有道并不像苏洺蓝那般自在,还有练剑的自由,他整日被幽禁在一方禅院中,院门紧锁,里面昏暗清冷。
江清淮命人打开院门,看见他正在院中喝酒,不由冷哼一声:“大伴好雅兴。”
“阿淮……”苏有道叹了口气,将手中酒放下,又替他倒了一杯,递过去问他,“你终于肯来见见我了?”
“大伴不是盼着我死?”
江清淮挑眉看他递来的酒,倒是没有拒绝,一饮而尽后,才品出是醉花阴,想到裴牧第一次同他喝酒也是醉花阴,不由恍惚道:“事到如今,摆出这样依依不舍的姿态给谁看?”
“我从没想过杀你。”苏有道起身,看向他,“我膝下无子,一直当你是我的亲生骨肉一般照料。我是要推翻大秦,是要复国,但我从没想过害你。”
“那我身上的蛊虫如何解释呢?”江清淮在桌前坐下,当然并不吃他这一套,“你说我处处提防你,你才没能杀了我,又如何解释?”
“我若是想杀你,早就在你十岁那年弄死你了。”
“弄死个十岁的小孩,比起抚养一个帝王来说,还是后者更划算些吧。”江清淮可不吃他的感情牌,“你和刘太后一样,看中的只是姜淮的性格。乖顺,重情,软弱……”
“你们想要的,无非是一个听话的傀儡,但现在我这个傀儡不听话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你又来说起自己的不容易,拿那么一点真心搏生路。”
“这些是谁教你的?”苏有道沉下眸子,“裴牧?”
听他提到裴牧,江清淮整个人都惊了,他看着苏有道,震惊地摇了摇头:“你真是我见过最虚伪,最令人作呕的人。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裴牧,我早弄死你了。”
“那也只是他失忆了。”苏有道却不以为意,“若他还记得过去的事,记得我要曾要杀他,你怎知他还会护着我?阿淮,人与人之间,永远没有纯粹的真心,只有利益……只有利益。”
志不同道不合,江清淮懒得同他争辩,起身去找林珏,同他说带裴哲和小五来同裴牧见面的事。
林珏正在安排不听话的苏沢。
苏沢作为一个成功的女装大佬,即便被林珏严严实实绑在椅子上,也能不依不饶地撩拨他。
林珏气得原地跳脚,原本是亲自上手的他,此刻已经退避三舍,吩咐起手下暗卫:“把他的眼睛给老子蒙上,还有嘴,堵上,堵严实点。”
“官人好凶,奴家受不住的。”苏沢娇滴滴地哼起来。
“堵上,赶紧堵上。”林珏气急败坏地骂道。
却先见苏沢那一双美目看向门口位置,林珏气呼呼地顺着他目光看去,一边骂道:“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便对上了江清淮关切的目光。
林珏立刻尴尬地躲开他目光,跪地行礼:“陛下……万安。”
“这么难伺候?”江清淮抬手让他起来,笑眯眯看向苏沢,“将军还是心太软,嘴堵上有什么用,把舌头割了才一劳永逸。”
他上前两步,从一个暗卫腰间抽出短刃,发觉是鹿泽,还同他笑了笑:“许久不见啊,你怎么调来做暗卫了?”
“能护陛下周全,是臣之大幸。”没想到皇帝还记得他一个无名小卒,鹿泽受宠若惊地跪倒在地,说话都有些结巴。
江清淮拍拍他肩膀,示意他起来:“这段时间辛苦你们。”
这就是简单嘉奖一下手下而已,苏沢却阴阳怪气道:“陛下也同犒劳裴牧那般犒劳手下人吗?”
江清淮嫌恶地看向苏沢,属实不明白:“你这般持之以恒地挑衅我,对自己到底有何好处?”
“好处?”苏沢晃了晃脑袋,面上流露出一种近乎于天真的迷茫,“你那般持之以恒地对裴牧好,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又一个。
江清淮心下忽而生出一股无名火来。
“你嫉妒他,是不是?”江清淮强忍下不耐烦,问,“嫉妒他大仇得报,全凭自己,嫉妒他有人爱,甚至……嫉妒他有人恨。”
“而你,不管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好像只是他的陪衬,无人在意,无人在意,无人在意……”
他将那句话重复了三遍,果真瞧见苏沢面上露出一丝厌恶的崩溃:“你闭嘴!”
