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露面
在萧子政的想象中, 太傅会被他的帝王霸气宣言给震慑到,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想起萧子恪那个贱人。
然而,事与愿违。
萧子政话音刚落,顾衡之愣了几秒, 随后顾衡之将手背覆在了萧子政的额头上。
“陛下啊, 臣一直都是您的皇后呀。”顾衡之耐心地说道, “虽然也是兼任着太傅和丈夫的职责。”
顾衡之太会说话了,这番“花言巧语”简直说到萧子政心坎上了。
萧子政用力咬了咬下唇,他好怕自己丢脸地掉眼泪。
为了避免顾衡之说话不算话, 萧子政又连忙道:“太傅只是口头上说说,但孤是认真的,孤可不想孩子出来后被叫做野孩子。”
萧子政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真正的目的,其实说白了是想用孩子将顾衡之捆在皇后的位置上罢了。
萧子政就怕顾衡之因为不合礼仪而拒绝。
不, 没关系,就算拒绝了,绑也要将太傅绑到册封大典上……
太傅雷达叮叮作响, 顾衡之总觉得萧子政脑海中在想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过, 当务之急并不是这些。
顾衡之像是要帮萧子政上妆似的,他捏住了萧子政的下巴。
顾衡之一边帮萧子政擦拭着嘴角的痕迹, 一边说道:“说什么为了孩子,单单为了陛下,这皇后太傅也是当得的,臣的所谓声名也算不了什么。”
一字一句,顾衡之说得认真。
“当……当真?”萧子政的声音都在颤抖。
“当真。”顾衡之斩钉截铁地说道,“太傅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是,太傅不会骗人。
萧子政的心脏飞速地跳着, 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头蹦出来了,他的眼尾蒙着一层红,透着肉眼可见的激动。
“那三天后,不,明天吧,就明天,免得夜长梦多。”萧子政飞快地说道。
萧子政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顾衡之一时间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么急干什么,慢点说。”顾衡之无奈地笑了笑。“什么三天后明天的,陛下倒是将臣弄糊涂了。”
“太傅,孤说的是册封大典。”萧子政急匆匆地说道,“反正萧子恪的计谋已经败露,太傅总不能一直戴在这里,东躲西藏的,外头的人,都以为孤有多恨太傅呢。”
萧子政这话说得急了,他被呛得连连咳嗽——
方才顾衡之只帮萧子政擦了嘴角的污浊,没有照顾好萧子政的内里。
明明先前被挟持的是顾衡之,现在顾衡之这个“受害者”却要帮萧子政拍背顺气。
顾衡之按揉着萧子政的背。
萧子政捂住嘴,咳嗽声一阵又一阵。
正常人在这个时候都会因为生理性反应咳嗽得唾沫横飞。
可萧子政却相反——
萧子政的喉结正违背着身体反应滚动着,他不知道在吞咽着什么。
见状,顾衡之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关心则乱,顾衡之不管不顾地捏住了萧子政的下颌。
顾衡之的虎口一用力,萧子政就被迫张开了嘴。
“陛下。”顾衡之很严肃地说道,“不能吃的。”
萧子政就料到顾衡之会这么说似的,趁着顾衡之稍微一不留神,萧子政像是偷腥的猫,一下子就咽了下去。
怎么这么不听话!
顾衡之也跟萧子政较起了劲,不知不觉间就做出了以下犯上的举动——
原本修长干净的手指突破了牙关,抓住了乱动的舌尖,接着在柔软的口腔中一阵搅和。
晶莹粘连在指尖,衬得顾衡之本就冷白的手指更加无情。
萧子政的身体告诉他想要咬下去,可是怕咬疼了顾衡之,萧子政只好张开嘴,任由顾衡之的蹂躏。
与之相伴的,是一道水润顺着萧子政的下颌流下,沿着脖子一路流到衣服里润湿了亵衣……
这一幕就像是顾衡之在帮萧子政检查口腔,而萧子政这九五至尊,居然乖乖地张开了嘴。
说实话,顾衡之总觉得这样的一幕,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淫靡之感……
兴许是顾衡之将萧子政有些弄疼了,顾衡之将手抽出的时候,萧子政还忍不住哼哼了几声。
这几声哼哼,就是引燃顾衡之最后理智的火星,烧尽野草连天……
……
夜晚悠悠,萧子政已经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尽力地撑开眼,头一点一点的,犯困的样子就像是上课不认真听讲的学生。
“太傅……”萧子政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不难发现他的嘴唇比先前更加红润了。“孤睡了。”
萧子政话还没有说完,眼睛就已经闭上了。
“不准睡。”顾衡之故意捉弄着萧子政,顾衡之抓住萧子政的脸颊,使劲地揉搓着,“陛下也学会吊胃口了?不是还没说外头是怎么传臣跟陛下地关系的吗?”
“太傅别听,脏了耳朵。”萧子政脸颊红了,他一下子精神了过来。
一看萧子政的神情,顾衡之就知道这传闻肯定十分狂野。
没错,东乾民众的想象力还是十分丰富的。
顾衡之刚死,他们的这位陛下就大了肚子……
那摆明了在顾太傅死前,萧陛下就已经怀上孩子了。
这种种迹象,很难不让人想到一些禁书上的绯闻逸事——
兴许是太傅为了东乾传承找到了什么能让男子有孕的秘术?
接着,萧陛下为了凌辱太傅就将顾太傅接进了宫中。
萧陛下本以为能够轻而易举地制服太傅,却不想太傅得了能让男子有孕的法子……
就这样,萧陛下大了肚子,最后雷霆大怒,将顾太傅除了去。
至少,在众人知道顾衡之还活着之前,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直到——
*
什么!这个自从登基以来就遣散后宫、有可能连女子小手都没有牵过的暴君,居然,居然突然说要立后,还要举行立后的册封大典?
议朝殿内,萧子政话一出,满朝文武再也顾不得礼仪,瞬间化作交头接耳的八卦小学生。
如果立后了,那么离后宫充盈还远吗?
朝堂上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太傅!你看到了吗!您的功德无量啊!太傅一死,陛下不仅除去了朝堂中的奸佞,还知道关心起东乾的延续了!
议朝殿偏殿后,要是顾衡之能够听到众人的心声,高低得回答上一句:
看到了。
能不看到吗?
这皇后,就是他顾衡之呢。
顾衡之整了整衣襟——
他真怕出去的时候把一些心脏不好的大臣们吓死。
第62章 重见天日
在知道萧子政终于要娶妻之时, 大臣们都是打心底开心的,毕竟这算是了却了一桩大事,无论是对国运还是对他们自己的利益都是有好处的。
当然,大臣们的欣喜只是一时的, 他们很快就想到了一件很关键的事情——
这个将要母仪天下的人, 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信息十分关键, 甚至关系到未来朝廷权势的变动。
毕竟陛下看上去就不想个理智的人,一看就是很容易被妖妃蛊惑,因为枕边风而提拔官员的昏君。
也不知道陛下肚子里的种什么时候才能蹦出来。
他们可期盼着陛下能生出个小明君呢。
“臣斗胆一问, 不知陛下钦点的是哪家的女眷?”陈阁老笑着咳嗽道,“哪家的女眷竟得如此荣幸,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
“是啊是啊……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啊……”
其他大臣也赶紧跟着附和道。
萧子政勾了勾唇,他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他似乎也清楚一旦顾衡之露面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不过, 这只是一方面,对于萧子政而言,最为重要的只有一点——
他有名分了, 他是太傅名正言顺的伴侣, 他终于当上自己的师娘了。
同时,他终于给了太傅名分。
以后他要光明正大地对太傅好。
有了名分, 看谁敢再上折子嚼舌根!
