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奔赴本人不搞纯爱,只想要你的肉/体
……
杜思贝听见那个久违的名字,沉默了很久。
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关心陈行简的前半句话——陈行易出了车祸。但她的思绪不受控地被后半句牵扯:宁栩希望我回一趟美国。
为了她一句话,你就要放下紧锣密鼓筹备的品牌上市工作,远渡重洋去见她?
杜思贝被自己的小家子气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敏感善妒?
还是外婆先开的口,驱散了桌上这种奇怪的氛围:“啊,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你可得赶紧回家一趟!”
她问陈行简,“乖娃儿,你哥哥伤得重不重?”
陈行简看了眼杜思贝,她闷着头吃白米饭。
“听我家人的意思,是暂时脱离了危险期。”他简单地说。
陆野也好奇这起车祸的经过,又问了陈行简几句。这时杜思贝忽然站起身,端起一碟餐盘,“你们聊,我去热一下菜。”
她闪进厨房,打开微波炉,出神地盯着机器里发出的暖黄光晕。微波炉持续的嗡嗡声中,杜思贝听见陈行简在缓缓地讲述事发情况,“三天前,我哥开的一辆白色特斯拉撞上隔离带起火。他从不喝酒,不可能是酒驾。很大概率是车速太快,导致车子失控自撞。”
陈行简的语气客观,冷静,甚至有些漠然,只有尾音的下垂,泄露了一点失落之感。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陈行简的情绪依旧四平八稳。
这个人,碰到小事动不动就跳脚,在大事面前,反而很能沉得住气。
“但目前也不排除,是自动驾驶系统的问题。失陪一下……”
杜思贝听到这,餐桌上就没了陈行简的声音。紧接着厨房门被“吱呀”关上,她回头,视线刚触到一片黑色胸膛,就被陈行简从后拢进怀里。
杜思贝不由得前倾了一下:“你……你怎么不聊了?”
逼仄的方形厨房里,陈行简环搂着她,一点点蹭到料理台边,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
“我再晚一点过来,你还打算把什么放进微波炉里?”
陈行简腾出一只手关了微波炉,穿紧身黑T的手臂修长而健硕。他把那盘菜放到杜思贝面前,她噌一下红了脸。
一碟凉拌毛豆,被她浑浑噩噩地加热,变成飘着蒜香的热菜。
杜思贝低着头不说话了。
陈行简按住她肩膀,把她翻过来面对自己。女人清秀的尖脸蛋微微发红,明显是为他失言,提了不该提的名字闹脾气。
他微微低着头,柔声细语地哄她:“回美国的事,我再考虑几天吧。我哥情况如果稳定,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是不是?”
杜思贝抬眸看他,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陈行简笑着刮她鼻尖,“还有,下周要去俄罗斯,我可没忘。”
“开什么玩笑,这时候你还想着旅行?”杜思贝瞪大眼睛,转瞬又泄下肩膀,悻悻然道,“别管我了,你回去吧,他是你唯一的哥哥,你应该回去。”
陈行简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坚定地说:“我不走。”
恋爱中的女人耍小脾气,想听的不是真话也不是大道理,往往只需要男友一句坚定的表态就很开心。
杜思贝此刻就很开心,窝在陈行简胸口扭捏了一会,就听见他施施然补全下半句:
“——除非你跟我一起。”
杜思贝:“……”
她急了:“你家人不会想见到我的!而且,而且我要是走了,婆婆怎么——”
她屏住呼吸,任陈行简侧过脑袋亲了亲自己。
他口腔里有清酒的淡淡米香,给这个吻添了不少甜意。
厨房里渐渐升温,杜思贝双手向后撑住料理台,仰着头,左支右绌地回应陈行简。
两个人的腰腹蹭得越来越急,杜思贝踮起脚,勾住陈行简脖颈,贪馋地去舔他耳后那片软肉,哼出黏腻又粗重的喘息。
他凑到她耳边轻笑,“嘿,我这还没走呢,某人就已经思念成灾了。”
……
经过十二个小时飞行,抵达洛杉矶是一个周三的上午。
杜思贝在倒时差,身体还保留着国内的晚间作息,精神却很亢奋。距离上次来美国,过去整整一年。
从机场到市区,沿途是洛杉矶最负盛名的太平洋海岸线。跑车飞驰在日落大道上,路两旁绵延的棕榈树将蔚蓝的大海切割成一格一格的蓝色。微凉的海风从车顶灌进来,杜思贝向上伸长胳膊,感受风穿过五指间的形状。
她扭头问陈行简,“你那天晚上为什么找我借火?”
陈行简隔着茶色墨镜看她一眼,又看回路前方,嘴角微微翘起。
“因为我知道,你也不属于那场酒会。”
换句话说,因为我们是同类。
即使一个众星捧月,一个形单影只,却依然能够在茫茫人海中对上视线,看出对方眼中的落寞与孤独。
杜思贝煞有介事地点头,“这么说,我们更适合发展为灵魂伴侣?”
“滚蛋。”
陈行简冷哼着将油门踩到底,“本人不搞纯爱,只想要你的肉。体。”
跑车开进一片幽静的半山腰住宅区,许多别墅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影里,空气清新干净。
杜思贝饶有兴致地观察沿路的英文街牌,夜莺,云雀,画眉鸟,竟然都是以鸟命名。陈行简说,“你可以google一下这条街的历史。”
她还真的照做了,盯着弹出来的网页,半天过去嘴巴都维持着O型。
——这里是鸟街,坐落于全美最奢华的富豪云集之地,比弗利山庄。
杜思贝紧抿嘴唇,过了很久,酝酿出一句:“陈行简,你别吓我。”
“没事儿。”他轻松地笑了,“我这间villa是家里十多年前买的的老破小,你一会儿别嫌弃。”
没过两分钟,杜思贝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陈行简装X于无形的能力。
跑车停在路边一棵阔大如巨伞的橡树下面,沿着石板路走进草坪深处,才见一座两层高的纯白别墅。种满粉蔷薇的院子里,大胡子老园丁笑着冲陈行简招手,“Wow,lookwhosback!”
没走几步,一个正往游泳池里蓄水的黑人男孩也跑过来,腼腆地朝他们笑了一下,又捏着水管跑开了。
“别看哈桑这么害羞,他可是冲浪的好手。”陈行简向杜思贝一一介绍,“刚才你见过的大卫,也很厉害,他不仅会种花,还特别擅长木工,我小时候最喜欢院子里的藤条秋千……就那个,看见了吗,就是他给我搭的。”
回到美国的家里,陈行简明显更放松、更柔和了。
这是杜思贝从没见过的一面,也让她忽然间觉得,她和陈行简的差距,其实比大洋彼岸的两端还遥远。
刚走到门边,一个巧克力肤色的中年女人忽然从里打开门,激动地抱住陈行简大喊:“Ohmydear,yourefinallyback!”
杜思贝被吓得往后一退。
陈行简从胖女人的拥抱里转过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Laura,墨西哥人,照顾了我很多年的保姆。”
杜思贝环顾四周,目光在宽阔的客厅里逡巡。陈行简立即会意,忙解释,“就他们三个佣人,再没其他人了。”
“你该再雇一个黄皮肤女佣的。”
杜思贝嘴角噙着促狭的笑意,“这样全世界四大人种就在你家聚齐了,正好是个微型地球村。”
她说的是中文,自以为加密通话,脸上表情却骗不了人。Laura讪讪松开了陈行简,回厨房为他们准备水果。
杜思贝平时没这么刻薄,但今天来了陈行简家里,很奇怪,她甚至想嘲讽他家是资本主义的遗毒。但忍住了。
夜晚,杜思贝和陈行简躺在主卧的大床上,陷入一阵沉默。
也许是
因为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两人都很疲惫,也许是因为别的。
“明天要见我的家人,是有点紧张吗?”陈行简在被窝里握住她的手,问。
偌大的卧室关了灯,漂浮着一种令杜思贝很陌生的气息。
她迫使自己别想太多。此时此刻,她牵着手的这个男人,和她在中国爱上的男人,那个会陪她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喝橘子汽水的男人,就是同一个。
他所拥有的财富和资产一直固定在那里,只是她今时今日才亲眼见证罢了。
杜思贝捏紧陈行简的手,他掌心的温度还是那么热。
她的心绪稍稍平和了一些,“我想明天为你哥哥买一束鲜花,好吗?”
“当然好。他很喜欢蓝色。”
第二天上午,两人出门稍晚了点,又遇到堵车,到花店已是十点。杜思贝问,“会不会来不及?”
“没关系,大家都在病房外等着呢。”
陈行简坐在车里,看杜思贝一路小跑冲进花店,没过一会,她抱着一束蓝色的鸢尾花推门而出。
洛杉矶盛夏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白裙飘飘,整个人像泡在金色的蜜糖里。
陈行简无声地弯起唇角。
到了医院,两人直奔顶层的特护病房。远远地,就看见某间病房外的走廊上围满了人。
杜思贝想缓和一下气氛,笑着说,“你们陈家的人丁好兴旺啊。”
陈行简没有笑。
似有某种感应,他停住脚步,直直盯着从远处掩面而来的黑衣女人。
是宁栩。她泣不成声,经过他们身边,通红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什么也没说,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嚎哭着慢慢走远了。
那种哭声,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行简目光发僵,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
他忽然像穿出草丛的豹子一样冲向那个房间,拨开所有人肩膀挤了进去。
许多人都在哭,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家人们,每个人都在抹眼泪。唯有父亲陈维风呆坐在病床边,怔怔的,守着已经盖上白布单的人形。
那个人形瘦瘦的,身材很是颀长,和陈行简几乎一模一样。
陈行简猝不及防,狠掐住自己眼眶,还是有股铺天盖地的酸涩翻涌上鼻腔。
“你现在来,还有什么用?”陈维风抬起头,冷冷看着他。
“滚出去。”陈维风指着他,然后颤抖地移动手指,隔着虚空,点到杜思贝脸上。
“还有你,都给我滚出去。”
第52章 宣战炮友就是炮友,永远当不了正妻。……
“……对不起。”杜思贝抱着那束蓝色的鸢尾花,对陈维风深深鞠了一躬。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但也许,她的不请自来本身就是种打扰。
杜思贝转身离开病房时,陈行简忽然扣住她手腕。他凝望着她,整张脸仿佛被抽干血色,嘴唇都是苍白的。
杜思贝知道陈行简此刻很需要自己。她想抱抱他,但她不能。
“我去外面等你。”她说。
病房外又有一波中年模样的人赶到。他们是陈行易的朋友和同事,纷纷围在门口,知趣地没有踏进来,把陪伴亡者的最后一点时光留给陈家父子。
杜思贝走到廊道的角落,前来吊唁的人三五成群站在一起,低语,或者流泪。她被视作空气,手里还傻傻拿着一束花,再也没机会送出去。
如果今早她没有缠着陈行简多睡一会儿,如果他们能快一点出门,如果她没有执意绕道去买这束该死的鸢尾花,陈行简是不是能见到他哥哥最后一面?
