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乖点不给名分也没关系……


    两个月前,京城,贺府。


    “云景,我的好孩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贺云景的爹从小院门雀跃地走进来,面上喜意掩盖不住。


    贺云景回来半个月了,只在回来当日见过他爹,他爹只是严厉地警告他要听话,不可再闹脾气,之后便再少见到,即便他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也不见人,只一心捣鼓着如何吸引他娘的注意力。


    而


    这时主动来他小院,贺云景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好消息”。


    毕竟上次他爹给的好消息就是为他寻着一门好亲事了。


    “云景,你娘给你选了门极好的亲事!”


    今年才三十出头的王氏还很年轻,面容清隽,只有眼角有轻微的细纹,他坐到贺云景身旁细细与他道:“上次你不愿嫁去给刘大人做小,爹也不逼你了,刘大人毕竟年纪大了些。”


    “如今这回不一样,”他开口说着话,眼中闪着畅想的光,清隽的面容因带着算计失了几分颜色,“是户部尚书的孙女张泉张大人,据说想挑个夫侍开枝散叶,她如今也才二十三岁,风华正茂,家中夫侍甚少,而且朝中也有官职在身,云景你嫁过去——”


    “我不想嫁。”贺云景打断他。


    王氏脸色一变,眉心皱起,皱纹多了两分:“你这孩子!又说什么胡话?”


    “京城三品高官孙女的夫侍,你知道多少男子想求都求不到的吗?!更遑论你一个庶出,能嫁给她是顶了天的好婚事你知不知道?!”


    “好婚事?”贺云景仰头去看他爹,眼眸里闪过狠意:“好婚事轮得到我吗?不就是想用我去换娘的升迁吗!”


    啪!


    狠狠的一道巴掌打在贺云景脸上,白净的脸皮上顷刻间浮现出指痕。


    王氏怒极,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我看你是疯了,竟敢这样口不择言,你娘升迁对你难道不是好事?你逃家出走的事情要不是你娘给你压着,你以为你还能是贺府的公子?”


    “你早就不知被京城多少人嘲笑唾骂了!未出阁的男子竟这样大胆敢离家一个多月,说出去我都羞愧生了你这么个忤逆子!”


    贺云景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涩痛,面上却更倔强:“那你打死我啊!就当没生过我!”


    啪!


    又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王氏气得声音都狠戾不少:“我倒是真想打死你!云竹,云湖不知道比你乖巧多少,偏生就你是个倔种,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氏说的是贺云景的庶出兄弟,早在这两年乖巧听了家中安排嫁了人,只有贺云景在京中名声算不上好,但他又是几个兄弟里长得最好的那个,他娘一心想用他去换个更值当的好处,才将他留到了现在。


    贺云景想过他是不是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是,现在想想,他和那些被卖的男子又有什么不同,明码标价,只不过买卖人变成了他的娘爹。


    因为他的不配合,他院子里的侍仆多了很多,都是盯着他的,他被禁足了,每日的饭食也越发敷衍,有时候甚至比不上下人吃的,可贺云景不在意了,他几乎认命了。


    但好几个晚上,他总会梦见云山镇的事情,准确地来说,是梦见许明棠。梦见她给他做过的蛋炒饭,梦见她浅珀色的眼眸,梦见那个雷雨夜,他触碰到的她……


    他甚至在想,早知道那夜就更不要脸皮一点,爬了许明棠的床,就算许明棠不给他名分也没关系,如果他要嫁的人是许明棠该有多好。


    偶尔几次半夜醒来,脸上会带着泪痕,睡不着的时候就坐起来猜想许明棠在做什么,或许和他一样没睡,在看着炭坑。


    许明棠说让他不要一时头脑发热毁了自己的前程,可如果他的前程是被他娘用来交易的筹码,那他干脆不要了。


    想逃,想去见许明棠。


    这个疯狂的念头在某个夜里一闪而过,便如同燎原之火时时刻刻灼烧他的肺腑。


    脸上心思藏得住,可床上的床单骗不了人,有一天晚上,他又梦见爬上许明棠床上的事情,醒来时亵裤湿了一块,不知哪个仆人暗中告了秘,他娘很生气,对他动用了家法。


    足足三十六棍,打在身上命都去了半条,他爹也再三警告他,不要再做丢贺家脸面的蠢事。


    他听见那些仆人明里暗里嘲讽他不知廉耻,不要脸皮,那又如何呢!他浑不在意。


    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只有受了家法的第二天,有个大夫草草丢了副药方给他,叫他抓药喝,但仆人哪里会去给他抓药,更别提熬药了。


    后背火辣辣的刺痛,想去见许明棠的心思不但没歇,反倒愈加强烈,但他不敢再露出什么情绪,每日只在屋里,直到二月底的一天,他爹让他好好打扮一下,明日带他参加宴席。


    庶子平日不可能有参加宴席的机会,只怕参加宴席是假,把他拿去给人相看才是真,可笑的是他爹明知他背上棍伤还没好全,就这样迫不及待吗?


    他没拒绝,暗中藏了些钱在身上,不敢拿多,怕叫人又看出什么来,去参加宴席的路上,他跳车跑了,他赌他爹不敢声张。


    事实证明,他很了解他爹。


    逃离的路线他早在脑中想过千次万次,这一次离家不再是茫然无助,他心中有了确切的目的地,他要去找许明棠,去见她。


    ……


    贺云景醒来时不知道身处何地,连日来的风餐露宿让他瞬时紧张地坐起,后背未痊愈的伤痕被拉扯到,顾不上疼痛,赤脚下了地,屋外一片漆黑,像还是在夜里,他拉开房门,见迎面走来一人。


    “怎么下床了?还不穿鞋?”许明棠手里端着药碗,点点下巴示意让他回屋里去。


    贺云景看了许明棠几息,兀自伸手抱住她。


    “诶!药撒了!”许明棠单手端着药碗举高,整个人被贺云景抱在怀里,许明棠经过一段时间的营养补充,长高了很多,但贺云景依旧比她高了大半个头,此刻大只的他极力想往许明棠怀里缩。


    “你会赶我走吗?”贺云景闷声问道。


    “我赶你走,你走吗?”