皇上跟皇后同寝交合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等册封大典一结束,得了天地的恩允,他和太傅就算躺一张床上,同吃同住,那也没有人敢乱说了——
虽然,就算有人敢乱说,萧子政也不怕。
“诸位爱卿如此关心, 孤也是理解的。诸位大可放心,能当东乾皇后的,自然并非等闲之辈,无论是品行还是家世亦或是容貌都是人中龙凤,当得起这个位置。”萧子政撑着脑袋,悠悠说道,“只不过,这皇后你们又不是不认识,也不必如此好奇。当然呢,孤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孤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皇后现在就在议朝殿的偏殿候着呢,大典前你们见一见也好,免得被吓死了晦气。”
品行世家和容貌都是人中龙凤?他们还都认识?
虽然不知道那句“被吓死了晦气”是什么意思,但是萧子政话音刚落,诸位大臣心里就逐渐有了人选——
是陈家的?王家的?亦或是太后派系的?太后的表亲家好像是有个侄女跟陛下年龄相仿。
可如果真是世家贵族女子,应该早就有风声传出来了才对?怎么会这些天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他们听到最多的传闻还是陛下和太傅惊世骇俗的感情纠葛……
大臣们慢慢地猜测着,殊不知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大错特错了。
性别方面都搞错了,再怎么猜测也不过是南辕北辙。
“咚咚。”
这敲门的动静很小,只有习武之人才能听到。
萧子政一听到这动静,便知道是鸽子将讯息带给了太傅,现在太傅就在门口了。
先前萧子政的坐姿还有些吊儿郎当,但是一听到这声响,他立刻就坐正了。
“咳咳,皇后来了。”萧子政故作严肃地说道。
门外,顾衡之听到萧子政如此正式的声音,心里忍不住一阵欣慰——
筝儿这皇帝越做越好了,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没有笑场。
他这太傅也不能认输啊!
天知道在偏殿的时候,顾衡之一想到这件事就难以避免地笑出声。
“皇后,进来吧。”萧子政一字一顿地说道,话语掷地有声。
在众大臣好奇的目光中,大殿的门终于是开了。
在门开启的那一刻,就算是仅仅远远看着顾衡之的身影,萧子政也难以避免地心跳加速了起来。
顾衡之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寒风乍起,寒风将顾衡之腰间的佩环吹得叮咚作响,大臣们睁大了眼睛,望眼欲穿,就眼睁睁地看着顾衡之朝他们走来。
议朝殿内鸦雀无声,有不少大臣睁开眼又闭上,闭上又睁开,像是在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顾衡之今日的穿着并不是以往的紫带和素衣,而是绣有龙凤的玄色锦衣。
现在只是在大臣们面前露个面不必太过严肃,所以顾衡之并未束发,只是将两鬓多处的头发用发带绑着。金色的发带夹杂在垂落的墨发之间格外亮眼。
先前顾衡之还担心过自己这身衣服会不会不好看——
毕竟筝儿喜欢漂亮的人,他这个做夫君的定要满足。
可事实证明,玄色在顾衡之身上并不违和。
相反,金色与玄色反倒为顾衡之添了几分贵气,配上顾衡之生来就冷傲的五官,只一眼就让萧子政移不开眼。
若是顾衡之天天穿着这身衣服,还有谁会觉得他顾衡之是个文弱书生?
这模样,说是王公贵族都不足为过。
……
皇……皇后?
一些脑筋没有转过来弯的大臣还在觉得这位“皇后”的衣裳怕不是穿错了——
玄色和金色,在东乾只有真龙天子能穿这样的颜色。
按照正统的礼制,东乾皇后的礼服应当是金色与朱红色……
脑筋没有转过来弯的大臣们又仔细看了顾衡之一眼,又找到了不对劲——
诶,这……这是男的吧?
再一眼,终于有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最大的问题—— ?
不是。
这,这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就,就让陛下大肚子的那个!
顾,顾太傅!?!
“顾太傅!”王大人先不顾礼仪地惊呼道,他着实没有想到顾太傅居然还活着。
欣喜之情将王大人砸得晕乎乎的,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件事——
顾太傅还活着的话,那,那他的绝世孤本们都去哪里了呢……
王大人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顾衡之?”李将军用力拍了一下大腿。
“衡之?”陈阁老喃喃道,他探头看了外头一眼,随后笑道,“原来皇后是衡之家里人。”
顾衡之一听就知道陈阁老误会了,不过他并没有否认,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陈阁老这话确实没错。
“阁老,诸位大人,好久不见。”顾衡之道,他正要行礼,却被萧子政拦下了。
“太傅行什么礼!应该是他们朝太傅,朝皇后行礼才是!”顾衡之一来,萧子政的声音变了些,像是在撒娇亲昵,又带了些任性。
第63章 三年后
皇……皇后?顾衡之?
毫无疑问, 诸位大臣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太傅”和“皇后”这两个词明明听上去一点关系都没有,今日竟然被用在了同一个人身上,不知是东乾之祸还是东乾之福……
大臣们瑟瑟发抖,沉默不语, 但萧子政可就要发话了——
“怎么?见到孤的皇后, 你们连行礼都不会了?”萧子政迫不及待地从龙椅上下来了, 他快步走向顾衡之,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而舞动。
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顾衡之和萧子政身上的衣服是情侣装。
看得出来,萧子政很享受这个时刻, 顾衡之都能描绘出萧子政嘴角上扬的弧度。
萧子政的话进一步印证了诸位大臣心中根本就不敢想象的猜测——
顾太傅根本就没有死!
想想在顾太傅“死”后,朝堂中的各种异动:
先是世子殿下,不,是现在是逃犯萧子恪以为陛下体虚而谋反,再是庄夫子暴毙, 当初在太傅“死”后就落井下石的小人们贬的贬,杀的杀,而跟顾衡之牵连深的, 诸如王大人和陈阁老, 还有顾家那一大家子人,最重的也不过是禁足。
这样一想, 顾太傅“死”在这个时候真是恰到好处,这一“死”,就跟个甩手掌柜似的,什么都不用做。
哪像他们连年假都没能放好,就为了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要因为陛下变幻莫测的心情胆战心惊。
所以说顾衡之的死估计根本就是一个两人联合设下的局!
他们就说呢……
他们的这位萧陛下看起来也不像是迷信鬼神的人,怎么会因为扎小人的事情就把太傅给杀了?
现在陛下连太傅的孩子都怀上了, 生米煮成稀饭。就算太傅骑在他们这些老骨头身上,陛下可能也不会说什么!
难怪陛下没有选择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果然是有鬼!
可是,皇后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办!真的让一个男人当皇后?
等明白过来萧子政是真的要立顾太傅为皇后,而不是在开玩笑,诸位大臣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现场的每一个人无疑都沉默了。
“喂,史官,你怎么不把孤刚刚说的话都记下来?”萧子政忽然抽走了史官手上的书册,见史官一字未写,他不悦地皱眉道。
“臣臣”惊愕和cp死而复燃的惊喜让史官说不出话来。
“陛下就别为难史官大人了。”顾衡之知道萧子政只服自己的管教,在别的大臣都不敢上前的时候,也就只有顾衡之能制止萧子政胡闹。
“史官大人总会记上的,是不是?”顾衡之道。
“是是是,太傅说得是。”史官什么都不管,只管顺着顾衡之的话茬道。
“你,回头一定要记载上!”萧子政语气仍旧很强悍,但并没有真的追究什么。
史?*? 官连连称是,萧子政就让他退下了。
见史官这么轻易就从萧子政的刁难下脱身,不少大臣都想到了顾太傅”死”后,没有人帮忙劝阻陛下的那些苦日子。
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本来都有不识趣的大臣准备反对立男后的事情了,但他们仔细想想,还是觉得想不出顾衡之当皇后的坏处。
这样看来,如果是太傅做皇后好像也不是不行
*
顾衡之真的做了东乾的皇后。
册封大典的消息一经放出,别说东乾了,全天下都沸腾了。
接到圣旨的时候,顾父整个人都在抖——
两个男人?
他顾家的儿郎怎么能屈居人下?