“前两天不还说行易病情稳定吗?怎么突然就……”旁边有人压低声音问。
“听说是脑血管夹层突然破裂,大出血。”另一人摇头叹息,“唉,想想真是可惜。行易这些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接手家族医院,事业刚有起色。现在倒好,全便宜了他那个狼心狗肺的弟弟。”
“嘘,你小点声,他还在病房里呢!”
“在里面又怎样?按辈份,那家伙得管我叫一声舅舅!可你看看,他这些年干过一件人事吗?”这人越说越激动,“为抢女人,他把行易打到住院,后来又活活把我表姐气死。这次行易临终前一直在等他来见最后一面,结果呢?到死都没等到!陈家怎么会养出这种畜生……”
这人痛骂到一半忽然噤声。他似乎感觉到什么,狐疑地回过头,发现像植物一样站在角落里的女人不见了踪影。
只是旁边的防火楼梯门被打开了。门边,斜放着一束失去了光泽的蓝色鸢尾花。
它真的毫不起眼。留下,或是离开,都无人在意,也无人留恋。
杜思贝匆匆下楼,走出令她窒息的医院大楼。她迫切地想远离那个刻薄又粗鲁的环境。没错,是粗鲁。
那些口口声声称自己是陈家亲戚的人,他们对活人,对死人,态度都是一样的粗鲁不文。
但杜思贝出门后没有走太远,她要等陈行简。此时此刻,他错过了见陈行易的最后一面,他才是处境最艰难的那个人。
医院花园里,杜思贝在喷泉池边的长椅上坐下。
象牙白色的小天使怀抱一只水壶,壶嘴里流出涓涓细流。听着轻盈灵动的水声,杜思贝深吸一口气,
缓缓吐出时,她看向远处的目光一下有了深意。
一身黑裙的宁栩从喷泉池那边而来。她的泪痕干了,走路已无需别人搀扶。
宁栩坐到长椅另一边,看着眼前喷泉的水流,轻轻悠悠地开口,“小秘书终于勾搭上老板了,恭喜。”
两个女人,各踞长椅一端,彼此都没有转头去看对方。
杜思贝说,“节哀。”
“我猜,行简昨天带你回的是鸟街那套房子吧?”
宁栩懒懒地后靠向椅背,抱起胳膊,眼底闪过一丝暧昧的笑意,“主卧那张意大利定制的大床……我也很熟悉呢。”
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轻轻敲着手臂,“特别是那弹簧的弹性。行简总说,和我躺在上面时——”
“需要我提醒你,你的丈夫半小时前刚刚去世了吗?”杜思贝沉声打断宁栩。
“宁小姐,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宁栩冷笑着耸了下肩膀,“我想嫁的从来就不是陈行易。”
“哦,可我对你的私人生活毫无兴趣。”杜思贝站起来。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虽然那只是冥冥中一种潜意识,但杜思贝知道自己此次来美国,她心底深处最害怕的是什么。
她快步离开那条长椅。
“你确定不留下来听我说完?”宁栩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在喷泉的潺潺流水声中格外清晰。
“在美国,丧偶后婚姻关系自动解除。”宁栩压根不在乎杜思贝是否回头。
她踩着红底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向杜思贝的背影,脸上笑容的阴影愈发幽深,“——所以杜小姐,我们现在是公平竞争关系哦。”
“你可以试试。”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杜思贝平静地意识到,从巴厘岛那场婚礼开始,宁栩就把自己视为情敌。那她呢?仅仅听到陈行简说出宁栩的名字,她就如临大敌,一路跟来美国。
难道她真的不好奇,陈行简对初恋女友还残留多少情意?
他曾经为这个女人发疯,不惜把亲哥哥打进医院。可他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对曹勇,陈行简一直表现得出奇冷静。
爱究竟是疯狂,还是克制?
杜思贝眼前一阵发白。
就在这时,宁栩上前一步扯住杜思贝胳膊,长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她显然被杜思贝说的那几个字激怒,喷泉的水珠溅落在她扭曲的面容上,将睫毛膏晕染成狰狞的痕迹,“让我试试,你算什么东西?”宁栩凑到杜思贝耳边,忽然又呵出娇嗔的笑意,咬字轻轻黏黏,挑逗着对方本就不坚固的尊严:
“炮友就是炮友啊,永远当不了正妻。”
杜思贝听见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变重。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一巴掌扇向宁栩。
“放手。”她的声音原来可以这么沉,像在地表深处涌动的岩浆。
宁栩看着不远处,正在推婴儿车的白人妇女。她笑嘻嘻地,“不放,你能把我怎样?”
“我最后说一遍,放手。”
“你真无趣。”宁栩啧啧感叹,伸手去掂杜思贝下巴,“我一直想不
通,行简怎么会喜欢你这种——”
闷闷的,咚的一声响。
刹那间,周围散步的人全都看了过来,那个推婴儿车的妇人捂嘴惊呼,“God,whatsshedoing!”
宁栩的话没有说完,杜思贝就忍无可忍地推了她一把。
即使事后多次回忆,杜思贝都无比肯定,那个瞬间她根本没用多大力气。可她实实在在看到宁栩接连后退了几步,像个摇摇晃晃的婴儿,跌坐在地,后脑勺撞到喷泉池尖锐的黄铜边沿。她最后指了杜思贝一下,不省人事地陷入昏迷。
……
陈家人很快得到消息——陈家刚丧夫不久的儿媳,在楼下与人争执时被狠狠地推倒在地。
儿媳醒来后,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攥住床边人的袖口,气若游丝:“别怪她……是我自己没站稳。”
寂静的急救室里,只有仪器间或发出“滴——滴——”的冰冷声音。
杜思贝靠墙而站,盯着宁栩从条纹病号服里伸出的手。
那只手从陈行简的袖口移动到他骨骼分明的手腕,握住,撒娇般晃了晃,“行简,你别担心我啦,我真的没事。”
女人嗓音甜腻,却像猫爪挠过杜思贝心上。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就听陈行简说,“诊断单确实显示,你连轻微脑震荡都没有。”
病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是他起身时压到的,“既然没事,以后就别再玩这种把戏。”
感觉有些奇异。杜思贝睁开眼时,视线微暗,陈行简的掌心忽然覆上她脑顶。她下意识往后躲,却被他更重地揉了揉脑袋。
他站在杜思贝面前,逆着光,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让你久等了,我们回家吧。”他声音温柔。
病房里有个人呼吸一沉,但显然不是杜思贝。
出了房间,杜思贝恶趣味地想,宁栩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她真应该拍下来。
犹自高兴了一路,杜思贝没发现前方的陈行简走得越来越慢。她心里有种纾解的快意,挽住陈行简胳膊,仰头对他傻乎乎地笑,“陈行简你真好。”
两人走进夜色里的停车场。
夏夜的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陈行简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我哪里好……怎么会有人觉得我好。”
这时对面射来一道刺眼白光,一辆车驶过他们身侧。
杜思贝便错过了陈行简那句低语,自顾自地说,“宁栩摔下去那一下快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我压根没使劲碰她,是她自己……”
“贝贝,我现在可以不讨论这些吗。”陈行简淡淡地说。
他的口吻那么轻柔,不是严厉的打断,而近乎一种温顺的祈求。
杜思贝张着嘴,愣了愣。
“对不起。”她低下头说。
“我先送你回鸟街吧。”陈行简好像在夜风中叹了口气。
他摁动车钥匙,一片黑暗中,有辆跑车闪了下蓝光。
杜思贝捏紧他胳膊,“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我想一个人……”
陈行简显然想说“我想一个人安静待会儿”,但目光触到杜思贝带着期盼的眼神时,他硬是拙劣地改口说,“——给我哥收拾一下东西。”
遗物两个字太痛,陈行简说不出口。
杜思贝安了点心,为了表现自己是个大度的女友,她松开陈行简,冲他笑道,“我打车回去就好啦。你一个人去哥哥家,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很久以后,杜思贝回想起这一夜,常会感到深深的怅然。她爱的人失去了至亲,而她竟然没有多问一句,你确定不需要我陪吗?
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脆弱的至暗时刻。在这漫漫长夜,男人坚固的心裂开缝隙,她不去修补,就会有人趁虚而入。
夜已深,陈行简开车来到陈行易位于市中心的海景公寓。
他解开密码锁,开门,潮湿温润的海风扑面而来,竟将疲倦至极的身体一点点唤醒。
家里没开灯,阳台门却大敞着,那一层乳白色的轻纱,如云似雾,在夜晚的客厅里飘来荡去。
月色皎洁,纱帘婆娑起舞,像极了女人曼妙的形状。
一切太过安静,以至于窗边响起舒缓的钢琴声时,陈行简的心跳猛地一重。
他抬眼望去,长发如瀑的女人独坐三角钢琴边,弹奏着肖邦最浪漫缱绻的那首夜曲。
她白衣白纱,侧颜含笑,安宁美好得仿若天使。
“你……”
太久没说话,陈行简嗓音沙哑,也带着失魂的难安:“你刚才不是还在医院?”
