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月圆之夜
不行。
不行!
华灯猛然清醒。
她要离开这里, 不管怎么说沈昼也是个正常男人,她不要在他面前暴露这一面。
强撑着抽出胳膊,她撤开身子, 神色凝重地对上沈昼的眼睛——
熟悉的点漆黑眸,没有半点波动。看人像看尸体, 看她更是跟看骨架似的,哪怕她浑身湿透, 眼神也非常之性冷淡。
华灯:“……”
她真是想多了, 这男人才不怎么正常!
在被看扁的憋屈之中, 她莫名生出几分诡异的安心, 就这样摆烂地往水里一沉, 头顶冒出一连串气泡。
沈昼把她薅起来:“你要在这睡觉?”
她双臂使劲扑腾:“放开我!我身体不舒服, 需要休息。”
沈昼制住她胳膊,冷酷地说:“在水里泡着,舒服才怪。”
华灯着急:“我是说我的身体……”
她嘶了声, 欲言又止。
“这么严重?”沈昼慢悠悠点头, “那你留个遗言吧, 我会转达的。”
华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简直无力吐槽。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两个人还都穿着湿漉漉的衣服, 身处小树林之中。这放岛国电影能拍一个半小时的情节, 搁他们眼里却只觉得对方脑子有病。
这是何等坚固且纯洁的革命友谊。
华灯放弃了,她说:“总之我生病了,奉劝你最好离我远点,不然我可能会做出很可怕的事。”
沈昼:“你做一个我看看。”
看表情他是真的挺好奇。
华灯静了下,开始解他的腰带。
沈昼往后一躲,眼里有着难以言喻的古怪:“这就是你说的可怕的事?”
华灯抬头:“不可怕吗?”
她准备了很多台词, 比如“我好歹也是女人啊”、“你也太没有防备心了吧”、“女人都是大野狼”。
但她和沈昼实在离得太近了。
近到晚风吹过来时,她仿佛每一个细胞都与他的气息交融,她看得见他喉结上的痣,看得见他下颌湿润的水迹,看得见他说话时嘴角的弧度。
他嘴唇的形状很好看,华灯想,虽然这张嘴总是说出让她讨厌的话,但看上去还挺软的。
回过神时,华灯吓了一跳,表情变得惊恐。
她刚刚居然想、想……
没等她从震撼中缓过来,沈昼拖着她往岸上一甩,说:“就算是蘑菇精,也不能一直泡在水里。”
华灯不想和他接触,惊慌失措地挣扎:“你放开,放开!”
沈昼凝眉回头:“你到底怎么了?”
问完并没有等华灯回答,而是眼里白光一闪,直接开启天目。
须臾,他微阖双眸,淡淡道:“原来是这样。”
他在说什么华灯已经听不清了,她的关注点全在后颈的那只手掌上。
她感受着他的温度,却只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冷到她快要受不了,只想离他更近一些,让两个人再也不要分开。
华灯打了个哆嗦。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怕,也能感受到神智在渐渐混沌,可她完全控制不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任身子更沉下去一些,在彻底丧失理智前艰难开口:“如果等会我做了什么,给你一万……五万灵石,你忍一忍,别杀了我。”
凭她的意志,应该还是可以抵挡一下的……吧?
华灯闭着眼睛,想到这的瞬间,心里某根弦突然嘎嘣一下,断掉了。
她蓦然睁开双眸。
沈昼还站着没动,低头凝视她,似乎在思考什么。他想东西的时候永远是沉着脸的,以往华灯见到都会绕道走。
可这次她一点也不怕,只想离得近些、再近些……
她顺从自己的心意,钻进沈昼怀里。
沈昼身子明显一僵。
可她才不管,她抱着沈昼,双手顺着脊梁攀上他的后背,头靠进他宽阔的胸膛。那里的气息很温热,她发出满足的喟叹。
沈昼的表情变幻了几下,伸手想要把她拽走。可手已经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清华灯的样子。
她蜷缩着身子,脸埋在发丝里,眼尾泛起异样的潮红,蹙着眉,好像很难受。
安静片刻,沈昼的手放了下来。过了会,他悠悠地说:“还真是,可怕的事。”
华灯边哼边说:“沈昼,我好像生病了。”
他说:“我知道。”
华灯迷迷糊糊地问:“那怎么办?”