顾父想把圣旨给掀了,但想起被萧子政罚去做苦役的那些日子,他最终还是把圣旨接下,甚至还要将圣旨供奉到祠堂里。
除了萧子政和顾衡之,这场册封下来最为开心的,莫过于书院的孩子们——
册封大典期间大赦天下,连带着他们也能得七日悠闲。
吉时已到,伴随着一阵敲锣打鼓,顾衡之在荆阁等太监宫女的簇拥下一步一步地走向萧子政。
祭坛前,紫烟阵阵,当着无数观礼人的面,顾衡之与萧子政拜天地,而后相视一笑。
“太傅,你不能离开孤。”萧子政貌似还有点不放心,他强调道。
顾衡之抬手将萧子政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他没有责怪萧子政的多疑,道:“筝儿,你看看那边。”
萧子政顺着顾衡之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那个方向,孩子们正在观赏从系统小商城里兑换来的健康玩具。
一旁,就连满头白发年事已高的陈阁老都稀奇地看着。
自从顾衡之和萧子政坦白后,萧子政就十分刻意地照顾着顾衡之的生意,听说顾衡之需要把玩具卖给别人,更是不准,霸气地将玩具库存尽数清空。
买来的玩具,萧子政一个人也玩不完,于是干脆就放到册封大典上当作装饰了。
毕竟小陀螺还是很闪亮的。
无需顾衡之多说些什么,萧子政瞬间就懂了,他终于坦然露出了笑容:
他可是帮助太傅消化玩具的最佳助手!
萧子政相信顾衡之的每一句话,直到:
太傅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
三年后,东乾新历九年。
山岗高耸入云,山脉连绵起伏,如同水波一般丝滑,群山层层一眼望不到尽头,然而却突破不了浓密的雾气。带着黑烟的雾气像是淬了毒,幽深而不见底,让人望而止步不敢上前。
这里是北齐与西蒙交界处,从这里再往北界就是无人踏足过的极寒之地,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大部分是流窜到此的逃犯,非凶极恶。
“驾!”
不见天日的山林中,一辆马车正在山间疾驰着。
马车内,顾衡之忍不住抖了抖。
这山间的寒气实在是太重了,虽然跟筝儿成亲后,他就一直住在苍龙殿都没有回去过,冬日里跑了无数次温池,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手臂疼痛的感觉了,但是这里的寒气却深入顾衡之的骨髓,唤醒了顾衡之久远的疼痛记忆。
至于顾衡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来话长。
尽管有些冷,顾衡之仍旧脱下外袍,盖在了萧子政依旧圆润的肚子上。
三年了,顾衡之简直怀疑萧子政肚子里的是哪吒,这么久了,一点出生的迹象都没有。
太医们来看,都说胎相稳妥,没有异相,顾衡之分明也能感受到萧子政肚中孩儿的动静:
尤其在他们亲昵的时候,这调皮孩子可会捣蛋,非要在萧子政肚子里跳,好几次吓得顾衡之以为萧子政快要生了。
顾衡之选择问问系统。
而系统给出的回答是:
只要有原书的法则在,这个孩子很难出生,除非在世界的尽头找到命运之书的残片,毁掉既定结局。
系统的话实在是太中二了,听起来像是个骗局。
刚开始,顾衡之是一点不信系统的鬼话的。
可是眼看着萧子政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每被孩子踢一脚就要抱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他道:“太傅,孩子是不是要出来了!”
顾衡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可是,宿主,你这样瞒着萧子政,真的没事吗?】系统偷偷在脑海中跟顾衡之沟通道。
系统说的是摧毁残片会危及性命的事。
第64章 受伤
系统的话让顾衡之短暂沉默了一下。
顾衡之抬起手, 他先是用指尖点了点萧子政的额头。可能是因为舟车劳顿远在加上前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萧子政仍旧睡得昏沉,顾衡之的指尖掠过萧子政的鼻梁。
他从额头一路描绘,看向萧子政的眼神认真, 像是在研究世界上最为玄妙的未解之谜, 又像是诀别之际想要将萧子政脸庞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刻入骨髓。
“问题应该不大。”顾衡之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尽管他也不是很确定,却仍旧表现得十分靠谱, “你也说是有可能会威胁,万一就没有这回事呢。”
顾衡之许久没有跟系统在脑海中进行交流了。
萧子政总是将顾衡之看得很仔细,而顾衡之一旦跟系统在脑海中沟通时,眼神都会难以避免地放空,所以萧子政就很容易看出顾衡之是不是在跟系统讲悄悄话。
看出顾衡之在跟系统讲悄悄话后, 萧子政就会吃醋。
过多的吃醋不利于孕夫的心情,所以顾衡之尽量少地跟系统进行脑电波交流。
当然,有时候实在想看萧子政吃醋小反应的时候, 顾衡之就会特地装一装。
总得来说, 跟萧子政在一起的时间里,顾衡之的小日子还是过得很滋润的——
他的筝儿就是如此的厉害, 身体是软的,本事却不小,在朝中雷厉风行,将朝堂内大小事务都处理得妥帖至极。
想到往日的甜蜜,顾衡之眼中的神色难以避免地多了些温良幸福。
作为太傅兼一位丈夫,总不能老是躲在学生身后不是?
想到这儿,顾衡之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可是, 宿主,您是个比萧子政还要不重要的配角,最大的可能就是您在接触到残片之前就死在了路上。还有,宿主你真的不打算告诉萧子政这件事吗?】系统友善提醒道,【萧子政最讨厌的不就是别人瞒着他,甚至欺骗他了吗】
“讨厌”这个词刚从系统口中说出,顾衡之的指尖就顿了顿。
他知道,当然知道。
说不准萧子政会恨他。
顾衡之的神情严肃了些,
如果萧子政这么骗他,他确实会很生气,会气为什么小暴暴不告诉他一切。
无论是被瞒着的那个,还是瞒着人的那个,这种隔阂的滋味无疑是最为难受的。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顾衡之帮萧子政顺着发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讨厌就讨厌吧,总比连命都没有了好。
而且,他已经骗了筝儿了。
顾衡之跟萧子政说的是在古书上看到有一种神药能有助于孩子的出生
“太傅。”毫无征兆的,萧子政忽然睁开了眼,他直勾勾地盯着顾衡之,就好像是预料到顾衡之有事情瞒着他一样。
萧子政醒得太突然,顾衡之一点防备都没有。
见萧子政睁开了眼,还这么看着自己,顾衡之难免会觉得是被萧子政看透了心底的想法。
顾衡之眸中眼光流转,顷刻间眼底的忧愁就消散了,依旧是一副可靠太傅的模样。
“二位公子,前头没有路了。”
顾衡之正担心会被萧子政看穿心中的忧虑,外头就传来了李将军的声音。
此次出行是秘密出行,除了萧子政的亲信,并没有其他人知晓,虽然萧子政的武力放眼整个东乾无人能敌,但毕竟怀了孕,所以就让李将军也跟来了。
毕竟是在他国边境上,为了避免过于张扬,虽然为了安全也带了不少暗卫出来,但暗卫们最多也就到东乾边境处,不可能这么大一堆人洋洋洒洒地来到两国边境。
其实一开始顾衡之打算一个人偷偷过来来着,可是萧子政坚持要跟过来,顾衡之也没有什么办法
顾衡之知道,萧子政就是这么的执拗。
勒住缰绳,李将军眼看着顾衡之扶着挺着孕肚的萧子政从马车上下来。
李将军的嘴角抽了抽——
无论是再看多少遍,他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除了君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其实他一直都觉得陛下就像是他的兄弟。
瞧见自己兄弟怀孕
这样的惊悚感真是让李将军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怀。
李将军时常觉得自己有些多疑了:
有时候看见军中那些新兵蛋子抱在一起睡觉,他都会想到陛下和顾衡之之间的关系。
“太傅,这处的山林如此广阔,是要到哪处寻得治疗陛下的灵药呢?”李将军不敢再深想下去了,于是就说起了正事。
李将军话音刚落,顾衡之就将系统从袖子里拿了出来,放在了手心上。
系统的头上长出了一个形似指南针的触角。
顾衡之将系统放递给了李将军。
尽管李将军一看到毛绒的东西就觉得头皮发麻,但还是接住了。