“所以你穿女装,特立独行,标新立异,以为这样就能得到苏有道,甚至其他人的关心。”
江清淮抬起他下巴,看他将脸刮得干干净净,冷哼道:“你得偿所愿了吗?谁在乎你穿没穿女装,谁在乎你招摇过市,人人喊打?”
“没人。”
“不用割他的舌头了,把他和苏有道关一起,让我看看这两只困兽,谁能活到最后。”江清淮吩咐完,又当着苏沢的面说,“去信给叶从南,请他明日来时捎带上小五和裴哲大哥。”
说罢,他又戏谑地看向苏沢,毫不客气道:“他就是比你幸福,怎样呢?”
“不但如此,等他恢复记忆,我会用举国之财娶他,作我大秦第一男君,封将军,授侯爵,封地却不会选你们那无良田、无江海、无甚可取之处的琴召。”
他拍拍苏沢的脸:“那么破那么小的地方,你复辟了又如何?不被我大秦拿下,迟早也要被周边国家拿下。”
江清淮转身朝外走去,复又吩咐道:“把朕的原话带给你爹,我不会杀他,也不会杀你们任何人,你们都得好好看着,看着我和裴牧,如何长长久久下去。”
*
依次见过几人,江清淮几乎筋疲力竭,甚至也没再寻裴牧,直接上床休息。
RMB却忍不住夸他:“宿主,你真不愧是看过心理医生的人,潜移默化下,连攻心都会了。”
“什么攻心?”江清淮闭着眼睛,稀里糊涂地回话。
“你跟那群人聊天,说的那些话,不就是因为知道裴牧在不远处偷听吗?”RMB夸耀道,“这个办法很好,不单帮裴牧看清了那群人的真面目,也给你自己上足了印象分。”
“就算裴牧没办法恢复记忆,你们也完全可以重新开始嘛。”
“他不能不恢复记忆。”江清淮猛然起身,人都精神了不少,“而且他在不远处偷听,你他妈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说要割了苏沢的舌头,这么恶毒的话,裴牧肯定不喜欢啊。”
“还有封官加爵这些,裴牧肯定也会反感,他又不是那种为权势折腰的人……”
“他现在在哪啊?”江清淮有些慌神,“我现在就得去找他解释清楚。”
“现在在哪?”RMB顿了顿,将锚点定位投屏到江清淮眼前,才说:
“在你门口。”
江清淮不由一愣。
而后他紧了紧衣服,小跑到门前将门拉开,却先被风吹了满脸冷霜。
他狠狠打了个抖嗦,抬眸见裴牧静静立在门前。
云边满出一场大雪,无声无息地来。
裴牧立在风雪中,睫毛挂着一缕新雪,同样无声无息。
但瞧见江清淮猛然推门,他却惊慌失措地朝后退了半步,抖落一身的雪,撒腿就跑。
江清淮急得跟他跑出屋来,赤着脚站在地上,被雪冻得闷哼一声,脚下一软,竟是直接摔进软雪中。
他一时站不起身,眼见裴牧越跑越远,只得连忙喊他:“裴牧,你别走,别走!”
他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哭腔。
裴牧已然到了院门口,听见身后人哀哀戚戚,到底还是回头看去。
见他摔在门前一片雪中,几与那初雪融为一体,眉头似颦还休,哀哀看他,眼尾泛红,似落梅般美艳,心下不由一动。
见他停住脚步,江清淮大喜过望,心慌意乱要朝他来。
裴牧却先赶上前,一把将江清淮捞了起来,他声音带着几分恼怒,责备的语气很凶:“怎么不穿鞋?”
江清淮靠在他怀中,却傻傻笑了一声。
“笑什么?”原本羞恼于被江清淮发现,此刻只觉得江清淮莫名其妙。
不过想起江清淮老喜欢挂在嘴边的“失忆”,裴牧这次倒是明白了些许:“又跟我失忆有关?”
“你怎么知道?”