“可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啊。”
宁栩止住琴声,在月光中抬起头。
她远远望着陈行简,笑容里泛起苦意,“你难道不觉得,只有我们俩互相取暖,才能一起捱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第53章 错过我想,我是时候离开美国了。……
晚八点,杜思贝打车回到鸟街的别墅,心里说不上来的空。
她走进客厅,碰上从厨房出来的棕皮肤胖女人,以为屋子里遭劫,捂嘴大叫了一声。
“嘿,别怕,我是Laura。”
杜思贝这才想起,陈行简家里配了三个肤色各异的用人。Laura是墨西哥裔的住家保姆,从陈行简十几岁起就在照顾他。
“要尝尝我做的炖肉汤吗?”Laura在餐桌冲杜思贝招手,笑容亲切,“你和Nick今天都辛苦了,吃点热乎的放松一下吧。”
“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了。”杜思贝用英语回答得生硬而疏离,转身上楼梯。那一瞬,她瞥见Laura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五指不自觉握紧扶手,又扭过头,语气缓和了些,“Laura,请问Nick十八岁成年后在这住过吗?”
“噢,当然。他在医学院上学时,每周都会带当时的女友回……抱歉,我的意思是……”
“她叫宁栩,对吗?”
杜思贝扭身回望Laura,余光里,是别墅宽敞而奢华的客厅。这屋子里的沙发,电视,餐桌,地毯,都留下了陈行简与别的女人创造的回忆,也是她不曾参与的,陈行简的过去。
Laura惊讶:“您已经认识她了?”
杜思贝苦笑,“何止认识。她今天还和我分享了在主卧那张大床过夜的睡眠体验。”
“噢不!”
Laura忽然猛挥一下手,像驱赶一只苍蝇。她严肃地盯着杜思贝,“小姐,你别听那个女人胡说八道!”
杜思贝咬住干涩的下唇,半天过去没做声。
屋子里又空,又静,只有Laura快步踩上楼梯咚咚咚的脚步声。她一把将杜思贝揽进了怀里。
Laura个头不高,脑袋才到杜思贝肩膀。她的胸脯却很饱满,温暖,像一团白胖胖的棉花,包裹住杜思贝。
“甜心,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难过了。”她说,“Nick是谈过很多次恋爱,但我看着他长大,我知道他认真起来是什么模样。”
“相信我,这十几年来,他从没让任何女人留宿过这间屋子——除了你,甜心。”
在Laura的怀抱里,杜思贝浑身僵如雕塑。如果宁栩根本没睡过那张床,她这一晚上在对陈行简发什么闷气?
“可是……”杜思贝皱起眉,“这间屋子空了这么久,为什么还要请你们几个……”
“你一定想问这间屋子为什么对Nick如此重要——让我告诉你,宝贝,Nick十八岁那年,他的母亲就是在这里去世。”
“……”
杜思贝垂在腿边的双手轻动了动,她低头看着Laura,声
音茫然,“我以为这只是Nick用来度假的地方。”
Laura微笑起来,乌黑发亮的眼睛在棕色脸蛋上弯了一弯,像融化了的牛奶巧克力,浓情地流淌到人心里去。
她抬起手,将杜思贝脸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柔声说,“十一年来,我每天将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院子里的粉蔷薇也永远盛开,就连泳池里的水,都洁净得没有一丝落叶飘浮在上面。这间屋子就像Nick的心,他要自己的心永远干干净净,只为那个真正重要的人敞开。”
“现在,你不就来了么?”
杜思贝注视着Laura笑起来时上扬的嘴角。
这几乎是她记忆中最长的一个慢镜头。心底有股潮水在上涌,温吞的,一浪又一浪,淹过她胸口,令她连呼吸都失去了力气。
“Laura,你能帮帮我吗?”
杜思贝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不能让Nick独自度过今夜,你能陪我去找他吗?”
……
海景公寓里。
陈行简从白衣白纱的宁栩身上挪开目光,盯着她身后的阳台,那儿有一大片漆黑的海面。
“继续弹你的钢琴。”陈行简淡淡地说,“追悼会的灵堂需要哥生前用过的东西,我去他书房找一会。找到就走。”
宁栩微低下头笑了一下,指尖轻抚过琴键,扫出一串羽毛般轻忽的琴音,“行简,你何必这样警惕我呢?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女人的声音在夜里湿湿的,带点责备。
陈行简用力握紧了裤袋里的手,冷声道,“如果你对出格的定义,是深夜穿着轻薄布料非得跟前男友发生点什么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他疾步走到墙边,按开了客厅与餐厅所有区域的灯。宁栩被乍亮的灯光刺得挡了下眼,从琴凳上转过半边身,对着男人前往书房的宽阔背影埋怨,“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莽撞啊,你去的方向是我的卧室呢。”
陈行简脚步一顿。他听见宁栩光脚踩在地板上,离自己越来越近。
同时飘来的,还有一股浓郁脂粉香,是女人洗完澡会涂遍全身的那种乳液,甜甜的,很诱人。
“你想去卧室,也不是不行。”宁栩反身贴在门板上,单手拧住门把,一副要想过此路必得留下买路财的模样,脸上含笑,挑逗意味十足。
她冲陈行简抬抬下巴,“你先说,想去我和你哥的卧室,找什么?”
陈行简的眼神下移,自然地落到她半敞的白纱睡袍胸口。领口开得极低,深V形状,挤出两道半球形的沟。
“那就找一件哥生前穿过的衣服好了。”陈行简颔首说,“谢谢嫂子。”
“嫂子?”
宁栩瞳孔黑得深不见底,像猫,“我最听不得你这样喊我。”
“不想听可以回避。”陈行简满脸漠然,对宁栩做了个请的动作,“嫂子今天刚摔了脑子,最好早点休息。”
宁栩一咬牙,脸上白红交加。
独自转回客厅,宁栩拧着胸前睡衣的丝带结,怎么想都不甘心。正在这时,玄关边响了几声电话铃。
宁栩拿起手机,屏幕上猝然蹦出来两个字,像两颗钉子,锥得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缓过神后,宁栩握住手机,走进卧室。
陈行简正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灰色棉毛衫,陈行易生前穿过的。毛衫后颈的标签勾在衣架上,半天取不下来。
宁栩看了觉得好笑,半倚着门框问,“会解吗?要不要我帮忙。”
陈行简回头扫她一眼,淡声说,“我自己来。”
“好,但你小心别扯坏了哦。”
宁栩捂嘴轻笑,上扬的尾音像猫尾巴,痒痒的,搔动人心,“我突然想起,你以前解我胸罩也很粗鲁,解不开还会上嘴咬,记得吗?”
“……”
电话那端的杜思贝张了张嘴,喉头好像堵满血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副驾驶上的黑人小伙哈桑瞪大眼睛看着她,小声用英语问,“您还上楼吗?”
沙滩边的海风吹进车里,凉得人打了个哆嗦。
杜思贝抬起头,望着那一层海景公寓。
客厅开了灯,卧室也开了灯,高层窗户晕着黄澄澄的暖光,像挂在陈行简心上很多年的月亮。
“不用了。”杜思贝低声说。
车厢后座同时响起两声叹息。是Laura和大卫。一听杜思贝要出门找陈行简,他们都来帮忙了。
“今晚真的很谢谢大家。”杜思贝侧转过身,对他们挤出一抹笑。
她手指摸索到前座下方的行李袋,轻轻碰了碰,很凉。
“我想,我是时候离开美国了。”
……
陈行简看着门边的宁栩,深深皱眉,“你又在说什么疯话?”
他把棉毛衫从衣架上拽下来,攥在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卧室。
突然之间,胸口被一个女人从后紧紧勒住。
“不要走!”
宁栩搂着陈行简,哭得全身颤抖,“求求你,行简,不要走……”
女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中,有什么重物“当”一下落到了木地板上。
陈行简低头看去,身形猛然一僵。他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光,上面是一通刚刚结束的通话,来电人的名字是他私心设下的备注,如今看来却只剩讽刺。
他的声音像木头般空洞,“你故意说给她听的?”