“它会给我们带路的。”顾衡之解释道,“它头上的触角就跟司南似的,指向哪个方向”
“不过,等接近的时候,只能我一人过去。”
顾衡之说罢,就见萧子政张了张嘴,眼里跃动着不安分。
这神情,一看就是想顶嘴。
“不准犟。”顾衡之用力点了点萧子政的额头,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萧子政的结实中透着柔软的肚子。
顾衡之这是在提醒萧子政,小心着身体。
“可是,太傅你又不会武功,要是路上遇到了歹徒怎么办?”萧子政的语气低沉了起来像是在讲鬼故事,估计是以为这样能吓唬到顾衡之。
“筝儿说的话,挺对。”尽管萧子政又执拗上了,但顾衡之并没有一味地反驳,他耐心地解释道,“ 太傅知道陛下是在替臣担心,可是陛下是真龙天子,如今还有着宝宝,要是一不小心伤了宝宝,那此次之行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萧子政还想再狡辩些什么,顾衡之却低下头咬住了萧子政的上唇。
知道萧子政吃硬不吃软,无奈之下,顾衡之只得使出这一招了。
毫无疑问,顾衡之的亲吻堵住了萧子政的话茬,萧子政只要想说半个字就会被顾衡之亲吻得更深,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顾衡之垂眸观察着萧子政的反应——
明明已经亲得多了,萧子政却没有完全习惯,
顾衡之都已经能将亲吻后萧子政的小反应都熟记于心了。
回避的眼神,通红的耳朵,红得要滴血的脸颊。
虽已是孕夫,但萧子政依旧格外纯情。
情到深处,顾衡之有些不舍,但最后他还是将萧子政放开了,毕竟李将军还在旁边呢。
李将军无语凝噎,但是却无话可说:
这副场景,他见得可多了。
不得不说,顾衡之这一招确实很有用。
李将军依稀记得,每当陛下发脾气的时候,顾衡之就会用这种方法。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这些老臣子都只能垂眉低眼,不敢多说任何话。
不过,李将军不得不承认,自从这俩人在一起之后,朝堂中都安宁了些。
那些贪生怕死的老大臣们再也不会因为陛下皱个眉头就下跪发抖了,朝中的逆耳忠言也越来越多。
*
三人行走在山林之中,李将军打头阵走在最前头,而顾衡之与萧子政走在后头,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人来春游。
【宿主宿主,就在前面的山头上!】系统在顾衡之脑海中叫了起来。
可还没有等顾衡之将系统的指示传达出去,乌鸦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间,远处似乎有鸟群被什么东西惊起。
萧子政忽然停下了,他的耳尖动了动,像是在听周围的动静,那模样像只警觉的兔子。
一,二,三十
“有别的人在。”
萧子政无声地说道。
显然,李将军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听这声音,来的人似乎都有武装。”
李将军话音刚落,数十支羽箭从茂密的灌木丛中齐齐射出,来势汹汹。
“真有刺客!”李将军反应极快,他连忙拔尖挡开了射向萧子政的那根箭。
“快走!”李将军连忙道。
萧子政不敢犹豫,他知道拉着顾衡之便打算与李将军兵分两路。
李将军本来的想法是牺牲自己为萧子政和顾衡之殿后,却不想那群刺客也兵分两路朝顾衡之他们的方向追去。
这山林间并没有路,萧子政与顾衡之在山林间飞奔,不知有多少尖锐的树枝扎在了两人的身上。
长时间的奔跑对于虽然怀孕但保养得很好的萧子政并不算什么,但这对于顾衡之来讲却有些吃力。
顾衡之的步伐逐渐放缓了,连带着两人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
这样下去,他们两个非得死在一起不可。
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头行动,让萧子政去找援兵,他去摧毁原书的残片。
“筝儿,你去找援兵。”顾衡之慌忙地将脖子上的玉哨扯了下来,塞到了萧子政的手中,“乖,听太傅的话,会没事的。太傅一定会活着回来见我们的孩子。”
“可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从萧子政的鼻梁上流下,他最终还是将反驳的话咽了回去,萧子政咬着下唇,声音好像有点在发抖,“太傅,我是不是不该怀上你的孩子。”
“说什么傻话!”顾衡之气笑了,但情况紧急,他只能弹了一下萧子政的额头,“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找传信,太傅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顾衡之与萧子政又跑了一阵,他终于放开了萧子政的手。
顾衡之拍了拍萧子政的肩膀,道:“这话我可记住了,等回宫了收拾你。”
尽管千万不愿意,但顾衡之与萧子政只得分头行动。
后有追兵而山路又不好走,顾衡之的体力几近透支。
【宿主!就在前面那个山洞里!】系统连忙鼓励道。
借着山间的植物,顾衡之好不容易暂时甩开了追兵,按照系统的指示,他终于来到了山洞之中。
顾衡之抓住了残片,他正想动手。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利器刺入肉中的声音,顾衡之的手掌被穿刺了。
第65章 新生
鲜血顺着顾衡之的肌理蜿蜒而下, 顾衡之能感受到自己的衣袖已经在血液的润湿下完全黏在了手臂上。
疼痛顺着经脉直通顾衡之的天灵盖,顾衡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已经快要拿不住好不容易找到的残片。
追兵追上来了吗?!
顾衡之本以为自己应该下一刻就会被杀死了,却不想来人并没有给他一个痛快。
没有被追上索命, 顾衡之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庆幸躲过一劫, 相反他紧紧地抓住残片, 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见顾衡之居然没有跟想象中的那样求饶,身后人怒火中烧。
“顾久!”沙哑而又刺耳的声音响起,只能从话语的内容勉强辨认出这是一个人在说话, 但是顾衡之无心去理会。
尽管疼痛已经超过顾衡之忍耐的极限,顾衡之还是努力地撕扯着系统所说的残片。
那冷箭的箭矢似乎扎穿了顾衡之的经脉,顾衡之仅仅只能抓住,却没有办法用力。
撕不碎!这简直不是纸张。
顾衡之颤颤巍巍,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生理性的疼痛让顾衡之几乎要放弃了。
“太傅,我是不是不该怀上你的孩子。”
萧子政的泪眼忽然在顾衡之脑海中闪过。
顾衡之想要萧子政好好地活着。
“系统,到底要怎样才能毁掉这东西。”顾衡之冷静下来了, 他在脑海中询问道。
【这, 这不应该啊?】看着无法被毁掉的残片,系统也慌了神, 不过很快它就松了一口气,【宿主,你看!你的血好像有作用。】
顾衡之垂眸看向了残片。
从顾衡之手上流出的血液腐蚀了残片上的痕迹。
顾衡之原本因为失血过多而暗沉下去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亮光。
血还需要更多。
又是一声闷响,顾衡之竟将那冷箭扎得更深了,顾衡之的手掌上全是血,一片模糊,甚至看不清这双手原本的好看模样了。
宿主
系统有些呆愣了, 它很久没有见过顾衡之如此狠厉的模样了。
为了萧子政,顾衡之对自己都是如此狠心。
“顾久!”身后人的声音更加嘶哑了,就像是因为顾衡之的视而不见破防。
没错,这人正是萧子恪。
从被萧子政逐出东乾以来,萧子恪一天都没有闲着,他卧薪尝胆联合西蒙,就为了等将顾衡之和萧子政除去的那一天。
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萧子恪自然不会放过。
萧子恪知道顾衡之孤高不会轻易折腰,而萧子政更不可能求饶,为了能够看到顾衡之和萧子政为了对方跪着求他,萧子恪不知道期待了多久。
当把冷箭直指顾衡之的时候,萧子恪想想顾衡之疼得痛哭流涕的样子就想仰天大笑,就好像这几年的痛苦得到了救赎。
然而,顾衡之的反应却出乎萧子恪预料——
顾衡之跟不怕疼似的将冷箭扒出来又扎回去。
萧子恪一时间无话可说,他想尽了能刺痛顾衡之的所有话,最终想到了萧子政。
“顾太傅,听说萧子政怀了个怪物。”萧子恪的语气讽刺又尖锐。
怪物?