    “不走。”贺云景闷闷道,“他们说我不知廉耻不要脸皮,我觉得他们说得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


    话说的硬气,语气却虚得不行。


    许明棠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揉了揉贺云景的脑袋,“先放开我,把药喝了,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回了屋,贺云景像个黏人虫要贴着许明棠坐,他眉也不皱地把药喝完,对许明棠言简意赅道:“我爹要我嫁人,我不嫁,然后我又逃了。”他尾音有些得意,很快又低落下来:“这次,我回不去了。”


    他在离京的路上就听说了,兵部郎中的贺家庶子重病,药石无医,兵部郎中为此特地告假一日,大家都夸赞她爱子情深。


    只有他知道,他娘应当是被他气得要吐血了,还有他那个一心想让他往上爬的爹。


    “你背上的伤怎么回事?”


    “我娘打的,因为……”贺云景不敢把他肖想许明棠的事情说出来,含糊道:“因为忤逆我娘。”


    “你骨头倒是挺硬。”许明棠看了他背后的伤,是实打实地打出来的,青紫一片带着血痕,好些地方淤血一块一块的,却没有一点上过药的痕迹。


    “那当然,因为我不听话,我娘和爹没少打过我,不过我骨头硬,打不死我的!”贺云景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几分骄傲,眉眼间显露出几分少年意气来。


    “嗤。”许明棠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拿起空碗站起身道:“你暂时在这住着吧,等明天白天我去给你买点药。”


    “你去哪?”贺云景急了,一把拉住她的手。


    “我回房睡觉啊,你睡了一天一夜,我可是半宿没合眼。”


    贺云景愣住:“我、我睡了那么久吗?”


    “嗯,你昨天夜里来的。”


    见许明棠说完又要走,贺云景再度伸手把人拽住了。


    许明棠疑惑看他。


    贺云景指尖僵硬着,缓缓松开,“没、没事了。”


    许明棠离开房间,房间的灯还亮着,贺云景环视一周,发现这不是他之前住的房间,是书房,只不过摆放改了些位置,他刚刚才没认出来。


    他想起来昨天夜里开院门的陌生女人,她是谁?


    贺云景吹灭了烛火,有些不安地


    躺在床上,睡得不太安稳。


    他睡得不安稳,远在镇上书院学舍的小梨睡得更不安稳。


    本就有个柳白余让她警惕,这会儿谁知道原本都回家了的贺云景竟又回来了。


    危险!极度危险!


    这是种田经营游戏,可不能让许明棠给玩成后宫游戏,她要维护游戏的身心健康!


    想到这,她深思熟虑过后,按下了一个召唤按钮,想召唤刚正不阿的绿江大人处理一下,回复来得很快。


    【暂无违规现象,不予处理。】


    小梨:“……”


    好吧,好吧,小梨安慰自己,许明棠看起来也不是恋爱脑,也许事情没她想象得那么糟,她在自我安慰中熟睡过去。


    贺云景一宿没怎么睡着,即便看见了许明棠,心里还是慌。


    第二日,清晨,听到外面有声响,他以为是许明棠,也早早换好衣物起床,在院里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女子。


    贺云景虽说离经叛道,但是看到许明棠家中出现了两个陌生女人,不安再度涌来。


    不过那女子也是知礼的,看见他出来,便低头往到后院去了。


    贺云景微微放松一些,直到看见许明棠的身影,他立刻快步走到她身边。


    先前的女子赶着马车出来道:“主家,车套好了。”


    马车是许明棠年后在州府买的,思来想去还是买了马,费些事,脚力却快些。


    “你要去哪?”贺云景问她。


    “去镇上,今日我镇上的店开业。”


    “你在镇上开店了?”贺云景话语惊讶。


    “是啊。你在家——”


    “我也要去!”贺云景才不要自己一个人呆着。


    “你后背不痛?”许明棠问他。


    “不痛,我想去。”痛也要去!


    见他想去,许明棠没拒绝。


    路上宋星和宋容坐在外面驾车,小声嘀咕,“那男子似乎与主家关系还挺亲密,不过听他说话像京城口音。”


    宋容低声道:“不该我们管的事情少管。”


    她们姐妹俩在许明棠家中干了两个多月,对许明棠都非常感激,吃穿用度如许明棠所说,她吃用什么,她们就吃用什么,干活也都是一道干,完全没有一点主人的架子。


    也不会对她们颐指气使,这样好的主家打着灯笼都难找,她们绝不能背后议论主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说说而已。”许明棠是宋星的救命恩人,要不是许明棠救了她姐姐,她们姐妹俩还不知道下场如何凄惨。


    得了姐姐的告诫,宋星也不再多言。


    贺云景到了镇上许明棠开的店里,正觉得新奇,就见一男子从后厨出来。


    面色一僵,他认识,许明棠时常会去光顾的那家烧饼摊卖烧饼的男子。


    “你请的厨子就是他?”贺云景问。


    “对,白余哥的手艺很好。”许明棠道。


    贺云景心里像是竖了根软刺,不痒不痛就是蛰得慌,他没想到,许明棠开店竟然请柳白余来当厨子。


    那他们俩如今是什么关系?


    贺云景心里打鼓,后来发现,两人似乎并不亲近,心微微松下。


    柳白余看见贺云景站在许明棠身旁的亲密距离,心里也起了些涟漪。


    不过这些都只是一晃眼的事情,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帮助许明棠把开业做好。


    许明棠在此前已经在镇上宣传过几回,不过后来发现,无需特别宣传,因为这半个月来,店里散发的食物香气足够引起各种好奇地问询。


    “姐儿,什么东西这样香啊?”


    “何时开业啊?”


    “今儿又是什么口味,香气竟这样独特?”


    将周围的居民胃口吊足了。


    店里几人对视一眼,时辰一到,两挂鞭炮声挂起,噼里啪啦的鞭炮炸响声中,招牌红盖头掀开。


    许明棠的如意烧饼店在云山镇开业了。


    “新店开业,凡今日进店者,送炭烤土豆条一份!”


    “进店消费者满10文,送招牌土豆腊肉烧饼一个,多买多送!”