宁栩侧脸贴着陈行简但僵硬的脊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行简又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宁栩,你根本不配以妻子的身份被写在哥的墓碑上。”
“若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做他的妻子呢?”宁栩仰头看向陈行简的后脑,她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反倒令她滋生一丝勇气,“行简,最开始相爱的本就是我们,是我当时太没安全感,以为你不会为了我收心,才答应你哥的追求。但十多年过去,感谢时间,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心,也认识了真正的你——行简,你只是看似花心,你比谁都长情,我好爱这样的你。”
陈行简任由宁栩抱着,机械地垂下头。
海风从阳台无边际的黑暗中吹进来,他只穿了一件薄衬衫,胸口,小臂,这些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在一阵又一阵寒凉的湿风中发起小小的抖。而地板上的手机光线也黯淡了下去,“老婆”两个字,暗得快要从他视野里消失。
陈行简扯动嘴角,发出一声低低的笑,胸腔也跟着震颤。
“宁栩,你怎么会蠢到,以为我长情的对象是你呢。”
宁栩哭泣的声音渐渐收止,她从陈行简背上离开,看着他被自己眼泪晕湿了一大块的衬衫后背。
她也在笑,“噢,但那个贱人听完电话会怎么想呢——”
她的尾音被无限拉长,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因为就在听到“贱人”两个字时,陈行简就反身掐住她脖颈,单臂撑墙,将她逼退到走廊过道一幅冰凉的艺术画框上,抵住。
夜风,是冷的。
墙壁,是凉的。
女人跳动的颈动脉,是温热的。
陈行简没有任何感觉。
宁栩梗着脖子,双手握住陈行简青筋暴突的大手,对他凄惶地笑了,“看来你是真的很……很喜欢那个小骚货……”
陈行简继续用力。
宁栩从脖颈到耳后再到脸颊,全都飞速涨红,她像濒死前一刻才得知真相的人,睁大了眼睛,瞳孔里的光却在迅速流失。
陈行简在四川的马路边制伏曹勇的时候,也曾有过这种体验。他觉得自己出奇地平静,没有恨,也没有
愤怒,他只是在用自己压倒性优势的力量,将这些伤害了杜思贝的人,一个又一个撂倒。
“我不能……不能呼吸了!行简我错了,我错了……!”宁栩面色惨白,狂拍墙壁大叫。
但回应她的是一声巨响。
也不知陈行简怎么做到的,钉在宁栩头顶的那副玻璃装饰画被他单手扯了下来,他往上一提膝盖,玻璃中间出现一道裂痕,迸然而碎,玻璃碴子如急雨落了满地。
宁栩缩起光脚,瑟瑟发抖地望着陈行简直摇头,“不要,行简,真的不要……”
陈行简面无表情,踩上玻璃碴,俯视着墙角边的宁栩,“追悼会你不用参加了。你没爱过哥,就请你自动消失,别再惊扰他。”
走廊的壁灯透亮,映照着陈行简冷峻的脸庞。
脚边,是尖锐到可以刺穿她的玻璃碎片,眼前,是沉郁如死神的昔日爱人。宁栩再也受不了这种平静的压迫,捂着脸痛哭出声。
“还有。”
陈行简从满地玻璃上捡起手机,他淡淡看着痛哭流涕的宁栩,依旧没有提高声音:
“你最好记住我老婆的名字,她叫杜思贝。”
第54章 爱你我一晚上到处找你,你在这捡垃圾……
夜晚的时间总是飞快流逝。
凌晨的圣莫尼卡海滩像打烊后的游乐场,沙滩上黑黢黢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海浪翻涌得愈发喧嚣,将回忆也推上岸。
杜思贝举着开了闪光灯的手机,牵起一点裙摆,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微凉的细软沙子上。
她把手机对准海滩上那一排高大的棕榈树,又回过头,对比从酒吧到这棵树的距离。还是觉得太近,她继续往前走。
“好像是这棵吧……”杜思贝停下来,看着面前一棵垂着巨大扇形叶片的棕榈树。
虽然这么做实在有点蠢,但她握着手电筒扫视了一圈,就自己一个人,有什么好丢脸的。
杜思贝蹲到树下,长裙扫地,开始像掘地兽一样扒拉树根周围的草丛叶子。她很快觉得美国人民的素质难以恭维,草丛里什么都有,惊吓程度不亚于她在四川山坳坳的小溪边翻石头,结果翻出一只四脚朝天的壁虎。
捏扁了的易拉罐,皱巴巴的安全套,还有被吸食干净后只残余一点白色粉末的迷你塑料袋……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她一年前扔在这里的薄荷烟烟头。
正在这时,背后忽然刺来一道大亮的白光。
杜思贝遮住眼睛去看那道光源,才发现距离她几米开外的地方停着一辆车。有一个人下车向她走来,两条长腿在车灯的光束间交替迈步,优雅,从容,像从不可思议的梦里而来。
他的声音却比梦还要清晰,带着微微不悦的低沉:“我一晚上到处找你,你给我在这捡垃圾?”
杜思贝仍蹲在地上,扬起手电筒,幽幽的白光从下而上烘托出陈行简鬼魅一样瞪着她的臭脸。
她结结实实噎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Laura告诉你的?”
“你都到公寓楼下了,为什么不上来找我?”陈行简根本不避打在自己脸上的那道直筒筒的光线,凝神盯着杜思贝,狭长的眼睛微挑,气势十分威压,“仅凭一个电话就判我的死刑,提着行李要回国,杜思贝,你对我就没点最基本的信任么?”
杜思贝慢慢站起身,拢了拢长裙,低声说,“我要是不相信你,还来这干嘛。”
“这是什么地……”陈行简四处一看,蓦地收了声,转回头,再次看向杜思贝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同时他呼吸也变得重了起来。
杜思贝关掉手电,两个人之间一下陷入无边的黑暗。
海风在棕榈树的叶片间穿梭,沙沙作响。
“陈行简,你不觉得人跟人之前的缘分,真的很神奇吗?”杜思贝侧首看着远方的大海,夜空中挂着几颗疏朗的星星,她的声音很轻。
“一年前,我就站在这里,在这棵树下抽烟,只希望那场无聊的酒会快点结束,可是,你向我走过来了。”杜思贝笑了一声,和着空旷的风,在夜里听得分外清晰:
“于是,我开始担心时间走得太快。仔细想想,这好像是我平生第一次,迫切地想和一个人发生点什么。”
杜思贝说得很认真,每个字都慢慢的,像给最珍重的礼物系上蝴蝶结包装,她没有注意到,陈行简正在不声不响地靠近她:“最开始,我很在意是我先喜欢上你这件事情,也反省过许多次,或许我们之间并没有所谓的缘分,一切都是误打误撞。”
在医院那次,杜思贝偶然听见陈行简和别人打电话,说到后遗症三个字。
她又不是笨蛋,立刻从坏蛋老板在关心我身体的粉红泡泡中清醒过来,知道这家伙带她体检只是为了安他自己的心。
直到陈行简对她那张贫血报告单露出如临大敌的紧张反应,杜思贝开始觉得,我的坏蛋老板好像也没那么坏。
何况他长得还很帅。
杜思贝在黑暗中嗅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陈行简原来已经站到她的面前,领口轻蹭她的鼻尖。
“你的告白说完了吗,杜小姐?”他的手绕到杜思贝脑后,充当温柔的软垫,轻轻将她顶到树根上。
背贴上树皮那一刻,陈行简的气息铺天盖地笼下来,激起杜思贝浑身的鸡皮疙瘩。
她揪住他领口,手背抵着他尖硬的喉结,急急忙忙补充:“还没有,你……你不要坏我气氛。”
陈行简喉间漫开一丝笑意,“好,你接着说。”
可她想告白的那个人就近在咫尺,那些翻来覆去的情话,也已经告诉他很多次。杜思贝为自己的词穷懊恼,如果她是个诗人多好。
片刻的沉默里,两人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
一阵衣料摩擦的轻微窸窣声后,陈行简低下头来,凑到她耳边,极为体贴道,“你的心意我都接收到了,接下来,可以轮到我说了吗?”
杜思贝耳根一点点发烫,倒要看他有多文采斐然,赌气一般,胸脯撞上陈行简胸口:“好,你说呀!”
陈行简笑了笑,轻吻她的耳廓,柔声道,“杜思贝,嫁给我好吗?”
简简单单八个字,如春夜乍起的惊雷,细细密密的电流一下贯穿了杜思贝全身,从头顶到脚趾,她被包裹得无法呼吸。
陈行简单膝跪下来,从长裤口袋摸出一个方形丝绒盒,盒子吧嗒弹开,绒布上镶着一只晶莹璀璨的钻戒。
钻石不大,却在素净中透出一份温雅,像看似遥不可及,实则抬手就能触摸到的星星。
早在等待杜思贝登机的那个清晨,陈行简就在机场珠宝店买下这只戒指。就像刻在珠宝盒下的英文,Everystonehasasoulofitsown——每颗钻石都有自己的灵魂,而属于杜思贝的钻石,一定是一众珠光宝气中最惹人疼爱的这颗素钻。
而她此刻笑得是这么开心。
杜思贝惊讶地发现,层层叠叠的树影后,不知何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像森林里的萤火虫,在夜空中飘来飘去。
那些无人机挂着小夜灯,嗡嗡飞拢到他们身边,映出陈行简仰面看她时的清俊脸庞。
杜思贝用手指描摹过无数遍的,陈行简的眉眼鼻唇,都在此刻,在夜灯光晕的笼罩中,化为更清晰的模样。
答应他,是今晚再肯定不过的事情。只是,杜思贝还想给这个夜晚增添一丝悬念。她伸出一根食指,弯下腰,像逗弄一只坐在地上的大狗狗那样,点了点陈行简的鼻尖。
他在紧张,鼻尖都发凉。
“可是,你给我的告白呢?”杜思贝双手撑住膝盖,笑盈盈道,“不要说就只是求婚噢。”
陈行简显然愣了一下。经历了一天的悲伤,忙碌,他的头发变软了,湿湿的搭在额前,看上去有些脆弱。
杜思贝叹了声气,揉揉他脑顶,“好吧,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上……”
“我为你念一首诗吧。”陈行简温声打断她,神情笃定。
杜思贝弯了弯唇角,等他开口。
陈行简看着她,说,“这是关于你,我能想到最好的一首诗。”
和你在一起
不和你在一起
这就是我
衡量时间的唯一尺度
海边,树下,男人略低的嗓音,像打磨过的砂石一样富有磁性。
诗便是这样,越质朴的词语,越直击人心。杜思贝咬唇笑起来,“你写的吗?”
陈行简一脸正经:“不,是博尔赫斯说的。”
“……”
杜思贝忽然一下特别羞恼,好像被陈行简反过来捉弄了一道,她绷起腮帮,气鼓鼓就要站起身:“什么嘛,我要听你原创的啊!”