江清淮伸手抱住他脖子,见裴牧只是微微蹙眉,并不生气,进而得寸进尺地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他瞎编乱造道:“我们刚认识那会,夜里睡在一起,你也责备过我下床不穿鞋,你那天生好大的气,在床头一个劲儿擦剑,说我若是再不听话,就把我的脚砍下来。”
裴牧抱着他走到床边,听他这般说,原要放他下来的动作一顿,蹙起眉头反驳:“我并不是那般凶残的人。”
“确实。”江清淮跟着点头,抱着他的手缠得更紧,“你放完狠话,连带着就说——”
江清淮沉下声音,学裴牧说话的调:“若以后再犯这种错误,提前认错来亲我一口才算完。”
裴牧越发不信,也不与他争辩,将他放到床上,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江清淮勾住衣领。
“你还说,若亲了一口不顶大用……”
江清淮拽着裴牧衣领口,坏兮兮地凑上去,“就得以身抵债……同你共赴云雨。”
“骗人。”裴牧当然不信,却还是顺着江清淮的力道压在他身上,看某人十分自觉地脱干扒净,喉结微微一滚,“你确定要跟我……”
“我可不会怜香惜玉,若是疼了重了,你哭我也是不顾的。”他嗓音发哑,看着一片玉体横陈,只想起屋外漫天的雪。
“一直都是这么来的。”
裴牧床上不知节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江清淮每次骂完,再被他温柔亲上去,便轻飘飘地什么都忘了,对于裴牧的警告完全不放在心上。
但……
“不能这么深,裴远之你轻点,会坏的!”
次日,江清淮直接下不来床。
裴牧那家伙吃完就跑,还是林珏瞧他久不出来,担心不下,跑来敲门,才听见江清淮在屋里弱声弱气道:“给朕弄点清淡的东西吃。”
等了半刻钟,来送饭的人却换成了叶从南。
他一手端着食盒,一手拿着换洗衣物,身后跟着姜少瑜、姜少云和裴小五,刚推门嗅到屋中的味道,便立刻蹙起眉头:“你们三个在外面等着,我进去就行。”
“不行。”先拒绝的是小五,“你不能和陛下单独相处。”
小孩顿了顿,才说:“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不安全。”
姜少云跟着嗯了一声。
叶从南却只叫来林珏,雷厉风行地命令:“把世子殿下他们抱走。”
而后便径直进屋,看江清淮懒懒躺在床上,先上前推开了窗。
他坐在江清淮床前,看江清淮一个人撑着身子坐起,脸色苍白可怜,却又不敢正眼瞧他,只得从食盒中端出肉沫白粥,喂江清淮喝了一口。
温热的粥慰贴了胃,江清淮才终于觉得舒服不少。
但不等他松口气,便听叶从南问:“裴牧恢复记忆了?”
江清淮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果真听见叶从南带着几分怒气:“没恢复你就敢睡他,也不怕他夜里弄死你?”
是差点被弄死,江清淮有气无力,又巴巴看了一眼那粥。
叶从南领会,黑着脸继续喂他,声音却放轻下来:“初雪已来,山上阴寒,不宜长居,何况世子殿下们也很想您……陛下打算何时回宫去?”
江清淮闷闷嗯了一声,只问:“裴大哥和小五已经去见裴牧了吗?小五那孩子是个直肠子,你可有先交代他不要乱说话?”
“交代了。”叶从南叹气,“但他听不听,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裴小五当然是不听的。
虽然叶从南事先交代过裴牧“失忆”的情况,但裴小五其实不大理解。
加上他满脑子只想着让清淮做自己的嫂嫂,生小侄儿陪他玩。
结果一来山上却先被那叶从南抢占先机,见他和陛下同处一室,小五立刻便将什么“失忆”、“说话要耐心”的吩咐忘到脑后。
见到裴牧,只记得一句话:“清淮以后不跟你生小侄儿了。”
裴牧:“?”
十年未见,虽然血脉相连,裴牧其实心下还是别扭、尴尬、生疏、不知所措得很。
他以为弟弟会恨他,兄长会怨他,更是惴惴不安,心下万千,不知如何表达。
谁知裴小五一上来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而身旁的大哥更是一把捂住裴小五的嘴,尴尬道:“阿牧别放在心上,没……没这事的。”
“大哥不要自欺欺人了!”小五一把拉开裴哲的手,气愤道,“以后我们没有小侄儿抱了!!!”
“在一起也不会有的。”虽然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但裴小五俨然不听,加上世子殿下们还总跟着起哄说有,裴哲属实无奈,“你乖一些,还记得叶大人怎么交代的吗?”
“就是叶从南要抢清淮!”