虽然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但听到那人这么说萧子政,顾衡之猛地回头,一双猩红的眼映入萧子恪的眼中,些许暗红的血液沾在顾衡之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颊上。
顾衡之这副模样竟看得萧子恪些许胆寒。
等到血液将残片上的字迹完全模糊,顾衡之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顾衡之冷冷地说道:“怪物?什么怪物也抵不上你这般骇人吧。”
萧子恪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头:“顾衡之,都快要死了,你的嘴巴还是这么的不饶人。”
“你以为本王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究竟是谁害的!不就是你的心肝宝贝!”萧子恪怒吼道,“老天作弄!你竟然没死于蛊毒之下!”
萧子恪这番话说完,顾衡之总算知道眼前人是谁了。
顾衡之不怒反笑,他没想到萧子恪居然这么不要脸,想起萧子政原本被凌迟的结局,顾衡之道:“你若不谋反,安心做个闲王又有谁会害你?现在反倒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你!”萧子恪被顾衡之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命随从将顾衡之捆了起来随后道,“顾太傅,本王深知就算是要了你的性命,你也断不会求饶,自然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顾衡之并没有将萧子恪的话听进去,他环顾四周,只见在众多黑衣人中还混有几个身着西蒙服饰的汉子。
“顾太傅,好久不见。”西蒙使者,不,准确来说是西蒙的皇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明明知道人多势众,自己凶多吉少,可不知怎的,看到这么人都在这边,顾衡之反倒松了一口气——
主力追兵都在这边,那筝儿那边应该会安全些。
“顾太傅,您怎么还松了一口气呢?”西蒙皇子道,他的东乾话愈发醇熟了,比三年前流利不少,估计是跟萧子恪密谋多了,久而久之也就熟练了。
多说多措,顾衡之并没有回答,他看起来冷静极了,一点都没有陷入危险的恐慌。
与之相反的,是一直在顾衡之脑海中哭丧的系统。
“哦,我知道了。”西蒙皇子自言自语道,“听说顾太傅和萧陛下情比金坚,太傅不会是在庆幸萧陛下逃过一劫吧。”
“顾久,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去追萧子政的,都是西蒙的高手。”萧子恪道。
“报!”萧子恪刚说完,从外头窜进了一个探子。
探子道:“两位大人,东乾帝王那厮的实力太过,小人等无用,没能拦住。”
打脸来得太快。
顾衡之笑出了声,配合着手上的伤痕,和脸上的血迹,像个疯子又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萧子恪的脸色立刻就变得难看起来了。
顾衡之正想再激怒萧子恪几句,忽然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顾衡之被西蒙皇子打昏了过去。
至于系统,它仅仅抓住顾衡之的衣袖,试图伪装成一颗不起眼的尘埃。
不敢动,系统根本不敢动。
*
“萧陛下,算你厉害,不过你要不看看这是谁?”
迷迷糊糊之中,顾衡之听到萧子恪在狂笑。
手上的疼痛让顾衡之的意识慢慢清醒了过来。
顾衡之正被西蒙皇子挟持着,萧子政送他的匕首被西蒙皇子夺了去,此时正夹在顾衡之的脖子上。
看上去顾衡之应该昏迷了有一段时间,他感觉手上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黏糊一片。
过多的失血让顾衡之眼前发黑,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不过,尽管眼前朦胧如雾,顾衡之还是在上百名暗卫的簇拥中找到了萧子政的身影。
萧子政快要急疯了。
萧子政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弓箭,用力到手指都几乎要陷进弓身之中。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但萧子政仍旧恨不得凭着百步穿杨的箭术取了萧子恪的性命。
陛下啊,现在可千万不能展现出一点在乎啊。
见萧子政几乎把“心急如焚”这四个字写在脸上,李将军也跟着焦急了起来。李将军虽然知道萧子政肯定懂这个道理,但很明显,萧子政装也装不了。
太傅的手怎么了,怎么那么多血
太傅的脸色好苍白
太傅看起来怎么就跟要死了一样
“太傅!”萧子政连唤了顾衡之好几声。
顾衡之想要回应却疼得说不出话。
“萧子恪你这畜生,到底想怎样!”萧子政怒吼道,“你想要皇位拿去便是!”
萧子恪似乎因为萧子政的痛苦倍感愉悦,他悠悠开口道:“皇位?萧陛下以为我在乎吗?如果萧陛下当真想要赎回顾衡之,那就请萧陛下自断一臂。”
此话一出,李将军和跟来的士兵还有太医们齐刷刷地惊呼道:“陛下万万不可答应啊!”
见萧子政真的拔出了剑,李将军急地冲上去按住了萧子政。
然而,李将军的力气终归比不过萧子政。
那剑刃朝萧子政的左臂袭去,却无人可拦。
“筝儿!”
就在这时,顾衡之撕心裂肺的声音忽然响起,萧子政执剑的手忽然一顿。
李将军见状,哪里还顾及礼节,连忙将萧子政的剑夺了下来。
顾衡之的嗓子一片火辣,刚刚那一声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萧陛下,顾太傅可马上就要死了!”萧子恪的声音宛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催命鬼。
“把剑给孤!”萧子政冲李将军命令道。
“陛下!”李将军欲哭无泪。
顾衡之看着争执中的萧子政和李将军,心里一阵难过。
“系统,你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顾衡之的意识有些涣散了,就连跟系统商量都显得有些费力。
【宿主!】系统也不是铁石心肠的统,它也有些不忍心。
“你能够修改我的记忆,那,能不能让筝儿忘记我,至少不要让他伤心”
顾衡之断断续续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宿主这需要用您现在所有的生命值进行兑换】系统的话很明显了。
“能就好”顾衡之重新看向萧子政,他的眼中充满了不舍。
如果可以,顾衡之还想摸摸萧子政的头,想亲亲萧子政的脸颊,想再听听孩子的心跳
但此时的情况并不允许顾衡之这么做。
萧子政已经将剑从李将军手里夺过去了,顾衡之别无选择。
西蒙皇子万万没有想到顾衡之居然还有力气,他还未反应过来,顾衡之忽然前扑,伴随着一声闷响,刀刃贯穿了顾衡之的喉咙。
此时此刻,顾衡之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命如纸薄:
原来赴死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顾衡之感觉鲜血在往喉管里涌,呛得他一阵难受。
顾衡之突如其来,毫不犹豫的自刎让众人都愣了愣。
当然,除了萧子政。
西蒙皇子一个慌神,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箭穿喉。
顾衡之被放开,他早已站不住了,整个人直直地朝地上栽倒去,脖子上的血一直在不停地流,喷溅到空中,沾湿了地上的黄土。
“上!”李将军一声令下,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暗卫们从萧子恪后方袭去。
萧子政不顾一切地奔向顾衡之,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将顾衡之接住了。祁蒙山山高路陡,为了救顾衡之,萧子政怀着孩子都能一路跑下来,此时萧子政却彻底软了下来。
萧子政手足无措地将顾衡之抱了起来,他的声音在颤抖,一声又一声地小声喃喃地叫着“太傅”。
每当遇到难题的时候,别的小孩是叫“母亲”,而萧子政是叫太傅。
所以现在,萧子政迷茫得不知道做什么,也只知道叫太傅。
只不过,他的太傅以后再也不能为他排忧解难了。
萧子政瘫坐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抱着顾衡之,明明周遭一片纷乱,惨叫声,厮杀声,萧子政却能够清晰地听见血液从顾衡之脖颈间涌出的声音,每一声都让他心如刀绞。
萧子政心中一片酸楚,像是扎进了一根很长的倒刺,他想哭,可是又想到太傅说过帝王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哭。
眼泪蓄在萧子政的眼中,像一汪黄泉水,模糊了萧子政的视线。
萧子政记着顾衡之的每一句话,他睁大眼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可是泪水积累之下模糊了萧子政的视线让他看不清顾衡之的模样。
萧子政最终还是眨了眨眼,泪水不断地往下流。
萧子政死死地按住了顾衡之的伤口,手上血液和泪水混作一团。
“陛下,节哀。”太医颤抖着声音说道。
悲恸的帝王谁都不敢惹。
萧子恪等人毫无疑问被制服了,周遭一片安静。
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敢说话——
比如说萧子恪。
酝酿多年的计划就这么落败,连带着多年的挚友也命丧于此,萧子恪显然是疯了。
萧子恪仰天大笑:“你们的陛下,就是个害死人的灾星!”