    早早就有人被店铺里的香味吸引,此时听说有这样大的优惠折扣,立时涌进店里,生怕去得迟了就没了。


    不大的店一瞬间挤满了人。


    许明棠对此早有应对,叫宋星宋容拉了布条维持排队秩序。


    先一步进店的人,进门就被墙上挂的菜单吸引,木牌的菜单下画了各种烧饼小画。


    下面还摆了一排烘烤好且已切开的烧饼叫他们能看清烧饼内里的样子。


    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


    “口味这么多啊!”


    粗粗一看挂了七种口味,韭菜鸡蛋馅,野菜萝卜馅,豆腐粉条馅,土豆腊肉馅,大葱鲜肉馅……还有糖馅的!


    价格在两文至八文不等,不带馅的和素馅的烧饼都是两文,招牌的土豆腊肉馅烧饼定价在四文钱,这在当下来说是很便宜的定价了。


    带肉的在街上哪找得到这个价位,甚至满10文送土豆腊肉馅。


    有人就纳闷了,“腊肉他们知道,这土豆是何物?”


    这时就会有人端着油纸装着的炭烤土豆条送到他们手里,“土里生的作物,叫土豆,软糯好吃的嘞!姐儿试试。”


    土豆洗净切条放在窑炉里烘烤后,撒些细盐就能吃了。


    外皮烘烤得焦黄韧脆,内里软糯,一个不留神就把送的那份土豆条吃完了。


    “这个好吃!”吃到新奇食物的顾客们对土豆一下子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这是小食,明日正式上菜单,两文钱一包。”


    有人又问:“我买五个不带馅的也送土豆腊肉馅的烧饼吗?”


    “送!只要满了10文就送。”


    大部分有只想进店免费拿个土豆条的,在吃过土豆条之后都忍不住买了烧饼。


    烧饼这东西不似寻常零嘴,顶饱又能放,买几个回去吃也能当主食,不属于“浪费钱”的东西。


    新奇的食物,买赠的噱头,店里一直爆满。


    前店后厨都忙得脚不沾地。


    这桌客人刚走,宋星就眼疾手快地擦干净了桌面领着下一桌客人坐进来。


    没位置了就打包带走,你要两个,我要五个的,三月开春还带着凉意,后厨却热火朝天,三个窑炉齐齐开火。


    临近中午,人流量激增。队伍排得老长,从街头到街尾。


    许明棠去找了魏秀借了人手才堪堪忙得过来。


    不到酉时,店里的烧饼销售一空,眼见着下一个饭点即将到来,许明棠毫不迟疑地迅速关上店铺的门。


    在门口贴了告示:烧饼售罄,明日赶早。


    店门一关,许明棠转身,看到店铺里东倒西歪了好些人。


    都是今日忙活了一天的人。


    魏秀四仰八叉地摊着道:“我说许明棠,今日我赌坊可是为了你都关门了,竟拉我来这苦差事!”


    上午到下午足足三多个时辰,忙得都没空吃饭,迎来送往,累得够呛。


    “多谢魏姐今日伸的援手,今日每人除基本工钱外,另发一钱银子的奖金!”


    许明棠此话一出,几个人的视线顿时看向她,魏秀尾音扬起:“真的?!”她可是带了五个人来,算她一起,六个人,许明棠得出六钱银子,这可不是小数字。


    算上其他人得一两多的银子呢!


    不过转而她又心安理得,六钱银子算什么,都抵不过她赌坊一日的流水。


    许明棠笑道:“真的,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我在隔壁酒楼定了包厢,一块去吃饭吧。”


    今日开业,她心中有数,赚了不少,魏秀肯出人来帮她是情分,她从不辜负人情,更何况,她弟弟是观月,她和观月还有生意要做。


    至于柳白余就更别


    提了,是她店里的大功臣。


    “谢谢许姐,太客气了!”魏秀的手下没想到来帮个忙不光有钱拿,还有饭吃,连吃带拿,面上推诿着,心里却高兴得不行。


    “走吧,都是姐妹,不说客气话。”许明棠叫魏秀带着人先去,柳白余站着没动,见许明棠看过来,轻声道:“我就不去了。”


    “我也不去……”贺云景今日也忙了很久,当歇下来时,后背疼得厉害,况且,那些都是女人,他一个未出阁的男子,如何好意思去。


    许明棠也没强求,道:“你们俩就在店里,今天辛苦了,我让小二给你们送些吃的来,等吃完饭我回来说下明日的安排。”


    柳白余和贺云景在店中没等很久,就有酒楼小二端着菜送进来,三菜一汤,荤素得当,都是酒楼的招牌菜,也照顾了两人的口味。


    两人都有些惊讶许明棠的贴心,心思各异。


    许明棠在酒楼和魏秀她们吃完饭,带着宋容宋星回到店里。


    店里已经被柳白余打扫好了。


    五个人在店铺里清算今日的收入,数完后发现当日流水竟高达五两七钱。


    “这么赚钱?”贺云景都惊呆了。


    “应当是今日开业的缘故。”许明棠看得清楚明白,半个月的吊胃口,加上开业的噱头在,还有从众的心理,多项因素导致今日一直爆满。


    尝过新鲜之后,会少一部分人,就看最后能留下多少人。


    “那应当如何备明日的材料?”柳白余问道。


    “按照今日的量准备。”


    柳白余听了立时就要去备材料,却被许明棠拉住,“今日你辛苦了,早点回去吧,明日我会早些来,我们一起准备。”


    “没事,这些不费事……”柳白余的话语在许明棠的目光中逐渐消声。


    “别担心,没问题的。”


    许明棠看了柳白余准备材料的全部过程,就面团会费些时间,其他的明日早些来都能准备好。


    “好。”柳白余选择相信许明棠。


    他心里也很高兴,不光是帮了许明棠,更是自己能挣更多的钱了,妹妹如今也好好的在书院读书,一切都开始变得好起来了。


    贺云景见到许明棠对柳白余的温声细语,心里那根软刺又轻轻蛰了一下他。


    等坐着马车彻底回到家时,贺云景趴回了自己的榻上,后背未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贺云景?”