听裴哲又提到叶大人,小五越发生气,他跑上前拉裴牧袖子,“来不及了,快跟我去找清淮陛下。”
裴牧闹不懂,就这么由着裴小五拉去江清淮所在的院落,裴哲跟在后面不敢出声,只一个劲叹气。
裴牧看看兄长,又看看弟弟,再瞧见江清淮那院中的积雪,想起昨夜的荒唐事,更是恍惚不已。
主屋的门未关,小五便直接拉着他往里去,还没绕过屏风,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声愉悦的笑声,间或夹杂着江清淮的声音:“夫子还夸你什么了?”
又有叶从南的声音响起:“殿下很乖,已开始学着作诗了。”
然后是孩童稚嫩的笑声:“小皇叔,你什么时候下山回家去?”
下山。
裴牧的注意力被这两字吸引了去,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却先对上江清淮那漂亮的眸子。
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小五带着来到他们面前,裴牧又恍惚地打量起四周。
叶从南就坐在江清淮床边,朗风清月,人模狗样。
两人挨得很近,面上都挂着笑。叶从南手中还端着一碗白粥,勺子朝着自己,是在喂江清淮。
两个小世子都坐在床上,年纪小些的懒洋洋地趴在江清淮腿边,年纪大些的倒是正襟危坐,端的同叶从南一般。
和乐融融。
裴牧只觉得讽刺,转身便走。
“裴牧?”江清淮不由一愣,急得想下床,却先被叶从南摁住。
叶从南朝他摇摇头:“我去同他说罢。”
江清淮咬了咬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五便扑了上来,小声道:“陛下,你怎么了?脸好白……”
江清淮朝他笑笑,轻声哄他:“我没事,没睡好而已。哥哥为什么生气,你知道吗?”
小五摇了摇头,仍旧盯着江清淮苍白的脸看,看了好一会,才想起大哥没跟来,又往门口张望了一眼,没瞧见人,立刻便将大哥抛之脑后,又问江清淮:“陛下,我喂你喝粥,好不好?”
裴牧走到院门口,便知道有人跟了上来,那人步伐稳健,不是江清淮。
他顿下脚步,回头看向叶从南:“你很幸运。”
“你有病吧。”叶从南也停下脚步,同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然失忆了,离陛下远点不行吗?既然失忆了,就别再来招惹陛下,不行吗?既然失忆了,你原地消失,不行吗?”
“是他来招惹我。”裴牧冷下声音,“作为君主,对一个罪人死缠烂打,主动送上门来,你以为我会是多好心的人吗?会感恩戴德地接受,然后像你一样匍匐在他脚边,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吗?”
“哈。”叶从南却听笑了,他抱着胳膊,像是不认识裴牧一般,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这话实在稀奇,当初不就是你跪在他脚边,摇尾乞怜,求着他爱的你吗?”
“如今一并忘了,倒又捡起风骨来了。”
裴牧蹙起眉,并不相信叶从南口中的曾经。
叶从南也没希望他相信,反而生出一番窃喜:“我已经很君子了。”
他说:“没趁着你们吵架,没趁着你失忆冷待他、欺负他的时候,插手你们的感情,将你一脚踢开,取而代之。”
“但后面不会了。”叶从南挑眉道,“今晚我会带陛下下山,他不会再来招惹你,你若是也有你的风骨,那就离他远些。”
说罢,叶从南转身离开。
江清淮被屋内三个小孩吵得有点疲累,一见叶从南回来,才眼前一亮:“裴牧,如何?”
“他让您即刻下山。”
叶从南坐在床边,看小五正喂他粥饭,忍不住摸了摸小五的头:“乖孩子。”
“先生。”小五躲开他的手,“我已经十五了,我最大。”
“那你以后不许缠着小皇叔睡觉!”姜少云当即反驳道,“少云才是最小的,少云先和小皇叔睡。”
“不行。”
“怎么不行?”
“就是不行!”
两人又叽叽喳喳吵起来。
江清淮却全然没有觉察,只是失神地看着叶从南,不敢相信地问了一遍:“当真?”
叶从南点点头,立刻吩咐起来:“收拾细软。”
叶从南效率高得很,当晚便收拾妥当所有行礼细软,安排了轿子带江清淮下山。
江清淮说夜路滑又黑,担心出问题,再三跟叶从南保证了明早再走,才争取到一晚上的时间。
夜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又开始怀疑人生:“这家伙昨晚刚跟我睡过,干嘛突然赶我走?”
不能是因为昨晚在床上的时候,他说裴牧太凶太猛,裴牧才生气不跟他好了吧。
那未免也太专断了些,比他这个皇帝还专断!