沈昼盯着微波荡漾的溪水,手指漫不经心朝上面敲打了两下,可这次没有鱼儿蹦出来。
收回手,他说:“来参加仙门大比的修士有两千多名,你可以挑一个双修。”
“我不要……”华灯闻言抖了抖,尾音带着颤栗,几乎称得上恐惧,“我不想,我不想……”
不想和剧情一样,变成真的炉鼎。
沈昼看着她,说:“那我可以杀了你。”
这陡然的一句话激得华灯短暂清醒,她懵懂地抬头,只见沈昼面色平淡,好像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
可华灯却从那平淡的眼神中感受到,他是认真的。
他是真的把死亡当成一种解脱的手段。
华灯嘴一扁,更委屈了:“可我还不想死。”
她拖长声音道:“你想想办法嘛。”
见沈昼不说话,她伸手两根水淋淋的手指,捏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你帮帮我嘛,沈昼,你肯定有办法。”
沈昼看着她的眼眸,那里有他的倒影,他不喜欢,所以伸手盖住她的眼睛。
睫毛从他手心一下一下划过。
他静静地沉思着,忽然神识感应到外面有两个人正在接近。
他固然可以把这两个人赶走,但这里终究不是能待的地方。
松开捂着华灯眼睛的手掌,他深深拧眉,头一回明白什么叫“烫手山芋”。
手里这只山芋倒不烫,冷得要命,还会一脸理直气壮地看他,根本没有求人的自觉。
沈昼不咸不淡哼了声,抬手摁下她的脑袋,将她从水里打横抱起。
华灯发出“哇”的一声,紧紧勾住他脖子。
沈昼动作一滞:“放手。”
“放手我就掉下去了!”华灯抱得更紧。
他意味不明地睨了华灯一眼,到底没把人扔下去,带着她消失在原地。
华灯好奇地睁大眼。
她第一次跟着沈昼瞬移,发现他的瞬移术和掌门完全不同,一点感觉都没有就传送走了,堪比电影切镜头一般自然。
他们来到一座宫殿里,华灯不认识,也没有心思去认。她头脑昏昏涨涨,虽然努力去看,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沈昼大步朝前走去。
殿里烛火通明,一路上纱幔无风自动,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得不轻,战战兢兢跪下。
沈昼喝道:“出去!”
人影一下子消散,金碧辉煌的宫殿变得空空荡荡。
只剩一个人还在原地。
黑发紫眸的青年满脸不可置信,几乎是跳出座位,瞪大眼睛打量。
大阳打西边出来,他居然见到沈昼带着一个女人回来!
那女人盖着他的外袍,被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如墨的乌发和一截细弱的足踝。
两根纤长的手指抓着沈昼的领口,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别提有多亲密。
虽然沈昼看上去有些莫名的暴躁,但今泽还是冲上去道:“喂你干嘛?强抢民女啊?你还是不是人!”
噗呲——
满殿烛火向一侧压倒,火舌骤然熄灭,黑暗中冷风袭来,今泽浑身一轻,被扫飞了出去。
他砰然落地,激起满身灰尘。
大门缓缓闭合,外面传出今泽愤怒的吼声:“沈昼我日你大爷!”
咔嗒。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沈昼按了按怀里乱动的少女,信步朝更深处走去。
……
左护法匆匆赶来时,吃了一惊。
“少主,您怎么在这?”
只见大殿外,今泽孤零零蹲在角落,整个人蒙满阴影,看起来十分落寞。
他抬头,语气沧桑:“我被赶出来了。”
左护法下意识朝旁边的宫殿看了眼。
抚仙殿,前任教主的居所,虽然自他死后一直空悬,但今泽偶尔会进来住两天。
能堂而皇之把今泽赶出去的,只有那个人。
左护法顿时噤声。
“你怎么不说话?”今泽不满。
“少主,整座紫阳宫都是您的地盘,您去哪里不行?”左护法说。
今泽阴森森一笑:“我去哪都行,也不是他赶我走的理由!”
左护法说:“好的,少主。”
今泽:“?好什么?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的?”