    贺云景听到外面许明棠的声音,立时打起精神下床去开门。


    “怎么啦?”他像个无事人一般问。


    许明棠递给他一个小罐子:“活血化瘀的止痛药膏,今天一天后背的伤口有没有事?”


    “没。”贺云景摇头,心下酸软,他受家法以来,只有许明棠给他买药膏,问他后背的伤。


    “上了药早点休——”息。许明棠话没说完,手腕被贺云景攥着了,只听他垂眸去看她,低声缓道:“你能……帮我上药吗?”


    ……


    贺云景躺在床上时,心里暗骂自己不要脸,褪去衣物的后背凉飕飕的,他紧张地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又骂了自己一句。


    许明棠没那么多想法,双手搓热了药膏给贺云景后背按上去。


    “嘶!好痛!”贺云景倒吸一口冷气,什么旖旎心思都飞了。


    “大夫说有淤血的地方要揉一下。”


    许明棠也不大会做这个,一块一块揉得认真。


    贺云景偷偷侧头去瞄许明棠,灯光下,她拿着药膏一丝不苟地正在给他揉后背的淤痕。


    他觉得许明棠和三个月前不大一样了,五官长开了些,浓睫长眉,眼眸明亮,与其他同龄女子很不一样。


    半张脸在光下怎么看怎么好看。


    疼痛逐渐变了味,后腰一阵阵的酥麻……贺云景心虚地别过眼不敢再看许明棠,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是趴着的。


    然后又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


    “涂好了,晾一刻钟再把外衣穿上,也别着凉了。”


    “啊……啊……”就好了吗,贺云景有些失落。


    许明棠把药罐放在书房里的桌子上,“早点睡。”


    三个字让贺云景耳朵又麻痒了一下,他趴在床上依依不舍地望着许明棠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要留在许明棠身边,要一直一直留在她身边。


    ……


    第二日,人流量果然如许明棠所说,没有第一日那么爆炸,不过进店的顾客也是络绎不绝。


    炭烤土豆条上了菜单,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三岁小孩都很喜欢这种零嘴,好吃管饱又不费牙。


    柳白余和贺云景在后厨,宋容宋星招揽客人,许明棠负责收钱,大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过了饭点高峰期时,大家轮流去后厨吃饭。


    今日卖到了酉时,备的材料剩了些,没全都卖完,许明棠分给柳白余一些,让他带回去吃。


    柳白余连连推拒,因为有肉有蛋,都不是便宜食材,他已经拿了很高的工钱了,哪好再拿东西。


    “你拿着吧,你不带一些,我这也吃不完,这几日我给你在后厨再招个帮工你看怎么样?”


    柳白余和贺云景两人在厨房还是有些忙不过来,贺云景身上带了伤,虽然他不说,但偶尔见他拉扯到伤口时,眉头会不自觉皱一下。


    “许掌柜的生意兴隆啊。”


    有清润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许明棠抬头去看,瞧见了观月,笑着去迎:“稀客啊,今日怎么来镇上了?”


    观月笑得眼眸弯弯,声音温柔:“贺你开店之喜,本来昨日便要来,想着你定会很忙,今日才来,还望明棠不要怪罪才好。”


    “当然不会。”


    观月走进来,将手里卷轴递给她,“也不知送些什么合适,便画了一幅画,明棠看看可喜欢?”


    许明棠展开去看,本以为是些风景画,谁知道,竟是个笑得开怀的财神。


    看到这个礼物,许明棠眼中闪过诧异,没想到雅正出尘的观月竟这样接地气,细看画作又觉得惊喜:“画得真好,等会儿我就去裱起来挂在店里。”


    观月也很高兴:“明棠喜欢就真是太好啦。”


    贺云景看那个白衣男子和许明棠说话谈笑,眉眼冷淡下来。


    都是男子,他如何看不出来白衣男子对许明棠的兴趣。


    于他而言,许明棠就像是他无意间发现的宝藏,还不等他私自占为己有,就发现宝藏也在被其他人觊觎。


    而面前这个白衣男子的威胁比柳白余更大。


    观月送完礼并未久留,目光从贺云景和柳白余身上轻巧掠过,转身离开。


    这种眼神柳白余也许看不出什么,贺云景如何看不出,他爹每次把他娘勾到房间里时,看他娘其他的夫侍时就是这种眼神,他称之为不动声色地炫耀。


    令人厌恶!


    也令他感到焦灼不安。


    在得知白衣男子就是月桥仙的那个观月公子之后,他更加焦急。


    他嫡姐贺朝妤带他回京时路过洛州月桥仙,那天她见过观月公子之后,说道:“别说放在洛州是个仙子,就算是京城,能及上他风姿的男子恐怕不足一掌。”


    他嫡姐平日眼光可高,今日他见到观月才知他嫡姐说的一点错没有。


    如今仙子垂眸,许明棠她是不是会被勾引?


    贺云景心里又下定了决心!


    近水楼台先得人。


    是以,晚上许明棠像昨天一样帮贺云景按揉完后背,打算离开时,却被贺云景拉住。


    许明棠低头去看他,却见贺云景坐起,手臂用力,将许明棠抱在怀里。


    “又发什么疯。”许明棠被拉得半坐在塌上去看他,因为上药的缘故,贺云景上半身未着衣物,衣服层叠堆在腰间,不去看背后交叠的棍痕,他胸膛的肌肤是光滑白皙的,肩头有一颗红痣,很惹眼。


    他大抵是会些拳脚功夫,腰腹一块覆着薄肌,此时正跟着主人的心绪一道剧烈起伏。


    贺云景抱着许明棠,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淡香,鬼迷心窍似地贴近她的唇,喃喃道:“许明棠,你要了我吧……”


    许明棠瞧着面前可怜巴巴的一张俊脸,浅珀色的瞳仁闪过一丝幽深,她抬指捏着他的下巴,“想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吗?”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两人离得很近,几乎鼻尖对着鼻尖,贺云景有些受不住诱惑地贴近她的脸,“我想跟着你,不给名分也没关系,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求你……”