在床上绞尽脑汁了半晌,江清淮终于想起一件事:“肯定是那天我跟苏有道他们说的话,裴牧听见了,他生气,他肯定是因为那个事情在生气……”
“宿主,你小声点,在心里跟我说就行了,别激动。”RMB无奈道,“你放心,不出三四天,那解药就能做出来,到时候这些都不是事。”
“怎么能不是事?”江清淮却叹气,“如果他现在介意当我的男君,恢复记忆之后还是会介意,虽然会妥协,但我要的可不是裴牧的妥协……”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叩门声。
江清淮立刻正襟危坐,问道:“是谁?”
屋外没声音,只复又传来一声叩门声。
江清淮心下觉得奇怪,但还是道了句“进来”,听见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关上,还当是小五偷溜来要缠着他讲故事。
还没见到人,他便笑起来:“小五过来吧,清淮哥哥给你讲故事。”
“清淮……”
屏风后探出个人来,却是裴牧。
江清淮不由一愣:“你怎么来了?”
他扭捏地将身子别过去,不想让裴牧看见他。
“你别躲我。”裴牧上前两步,语气带了几分沉闷,听着还怪可怜的,“清淮,我错了。”
“错?”江清淮愈发不解,回头来看裴牧,裴牧却先在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江清淮立刻僵直了背:“你干嘛!”
裴牧膝行两步来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将头轻轻在上面蹭了蹭,才说:“我错了,清淮,你别生我的气,别留我一个人在深山上,别跟着叶从南走。”
他语气可怜兮兮,抬头看着江清淮:“我没有不乐意跪在你面前,没有不乐意对你摇尾乞怜,你看看我,别离开我……”
江清淮蹙起眉,只是不解:“你这是在干什么?”
是什么新型的诈骗手段吗?
还是什么……新的癔病?
“我想起来了。”
裴牧痴缠着抱他的腿,鼻腔却慢慢流下血来,他却只急着说道:
“这段时间我对你很过分,我想杀你,拿你做人质,不理你,躲着你,甚至还骂你笨蛋,苏沢给你下药想杀你我也全不曾拦着……”
“还有昨晚,我全都进去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爆起一般抓着江清淮的手往自己脸上呼:
“你打我,怎么打都行,但是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别生气……”
“你全都进去了?”江清淮却只关注到这一点,“什么意思?”
难道以前没全都进去不成?
“这不重要。”裴牧尴尬地移开目光,才终于想起来重点,“重点是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这也不重要。”江清淮抬起他的头,拿着帕子给他擦鼻血,蹙着眉问,“以前没有全进去过吗?”
江清淮给他擦鼻血的动作似乎刺激了裴牧,他又膝行两步,揽住江清淮的腰,头半倚在他腹部位置,却不回话。
血又淌了下来,正落在江清淮的手心,江清淮拿帕子擦干净,叹了口气,又问:“那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你会嫌弃我的。”裴牧又往他怀里拱了拱,语气委屈,“你梦里说……说我像头驴……”
江清淮:……
“但是你也得让我知道。”
他拉起裴牧,不许他懒洋洋靠在自己身上:“这也瞒我,那也瞒我……这对吗?”
裴牧只看着他:“清淮,别生气。”
“你每次就只会说别生气。”
“我听苏有道说你吃了枕余给你的药,在你来江南找我之前。但你什么都没告诉我。”
“那药原本是控制你体内蛊虫的,如果你体内的蛊虫没有不见,你打算怎么办?”
“左不过是疼一疼,没什么大碍的。”裴牧却不以为意。
“左不过?”江清淮却炸了:“就是你这种态度,最让人火大!”
“清淮……”裴牧无措地唤他。
江清淮却不回话,只死死盯着他。
好半晌,裴牧垂下眸子,问:“我都告诉你,以后也都告诉你,我保证。”
“哦?”江清淮抱起双臂,身子朝后倾了倾,“你说吧。”
“说什么?”裴牧却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嗯了一声,想了片刻,才说:“我一向很能忍疼,所以我觉得枕余给我下的药不是什么大事,怕你担心,也怕你会哭,所以没告诉你。”
“嗯。”江清淮仍旧冷漠脸,“还有吗?”
裴牧垂下眸子,抱紧了江清淮的大腿,“我失忆这段时间,其实很喜欢你,但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一直不敢靠近你。”
“昨晚,你主动撩我,我没把持住,心下也有点气,就全都进去了……”
“继续。”
裴牧吸了吸鼻腔的血,被呛得咳嗽了一声,才继续道:“以前,除了第一次,后面都没有全进去过……”
“那你舒服吗?”江清淮蹙眉,“嗯?”
