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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执子之手


    炼丹房里, 苏意轻嗑着瓜子问:


    “你最近干嘛呢?怎么都见不到你人影了?听莫夫人说你被个狐狸精迷住了眼,真的假的?”


    “噗!”


    华灯一口茶呛在喉咙里。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是有点事要忙!”


    “忙什么?男人?”苏意轻紧接着问。


    华灯仰头望天,无言以对。


    苏意轻啧啧两声:“唉, 美色。唉,人性。”


    华灯反手捂住一旁华愿的耳朵:“当着小孩的面别乱说。”


    “姐我不小了!”华愿挣扎。


    华灯塞了把清心丹堵住她的嘴。


    走出炼丹房的时候, 看着她熟练召唤仙剑的动作,华灯忽然问:“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开始修炼的吗?”


    华愿啊了声, 看她道:“不是你让那个叫今泽的哥哥来找我的吗?”


    华灯静了片刻, 说:“没什么, 你路上小心。”


    与华愿分别后, 她又回到了东海。


    距离她将种子植入沈昼的神魂, 已经过去三个月, 这三个月她想起的东西越来越多,仿佛又从头开始与他认识了一遍。


    有时,她将力量转移给沈昼的时候, 会触及他魂魄中的记忆, 只是她多半选择回避, 没有特意去看。


    而今天,她通过法力与他连接,稍加踟蹰, 终究没有回避他的记忆。


    她如愿看到自己想证明的事。


    那是十六年前的某一天, 沈昼独自去往华府,询问她的家人是否有意修仙。


    彼时她的父母异常震惊。


    母亲道:“我虽不懂修仙一事,可灯儿也说过,修仙需得灵根才行,我们家只有她出生就身怀灵根啊。”


    沈昼说:“只要你们想,我就可以让你们成为修仙者, 有灵根更好,没有灵根也不重要。”


    他看着二老犹疑的脸色:“此法不会损伤你们的身体,让你们修仙,是为了华灯,她一直挂念你们。”


    母亲微微松了口气,沉思半晌,最终摇头,缓缓说:“我年纪大了,只想颐养天年,修仙的事,还是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父亲握住母亲的手,也道:“我和灯儿她娘一样,就想安稳度过一生,没想过修仙的事,这本来也不是我们该走的路。”


    二人回答不出华灯所料,她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她性格中豁达和追求本心的一面,皆来源于父母。


    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我我我!”


    华愿高举右手蹦起来,眼睛亮得惊人:“姐夫,我想要修仙!”


    沈昼神情不变,抬手把她按回去:“你还没到做决定的年纪。”


    华愿扁嘴,模样委屈不已。


    沈昼淡淡笑了下:“到你十四岁的时候,会有一个叫今泽的人来找你,如果那时你还没改变主意,他会帮你完成愿望。”


    说完,他离开了华府,除了他无人知晓那天发生的事。


    华灯轻易理解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正如他所说,她牵挂着家人,最初留在这个世界也是因为他们。


    倘若华愿真的可以修仙,能拥有自保之力,那待父母百年之后,她便再无挂虑,能够顺从心意离开这个世界。


    她沉默着,看神魂碎片中,属于他们的过往点滴一一掠过。


    沉沉夜色中,主神问他:“活着令你痛苦,你为何不愿赴死?”


    起初华灯不明白这句话。


    后来,她发现沈昼会时不时浸泡在寒冰池里,或去往断云殿的偏殿以阵法淬炼肉身。


    渡劫之前,他的身体出现崩溃之兆,渡劫之后便消失了。


    那并不是因为他不再痛苦,而是身体愈合的速度大于因力量引起的崩溃,他的身体不断瓦解重组,日复一日。


    对常人,那是宛若凌迟的罪罚,而对沈昼,那是他的每一天。


    一个片段突兀浮现在华灯脑海中。


    犹记得那是个宁静的午后,抚仙殿外雨声淅沥,镇日无事,她酣睡至傍晚方醒来。


    沈昼不知何时去了趟外面,替她买来爱吃的菜和糕点。享用过晚饭,他们相拥坐在窗畔,边赏雨边谈笑饮茶。


    她笑的时候,他就注视她,慢慢地跟着一起笑。


    每逢阴雨天,身体的痛苦加倍袭来,如万蚁噬心。而他从未阻止雨水滴落,还能陪她伸手接起一捧水,玩起幼稚的打水仗游戏。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大概什么都没想,毕竟对她而言,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雨天。


    再后来,沈昼不再去往密室里浸泡寒池,因她手持烈天乱跑时,意外发现此事,担心了他好久。


    他开始顺着紫阳宫的青石板,一遍遍走过,消解体内的痛苦。


    也有时,他会站在天含山脚下,用法术凝结了云雾形成阶梯,一个人从天亮走到天黑。


    到了晚上,他很难睡得着觉,他躺在她身侧,偶尔哪一次忘记控制手上的力道,将她锢得太紧,她就会迷迷糊糊醒来,拍拍他的手说:“又做噩梦了吗?”