“哦。”陈行简忍笑拉住她的手,将那枚钻戒推进去。
他盲买的求婚戒指,正正好好锁住她的无名指,仿佛冥冥中的一生一世。
“那就,我爱你。”
……
三天后,陈行易的追悼会,在洛杉矶海边的一处墓园里举行。
陈行易走得太急太突然,陈维风根本无法接受,连吃多天的药还是降不下血压,所以这场告别仪式完全由陈行简全程操办。
即便如此,杜思贝还是在人群中听到些闲言碎语。
“跪在蒲团上那个,就是陈家小儿子啊?长得挺俊,没想到做的净不是人事儿。”
“早听说他觊觎自己的嫂嫂,那宁小姐今天没来,还不都是为了避嫌,谁沾上他都得染一身腥!三十岁的人了,还在外面风流呢,谁知道去了中国有没有弄出野种。”
“哎,陈老爷子迟早被他气死。”
旁人正说到这,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笃,笃,笃。
空寂的大厅里响起缓慢而沉重的拐杖声。
是陈维风。他在苏荷的搀扶下,一手撑拐,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枯叶,颤颤巍巍走进来,走到正中央铺满白菊的灵柩边。
陈维风在儿子的灵柩前默然许久,他没有落泪,只是紧抿的薄唇发出细微颤抖,某一秒,他突然抬起手,伸进透明玻璃制成的灵柩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已经入殓的逝者哪能随便碰!
陈行简迅速从蒲团上站起来,前去阻拦,“爸,您不能再摸哥了——!”
陈维风一扔拐杖,就要触到陈行易的那条胳膊反手扬起来,脆生生扇了陈行简一巴掌。
“我的儿子,我想碰就碰,你这个没良心的滚远点!”
陈行简没想到父亲会猝然动手,愣怔着后退了数步。他的一边脸颊很快泛红,浮起五根清晰的掌印。
苏荷忙拉住陈维风,不停给他顺气,“好了好了,行简他也是好心,你打孩子做什么!”
“你剖开他的心看过,知道他安的是好心?”
气头上的陈维风一把将苏荷也推开,指着陈行简大骂:
“宁栩她好端端怎么会生病,连追悼会都不能出席?你那天夜晚跑去她家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上辈子到底造什么孽,养出你这种畜生!你少在这装兄友弟恭的样子,我告诉你,你哥哥的遗产你一分钱都不要想,我死后更是一个子儿都不会留给你!”
陈家上世纪初就移民美国,开枝散叶这么多年,洛杉矶的半个华人圈都和陈家沾亲带故。因此陈维风此话一出,反倒令前来吊唁的不少年轻晚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互相递着眼神——陈行简得不到的家产,不正好落到他们头上。
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活泛了起来,唯有人群中的杜思贝,遥望着一身黑色唐衫的陈行简。
平日里冷肃得浑身带刺的人,此刻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刺猬,孤零零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柔软得没了任何形状。
陈行简不会还父亲的手,也不想做任何解释,他微抬起头,声音听上去非常疲惫:“爸,我做这些,从不是为了钱。”
陈维风冷哼一声。
厅堂里的光照在陈行简身上,他的黑发水洗过一般柔顺。只有杜思贝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情绪。
明明他也为哥哥难过,但为什么,他甚至没有资格难过?
陈行简沉默了会,看着父亲,低声说,“送哥走完最后一程,我不会再回来打扰您了。”
他转过身去,对葬礼司仪微微颔首。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扑通倒地的巨响。
“啊——快来人!老爷子不行了!”
就这一瞬间,全世界的嘈杂喧闹都潮水般充塞进陈行简耳朵。他木然转过身,就见满大厅的慌乱中,一道熟悉身影闯入他视线。
身着黑裙的杜思贝拨开所有人,跪在没了意识的陈维风身边,脸贴着他嘴巴倾听呼吸。
快速做出判断后,杜思贝两手交叉,开始用力按压陈维风的胸骨。每一次深达五公分的下压,都需要她使出全身力气。六月的加州堪称炎热,不一会儿杜思贝就浑身湿透,流成河的汗顺着她胳膊淌下来,通红的脸颊冒出热气。
她在给陈维风做心肺复苏,生命最后关头的黄金四分钟,一秒都不能停下。
有人冲进来大喊:“急救车来了!”
一群医护迅速将陈维风抬上担架。他恢复了意识,似在混沌中想拉住救他性命的那人的手,但陈家的亲戚后辈们团团围上去,陈维风什么也没碰到,就被推进救护车。
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大家都转去看望陈维风,偌大的厅堂骤然静了下来,只剩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陈行简仍在原地,就在刚刚,他亲身体验了心理学上所说的,人在极度恐惧时会触发的木僵反应。
濒死的父亲就在他眼前挣扎,他却如被强行关机的机器,咫尺之间的距离,根本走不过去。
有那么一秒,他以为自己身边什么亲人都没有了。
他彻底没有家了。
直到在虚空中对上杜思贝的视线——她撒开腿坐在地上,双手后撑,头发散成一团,气喘吁吁却又傻乎乎地冲他笑了起来。
清澈明亮的眼睛,比孩子还要单纯。
陈行简心头忽然被千百万根丝线同时束紧,无法呼吸。
他知道,他此生都会有家了。
……
上海,科颖和诚峰正式签订香水包材的订购合同那天,裴元觉得不太对劲。
他看看身边精心打扮过的秘书杜思贝,又看看会议桌那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陈行简,小声问前者,“今天是什么日子?”
杜思贝不苟言笑地回答:“裴总,是您签下五千万元大单的好日子,这意味着,我们诚峰即将迈上新的……”
“哎哎哎。”裴元立即让杜思贝打住。
签完了字,科颖那边还在和律师聊合同细则,诚峰一伙人先出门,裴元又问杜思贝,“你就没想过回科颖?毕竟两家公司离得挺远,估计不方便你们……咳咳!”他暧昧地握拳咳嗽。
杜思贝略带无语地看了眼裴元,“裴总,科颖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办公室恋情。”
裴元悻悻笑了两声,“行吧,说得跟不允许你们就不谈了似的。回公司还是去哪儿?我捎你。”
杜思贝在会议室门外不动如山,脸却微微红了:“您先走吧,我一会还有事。”
裴元连连称啧,从门缝中扫了眼还在和别人交谈的陈行简,带着一脸的讳莫如深走了。
这时,门内的Jerry接到电话,急匆匆跑去卫生间。他小声责问那边,“跟你说了我很忙,你就非得挑今天吗?”
女人在电话里哭:“是啊,就非得今天,多一天我都过不下去了!”
Jerry被她闹得脑壳疼,不耐烦道,“好,你说的
啊,一会谁不来谁是狗!”
他挂断电话出了隔间,碰上正在洗手的陈行简。
陈行简想来很重视今天的会议,穿一身藏蓝色西服出席,稳重又矜贵。他对Jerry说,“稍后你坐老郑的车回公司,我自行安排。”
Jerry忙点头,想自己待会溜出去办个事,一小时的功夫,就不向陈行简请假了。
来到民政局,他那才结婚半年就闹离婚的妻子已经取好号,见他来了,没好气地把头一扭:“哟,离个婚还穿这么正式,不知道的以为你要跟我打红本本呢。”
Jerry冷笑着反唇相讥,“你什么时候改掉白日做梦的毛病,我说不定会考虑考虑。”
他妻子立刻捕捉到关键信息:“哈,我就知道你不想离!”
“我拜托你遵守一下公司规定呢?”Jerry气笑了,“一旦发现办公室恋情,双方都要接受约谈调查。”
“看来不是只有科颖这么严格诶。”
杜思贝排在队尾,听到前面人的对话,扯了扯陈行简的西装袖口。
他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太扎眼,杜思贝有必要宣誓一下主权。
陈行简的目光却越过她,盯着前方一对年轻男女,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嘴角,“好巧。”
Jerry和他妻子同时回过头,双双石化:“陈……陈总?!”
杜思贝看见女方模样,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Jerry去年圣诞节休婚假,他的结婚对象竟然是公关部的Ada?!
而Jerry的脸色就很精彩了。
他最瞧不上的杜思贝,工作能力烂泥扶不上墙的杜思贝,除了脸蛋漂亮一无是处的杜思贝,如今扎着清爽的高马尾,穿干净的白衬衫……
Jerry还是不死心,问,“你陪陈总来民政局是……”
杜思贝正要回答,身子一歪,被陈行简搂进了怀里。
他单手解开领带,慢条斯理翻出西装里的白衬衫领口,对Jerry微微一笑:
“是的哦,我要和杜秘书结婚了。”
第55章 勇气老公,把你的这个……放进我身体……
Jerry强撑出微笑,双手合十,在民政局大厅里象征性鼓了鼓掌,“啊哈哈,恭喜,恭喜陈总和杜秘书新婚快乐!”
看见下属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陈行简的恶趣味又发作,“你呢,用不用我给你放个假,冷静几天?”
他抬下巴,指了指墙上贴的离婚冷静期。
“一个月,够吗?”
Jerry立刻摇头,“多谢您关心,实不相瞒,我已经从离婚的打击中走出来了,正想趁这段时间努力工作。”
“哈哈,Jerry,何必这么压榨自己,班是上不完的啊。”陈行简双手插兜,轻晃脑袋,笑得松弛又随性:
“再说我马上就要休婚假了,老板都不在,你给谁工作?”
“……”
领完证上车后,杜思贝一言难尽地看着副驾驶的陈行简:“你干嘛老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我吗?”
陈行简状似无辜地冲杜思贝挑了下眉,“你说Jerry休假的事?跟他开个玩笑而已,再说我又不会离婚。”
杜思贝目光幽幽:“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车里的空气静了一秒。
跑车忽然提速,车窗外的景色飞掠成残影,几乎随时可以冲破高架护栏。
杜思贝默默拉住车上吊环,稳定心神说,“开个玩笑而已……”
陈行简紧盯路前方,刚才拍结婚照的喜色现在一扫而空,阴沉得像没收了学生小纸条的班主任,“玩笑,首先应该让听的人觉得好笑。”
杜思贝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陈总,您要带我去哪儿?不回公司啦。”
“既然已经成为法定夫妻,不得开始履行夫妻义务?”