“哦,有的。”左护法想出来一条,“那位殿下为什么突然出现?我收到消息,还以为外面出事了。”
前任教主死后,那个人不愿意当教主,也不准今泽当,所以紫阳宫的人只好称呼他为“那位殿下”,以和今泽区分开。
他这一问说到点子上,今泽怒道:“为了一个女人!女人!!”
左护法迟疑:“您找了女人,被他发现,所以他就把您赶出来了?”
“……不是我!”今泽咆哮,“是他!他的女人!”
左护法:“他的母亲?表姐?堂妹?”
今泽:“你有病吧!”
左护法:“……应该不是那种意思的女人吧?”
今泽森然道:“就是那种意思。”
他说:“我以前总想当紫阳宫的老大。”
左护法还处于对“女人”的震撼中,闻言条件反射接道:“您就是紫阳宫的老大。”
“你别打断我!”今泽蹲在地上不耐烦地摆手,继续惆怅地说,“可那家伙一直压在我头上,我咽不下这口气。”
左护法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表示在听。
“我本来想着,把他熬死了,我不就是老大了吗?”今泽抓起一株枯草,狠狠往地上一摔,“可现在,他带回来一个女人,我居然变成老三了。”
左护法开口:“那应该不能……”
“你别打断我!”今泽猛地瞪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要是他们生了女儿,生了儿子,那我就成了老四、老五。再养个猫猫狗狗,我还用活吗?我干脆去死算了!”
左护法默不作声。
今泽皱眉:“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左护法微笑:“少主,兴许您误会了,那位殿下应该不是贪图女色的人。”
“我以前也这么想,可你没见他刚刚那副样子。”今泽烦躁地揉了把头发,“他把那女人宝贝得跟什么一样,连我多看一眼都不准!而且你什么时候见他跟女人一起?还搂着抱着?”
左护法语调带了点怪异:“您说真的?”
“不然呢?”
沉默片刻,左护法撒腿就跑。
笑死,他又不像今泽一样没眼力见,这种时候当然是跑得越远越妙,最好能去其他州出趟差!
……
殿里的沈昼对外面的动静一清二楚,但他懒得管。
他抱着华灯,从大殿一路走进密室,玄铁门敞开的一刹,视野霍然明亮。
密室里燃着终年不熄的白烛,整个房间都由白玉砌成,正中央是一方十万年玄冰打造的汤池,寒烟袅袅萦绕,朦胧了烛火的光芒。
三年前,他派今泽把这里建造出来,偶尔练功失控会借助池水冷静。
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能进到这里,今泽也不行。
沈昼来到池边,要把华灯直接扔进去,但她死死抱着他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撒手。
僵持片刻,他黑着脸,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华灯进到水里,还是抱着他,只是换了个姿势,从只揽脖子变成整个人缠住他。
他强硬地把华灯揪走,像揪起一只落水的猫,尽量耐心地说:“你在这里待着,我去给你炼一份丹药。”
可华灯听不进去,又伸手想要抱他,半闭着眼眸无意识呢喃:“沈昼,沈昼……”
她大概是难受极了,却又不清楚该怎么办,只能一声声喊他的名字,黏腻温软,带着鼻音,跟猫叫似的。
“沈昼,我难受。”她带着哭腔说。
那习惯了对他颐指气使的声音,已经软得不成样子。
沈昼捏着她后颈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下,又把她放回了水里。
眼看华灯再度缠上来,他一动不动,久违地感到了棘手。
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找个人双修就能解决,他对这种事没兴趣,但有的是人可以。
他没有礼义廉耻的概念,这些东西早就被他抛在身后的岁月里。但他记得华灯说,她不愿。
她不愿,所以只剩下一个办法。
沈昼扣着她的后脑,体内真气流转。
对修士而言,真气是极其宝贵的东西,有时连着修炼数日,都未必能得一缕,而且平素消耗极快。
但沈昼不在意,他把真气不要钱一样调了出来,在手心凝结成一个光团。
这些真气比世上一切丹药、法宝都要特殊,如果他想,甚至在特定情况下可以令死人复生。
只是沈昼没这么做过。
这世间之人多数都厌恶他,沈昼也不愿意在他们身上浪费精力。
如果华灯醒来,能接纳变成跟他一样的怪物,那他也未必不能偶尔做一次善事。
这样想着,他把真气源源不断渡入华灯体内。
他观察着华灯的反应,然而她几乎没有反应,像是上次为她疏通灵脉时一般,没有丝毫抵抗地接纳了。
“还算你识货。”
沈昼懒洋洋地开口,嘴角牵起,勾出一抹不甚明晰的笑意。
如果华灯还醒着,看到这一幕一定震惊不已,但此刻她只觉得舒服极了,恨不得化身八爪鱼缠在沈昼身上。
沈昼停下手,观察她的状态:“还不够?”