“萧子政,你凭什么做这个皇帝,暴戾恣睢,你就是个扫把星,哪有男子能怀胎的,我看就是你这个怪胎克死了他,哈哈哈,这些年我在西蒙都听说了,都是你强迫顾衡之的吧?”
萧子恪也就是欺负顾衡之喉咙里都是血没有办法说话了。
不是的。
不是的。
不是的。
不是的。
顾衡之一次次在心里重复,他想开口说话却力不从心,只能勉强上扬嘴角冲萧子政笑了笑。
“只是,太傅好担心,筝儿不是最喜欢太傅的脸了,”
“不会”萧子政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慢慢小了下去,人一旦难受委屈难过起来,想哭又不敢大声哭的时候,声音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此时的萧子政便是这个样子。
憋着的哭声尖尖细细的,与平日很是不同,像个小茶壶。
顾衡之很想把自己的话说出来,他使劲地咳嗽,终于勉勉强强能说话了。
“”顾衡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筝儿太傅很喜欢你,你是我唯一的,最好的学生。”
上涌的鲜血让顾衡之不能再说更多表达爱意的话语,萧子恪恶毒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顾衡之
努力抬起手,终于抚上萧子政的脸庞。
萧子政不敢哭得很大声,他就怕顾衡之想说的话会被他的哭声掩盖。
顾衡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只是轻轻地亲了亲萧子政的唇。
萧子政的唇上烙印上了顾衡之的血。
所谓萧子政一厢情愿的谣言在这一刻不攻自破。
毫无疑问,顾衡之对萧子政格外喜欢。
顾衡之的手垂落,随后闭上了眼。
这一刻,萧子政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帝王不?*? 能哭。他紧紧抓着顾衡之抚在他脸上的手,不让顾衡之的手因为死去的无力而垂落下去。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这终究是徒劳的,仍由萧子政再掉多少眼泪,也没有人能帮他一一擦干了。
再也没有人能摸着他的头,笑意满满温柔地叫他筝儿了。
“太傅,你能不能再咬筝儿一小口,就一小口。”萧子政无法接受顾衡之这样的死亡。
众人都愕然了。
这还是那个吓人的萧子政吗?
原来这冷冰冰的帝王是有心的,只不过全数给了一个人罢了。
顾衡之感觉温热的血液一直在往上涌
顾衡之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缥缈,直到最后消失在萧子政的指尖。
萧子政怎么都抓不住。
*
东乾皇宫,暴雨如注。
苍龙殿的温泉内,蒸腾的热气像往常那样温暖了萧子政的脉络,萧子政却觉得少了些什么。
萧子政的手指紧紧地扣着岸边,他只觉得肚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滑。
“陛下,太医已经候着了,生孩子这件事,您一个人怎么能行啊!”领事太监在外头焦急地喊道。
顾衡之消失的第二天,萧子政就跟丧失了记忆一样,看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
虽然很可惜顾太傅的离世,但毫无疑问,这样的萧子政让大臣们放心了不少。
然而,这样的放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身体上的反应没有办法骗人,萧子政食不下咽,就连睡觉的时候也经常从梦中惊醒,嘴里口口声声叫着的正是顾太傅的名讳。
没过几天,萧子政便生了。
没有伴侣的安抚,重身之体的生育本应变得十分困难,可是出乎太医的意料,萧子政居然一个人就将孩子生了下来。
萧子政肩上的那朵花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通红了,鲜红得就像顾衡之脖子间的鲜血
暴雨中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声,等候在外头的大臣们齐齐下跪。
“砰!”
门被萧子政一脚踹开了,萧子政没有束发,他披散着头发,浑身都湿漉漉的,只穿着单薄而湿润的中衣,棱角分明的脸上冷冷清清,就像是最为无情的帝王。
然而,他的怀中却抱着一个被褥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婴儿。
“恭喜陛下!”众臣子齐声恭贺道。
萧子政并没有理会这一声恭喜,他直直地看向了王大人。
“太傅呢?”萧子政几乎是下意识问这个问题。
“太太太太傅?”王大人看向李将军,只见李将军猛地摇了摇头。
“回陛下,太傅”王大人拉长了语句,趁着这点喘息的片刻,王大人在思考措辞——
肯定不能告诉陛下顾太傅已经死了
有了!
王大人闭上了眼睛,完全豁出去了:“陛下,太傅被西蒙的人掳走了。”
“掳走?”萧子政不解地皱了皱眉头,“是怎么回事?”
一听萧子政开始问细节,王大人更加头疼了。
王大人搜肠刮肚,找了一肚子的话本故事,却搜刮不出一个勉强圆的过去的故事。
“萧子恪!是被萧子恪那厮联合西蒙骗了去!”王大人胡乱说道——
反正萧子恪也死了,死无对证。
萧子政正想要问更多,怀里的孩子忽然又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
襁褓之中,小婴儿伸出了稚嫩的手,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正在萧子政的胸口像个小猪似的拱来拱去。
“那就把西蒙打下来。”萧子政冷冰冰地说道。
李将军怔愣地点了点头,谁也不敢说顾衡之已经死了这件事。
*
两年后,东梁。
一上午的劳作结束后,趁着主子正在午睡,小厮们总忍不住随便聊上几句。
“诶,你们听说了没,东乾打西蒙,西蒙居然败了呢”
“东乾的帝王还带着个孩子上战场呢。”
“我知道我知道,就那个,那个孩子是东乾的皇帝自个儿生的!”
“自个儿生的?疯了吧!男的?男的怎么会怀孕?”
“说起来,那死了的太傅跟九爷是一个名呢,就是不知道那传说中的顾太傅是何等模样。”
“就没有画像?”
“有是有,不过能画得顾太傅七分像的画像早就被收罗献给那东乾帝王了,我们怎么见得到。”
顾衡之并没有睡着。
准确来说,他是在偷听这些下人们说话——
尽管婢子小厮们将那传说中的东乾帝王描述得如此骇人,不知为何,顾衡之听着听着,莫名觉得这位皇帝陛下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
第66章 Chapter66东梁
“等等顾太傅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 太傅这个官职在东乾好像,好像是夫子的意思吧。是谁的太傅?萧子政的?”隔着纸窗,外头人说话的声音明显大了很多,言语之间的震惊和鄙夷, 就像听到了人世间最为荒唐的事情。
“天哪, 这简直是罔顾人伦!”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
也是了, 比起男子怀孕,更让他们觉得无法接受的是太傅跟皇帝搅和在一起。
管你们接不接受呢。”
不知为何,明明跟那位东乾帝王素不相识, 顾衡之却忍不住在心里帮他说话。
一片叽叽喳喳之中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妥:
“嘘!别这么大声!”一个人提醒道。
外头谈论的声音小了下去,因为离得有些远,顾衡之躺在软塌上已经听不太真切了。
罢了,不听了,哪有人放着大好的觉不睡, 反而在这儿听下人们乱讲话的。
顾衡之将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好像躺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野餐, 嘴里就差叼着根狗尾草了。
顾衡之阖上了眼, 微长的羽睫颤了颤,一束光透过丝制的帷幔打在他的脸颊上, 让他的脸显得玲珑剔透,就像是剥了外壳的荔枝,恬静得就连蝴蝶停落也不会被惊走。
过了半晌,顾衡之睁开了眼,他用手臂撑着枕头,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地从榻上直起了身。
顾衡之的手紧紧抓着一旁的柱子, 他皱了皱眉,一个用力,将旁边的柱子当作拐杖,终于站了起来。
顾衡之腿脚和手都有旧疾,所以站起来有点慢,但幸好只要站起来之后,顾衡之走路还是很正常的。
从两年前开始,顾衡之就是这样了。
其实一直以来,顾衡之都觉得自己应该不是东梁人。
但顾衡之一睁开眼,见一堆人围着他,这群人便喊他九王爷,醒来的时候,顾衡之嗓子哑,一句话也说不出,也就没有辩解。
稀里糊涂的,顾衡之就成了东梁的九王爷,而且一待就是两年。
据东梁皇宫里的人说,他是出去玩的时候跌落了山崖,磕到了脑袋,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忘了个精光,手上的伤和腿上的伤按理说也应该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两年里,随着时间的流逝,顾衡之的手伤好了很多,但却没有痊愈。
也有郎中来看过,只是没有什么用。替顾衡之看过后,那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奇怪,九王爷手上的伤不像是摔伤,反倒像刀伤,而且很像是自青年时留下的旧疾,恐怕很难痊愈了。而且到了冬日更是难熬。”
顾衡之问郎中可有治疗之法。
那郎中回答道:“听闻东乾的顾太傅也有此疾,幸得萧帝垂怜,顾太傅得以每日于温泉中疗养,若想根治,最好是能与萧帝商讨一番。”
东梁只不过是东乾的一个小小的附属国,怎的有胆朝东乾讨赏?再说了,顾衡之这个九王爷能在王位之争中活下来完全是因为他的闲散不中用,他跟东梁帝君的关系并不算好,东梁帝君也不会为了他去求萧帝。
否定郎中的这个提议后,那郎中又道:“或者可以火石暖之?”