    他则松开手臂,亲吻她的额头,低声说:“没事,睡吧。”


    一件件,一幕幕,华灯看着他的回忆,同时脑海里涌现更多内容。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她抱着枕头玩游戏的时候,她和枕头摔进云朵里,而他坐在窗边,放下手里的剑,展颜一笑。


    ……


    华灯这次没有在东海待太久。


    她挥斩烈天,来到天含山脚下。


    仰头望去,山体直入云霄,高不知几千丈,望不见雍容的断云殿,也望不见殿外摇曳的槐树。


    她心念一动,云雾自脚下凝结,绵延至山巅。


    抬起脚,学着沈昼的样子,她踩上云梯,一步步往高处走。


    她做不到沈昼那样不疾不徐,时而跳过几级台阶,时而转头遥望展翅翱翔的仙鹤。


    她从清晨走到傍晚,刚好抵达山顶。


    日暮将云彩染成大片橘红,她坐到树下的石桌旁,这里是沈昼常待的位置。


    他常常就在这里,修炼或打磨法器,等她带着吃的喝的玩的回来时,接过她送的礼物,自然地询问她今天又做了什么。


    他撑着头瞧她时,眼底流淌浅淡笑意,太从容也太美好,她以为他只是刚好忙完回来。她会把他扑倒在藤椅上,和他一起等待夜幕降临,依偎着数天上的星星。


    今夜星光璀璨。


    华灯仰面躺倒在藤椅上,这些天力量剥离太多,荆棘之刺逐渐生长,扎疼她的灵魂。她认认真真数天上的星星,没一会就被扰乱心绪,无法集中精神。


    而那时她每每问他星星有多少颗,他都会给出详细的数目,再要她亲自去数,看看是否有出入。


    她懒得数,就胡乱污蔑他说得不准,罚他给她捶腿捏背。


    于是他随手一挥,漫天星辰熄灭,他说:“现在一个都没了。”


    她就在他怀里闹腾,扒着他的脸说他耍赖,最后他还是负担起捶腿捏背的职责。


    凉风拂过脸颊,华灯下意识寻找身侧的人影,可是那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她怔了会,闭上眼,安静地蜷缩起身子。


    她以为那六年的记忆即便回来,也会模糊不清,可是恰恰相反。后来的十年如浮光掠影从她的生命中飞逝,有他相伴的六年时光却历历在目,深深镌刻进灵魂。


    她再也忘不了了。


    天涯海角,大千世界,无论去哪里,她都忘不了他。


    神魂的枷锁无法将她束缚,是她自愿走进名为沈昼的天地。


    他在东海里度过的十年,是否也是这样的想法?


    ……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


    华灯清楚,今天就是最后一天,她即将把力量完全剥离,即将看到那朵花的盛放。


    这几个月她始终待在东海,紫阳宫的事全权交由今泽和左护法处理。她醒来时坐在木屋里,累了就和沈昼同宿棺中。


    记得那时候,她得知沈昼怕她神魂消散,日夜和她同眠棺材里,还笑着骂他变态,如今居然理解了他的做法。


    想到这里,华灯微微一笑。她站在天机玉旁边,伸手触碰他眉心,默念法诀。


    荆棘从她魂魄中消失,而鲜花在他神魂上盛放。


    他破碎的神魂一点点愈合,力量奔涌,凝聚一切不可凝聚之物。


    借由神魂沟通,华灯看到他最后的记忆,是他临走的前一晚。


    他们在水边放河灯,河灯漂远前,他留下了许愿的字条。


    这一刻她终于看清他在上面写的话。


    他写:“你能选择我,我很高兴。”


    抬眸的一瞬,仿佛跨越十几年光阴,与现在的她对视。


    华灯呼吸凝固,下一秒心脏狂跳,如血液沸腾。


    是啊,如果她看到这一幕,不就证明她选择了他?


    这个家伙,为什么总能如此可恶?


    “你这个……”


    华灯咬住牙,多想给他一巴掌,可她下不去手,只好将现在的心情记下来,留待日后算账。


    “等你醒了,我绝对饶不了你!”她瞪着他沉睡的脸,恶狠狠地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永远别想摆脱我!”


    棺材里的人睫毛微颤,似乎感知到她的情绪。


    华灯并未发觉,力量的消耗令她难以维持,最后跪坐在地,枕靠棺材昏沉地睡去。


    华灯是在雨声中醒来的。


    她揉着眼睛,恍惚了几息,不知为何,她睡在床上,那间木屋的床上。


    麒麟狱中时刻环绕的黑影不见了,木屋恢复本来模样,房檐簌簌滴落清雨,雨水敲打在窗沿,以及窗边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风卷动竹叶飘过窗前,廊檐外风铃声声,清脆悦耳。


    这是寻常的一天。


    男人回眸,从窗边凝望过来,微微俯身,向她伸出一只手。


    “回家吗?”


    “……回家!”


    她把手搭了上去,再也不会放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