    他不知多少次唾弃自己不知廉耻,但他太慌了,柳白余让他慌张,观月让他更加慌张,再不出手,他的宝藏会被人抢走的……


    唇齿相接,贺云景生涩又努力地去亲许明棠,腰腹间热得厉害,他有些后悔,之前他爹拿给他的小册子他没仔细去看,现下只知道去亲许明棠的唇、脸,完全不知该如何继续。


    捏在下巴上的手指忽然用了些力道,贺云景茫然地微张着口,有柔软探进,甜腻惑人。


    贺云景脑海一片空白,唇舌几乎是立刻失了理智地去纠缠那点柔软。


    烛火摇曳,映出墙上亲密交叠的两道影子。


    许明棠的舌根被贺云景吮得有些痛,暗自无奈,这个生手,蛮劲倒是大得很。


    她勾着贺云景下巴的手转到他的锁骨上想把他推开,谁知贺云景更激动了,直接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到底未经人事,只会不得章法地乱蹭,许明棠的手滑到贺云景后背。


    然后——


    “嘶——”


    疼痛让贺云景回过神,他颇为委屈地去看许明棠,“你干嘛按我伤口……”声音黏糊亲昵,唇瓣眼见着又往许明棠唇上贴。


    许明棠眼疾手快把人推开,贺云景一时不察,后背给推到了墙上,撞得又是一阵痛,眼眶都红了。


    罪魁祸首却兀自将微微凌乱的领口整理好,贺云景见她又要离开,一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跪坐在床上,慌张无措掩藏不住,“你——”


    下巴被抬起,他仰头去看面前人,下唇被指尖摩挲,他眼瞳微微睁大。


    “乖点,后背好全了再说。”


    第29章 第29章我今晚……想和你睡。……


    “今日的药怎么闻着不一样?”双鬓微白的中年男人靠在床上端着药碗轻嗅,他常年缠绵病榻,今日的药一端来他就知道与往日不同。


    “给爹换回了原来的药方。”柳白余知道瞒不过爹爹,索性说了实话。


    柳父急了:“做什么换药!我现在喝的就可以,我已经感觉好很多了。”


    原先的药方中好些昂贵药材,几副药就要上百文,他们家如今的境况不比以往,哪里喝得起!


    柳白余坐到爹爹身旁为他捻了捻被子,道:“爹,你别急,东家人很好,昨天开业还不光请我们去酒楼吃饭,还给了赏钱,足够换回之前的药方了。”


    “那不能要!你本就是给人做事的,已经收了工钱,不可再多拿。”柳父道,他们虽家道中落,但家风不能歪。


    “我知道,但东家每个人都给了,这赏钱得接。”柳白余没说的是,许明棠还另外多给了他一钱银子。


    脑海里那对明亮的眼眸他现在都记得,“你是大功臣,不一样。”


    是哪里不一样……柳白余一直在想。


    “白余?”柳父喊了他一声。


    柳白余倏然回神,对上柳父探究的眼神,他敛下心绪,镇定地缓声问:“爹,怎么了?”


    柳父狐疑地问:“你是不是……”


    柳白余的心跳得有点快,面上却仍旧疑惑:“什么?”


    柳父见状,换了个问法:“你的东家应当还没娶夫吧?”


    “没有。”柳白余摇头,又说,“不过应当是已有良人做配了。”


    柳父听到这方才放心,他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断不会与已婚女子纠缠,便叮嘱他道:“东家这样好,可要好好给人家做事,莫偷懒。”


    “我知道的,爹你早点休息。”柳白余站起身去吹油灯,背着柳父的脸已经维持不住惯来温和的神情,面前摇动的火苗,他吹了两回才吹灭。


    黑暗中,柳白余一步一步离开柳父的房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握着空碗的指关节泛白,唇线抿成一条直线,眼眸暗沉得不见一丝光。


    ……


    贺云景做了一晚上昏沉的梦,早上起来裤子又湿了一块,他红着脸藏起来,打算晚上偷摸洗。


    看了眼窗外天色,他着急忙慌地穿衣起床。


    想去见许明棠的心情完全克制不住。


    两人在院子里打了个照面,贺云景面上微红,心脏如鹿乱撞,暗暗想着许明棠会和他说什么?


    他们会牵手吗?或者会摸摸他,亲亲他?


    他娘宠爱他爹的时候就偶尔会这样,那许明棠是不是也……


    许明棠奇怪地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眼眸亮得惊人的贺云景,“快上车,再不出发就要晚了。”


    说罢,她先上了车,没看见贺云景怔愣之后羞恼的目光,这人怎么这样?!一点情趣都没有。


    但贺云景很快自我开导,许明棠不给,他自己去要,反正他不要脸皮。


    马车里就他和许明棠两人,许明棠低头在随身带的侧本上写些什么,神情认真专注。


    贺云景见状即便自觉不要脸皮也不好去打扰她,委委屈屈地挪到了许明棠身边坐着,手指轻轻勾着许明棠的衣摆。


    一行四人在卯正到了镇上,天气转暖,天亮得也早些。


    他们到店里时,柳白余已经早早在店里后厨忙活开了。


    “白余哥,你总是这么早!”许明棠与他打招呼,顺带着和宋容宋星把桌椅摆开。


    “我住得近,在家中也无事。”柳白余温和地回应,他家就住在镇上,来店里很方便。


    听到他们熟稔的对话,贺云景心里软下的小刺登时又竖起来,对其他男子也这样温和。


    他虽然心底憋着气,可该干的事情还是好好干了,不能耽误许明棠的正事。


    辰时前一刻,店里正式开门。


    刚烘烤好的烧饼伴随着清晨的风飘散数十里。


    今日来店里的客人还是很多,柳白余看到许明棠在店门口贴了招工的告示。


    他眼神黯然,心中知道,她招了伙计,她应当就不会天天来店里了。


    来应招的人很多,许明棠在相看再三后,挑了一对妻夫,他们刚巧与柳白余是同住一个街道的邻居。


    许明棠问过柳白余,得知两人品性很好,便招用了,按照镇上的平均工钱给的薪酬。


    试着做了几天之后,那对妻夫心中高兴不已,虽说和镇上做其他活计得到的价格差不多,可是却远没那些活计累。


    时不时还能带一些店里没卖完的食材回去,东家人也和善,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活儿了!