可是火石价值千金,顾衡之区区九王爷,根本负担不起……
顾衡之靠在门边,这下总算能听清楚了。
“现在天下几乎一统,除了咱们东梁,北方小国和西蒙都已被东乾收归,还好帝君有先见之明,早早归服于东乾,不然咱们可没有好日子过了。”一个小厮道。
“只是不知这好日子能过多久。”有人叹息道。
“帝君也只能暂且将萧帝稳着了。”小厮又道,“我听说啊,等萧帝稳住西蒙后要来东梁与帝君商谈正事呢。”
“萧帝来我们这儿?按规矩,也是帝君去参拜东乾才对啊。”
“啧,别提了,萧帝横扫天下,将西蒙那旮旯都掀翻了都没找到顾太傅,这不就找到东梁了。”
“嘶,那岂不是九爷……”
“九爷断然不会去吧,瞧他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去了也是丢东梁的脸。再说了,那萧帝爱惨了顾太傅,要是知道九爷跟顾太傅同名同字,保不准觉得觉得是亵渎,到时候可别一怒之下灭了咱们。”
“也是,保险起见,帝君断不会让九爷去,还不如让宝瑜公主去呢,宝瑜公主是东梁第一美人,说不准能将萧帝迷住呢?男人跟男人的感情哪有那么长久?”
……
额角的几缕碎发从顾衡之发间滑落,手臂上,一阵隐痛沿着神经传导向心脏,薄唇被咬紧,顾衡之的上齿无端撕扯着下唇,又像是隔空撕咬着什么,他隐匿在光束的阴翳之下,碎发间的眸子幽深得如同山间寒潭。
*
萧子政并不喜欢西蒙的天气。
但为了寻找顾衡之,萧子政还是在西蒙停留了很久。
又一次寻找落空,萧子政一拳打在了桌上,他扶着额,兀自按着额角——
这放在以前,太傅的手会为他抚平一切哀痛忧愁。
太傅为什么要逃走呢……
萧子政坚信顾衡之是逃了:
他在太傅的手串下了迷香,那黑羽鸽子能够通过这种异香将太傅找出来。
然而,就连黑羽鸽子也找不到太傅的行踪。
难道真如西蒙人说的,太傅已经死了不成?
“萧子政,你这个疯子!顾衡之早就死了啊!”
萧子政的耳边回响着西蒙可汗死前的怒吼。
萧子政不信。
太傅一定是气他没有把天下统一才躲起来的,只差东梁了……
就这样,萧子政心想着,近乎是在自我催眠。
萧子政心里想着事,麻木地用粗布擦拭着剑上凝固的血块,“咯吱咯吱”的声响听起来刺耳无比,即使萧子政擦得如此用力,剑刃上仍旧残留着去不掉的血迹,将原本锃亮的剑锋都染得有些红。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为了一统天下,萧子政不知道亲手杀了多少人,他的手上都是人命和鲜血。
萧子政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谁也不知道这位即将一统天下的帝王正陷入无边的混乱中:
太傅不会是在躲他吧。
萧子政的目光投向了剑刃上的倒影——
影中人阴气森森,像是种下无数孽果的恶魔。
营帐的门帘忽然被拉开,短暂的明亮后,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来人生得水嫩,正被李将军护着。
“父君,阿爹呢!”萧思衡迫不及待地奔向萧子政,他的声音尚未脱去孩童的稚气,跑步的时候有些不稳,脸颊上的软肉跟着一弹一弹的,看得出来,他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自从顾衡之死后,萧子政显然得了疑心病,就连行军打仗,他也要将孩子带在身边,要么自己背着,有的时候也会让李将军和韩尚两位心腹抱着一会儿。
不知不觉,萧思衡就从一个需要吃奶的小婴儿长成了能被人牵着走路的孩子。
眼看着萧思衡怕得那样快,好像要摔倒了似的,萧子政连忙迎了上去。
萧思衡终于站稳了,肥嘟嘟的小手紧紧攥着萧子政的衣摆。
现在的他还没有萧子政的腿高。
一旁的李将军看着这对父子,心里憋得十分难受——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能忍,就这么把顾太傅的死讯瞒了两年。
当然,萧陛下现在还蒙在鼓里也并不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幸好那大嘴巴的王大人还乡种田去了,除了他和韩尚,其他知道顾衡之死讯的,要么没跟来,要么嘴巴严实。
“陛下,西蒙民心已稳,过不了几日就可以回东乾了。”李将军汇报道。
“去东梁军马都备好了吗?”萧子政眼中是势在必得——
他会一统天下的,太傅……
第67章 重逢
东乾和东梁的会晤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面对如此强悍而又不好惹的东乾,东梁帝君对这次宴会极其重视,此时宫里的下人们正忙着布置。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
顾衡之斜靠在漆了生漆的柱子上, 殿堂内众人忙忙碌碌, 而他就像个局外人。
虽然顾衡之自认为不是东梁人, 对保卫东梁也没有什么兴趣,但是——
就这么城门大开,没有一点防备, 除非东乾皇帝是傻了,不然怎会放过这样一个攻破东梁彻底一统天下的机会?
顾衡之张了张唇,他正想说话,但最后只是抿了抿唇,苍白的唇上浮现了一丝血色随后又很快消散了下去, 就像顾衡之眼中隐藏着的暗光。
“九王爷,您先回去吧,等下帝君见了可要生气了。”有下人道。
还没等顾衡之反应, 外头忽然传来了太监的通报声, 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殿内众人齐齐行礼,唯有腿脚不方便的顾衡之没有动弹。
不管皇帝的性格是怎样, 正常人多多少少都会对皇帝有些惧怕,不知为何,顾衡之一点都不害怕,他淡淡地瞥了眼,眸中恍若有万千山雪,冻得东梁帝君有些恍惚:
这是他的那个废材九弟弟吗?
东梁帝君并不知道,顾衡之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他, 但其实心里想的确实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走路姿势欠思量,就连龙袍穿着都没有帝王相……
顾衡之审视着东梁帝君的一举一动,在他心中帝王不该像东梁帝君,反倒是……
是谁呢……
一种难受的感觉在顾衡之胸腔中窜动,犹如一根倒刺一般扎进顾衡之的心脏,拔不出来,也呼吸不过来。
“九弟,身体不舒服,就好好待在闺房里,要是到处乱跑,病死了怎么办?”东梁帝君毫不客气地说道。
东梁帝君这话说得难听,“闺房”“乱跑”“病死”,每句话的每一个词都在指责顾衡之身子弱,每年废上不少药钱。
东梁帝君这么讽刺顾衡之,却没有人敢帮顾衡之说话。
“报!帝君不好了!”来人慌慌张张的,进来的时候连抱着的头盔都掉落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地滚到了顾衡之的脚边。
几个大喘气之后,来人接着道:“帝君,萧子政那厮不讲武德,竟趁着城门打开迎宾之际带了军队过来,如今已经过了护城河,打到小城门下了!东乾那边……那边说要咱们把顾太傅交出来啊……”
“顾……顾太傅?”东梁帝君险些瘫痪下去,刚刚他本来还在对顾衡之阴阳怪气来着,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心情了,要不是有下人扶着,东梁帝君现在恐怕已经摔倒在地上了,“他要找顾太傅来我们这里做甚!怕不是疯了!顾是国姓不错,可是那顾太傅跟东梁半点关系都没有!”