华灯又开始喊难受。
沈昼和她讲道理:“再多你会受不了。”
华灯啊了声,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停下,仰着脑袋看他。
那双清凌的瞳眸覆上一层云雾,懵懵懂懂,显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沈昼捏着鼻梁不再说话。
华灯还在乖乖地等着。
虽然脑子糊成一团,但她记得刚刚那种感觉,很舒服,比三月里的风还要让她感到熨帖。
只是等着等着,她开始变得焦躁,由内而生的空虚感再度袭来。
甚至那种空虚逐渐变成深深的饥饿感,令她迫切地想要吞下什么。
沈昼正抚着她的背,为她调息,衣领上一截脖颈完全暴露出来,华灯毫不犹豫地咬嘴,狠狠咬了下去。
可惜筑基期是咬不动合体期的,华灯嘴角一僵,沈昼的动作也停住了。
他拎着华灯的后领把她提起来,面无表情,但目光阴恻恻的。
华灯好像清醒点了,闭上嘴巴不敢动,黑眼珠滴溜溜地转。
沈昼腾出手钳住她的下巴,手指擦过她红润的嘴唇,冷笑说:“你以为病了我就能放纵你?”
华灯软软地说:“什么啊?”
“我说你别恩将仇报。”沈昼加重力道。
他常年握剑,指腹有一层厚茧,华灯被他捏得不舒服,张嘴咬了下。
她没咬动沈昼,倒是把自己的牙咬疼,又“呸”的一声吐了出来。
沈昼眉心突突直跳。
他不再犹豫,加倍地为华灯注入真气。
不多时,华灯浑身滚烫,整个人烧得通红。
她开始哼哼唧唧地要哭:“沈昼我难受……”
嘴上这样说,手却还紧紧抓着他的腰,人也无意识地贴了过来,仿佛认巢的幼鸟。
池子里水温缓缓升高,沈昼双眉不自觉收紧。他烦躁地想,今泽怎么什么都干不好,十万年玄冰还会被他的真气影响。
他用法术把水温降下去,然后操控华灯上下涮了涮。
华灯:“咕嘟咕嘟。”
沈昼:“不准喝……算了。”
他摸了摸华灯的额头,发现温度有点过低,又给她渡了些真气,随后便看到华灯再次烧了起来。
沈昼:“……”
他阴沉着脸继续降温。
如此反复几次,华灯终于维持在恒温的状态。
沈昼拎着她上岸,把她放到水池边。
华灯身上湿漉漉的,他想了想,还是没用法术为她烤干,免得她热了难受。
就这样守了片刻,确保华灯是真的睡着了,他这才就地坐下来,扶着太阳穴,轻轻按了按。
杀人不过眨眼的事,救个人怎么这么麻烦。
*
华灯醒了。
她醒得很懵,很突然。
就像手机的系统更新一样,明明没有设置时间,但它莫名其妙就发生了。
周围的环境完全陌生,华灯没有一点印象。她手心抵着脑袋,渐渐想起一些昨晚的事,不多,但足够她心态炸裂。
更炸裂的是,她发现自己腰酸背痛,活像跟人打了一晚上架。
完全符合小说里那啥之后的描述。
甚至连耳边响起的男声都和小说里一模一样,问她说:“醒了?”
华灯僵了下,没敢转头看他,在发现旁边有个池子的时候一下子扑了过去,查看自己的状态。
这一看,心终于放了下来。
好险好险,衣服没动,发型没变,身上没有任何奇怪的痕迹。
节操保住了。
华灯心情复杂,她觉得不是自己的节操保住了,而是沈昼的节操保住了,毕竟他很在乎这玩意。
她慢吞吞起身,朝正在打坐的沈昼走了两步。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记不清昨晚的事,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昼。
“这里是哪?”她小声问。
这么豪华的地方,让她有种强抢民居的感觉。该不会真是沈昼霸占来的吧?