陈行简将车停在路边,独自下车走进一家便利商超。
几分钟后,他满面春风回来了,拎着一塑料袋的冈本。
这下轮到杜思贝瞠目结舌。
那一整袋计生用品被陈行简随意搁在她腿上,她一动不敢动,很怕陈行简在车里把她就地正法:“唔,那个,我……我最近生理期。”
陈行简扫了眼她刚喝没几口的冰咖啡,随口接道,“哦是吗,那最近可得注意保暖。”
他顺手夺过杜思贝手中咖啡,一口气将冰美式吸到底,沉积在杯底的冰块求救般嘶嘶响个不停。
没过一会,跑车开过垃圾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车窗,抛出一个极优美的抛物线,把空掉的咖啡杯精准扔进了可回收物垃圾箱。
杜思贝:“……”
她火速给好友崔雪发微信:回沪,约饭,急!!!
几天后,热辣红火的四川火锅店里,九宫格牛油锅咕嘟咕嘟沸腾着辣气。
崔雪从锅上方蒸腾的白雾中接过杜思贝的结婚证,深刻的钢印下,贴着一对新人在大红色背景中露出微笑的姣好面容,男帅女美,十分相配。
崔雪盯得眼珠子都快脱眶;“我X,这才几个月啊!我咋觉得时间过这么快呢,上次见面他还是你老板,大晚上的开个宾利到我家楼底下把你接走。”
杜思贝笑眯眯喝了口大麦茶,“到时候办婚礼,你要来给我当伴娘哦。”
“没问题!”
崔雪跟男友分手不久,正想认识优质男嘉宾,去姐妹婚礼当伴娘无疑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何况还是世界五百强公司CEO的婚礼。光是想到这,崔雪已经蠢蠢欲动,食欲大振,却见杜思贝没什么胃口,挑了几根菜叶子就有停筷的意思。
崔雪问,“婚礼还早着呢,你现在就开始减肥了?”
“……不是。”杜思贝咬着筷子,有点儿欲言又止,“今晚我就要跟陈行简那什么了,吃太多会影响发挥。”
崔雪不以为然,“都恋爱这么久了有啥好紧张的,你们婚前难道没——”
说到这她猛地一顿,似乎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瞪着杜思贝,“你们、你们难道还没有……?”
“嗯。”杜思贝低下眼睛,闷闷不乐地拨弄盘里的茼蒿叶子,“你知道我老毛病的,前戏做什么都可以,但就是最后那一步……”
崔雪整个人像被打懵了一样,难以想象在casualrelationship流行成风的上海,还有双方身体机能完好但自愿进行的柏拉图式恋爱,她只能感慨,“你老板,噢不,你老公……嗯,蛮纯情的。”
崔雪没有恶意,但这种意味深长的评价更让杜思贝心里发闷,像被人用棉花枕头抡了一下胸口。
“陈行简很好。但是,就是因为他太好,才让我觉得非常对不起他。”杜思贝干脆放下筷子,手肘搭上桌面,她认真看着崔雪,问:
“你说,我是不是该去看个心理医生?”
同一时间,滨江跑道。
今天是马拉松俱乐部的训练日,陈行简领头跑完10公里,就让副队代替他继续往前跑,他则找了处树荫下的长椅,坐下来用毛巾擦汗。
七月的上海,暑气正热,日暮时分的太阳尤其蒸得人口干舌燥。裴元也离了队,走向陈行简,隔着几步距离扔他一瓶冰矿泉水,“今天这配速可不是你的正常实力啊。怎么,新婚燕尔,力气都用在晚上了?”
陈行简扬手接过水,喝了一口,剩下的兜头浇下,短发一瞬间湿漉漉紧贴头皮,更突出他眉骨的英挺。
远处一群做瑜伽的女孩立刻看过来,饶有兴趣地盯着陈行简湿成深色的紧身衣。
他不闪不避地回望过去,用手梳了一把湿发,动作舒展,更全面展示自己饱满硕大的两块胸肌。
裴元简直没眼看:“你是已婚人士了,请自重。”
“她们只是在对我的健身成果表达欣赏。”陈行简说,“而展示给她们看,是我作为绅士的基本礼貌。”
裴元一噎:“你作为丈夫的基本道德呢?”
很快,那群女孩中走出一个蜂腰长腿的美女,径直走过来找陈行简加微信。
他说,“不好意思,我结婚了。”
女孩失望离开后,裴元惊呆,陈行简兴味十足地欣赏他表情,“很意外吗?以为我会背着杜思贝招蜂引蝶?”
裴元:“……”
“能约束人心的从来不是一纸婚约。”
陈行简笑叹着拍拍裴元肩膀,“这个要等你遇到真爱才会明白,现在教你方法论,还
太早了。”
瞧着陈行简那副提前交卷的可恶嘴脸,裴元暗自咬牙:“别忘了你老婆还在给我打工……哎你去哪,这就不跑了?”
陈行简舒展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双手重重撑上膝盖,如释重负:“不跑了!早点回家,等着伺候我那被资本家成天剥削的辛苦老婆。”
……
杜思贝不知今天是什么情况,她本可以提前下班,但裴元一通电话打过来,要她七点前交他几份预算表。
这活并不急,但杜思贝看在裴元和陈行简的关系上,不好拒绝,硬着头皮加了两小时班。待她下楼,整个城市灯火通明,街道车水马龙,每个人都在赶往回家的路上。
杜思贝给外婆打电话,听她说已经吃过饭,这才放下心,打车去了陈行简位于苏州河边的别墅。
去年平安夜,杜思贝第一次来这里,顶着漫天风雪给陈行简送文件。她莽撞地告了白,又被他把衣服扔到灯亭上,狼狈不堪地离开。
这一次,她很肯定陈行简不会推开自己,但她心中仍然沉重。火锅店里,杜思贝问崔雪,“我是不是真的有心理疾病?”
崔雪:“你没有,你已经很棒了,你只是对插入行为感到恐惧而已。”
杜思贝懊恼地抱住脑袋,“但我要是一直克服不了这种恐惧呢?难道要陈行简陪着我终生禁欲吗?就像前几天,我其实没有来例假,但还是骗了他,这对他太不公平了!我根本不该答应他的求婚,我就应该拒绝他,让他去找那些正常的女人……”
“贝贝,别这么悲观啊!”
崔雪坐到杜思贝这边,抱住她单薄如纸的肩膀,“要我说,你这情况压根不必看医生!现在市面上有几个专业过硬的心理医生?说来说去,症结都回到原生家庭,可现在曹勇已经被绳之以法了,最大的隐患已经不存在了,不是吗?贝贝,你要相信自己,相信陈行简,他真的爱你,就一定能治愈你。”
喝完崔雪灌的鸡汤,杜思贝深吸一口气,走上独栋别墅的台阶,输入密码。
密码输到一半,门从里面打开。
陈行简穿着居家的灰色棉T,宽松短裤,像刚洗完澡,短发还微湿着,眼睛黑亮晶莹。
他看见杜思贝就笑了,右边嘴角的小括弧若隐若现:“你终于来了。”
“了”字没有说完,杜思贝手中的提包啪嗒落地,她走进屋里,捧住陈行简骨感分明的脸,将他压在玄关边的墙壁上吻了起来。
该怎么形容这个吻呢。杜思贝不是接吻的高手,她只感觉此刻的自己渴极了,而陈行简的嘴唇是一片绿洲,潮湿温润。
她踮脚环抱住他脑袋,伸舌头进他嘴里,放肆勾缠。
男人刷过牙的口腔干净,清新,随渐重的吐息散发出蓬勃热气。
杜思贝腿软了,恋恋不舍地与他分开。
陈行简被她抵着胸膛,双手松松握在她腰间,被强吻后他有点茫然,但声音依旧温柔:“老婆,我锅里还在煎牛排。”
杜思贝略微平复了呼吸:“好,那吃完饭再做。”
她这么说着,情不自禁抬头望了他一眼。
陈行简被这眼神挑得身体一热,立刻将杜思贝反压到墙上,他单手撑住墙,另一只手扣住她下巴,重新封印她干渴的唇。
杜思贝不知道陈行简撑墙的那只手何时开始行动,等她从窒息般的缠绵中回过神,自己的衬衫短裙已全被他脱光,柔软地堆在脚踝下方。
陈行简打横抱起杜思贝,把她放倒在客厅宽阔的长条沙发上。
他跨上去,自上而下凝视她曲线优美的胴体,运动短裤开始有了隆起。
杜思贝觉得自己脸红得一定可以滴血,却还是大着胆子,解开陈行简短裤上的松紧带。
短裤滑到膝盖,她呼吸一紧,才发现陈行简没穿内裤。
“老公。”
杜思贝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在发颤,像碳酸汽水里轻微爆开的气泡。
她伸出指尖,看着陈行简的眼睛,低声问,“进来吧,好不好?”
第56章 恐惧与依恋好想,好想让老婆踩我…………
仿佛回到初见那夜,杜思贝喝了药,醉了酒,以她完全不自知的媚态躺在陈行简身下,眼波比月光更柔软。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迷蒙的醉客,而是向他伸出手。
陈行简凝视着杜思贝的眼睛,抿着呼吸撕开方形小袋的边缘。
夏夜的寂静里传来些微声响。
很远处的厨房飘来煎牛肉的香气,蓝色火焰在灶台上轻轻跳动,像一圈不安分的小蓝牙齿。
空气渐渐变得黏稠。
陈行简握住杜思贝脚踝,慢慢俯下身,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发出雾蒙蒙的光,将交叠的身影投在地板上,极尽纠缠。
“嗯——!”