裴牧却红了耳朵,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江清淮:“清淮……”
“舒服不?”
“很舒服。”裴牧泄气般耷拉下肩膀,“别……别让我说这种话了……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怎么样都……”
“都什么?别欲言又止地让我猜。”
“都会爽。”
裴牧语速飞快地撂下一句,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江清淮这才满意,又问:“还有吗?”
“再就是龚成,龚成是我杀的,我跟林珏联合起来,让你答应我去大理寺。”
“这个我知道,下一个。”
裴牧顿了顿,没想到江清淮会知道,但再说下一个,却想不到了。
江清淮看他卡壳,挑眉道:“你可想好了,确定没有了是吗?若是还有,以后被我得知,可是要生好大的气,怎么都哄不好的。”
“那次拿裴关回家为由来约你,其实是假的,是我……很想你。”
裴牧想到一个,又连着想到好多个。
“我跟苏有道一起喝过酒,瞒你说是和裴关喝的。”
“什么时候?”这个江清淮是真不知道。
“就第一次,你来家中喝醉酒的时候,当时你要用桌上的酒杯……”裴牧顿了顿,“喝的是醉花阴。”
“苏有道在山上喝的醉花阴,也是我给他买来的。”
“你倒是挺知道孝顺师父,知道他怎么对你的吗?”
“你们说话,我偷听到了。”裴牧声音弱下来,立刻又道,“那时候我失忆,不是故意的……”
“那你对苏有道……”
“恩断义绝。”裴牧又抱紧江清淮,“好清淮,我只爱你一个,只在乎你一个。”
“怎么,你大哥,还有小五,你都不在乎了?”
裴牧被他问得一噎,又改口:“只在乎你们三个。”
“我们家少瑜和少云,你也不在乎?”江清淮佯装生气,“不管是我嫁到你们裴家,还是你嫁到我们姜家,对孩子是要一视同仁的,不许偏心的。”
“是,在乎五个,不偏心。”裴牧又跟着改口,只是这次面上带了几分笑意。
“还有林珏,林大将军,梅姨……你都不在乎了?还有我们可怜的裴关。”江清淮又掰开指头同他细数,“在乎你的人这么多,你却连饭都不好好吃,衣服穿得破破烂烂,这对吗?”
裴牧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他最常穿的那套布衣。
但比起认识清淮之后穿的那衣服,确实算得上破烂。
他忽而想起裴关曾说过的一句话——
“江清淮此人,绝对旺你,你可一定把人哄好了,知道没?”
“知道了。”裴牧笑道。
“这还差不多。”江清淮勉强哼了一声,继续问他,“还有吗?”
“刚认识你的时候,还在清静轩的时候……”裴牧眨了眨眼睛,“你说受了伤不要过度运动,我没听话,跑去祠堂查裴家之事。”
“后来……侍郎府上我去刺杀任宏,也是从龚成那边拿到的消息。还有那晚刺杀齐时村的人就是我……”
“这些我都知道。”江清淮哼了哼,“你瞒人的本事也没多高超。”
“但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裴牧忽而生出胜负欲一般,笑着看向江清淮。
“什么事?”江清淮狐疑地看着他,“很严肃吗?”
“嗯……”裴牧说不上来算什么,只是轻咳一声,“生辰那日,我根本没吃长寿面。”
“这你也要骗我?”江清淮委实惊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我只是……”裴牧垂下眸子,“当时我很傻。”
“是挺傻的。”江清淮瘪了瘪嘴,拉他往床上坐,“这就是你天天受伤的缘故,让你不好好吃长寿面,不好好过生日!”
谁知刚把人薅起来,裴牧便缠着抱了上来,声音低低的:“我不想再受伤了,清淮。”
“我比大殿里的神像还灵,比许愿池里的王八还管用。”
江清淮笑起来:“就让江清淮保佑裴牧,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不会再受伤,不会被欺负,能长命百岁,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幸福一辈子。”
“我想吃你做的长寿面。”
“但是我煮不熟。”
“我教你,你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那你自己做不就行了?”
“我想吃你做的,清淮。”
“吃,学会了,每天都给你做一碗,不吃到与江山同寿不许停。”
裴牧忽而笑出声来。
笑容灿烂,意气风发,一如初见。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