“帝君,咱们是打,还是……”逃。
东梁帝后颤颤巍巍地在东梁帝君耳边轻声问道。
东梁帝君没有回答,他嗫嚅了一阵很想将“打”这个字霸气地说出口,但一想到东乾强悍的实力终究没有敢。
久久的沉默后,顾衡之都想打道回府了,只见那东梁帝君忽然一个震悚,他快步走到了顾衡之跟前:“顾九,你与那顾久就只差了一个字……”
“噗嗤。”还没等东梁帝君说完,顾衡之笑出了声,好像即将被东梁牺牲的并不是他,“皇兄,要是皇弟我死了怎么办?人家东乾帝王难不成是傻吗?”
不过,说实话顾衡之并不是真的怕,要是真的害怕,顾衡之压根就不会过来。
顾衡之之所以过来,单纯是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东乾帝王萧子政,究竟是何等模样,谁能想到直接就被赶鸭子上架了。
显然,东梁皇帝并没将顾衡之的话听进去,却又拉不下脸面来劝说顾衡之,东梁帝后见势连忙劝道:“衡之,东梁只是个小国,给不了你最好的郎中和疗养,兴许你能有几分像那顾太傅,就能得到萧子政的垂青。九儿,你身上的伤正需要东乾温池的疗养,说不准能就此好起来呢,你不是一直想骑马吗……”
明明刚刚顾衡之还像个局外人,却转眼间就要为了东梁牺牲自己了。
明眼人都知道,顾衡之跑过去“冒充”顾太傅,往小了说是替东乾皇帝解忧,但是往大了说不就是在欺骗东乾帝王吗?就连东梁帝君这个小国皇帝被欺骗了都会勃然大怒,更别说萧子政这个天下共主了。
这些人简直阴得离谱。
要不要这么虚伪,见了便宜还卖乖。
顾衡之冷笑了一下——
帝王都是一个货色。
顾衡之有些想念。
他想念那个像白纸一样好骗的人儿。
……
顾衡之的话并没有什么用,顾衡之被找到的消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传了出去。
不知是因为东乾人太傻,还是顾衡之这个九王爷的存在感太弱,居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东梁还有个跟顾太傅重名的九王爷。
*
接到顾衡之被找到的消息,李将军整个人都是懵的。
陛下和顾衡之那场撕心裂肺的离别好像还尽在眼前,李将军无比确信顾衡之死得连灰都不剩,这样的打击让萧陛下甚至都接近失心疯了。
李将军也是第一次见萧子政落泪,所以他能够看出顾衡之的死亡给陛下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你们当真找到了顾太傅?”在萧子政还未做出反应之前,李将军就难以置信地说道,李将军审视着东梁来的使臣,无数次地用眼神暗示着着使臣不要说谎——
要是这群家伙送个同名同姓的冒牌货过来……
李将军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
人人都以为东乾坚不可摧,萧陛下就算怀着孩子也能够所向披靡。
但谁能想到,东乾其实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空中楼阁,想要击溃东乾十分简单,只需要告诉陛下顾太傅已经死了,陛下可能就会彻底没有了斗志。
陛下之所以这么快攻下列国,无非是因为有找到太傅的可能性。
一旦这样的可能性消失……
李将军眉目间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忧愁。
李将军的反应是觉得顾衡之不可能还活着,而萧子政他的脸上久违地露出了柔软。
“太傅……有说什么吗?”萧子政的喉结滚动,看起来很紧张,紧张中又有些许小期待。
这样期待的表情让东梁使者害怕极了。
但东梁使者还是表面镇定地说道:“萧陛下,太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陛下您不要再动干戈。”
“可是……可是……”闻言,萧子政捏了捏拳头,他眼眸低垂,羽睫挡住了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萧子政在想:
明明是太傅说一统天下就会永远不离开他,可为什么太傅让他不要再动干戈……
太傅在怪他吗?
……
东梁使者并不知道萧子政在面对有关顾衡之的事情时,就会这么的“多愁善感”,还以为自己的骗术被识破了,心脏几乎从喉咙中蹦出来。
半晌,萧子政终于恢复了往常的神色,他的脸色冷若冰霜,转而对一旁的下人道:“你们去把思衡带过来。”
等萧思衡被带过来后,萧子政紧紧抓住了萧思衡的小手然后将孩子抱了起来。
萧子政的心思很明显了——
至少太傅不能不认这个孩子。
*
顾衡之被捆得很紧,他表面上看起来正襟危坐,其实双手被粗绳缚在身后,轿子摇摇晃晃的,弄得顾衡之有些头晕。顾衡之身上换了件素白的衣裳,就连束发的发带都换成了东乾官员的紫带。
说实在的,顾衡之还是害怕的。
顾衡之现在还不想死,他还不知道那个一直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身影是谁。
虽然对这位东乾帝王有着莫名其妙与生俱来的好感,但是从萧子政的所作所为,让顾衡之很难相信他不会出尔反尔。
据说顾太傅穿的衣服总是很单薄,所以这次顾衡之身上的衣服也是薄薄的一层,萧瑟的风穿过马车的窗帘弄得顾衡之有些冷,甚至不由自主地发抖了。
不断的颠簸之后,轿子终于在小城门口停了下来,东乾的将士们整齐地列队,隔着轿帘顾衡之都能闻到将士们剑戟上的血腥味,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要死了……
顾衡之埋着头,算算时间,他那不靠谱的皇兄估计都跑到城外去了吧。
周遭的人很多,但每一个人都不敢出声。
顾衡之能够清晰地听见有一个人在朝他靠近。
这脚步声有些慌张,却又强硬地稳着。
原本将光挡的严严实实的门帘处有了一丝缝隙,一束光刚好打在顾衡之的脚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进入了顾衡之的视线,那只手上布满了伤痕,难以想象没有裸露的皮肤处会有多少的暗伤。
帘子外的人并没有马上将这层障碍物拉开,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但很快,一只肉肉的,小小的手抓住了帘子将帘子彻底掀了开来。
顾衡之总算知道为什么萧子政没有直接将帘子打开了——
萧子政的另一只手正抱着孩子。
满脸杀气的暴君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这样的画面多少有点诡异。
“阿爹!”小孩子总是比大人要坦诚,反应也要快,他一瞧见顾衡之就开心地拍了拍手,声音带着些奶音。
顾衡之迅速地低下了头,脸上的面纱将他的表情当了个严严实实。
李将军等人正远远地看着,不过他们也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
嘶,这人,这人虽然戴着面纱,但是浑身的气质跟顾太傅出奇得像啊!
“太傅,你怎么不说话。”萧子政轻声道,他将孩子放了下来,“太傅,你快看看,这孩子长得像不像你。”
不知不觉中,萧子政离得越来越近了,他不顾众人的眼光,跟顾衡之挤进了同一个空间。
眼见萧子政的手伸向面纱,顾衡之心里不由得一惊。
完了……
面纱掉落在地上,顾衡之的容貌彻底显露。
万籁俱寂。
顾衡之浑身僵硬,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死期已经到了。
只有萧子政。
萧子政在看到顾衡之容颜的那一刻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大胆地将顾衡之抱住了,连孩子也没有管。
“太傅。”暴君环住顾衡之的脖子,眼中尽是疯狂,明明是一国之君,天下共主,却像是大型犬一样,轻轻蹭着顾衡之的颈窝,“朕一统天下了,您就动一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