“你没必要知道。”沈昼说。
完了,实锤了,绝对是他抢来的。
华灯开玩笑:“难道是你的秘密基地,知道了就要被灭口的那种?”
然而沈昼没有开玩笑,他淡声说:“恭喜你,猜对了。”
华灯:“……当我没说。”
过了会,她又问:“沈昼,你们剑修是不是只对自己的剑有感觉,对别人都不举?”
如果是正常男人,听到这种话一定当场震怒,迫不及待脱下裤子证明自己。
沈昼显然不会。
他维持打坐的动作,头也不回地说:“你需要的不就是这样?”
这倒也是。
她竖起大拇指:“那你继续保持。”
沈昼终于回头,给了她一个眼神,但华灯没琢磨明白。
他似乎也懒得多说,站起身道:“走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该来也来了,华灯心里吐槽了句,表面乖巧地点头。
她冲着门口走去,抬手试图开门,口里说道:“这外面是什么地方……”
话没说完,手腕被另一只大手握住,那只手将她向后一带,场景飞速变幻,又回到青阳宗的房间里。
天色已经大亮,沈昼松开她的手,还是那句话:“你没必要知道。”
华灯回神,眨了眨眼,思维跳跃地道:“对了,今天是不是有宴会?我约了苏意轻一起。”
“……”
“我觉得我现在状态挺好的,你觉得呢?”华灯展开手臂,笑吟吟对他说。
她看起来完全没受昨晚之事的影响。
沈昼眉心忽地抽了下,抬脚向外走去,语气冷冰冰的:“随你。”
*
秘境要明后两天陆续开放,今日正是大摆宴席,各方修士互相结识的日子。
宴席上,华灯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她面前有着五湖四海,风格多样的修士,毫无疑问,其中多半都是她的露水情缘。
苏意轻和她坐在一桌,正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一沓资料,挨个为她介绍现场的人士。
华灯不时颔首,忽见一拨人走了过来。众人簇拥的中央,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温柔和善,笑若春风拂面。
苏意轻立马激动起来:“这是我们青阳宗的虞蘅师姐,上一届元婴组的冠军,特别厉害!”
她转向华灯:“虞师姐人很好的,而且她和你一样,都是医修!”
华灯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问道:“她是冠军?那薛无呢?”
之前查到的资料显示,沈昼在万剑宗时用过“薛无”这个名字,不过从十九岁被逐出师门就恢复真名了。
“哪个薛无?”
苏意轻愣住,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你该不会是指……那个屠灭万剑宗的凶手吧?”
华灯坦然点头:“我听说他很天才,为什么没得第一?”
仙门大比十年一次,他应该正好能赶上。
“这我就不知道了。”苏意轻也没多想,挠头说,“可能他性格扭曲,这种场合不能杀人放不开?”
华灯哦了声,手指在桌底下偷偷给沈昼发消息。
“你以前没参加过仙门大比吗?”
那边回得很快:“没有。”
“为什么,你害羞?”
“我十三岁就化神了。”
哦。
因为过于天才和周围格格不入。
华灯酸成扭曲的柠檬,手速飞快地回:“那我这次拿第一你可不要妒忌我。”
“筑基组的第一?”对面慢吞吞回复,“呵。”
华灯气炸了。
她要把沈昼删除好友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
她捧起传讯碟哐哐一顿输出,然后利索地解除了和沈昼的好友关系,放下传讯碟喝茶缓口气。
苏意轻还以为他们在快乐地聊天,见状颇为羡慕:“果然道侣都是别人的香,我家这位回消息得等一个时辰。”
华灯呵呵笑道:“他回一次消息我给五十灵石,换你你会不回吗?”