    烧饼店开了七、八天,生意逐渐稳定下来,柳白余和那对妻夫再加上宋容四人就能应对。


    每日流水也很可观,少得时候一二两银,多的时候四五两银。


    而且开春后,镇上的码头也逐渐有货船来往,货商和码头工人的流动也增加了店里的人流量。


    许明棠的土豆烧饼在镇上打响名号后,村里的人卖土豆也好卖了。


    一时间,许明棠所在的村子,村民们生活水平上涨不少。


    而许明棠在盯着雇农把水稻播种之后则在思考另一件事。


    山里的煤矿。


    那块地她买下来了,但是地契上说只能用来种地。


    她若要挖底下的煤,要是没个正经名头,被其他人告到官府里,她不占理。


    况且她要靠煤做生意,所以这个煤矿必须得过了明路才行。


    而过明路的话……


    许明棠坐在屋里拿着炭笔思索,得去县衙……


    房门被轻敲两下,许明棠头也不抬道:“进来。”


    她本以为是宋容找她有事,抬头却看见是贺云景,“怎么了?”


    贺云景咬着唇坐到许明棠身旁,“我的背好了,我今晚……想和你睡。”


    “不行。”许明棠有事要忙,并不想让贺云景在一旁影响她。


    “为什么?”贺云景委屈极了,那夜之后,许明棠对他与从前一般无二,完全没有亲密的感觉,明明说


    等他后背好了就可以,可是,他后背已经好了,许明棠却不同意了。


    出尔反尔的坏女人!


    许明棠还在看手里记录的册本,她分出一丝注意力到贺云景身上,回他:“我有事情要忙。”


    贺云景平日粗神经,可这会儿却敏锐地觉察出她语气的软化,他一点一点贴过去,手臂环着许明棠的腰身,下巴搭在她的肩窝,软声恳求:“我不打扰你,我留下来好不好……”


    很黏人。


    却不让人讨厌。


    许明棠知道他这几天在店里很乖,她忙着田地和煤矿的事情,他也没痴缠。


    今日大抵是忍不住了才过来。


    许明棠思索一瞬,点头答应了,她今日的事情快处理完了。


    贺云景面上露出喜意,他很想让许明棠亲亲他,可是他忍住了,许明棠很忙,他得听话。


    深夜,许明棠将一切事情安排完之后,侧头瞥见贺云景坐在一旁撑着头歪睡,手指勾着她的衣摆,睡得不太安稳。


    她伸手拍拍他的脸,“醒醒,去床上睡。”


    贺云景迷茫地醒过来,看见面前的许明棠一时间不知道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只鬼迷心窍地仰着脸往上凑。


    不管是不是梦,他都想让许明棠亲亲他,那天夜里的亲吻让他上瘾,让他着魔。


    许明棠笑了一下,只以为他犯什么癔症了,捏了捏他的脸,“睡傻了?快去床上吧,我吹灯了。”


    明早她还有事要做。


    贺云景清醒了,没讨到吻,有些失落地爬到许明棠的床上,床上有许明棠身上的香气,许明棠的衣物没有刻意熏过香,但身上就是有一股特殊的香。


    他的心脏砰砰跳了两下,他要和许明棠一块睡觉了……


    随即他又有点后悔,万一明天早上起来裤子湿了怎么办……


    呼。


    烛火被吹灭。


    房间陷入黑暗,床榻外侧有人上来,黑暗里贺云景听到许明棠说:“不睡?”


    贺云景立时倒下,一时间睡意烟消云散,看着近在咫尺的许明棠,他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的喉结滚动一下,想动又不敢动。


    静默良久,他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细微的动静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明显,他立刻停下了。


    但是……


    又过了很久。


    贺云景小心翼翼地去感受许明棠的呼吸,半晌,他有点气有点恼,又有点说不上来的郁气,这人怎么就睡着了啊!


    许明棠睡眠质量很好,贺云景却一夜未眠,他不太明白,难道他对许明棠就这样没有吸引力吗?


    同样睡得不好的还有镇上的柳白余。


    他今天早上起得很早,寅正就起了,他心里记着事。他已经三天没见到许明棠了,自从店里生意稳定之后,她就来得少了。


    但今日她应该会来。


    因为学堂放假,她会接小梨一同回村里。


    那位贺公子应当也会一同来吧。想到这,他眼神黯淡了一瞬。


    许明棠最后一次来店里时,虽然两人没表现出什么,可是,他看出来那位贺公子和许明棠不同以往的氛围。


    她很纵着他。


    柳白余无声地咬紧了牙,陌生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这种情绪不能是他该有的,他没有任何立场能起这种情绪,他极力地克制再克制,他当然能做到。


    他能做得很好。


    就比如现在。


    “今日怎么过来了?”柳白余问身前的女子,面上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丝毫叫人看不出内里的暗潮涌动。


    即便在看见贺云景贴在许明棠身旁,面容也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许明棠回道:“今日小梨放假,来等她一起回去,顺道来看看店里,你和周叔在厨房忙得过来吗?需要再招工吗?”


    宋容每天回来都会给她汇报店里的生意情况,不过她到底是女子,柳白余没多说厨房的事情,宋容也没问。


    “忙得过来。”柳白余回道,“周叔能帮很多忙。”


    “那就好,要是忙不过来就和我说声,就再招人。”许明棠简单看了一下店里,并没有久留的打算。


    她要去做什么?柳白余在心里猜测。


    “你去哪?我也要去!”贺云景看到许明棠带着宋容要出门,急忙跟上去。


    柳白余的眼眸微闪,低头去摆放桌椅,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注意许明棠那边的动静。


    “我有点事要去办,你不能去,你在店里。”许明棠与他道。


    贺云景不知道小声和许明棠说了什么,许明棠似乎答应了,贺云景立时就变得高兴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呢?