杜思贝喉间溢出一声轻哼,牙齿紧咬下唇,将脸偏开。陈行简微有迟疑,指尖悬在空气中,“疼?”
杜思贝摇头,脸上却还在笑,“没有。”
为证明似的,她仰起脸,长睫毛在灯光下簌簌颤动:
“来吧,老公,我这次一定可以……”那声称呼被她含得温热,舌尖卷着隐秘的期待。
陈行简生平第一次在这种事上觉得荒诞。
不过面对杜思贝,他常有这种无可奈何又别无他法之感。她太特别了。
“别逞强。”他抽身时带起细微的气流,拂过杜思贝泛红的耳垂。
杜思贝眼底的光骤然暗了下去,仿佛有人掐灭了最后一盏夜灯。
她像被海浪冲上沙滩的美人鱼,赤身蜷缩在棕色皮艺沙发里,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苍白身体上,很美,很脆弱。
陈行简套上短裤,去更衣室找了件浴袍盖到杜思贝身上。接着他进了厨房,把煎糊的牛排倒进垃圾桶,又从冰柜拿了两块新的出来,还硬着,便扔进水池解冻。
期间,两个人分别待在不同的空间,各自安静。
好像生出一种默契,都在为同一件事尴尬,所以需要时间冷静。
杜思贝慢慢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裹紧浴巾,背对厨房里的陈行简,她无声吐了口气。
又搞砸了。
她想,我果然还是有病。如果能确诊某种疾病就好了,这样就能打消陈行简的疑虑,她不是无法接受他,而是无法接受任何人。
……还是得约一个心理医生。
这么想着,杜思贝燃起点希望,一转过身,她就看见陈行简站在后面。
杜思贝还没来得及把决定告诉他,陈行简俯下身,微凉的唇轻覆在她额头,呼吸间萦绕淡淡烟味。
那个夜晚他们过得平实而恬淡。吃完牛排,两人去二楼影音室,喝着红酒看了部电影。
深夜躺在床上,杜思贝枕着手背,对陈行简说了想找医生的事。讲完想法,她的枕边人也侧过身来,和她脸对着脸。
床头亮了盏台灯,微黄的光晕漫散在房间里,映出陈行简那双深邃又温柔的眼睛,像黑洞,在经久的光年中包容她的一切。
杜思贝声音很低,“陈行简,我不是不爱你。只是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我还没有办法完全接受。我常常想,如果真的存在平行时空就好了,在那个时空里,我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可以和你成为真正的夫妻。”
“不要这么想问题,杜思贝。”陈行简罕见地喊了她全名。
他不笑的时候冷感十足,杜思贝恍惚间以为回到初见,第一眼她就觉得,这男人有一个不同于风流外表的冷静灵魂。
“我们孜
孜不倦追求的,从来不是所谓正常的人生。“陈行简轻抚她头顶,把一缕碎发挽到杜思贝耳后。
他喜欢这样很近地看着她,四目相对,所有的情意都流动在眼神里。
“婚姻中亲密的方式有很多种,并没有规定必须怎样才算圆满。”陈行简说,温声道,“我们在一起做过那么多次,贝贝,实话告诉你,每次我都感觉非常良好,因为你的身体令我着迷。你想寻求医生帮助,我支持你,我们甚至可以一起做夫妻咨询。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就算不插入,我也没关系。我这样表达,你明白我的想法了吗?”
男人的声音平稳,有力,像伫立在海边,任凭风吹雨打也不曾撼动的黑色岩石。
杜思贝眨动睫毛,那番话中,有一句令她心花怒放——
她从没幻想姿色平平的自己能够吸引陈行简,可是,他对她说,你的身体令我着迷。
陈行简翻身坐起,去了床尾,问她,“眨眼睛就代表听懂了,对吗?”
杜思贝不言语,只是屏息捉紧了床单。
她看着陈行简低下头,捧起她嫩白的右脚,搭在他大腿上。
黑色甲油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光,愈发衬出玉足的诱人,与男人汗毛丛生的大腿形成鲜明反差。
杜思贝猜到他又来了性致,红着脸提醒,“你才说不插入的。”
陈行简低下头,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含住她软绵绵的脚趾,哑声说,“我不进来,只是忍得受不了了,好想,好想让老婆踩我……”
半个月的婚假,第一周用来颠鸾倒凤,第二周,两人直飞俄罗斯圣彼得堡。
曾经在上海兰心大剧院表演过的俄国钢琴家,将新一轮世界巡演的首站定在圣彼得堡。杜思贝执意买票。
她还记得那场半场出逃的演奏会,她欠陈行简一场完整的钢琴表演。
演出后吃完俄餐,天将黑未黑,天空的颜色是一整片夏天傍晚暗调的蓝,给这座欧洲古城镀上浪漫的色彩。
杜思贝牵着陈行简走在青石板路铺就的街上,她饶有兴味看着路边的精致橱窗。同样盛行橱窗文化,欧洲街边的橱窗比上海更富亲和力,能让人安心站在橱窗前欣赏,久久不舍离去。
“贝贝,你等我两分钟。”散步到一半,陈行简戴上了蓝牙耳机。
虽是休假,陈行简也得参加公司电话会议。他不发言,但必须在场,做那个最终批准人。
为表歉意,陈行简勾起杜思贝右手,轻吻了下她手背,“我讲几句,很快结束。”
他走远几步,站在街灯下打电话。
杜思贝看着陈行简的背影,高高瘦瘦一个人,肩膀却很宽阔,让人情不自禁想依赖。他们后来真的去做了夫妻关系咨询,心理医生说杜思贝是恐惧型依恋人格,越爱一个人就越想推开他,同时永远担心被抛弃。
日常生活中,她这类人的典型表现是,动辄就想提分手,只要先提分手的是自己,就永远不会被抛弃。
医生如是分析的时候,杜思贝内心轻哧,她才没这么极端。
移开视线,杜思贝继续看橱窗里的风景。她双眼忽然一沉,定定看着窗户里那个光华璀璨的东西出神。双脚像灌了铅,恨不能变成一棵树,永远扎根在这里。
陈行简打完电话转过身,嘴角不由得一弯,觉得自家老婆仰望着橱窗发呆的背影很是可爱。
“看什么呢?这么喜欢就买下来啊。”陈行简心情畅快,已经从钱包里抽出银行卡。
“我不要。”杜思贝利落地回绝,几乎一瞬间从痴迷的状态转为冷漠。
陈行简扫了眼那东西,声音不自觉放沉,“为什么?你明明就很喜欢。”
“有些东西,是你见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得到它。”杜思贝声音微僵,没有感情色彩,生硬得像从录音机传出来,“第一次,你没资格。第二次,你有幸得到它,但根本没机会拥有它。到第三次,就该明白,这东西跟你没缘分,哪怕再喜欢,总有一天它还是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你。”
说完,她生怕再多看那玩意一眼似的,板着脸匆匆离开,走到马路对面去等陈行简。
陈行简没再多问,最后看向橱窗里那串戴在模特道具脖子上的,熠熠生辉的珍珠项链。
陈行简开始觉得自己没那么懂女人心,或者说,他仍没看懂杜思贝。
他对她还有取之不尽的好奇。
八月,两人在巴厘岛举行婚礼。在众多度假岛屿中,杜思贝毫不犹豫选择了金巴兰岛,作为举办仪式的场地。
婚礼前一夜,崔雪和另外几个伴娘给杜思贝办单身派对。得知金巴兰就是陈行简初恋女友结婚的地方,崔雪惊讶得捂住嘴,半天说不出话。
“我没有疯。”杜思贝倒很平静,坐在水屋酒吧的高脚椅上,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威士忌。
不加冰,纯饮,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今夜非常想喝烈酒。
崔雪斟酌良久,小心翼翼问,“贝贝,你心里是不是还有疙瘩放不下?”
夜晚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像一双盲人的手,来回拂动在杜思贝脸上。她看着远处漆黑无边的太平洋说,“我没什么过不去的心结,只是很喜欢这里的景色而已。”
一小时后,她仰起脖子吹完了一整瓶香槟。
玻璃瓶重重杵到桌子上,杜思贝抱着崔雪嚎啕大哭,“狗日的陈行简太没良心了!一年前我就想要那串珍珠项链,他答应我要给我赢回来,但他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说他不喜欢我呜呜呜……”
崔雪对前情提要一无所知,但在这当口,作为姐妹她必须表态:“是啊,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贝贝你别怕,姓陈的婚后要敢对你不好,我是税务员,我、我查他的税!”
“睡?他结了婚以后每天都在睡我,我说好累好累,他还要!”
杜思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我呢?我站在橱窗前那么久,他是瞎了眼还是猪油蒙了心假装看不见?我已经暗示得那么明显了,他没发现我对那串项链耿耿于怀吗?我说我不要,我不要他就不买了吗?!”
崔雪“呃”了一下,心想,但你确实说了不要啊。
正迟疑着,对上杜思贝兔子一样红通通的眼睛,崔雪立即拍桌,大喝一声,“陈行简真是太过分了!”
她看回杜思贝,语气又瞬间转柔,“贝贝,咱不为那个臭男人生气,再哭下去你眼睛都要肿了!你得这么想,结了婚他的钱都是你的,你想买多少钻石珍珠,还不都由你刷!”
“那是钱的问题吗?”