这就是她经过一多月的研究,最终找到的能让沈昼及时回消息的方法。
苏意轻目瞪口呆:“还是你们有钱人会玩。”
华灯笑了笑,余光随意一瞥,忽而顿住,盯着门口走来的一个青年不放。
青年约二十出头,单论相貌,可以夸一句丰神俊朗,只是她天天对着沈昼那张脸,就像吃惯山珍海味后尝到大锅菜,提不起半点兴趣。
真正令华灯瞩目的,是他身上,居然在发光。
跟特么电灯泡一样。
“那是谁?”华灯侧首询问,神色一言难尽。
苏意轻显然熟知此人信息:“害,那是吞云阁的首席弟子裴见明,火属性天灵根,四十多就修到元婴的天才。”
“那他身上的光?”
“好像是修了个什么《金乌剑法》,所以身上一天到晚的发光,大家都叫他超级萤火虫。”
华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摇晃手里的茶盏,无所谓地说:“也就跟我们一样嘛,天灵根而已。”
苏意轻身子一僵,缓缓转头看她。
华灯的身子也一僵。
良久,华灯弱弱问:“你……不是天灵根吗?”
苏意轻突然笑了声,笑得惨淡无比。
她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天灵根?”
华灯闭上了眼:“我以为,女主都是天灵根。”
苏意轻哀嚎:“可我是木火双灵根啊!”
苏·二十五岁才筑基·意轻:“我要和你们这群天才拼了!”
一通闹下来,她们这边动静大了些,原本正和他人攀谈的裴见明,似乎有意无意看过来一眼。
苏意轻一惊,也不管什么天不天才,第一时间低下头。
顺手拽了华灯一把:“快吃东西,别看他!”
华灯一时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跟着低头,悄声问:“怎么了?你怕他呀?”
苏意轻只说:“你等会就知道了,他过来了。”
话音刚落,裴见明已走到桌前,整个人逆光而立,淡淡地睥睨着她们。
华灯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从来只有她这么看别人的份。
出于同为道友的礼貌,她还是打了招呼:“裴师兄有何贵干?”
裴见明笑了起来:“你果然知道我是谁。”
华灯:“自然,裴师兄声名远播。”
裴见明神色愈发倨傲:“刚刚也是你在看我吧?”
华灯:“是因为我——”
裴见明:“好了不要解释,你们不是一直这样。”
华灯满头问号。
她的耐心也随之告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裴见明双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逼近了些。
“我修无情道,不与女子来往,劝你们死了这条心。”
华灯:“???”
她难以置信地看看裴见明,又看看苏意轻。
后者沉痛地点头,用嘴型说:没错,他是傻叉。
华灯茅塞顿开,华灯大彻大悟。
她站起身,肃然起敬:“原来是活的无情道,祝你早日成功。”
裴见明冷哼了声,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眼神一变,倏地侧过头去。然而他的动作终究晚了一步,那道凭空飞来的剑光贴着他的脸颊划过,削落了他一缕头发。
他竟然完全没反应过来。
裴见明沉着脸转身,只见一个手持破剑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淡淡地看着他。
不,这简直不是“看着”,而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桌后的华灯微微一笑,重新坐了回去。
裴见明的目光从沈昼绕到华灯,最后转回到沈昼身上,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本少爷出手?哈,我知道了!”
沈昼不语,裴见明讽刺一笑,摸着下巴端详他:“你就是药清宗新收的那个弟子,姓沈是吧?听说你剑术精湛,不知与我相比如何啊?”
沈昼说:“你?”
仅仅一个字,便让裴见明怒火中烧,他当场拔剑出鞘,喝道:“既然沈兄不反对,那我就先出剑了!”
他的剑是世间仅有十把的一品仙剑,这一拔气势非凡,剑光如白虹贯日,朝着沈昼砍去。
苏意轻吓得恨不能钻进桌底,余光扫见华灯一副悠哉的模样,还有心情吃点心,不由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华灯给她也塞了一块桂花糕,含糊地说:“不用管了,沈夜肯定懒得和他比。”
她说得对,裴见明那一剑根本没砍中人。
剑风斩断了殿里的一根柱子,众人哗然大惊,沈昼却从尘烟中消失,出现在华灯身边,把手里的剑递给了她。
他说:“试试?”
华灯眼前一亮,兴奋地握住剑柄。
她从来没用剑打过架,这一刻顿时使出全力,也不管什么招式,胡乱向前面劈砍。
裴见明本是不屑一顾,可当那抹剑光一击劈裂了木桌,他当即神色遽变,手里仙剑急急运转,使出十分功力。
剑气呼啸而至,与他胸前的防御法宝猛烈对撞,余波轰然扩散,他整个人震飞出去,啪叽落地!