    “白余,桌椅摆好了,咱们去后厨准备吧。”周叔和蔼道。


    柳白余回过神,“好。”


    和周叔说完话,再去看门口时,许明棠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于是,柳白余又猜,许明棠中午会回来店里吃饭吗?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不会。


    贺云景说的。


    他要靠猜,而贺云景可以光明正大地问。


    柳白余闷声擀着手中的馅饼,年轻一些的男子当会更讨女子欢喜吧。


    第30章 第30章村民能懂什么?懂四书五……


    许明棠给县衙主簿写请帖,请她来酒楼吃饭。


    请帖是在酒楼包间里写的,写完叫人送去,就直接在酒楼包间里点上菜了,宋星觉得主家是不是有些太自信了。


    平民请官员吃饭,哪有一请就到的,云山镇的县衙主簿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九品,多少也会摆点架子,少说也得送三次请帖才能叫人看出诚意。


    她心里犯嘀咕,面上却不显,只不作声地陪着许明棠等。


    还未到午时,包间就有一中年女子进来了。


    正是云山镇县衙主簿,薛静。


    许明棠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薛大人来了,快上坐,宋星,去外头叫小二上菜。”


    宋星掩下眼中惊讶,应声出门。


    包间里许明棠笑眯眯的,可薛静的脸色不算好,她警惕地开口:“你和田金是什么关系?”


    “大人慎言,可不敢和她有关系。”买卖御赐玉佩,谁能和她有关系,只不过刚好在她被抓前,许明棠去她老巢捞了点东西出来,又恰好那些东西和主簿薛静有些关联。


    薛静被一个平民抓着把柄,心中压着火,径直发问:“许明棠,你意欲何为?”


    她对许明棠有些印象,年前一口气买了十亩荒地,年后又买了上十亩,作为一个村民来说,实在阔绰了些。


    后来又得知她在镇上开了烧饼店,很红火,县衙里的捕头捕快都去了好几回,这个名字不光她有印象,县令大人都提过一嘴。


    哪曾想,这人竟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许明棠拍了拍她的肩膀:“大人,别那么紧张,我要真想做点什么,你就该在田金被抓的那天一道被查办了。”


    “所以你现在拿来威胁我?”薛静见多了这种小人,面上嫌恶。


    “怎么会是威胁?只是有个合作想和大人谈谈。”


    宋星正好敲门进来,有小二端着菜盘鱼贯而入。


    两人止住话头,许明棠笑道:“来,大人,咱们边吃边聊。”


    薛静不动筷子,许明棠也不在意,给人倒了茶说:“再过三个月,镇上要征税了吧。”


    薛静眼皮微动,瞥她:“你想逃税?”田金之前就是这样干的。


    不光田金,很多人,花点钱,就能把数字改一改,少交或者不交。


    许明棠笑道:“怎么会,大人,我可是良民!”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明棠不答,又径自说:“大人瞧着年纪不小了,在主簿这个位置当了有八年了吧。”


    薛静搁在桌上的手指握拳。


    许明棠如同没瞧见,“大人就没想过动一动?”


    薛静觉得许明棠实在过于狂妄自大。


    之前下面村长递交上来的田契审核材料她是看过的,许明棠不过云山镇下面村子里的一个村民而已,今年也才十九岁,吃了豹子胆了敢和她聊官职一事。


    村民能懂什么?懂四书五经,懂策论时务吗?懂个屁!愚


    蠢至极!


    薛静没那个耐心与许明棠耽误时间,人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许明棠,直接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十天前,我在镇上开了家烧饼店,”许明棠去看薛静。


    和她有什么关系?薛静觉得莫名其妙。


    “十天,店里流水超过三十两。”


    薛静一怔,“多少?”


    “三十四两多吧。”许明棠随意道,“对了,那些荒地我年前下种,半个月多前也收获了,每亩收成超过五石。”


    薛静这回是真的惊了,“荒地?五石?”


    她觉得荒谬!


    “大人如若不信,自可派人去问,您在县里当主簿,届时下村审核,这点事哪骗得了人!”


    许明棠把茶杯往薛静面前放了放:“大人喝点吧。”


    薛静顿了顿,坐下来,冷哼:“就算是真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是关系不大,毕竟一个店的税顶了天能有多少呢,荒地收获再多前三年也不收税,对于县里税务的数字帮不上什么大忙。”


    薛静鼻子里又哼出一声,算是表示她还有点自知之明。


    “一个店的税不多,十个店呢?”许明棠睨了一眼薛静,“荒地不收税,买卖的作物收不收呢?”


    “村里数个农户都跟着我买了荒地,今年六月份,云山下村光荒地的粮食产出就能超……”


    许明棠顿了一下,道:“一百石。”


    话音落地,平地惊雷。


    薛静猛然扭头去看许明棠,眼眶瞪得酸痛,觉得她异想天开,觉得自己疯了,明明知道是假的,心脏却不自觉跳得快极了。


    这是她在县里当主簿的第九个年头,九年,她知道自己的官途差不多一辈子也就到这了,所以想趁在职的时候多捞些。


    九年,她也深知云山镇下面的几个村子每年加起来的作物产出都不一定能有一百石。


    可现在,面前的女子告诉她,今年六月份,云山镇下面一个村的荒地粮食产出能超过一百石。


    而地方官员每年的考课最看重税收,民生,如果许明棠说得属实,那她……


    薛静觉得有点口干舌燥,端起面前许明棠给她倒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放得久了,有些微凉回涩。


    一杯茶下肚,她也清醒了一点,“你要我做什么?”