裴见明根本没反应过来,或者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就这样维持狗趴地的姿势,身上金光一闪一闪,跟快断电似的。
华灯发出毫不留情的笑声。
她这一笑,有不少暗搓搓观察这边动静的人,都忍不住窃笑起来。
裴见明趴在地上,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双手捶地满脸悔恨。
没人知道的地方,他在脑海里哭诉:“系统,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我是最强的吗!”
系统死板无波的机械音回答他:“是的,宿主,您是最强的,但那是两百年后。”
“啊啊啊可恶,可恶!!”
系统怜悯地不再回应。
他这倒霉宿主穿进龙傲天小说几十年了,除了挨揍就是在挨揍的路上,什么时候能长长记性呢。
您现在,真的不是最强的啊,而且也没有女人喜欢您,它在心里补充。
另一边,沈昼收剑入鞘,没有看他一眼,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华灯笑够了,从油纸包里掏出点心递给苏意轻,但后者没接。
她气息不平盯着沈昼的背影,眼也不眨地问:“他也是天灵根?”
这副狰狞的语气仿佛只要华灯点头,她就要冲上去和沈昼血拼到底。
华灯忙不迭地说:“他不是,他就是个普通的五灵根。”
“五灵根?”苏意轻慢慢靠回椅背,脸上是释然的笑。
她说:“五灵根好啊,我真希望世界上都是五灵根,哈哈!”
华灯松了口气,没敢说这五灵根已经到了合体修为。
但是这样,苏意轻就免不了疑惑:“那你当初是看上他什么了?我还以为他天赋很好。”
华灯终于有了和人聊感情问题的一天,尽管她的道侣是假的,还是甜甜地说:“你不知道,他不易容的时候很帅的!”
苏意轻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啊,这语气,这表情,重回她当年得知闺蜜谈恋爱那一天。
事实上,她这次也问了一模一样的话:“先别管长相,他现在有存款吗?”
华灯说:“他正在挣呢。”
苏意轻:“怎么挣?”
华灯眨了眨眼:“我给他钱。”
苏意轻两眼一黑。
缓了片刻,她决定从其他方面下手:“你看啊,他这个面相,是不是有点凶?”
华灯无辜地说:“他答应过我不会再对我凶了。”
什么,以前还真的凶过!
苏意轻瞪大眼睛:“可他看上去真的会杀人啊!”
华灯安抚地拍了拍她,眼里盛满信任的笑意:“那是以前,他跟我在一起之后就不杀了。”
苏意轻:“我?这?你?唉……”
“算了。”她捂着脸说,“祝你们幸福。”
华灯嘿嘿笑了声,朝沈昼招手,示意自己要离开。
她们都没有注意,就在华灯使出那一剑后,有一个身影隐藏在人群里,死死盯着沈昼的方向。
此时此刻,她春水般的黑眸寸寸破裂,泄出根植心底的咒怨狠毒。
嘈杂人声中,女子嘴角微动,默念那个名字。
——“薛、无。”
沈昼正向华灯走来,蓦地脚步一顿,朝身后望去一眼。
“找什么呢?有你认识的人?”华灯顺着他的视线探头探脑,什么都没发现。
沈昼转身,提起两袋油纸包往回走:“可能是仇人。”
华灯不免有些紧张,小跑着跟上:“强吗?”
“很弱。”
“……行。”
大概是怕华灯不放心,他还特意补充:“也就比你强点。”
华灯微笑:“我还是更喜欢你当哑巴的样子。”
……
经过华灯的研究,她发病的时间主要是子时到次日卯时左右,并非持续三天三夜。
这让她多少放松了些,起码有转圜的余地,也方便和别人解释。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整天都缠着沈昼,生怕她一个发病没有人在身边。
沈昼倒没说什么,反正他每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只是到了晚上的时候,突然说了句:“我要出去一趟,半个时辰内回来。”
“你去哪?”
没等沈昼回答,她立刻又道:“带我一起!我不要一个人。”
“去藏书阁。”沈昼说着,带她一起往外走。
这次居然没用瞬移,华灯惊奇道:“你还喜欢看书?”
沈昼:“不喜欢。”
华灯:“那你去干嘛?”
她发现跟沈昼聊天真是有点费劲,总得多问一句。
沈昼只说:“找一样东西。”
他们进了藏书阁,一路畅通无阻,当发现连守卫都没多看他们一眼时,华灯后知后觉,今天的确没用瞬移,但用了隐身术。
沈昼一直走到七楼才停下。
华灯用传音问:“七层是禁区,你来这偷看禁书吗?”
不知想到什么,沈昼竟然点了下头,说:“对,偷看禁书。”
他抬手一招,一本发黄的册子从角落里飞出,落至他手上。
华灯匆匆扫了眼,没看清书名,只看到落款是薛子非。
等等,薛子非。
那个资料里显示的,沈昼曾经的师父?!
她赶紧睁大眼去看,发现扉页上还有一行小字——“特以此书赠爱徒薛无,换美酒三两。”
没等她再看更多,一团火焰从沈昼手心燃起,将整本书烧成了灰烬。
与此同时,藏书阁的警报响了起来,应该是东西遗失自动触发。
令她意外的是,沈昼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那里冷眼看着门口闯入的人。
先是进来几个小辈,然后是几个长老,最后是青阳宗的掌门。
“是他!”
“他回来了?”
不断有人声低喃,话语里透着极大的恐惧。
“他回来了,他要杀了我们!”
“他在哪……”
房间中央,青阳宗掌门双腿发颤,几乎无法站立。
但下一秒,他猛地扭头,目光刺向华灯所在。
沈昼低头看了眼,表情没什么变化。
刚才忘了提醒她不要呼吸。
华灯还处在与己无关看热闹的状态,忽觉腰上一紧,整个人被带着向后,贴到了另一具身体上。
那具身体和她截然不同,胸膛坚硬而宽阔,正如锢在她腰间的手臂,掰也掰不动,勒得她难受地动了两下。
“别动。”沈昼低沉的声音传音过来,“我可以帮你掩盖气息。”
华灯抬眼,果然见青阳宗的掌门像是发现了什么,谨慎又凝重地朝这边走来。
她顿时不敢再动,屏住呼吸,竭力忽视沈昼的温度,也忽视因他而生出的敏感战栗。
青阳宗掌门继续走近,沈昼横在她腰前的大掌微微收紧,另一只手攥着她的肩膀,将她向后揽住,两个人紧密贴合,几乎没有缝隙。
他们的气息完全融为一体,也完全消失在这个房间里。
哪怕青阳宗掌门以神识扫遍角落,也没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他松了口气,在房间里又待了一会,这才带着其他人踱步离去。
华灯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开始不满地挣扎,还踩了沈昼一脚。
“啧。”
沈昼抓着她肩膀的手稍微用力,华灯就彻底没法动弹了,整个身子跟点了麻穴一样,只能任人摆布。
她刚想质问沈昼干什么,就见明明已经出门的青阳宗掌门突然又把门踹开,然后朝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阴笑道:“哈哈,上当了吧!”
华灯:“………”
你们修仙界都是神经病吧!
掌门等了会,确定真的没什么情况,这才捋着胡须,长舒一口气悠悠地离开了。
这次华灯没敢动了,缩在沈昼怀里,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
可盯着盯着,不知是不是这样的距离过于密切,她脑海里突然地涌现出了一些昨晚的片段。
她终于想起自己是如何趴在沈昼怀里,想起他低头看自己的眼神,想起他按着她的嘴唇,轻轻摩挲了下,低声说:“你以为病了我就能放纵你?”
她居然还反过来咬了他一口!
完了。
她原来胆子这么大的吗?
沈昼的手臂已经松开,她却在僵在原地,羞赧得无法言语。
更可怖的是她又感受到了那阵熟悉的,从骨缝里瘆出的冷意。
甚至这次还有一股热流同时涌现,与她体内的寒冷互相对撞,险些将她的理智一把冲碎。
饥饿感重新袭来,她想要攫取什么,想要疯狂地填饱自己。
华灯迟钝地看向窗外。
今天无云,明月高升。
子时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