    许明棠笑了,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我年后买的荒地下面有煤。”许明棠开门见山。


    薛静又是一愣,煤在当朝是属于官府管制的范围,但不及盐铁那般严格,官府设了冶监处,私人可以经审批后进行开采,但要缴纳相应矿税。


    矿税是小事,但这个开采权的归属在官府,明面上是竞价,价高者得,实际上,暗地看谁家背景硬归属权在谁。


    她有点明白许明棠为什么找她,但她又不是很明白,她道:“你太高看我了,这事你找县令可能有点用,我没那么大权利。”


    “我自不会让大人为难,只是希望大人在县令择选之时帮我添几句话就行。”


    许明棠轻声与她耳语一番。


    待听了许明棠的话,薛静看她:“你既知道会有赵家、王家这等身家的人与你竞争,你还要去拿这煤矿?你拿到了,是与他们树敌,你没拿到,只怕之后在镇上做生意都难了。”


    许明棠笑了笑:“劳大人操心,这事小民自有分寸,只盼大人帮我一帮,小民绝对让大人帮得物超所值,小小心意,请大人收下。”


    话毕,许明棠将一锭银子递过去,数额不大,一两银子。


    薛静入手便觉得比寻常银子重些,指尖一翻,看到银锭底部的京制官印。


    京城制的银锭。


    她和京城还有关系?她很快想到,抓捕田金的就是京城大理寺来的官员……


    薛静心下一凛,收起银子站起身:“祝你得偿所愿。”


    许明棠恭敬行礼,笑道:“也祝大人官运亨通。”


    ……


    薛静走后,宋星忍耐再三,还是有些忍不住问道:“主家,光靠一个主簿就有用吗?”


    许明棠头也不回地出了包间,道:“当然不够,备车,去州府。”


    田金的那些往来信件中,还有个长史大人。


    按律,矿产归属权竞价之时,要有至少高一级的长官监察,以免偏颇。


    待晚上和长史吃完饭,出了酒楼天都黑了。


    “主家,我们现在回镇上吗?”宋星问。


    “不,去月桥仙。”


    人搞定了,她得去准备钱,她现在点身价总共才六十多两,想和赵、王两家竞价,还不够格。


    ……


    许明棠进月桥仙的时候,此前拿过许明棠竹炉的小侍一下子就认出她来,只是这回却见着挽画亲自带许明棠去了后面的阁楼。


    心里惊讶,这人何时与公子这样相熟了?又想起那日,公子亲自问话自己那竹炉的出处……小侍只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挽画把许明棠带到了暖厅,厅里燃了熏笼,是许明棠时常在观月身上嗅到的香,浅淡舒神。


    许明棠坐了一会儿才看见观月进来,入了春,他衣着也单薄了些,月白色衣裳,描银竹纹的封带束在腰间,衬托得身形颀长,仪容雅正,他一进门便颇为抱歉道:“不知道明棠今日来,让你久等了。”


    “是我临时起意,打搅你休息了。”许明棠看见观月封带系歪了,想来是来得匆忙,心下顿觉抱歉。


    观月闻言,眼眸带了笑,为许明棠斟茶:“未曾休息,在房中抚琴而已,不知明棠这么晚来寻我,是为何事?”


    “想和观月谈笔生意,就是不知道观月感不感兴趣。”


    “洗耳恭听。”


    ……


    小梨和柳玉姝一起,酉时就到了店里,明天学堂放假,等许明棠一道回家,可是等到亥时都不见许明棠回来。


    店里已经关门了,但柳白余和柳玉姝也没走。


    亥时一刻,街外响起马蹄声。


    宋容时常套马,对家中马匹很熟悉,而且镇上鲜少有马车,她站起身道:“许是主家回来了。”


    贺云景和小梨立时往门口去看。


    柳白余在宋容说话之前就听到了店外马车动静,可他不能有什么动作,只等着小梨和贺云景到了门口,才和柳玉姝一道站起身。


    果真是许明棠回来了。


    许明棠进店率先看见门口的贺云景和小梨,道:“忘了和你说,要是我回来得晚,你们就自行先回家,下次可别等了。”


    又看到他们身后的柳氏兄妹:“白余哥你怎么也还在?快些回去吧,天都这样晚了。”


    “你做什么去了?”小梨问。


    “谈生意,快上车。”她又似想起什么,对马车旁的宋星道:“把车上买的糕点拿来一些。”


    她把糕点递给柳白余他们,“在州府买的,正好给你们分一点。”


    “不必……”柳白余推手婉拒。


    可许明棠已经颇为强硬地放进他手上了,“白余哥还和我这样客气?”


    柳白余只好低声道谢接了,拿着糕点的手掌微微蜷起,想留下许明棠手指的温度。


    许明棠走后,柳白余后知后觉地嗅到了空气中的暖香,这股暖香他很熟悉,是观月身上才有的。


    不光柳白余闻到了,贺云景也闻到了。


    而小梨……左手右手拿着糕点吃得香甜。


    回到家,许明棠先回了屋,她需要尽快筹谋接下来的事情,贺云景也跟在她身后一道进去了。


    小梨咬着糕点傻眼,她才上学几天,贺云景什么时候和许明棠这么熟了?


    屋里许明棠没去管贺云景,她拿着笔一点点勾画她的方案,县衙主簿和州府长史那边她都搞定了。


    她找观月入了股,拿了钱,官府到时会找人勘测煤矿,估算竞价,她问过长史,一般这种规模的煤矿,竞价不会低于三百两,但观月只能拿出二百两,


    她还差了至少一百两。


    钱不够,不耽误许明棠先把煤矿开采的计划和策论材料写出来,她心中来回想着事,又在册本上写了几个重要事项之后,许明棠才闲下来。


    她扭头就看见贺云景小狗似地眼神巴巴地看她,心中失笑,“怎么了,这样看我,谁给你委屈了?”


    “明棠……”贺云景贴上来,他小声道:“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晚,是去见观月公子了吗?”


    “嗯。”许明棠漫不经心应道。


    “明棠可不可以不见他了?”贺云景试探着问。


    许明棠唇角笑意渐淡,侧头认真地看了眼贺云景。


    贺云景看到许明棠的眼神,眸光冷淡,情绪不明,他心中陡然一沉。


    他好像……说错话了。


    “天太晚了,你先回房吧。”


    “明棠,我……”贺云景急于解释,却被许明棠伸手按住了唇,语气温和不容拒绝:“乖点,等我忙完这阵……”


    贺云景抿住唇,垂头耷拉着肩膀从许明棠的房间里出去。


    一直盯着房门的小梨看见贺云景垂头丧气的出来,嗯?


    耳后听见宋星小声和宋容说:“姐姐,贺公子好像和主家吵架了。”


    宋容只回了两个字:“少管。”


    小梨倒是一下子就高兴了,吵架好哇!吵架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