杜思贝愤然不已,还想控诉时她收到一条裴元的微信:【你绝对猜不到你老公大半夜在干什么】
他发来小视频,画面里黑漆漆的,但有波浪翻涌的水声,忽然“扑通”一下,什么东西掉进了海里。
画外音里许多人在哈哈大笑,一群玩咖的单身派对,怎么疯怎么来,笑声都比女人狂妄。
杜思贝扔开手机,抱胳膊冷笑。
同样是婚前最后一夜,她在为他们的未来寝食难安,而陈行简带着他的兄弟们大半夜出海夜钓。
……看他今晚能钓上什么大鱼!杜思贝又捞过手机,敲字敲得键盘震天响。
【麻烦转告陈先生,爱干嘛干嘛,活着回来出席明天的婚礼就行!】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新娘就得开始梳妆打扮。
水屋套房里,化妆师见到杜思贝吓了一跳,转去冲崔雪使眼色,打口型问:“怎么搞的?”
崔雪也回她两个口型:“哭啦!”
昨晚发完赌气的微信,杜思贝又抱头哭了好一会儿,以至于她今早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细线,还泛着淡淡桃红,像京剧里眼尾斜飞的花旦角儿。
上妆之前,化妆师给杜思贝又是敷咖啡因眼膜又是贴土豆片,还是不见消肿。连外婆都闻讯赶来。
老太太穿了件大红色手工缝制旗袍裙,白苍苍的银发挽成高髻,十分典雅。她晚年最隆重的一天,就是陪孙女出嫁的今天。
“哎哟,怎么眼睛肿得像金鱼吐泡泡啊?”外婆笑着逗孙女。
杜思贝这会可禁不起开玩笑。
眼看着结婚仪式还有几小时开始,草坪上的鲜花舞台已经全部搭建,她的心跳得飞快,紧张,欣喜,慌张,担忧,情绪时好时坏,像一盘被打翻的色板。
亲人一出现,杜思贝更想哭,还敷着面膜呢,就不管不顾抱住外婆,使劲往
她肚子里拱:“我不要嫁给陈行简了,他是笨蛋!”
这时杜思贝手机响了一下。
笨蛋给她发来语音,尾音轻快昂扬:“Moring,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正在对你说早安。”
叮的一声,对自身危险处境毫无察觉的准新郎又传来一张自拍——
葱郁树荫下,他的额发梳成微翘模样,笑起来时微露犬齿,在阳光下透着意气风发的爽朗帅气。
钓到大鱼了不起啊:【准备好做我的亲亲老婆了吗?】
钓到大鱼了不起啊:【小兔子跳钢管舞表情包】
“……”
杜思贝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57章 婚礼你看这场雨,下得多好,多及时。……
外婆搂着怀里的杜思贝,也欣慰笑了起来。
她挽起孙女的一头秀发,从中分出三股头发,低下头为她扎麻花辫,柔声道,“你小的时候,我给你梳头发你总喊疼。贝贝,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婆婆轻点给你扎辫子,一定让你做最漂亮的新娘,风风光光把你送到乖娃儿面前。”
外婆是送杜思贝出嫁的人。这场婚礼,杜思贝没邀请她的母亲。
但一个月前,杜思贝给祝友娟发了条微信,问她要地址寄喜糖。消息没发出去,只有一个红色感叹号。她被自己的母亲拉黑了。
因此杜思贝在婚礼上的亲朋好友全部加起来,刚刚凑够一桌人。外婆会送她上台,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到陈行简面前,把她交给他。
婚礼之于女人,就像一场爱的交接。杜思贝百感交集,又揉了下眼睛。
“好了,贝贝,不能再哭了。”外婆用纸巾给她揩去眼角水光,枯如树皮的手指轻抚过杜思贝脸颊。
“以前的日子再苦也过来了,以后啊,要珍惜那个让你笑的人,知道吗?”
今天岛上天气极佳,天空与大海都是一片蔚蓝,很难分清是海水反射了天空的颜色,还是天染蓝了海。
绿草坪上清风徐徐,陈行简穿一身白西装站在太阳下,耀眼得与灿烂白光融为一体。
杜思贝想,人与飞蛾其实很像,都有强烈的趋光性。
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走向陈行简。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穿着曳地的白纱长裙,在那条铺满鲜花的路上走了太久,所以来到陈行简面前时,他被毒辣的太阳光晃花了眼睛——
新郎看着近在咫尺的新娘,并没有像恶俗偶像剧里演的那样,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相反,新郎飞快低下头,微蹙眉心,用大拇指和食指狠掐眼角。
还来不及用任何言语盛赞她的惊艳,他眼眶就红了。
几秒后陈行简吸了下鼻子,抬起头,对杜思贝笑道:“你美得让我不敢呼吸。”
他们交换戒指的时候,天空中忽然乌云大作,闷雷滚滚,还没进行到念誓词的环节,一场瓢泼大雨就兜头泼了下来。
观众席里顿时遍布惊叫,尤其穿了名贵礼服的女士们。
不怪她们,这场雨来得实在太急,水汽裹挟着呼啸而至的狂风,掀翻了草坪上的白色凳子。几分钟前还精致温馨的草坪布景,此刻乱如狼藉,天地间化为混沌的灰色,像一部掉帧卡顿的黑白电影。
“大家不要慌!”司仪还敬业握着话筒在雨中大喊,朝四散的人群挥手,“大家都跟着我,我们进教堂!”
司仪这大嗓门一喊,给失序的宾客们指明了方向,纷纷往海角边立着十字架的白色小教堂奔去。
台上的杜思贝忽然惊呼,“我的头纱!”
她戴在头顶的新娘白纱一下被风吹了起来,在斜风暴雨中打着转儿的狂卷,如同漩涡中心的气球。
杜思贝伸手就要抓住远飞的头纱,穿高跟鞋的双脚正欲跳起,余光里忽闪过一道黑影,陈行简豹子一般疾冲上前,飞快越过她前方,轻松一跃。
他的修长手指在空中往上一捞,如同投进一个弧度极为优美的三分球,准确无误将那缕白纱攥进了手里。
下一秒,他转过身,迎着漫天风雨走向杜思贝。
此时,舞台上只剩他和她两人。
雨打鲜花,零落满地,大雨模糊了视线,而陈行简举步而来的目光仍旧坚定,仿佛穿透滂沱雨幕,一直看进杜思贝心底。
那一瞬,她感觉胸口有什么在漫溢。
不远处的司仪看见这画面,再次敬业地带头鼓掌:“一定有不少忙着躲雨的朋友错过了刚才的一幕,我给大家转播一下哦——”
司仪添油加醋描述一通,仿佛冲上去捞个头纱就是男友力爆棚的证明,陈行简实在听不下去,扯过司仪的话筒,欠了吧唧地说,“还转播呢,要不再给你弄个大荧幕投屏?”
他声音略响,刺得话筒里呲啦一阵杂音。
不少人都笑起来。
司仪也是个爱开玩笑的,转头冲大伙起哄,“大家想不想看咱们陈总在大雨中求爱的环节啊!”
众人:“来一个来一个——!”
陈行简哼了一声。
今天来参加婚礼的除了好友还有许多生意伙伴,但新郎官毫无架子,从容又风趣,“你们想得挺美啊,看我演戏可以,但我得先把老婆送进屋里。”
他看了眼正在整理头纱的杜思贝,勾起嘴角,笑得蔫坏:“还有,你们份子钱都得随双倍啊,要是我今晚感冒了耽误办正事,在座的各位都脱不了干系。”
“噢——”马上有人意味深长地怪叫。
杜思贝化过淡妆的脸经雨水一洗,本如出水芙蓉般清艳,听到这话也不禁红脸,瞪着陈行简低声骂他:“谁答应你今晚了!”
一场意料之外的大雨,虽让所有人乱了阵脚,但也无形中拉近每个人的距离。
插科打诨一番,雨还没停,大家继续前往教堂。
陈行简脱下白西装,双手往上一撑,像支起一顶帐篷,盖在他和杜思贝头顶。
杜思贝身上寒意减轻许多,但她抬头一看旁边的陈行简,立即皱眉:“你给自己也挡一点啊!”
陈行简斜睨了眼自己右肩,半边肩膀的衬衫已经湿成靛色。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把西装往杜思贝那边又挪了点,冲她努努嘴,“你看前面。”
杜思贝皱起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不多时,她也弯起嘴角。
崔雪走在前方,粉色伴娘裙被大风吹得紧裹在腿上。去教堂的路是段上坡,她头顶风雨,跋涉得很艰难。
而这时,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撑一把透明雨伞,从后追上了她。
男人把伞举到崔雪头顶,两人身体凑近了些,接下来的一段曲折小径,他们并肩而行。
陈行简贴在杜思贝耳边,轻声说,“你看这场雨,下得多好,多及时。”
杜思贝没说话,而是突然想到小学时老师常让他们写作文,题目是我最难忘的一天。她少时心智未开,每逢这种时候都会咬着铅笔上的橡皮发愁,抓耳挠腮想很久,愣是下不了笔。
但在很多年后的这一天,太平洋忽然下起一场大雨,在她的婚礼。
如果再给杜思贝一次机会,儿时交的白卷,她这次一定会填满。
未来或许很长,但此生不会再有一天比今天更难忘。
……
海边教堂,平时做礼拜用的跪凳和长椅都已收起,空旷大厅里竟然摆满自助和甜点长桌,角落有乐队在弹钢琴。
杜思贝惊讶不已:“我不记得有室内环节啊。”
陈行简悠悠然看着她,“确实没有,所以我准备了planB。”
杜思贝眯起眼,话里有话:“还是陈总
想得周到,做任何事都习惯留一手呢。”
“毕竟我是第一次结婚。”
陈行简话音一顿,看见杜思贝扫来一股不友善的眼风,他笑意更深,“很大概率也是唯一一次结婚,当然要考虑所有的突发情况。”
但也多亏陈行简体贴周全的planB,他们从国内和世界各地飞来的亲朋好友,才不至于因为这场雨败兴而归。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叹,走出一个穿银色抹胸长裙的高挑女人。
是孟瑾来了。
她一出现便吸引所有人注意,不仅因为美貌——她脚踩恨天高,以一种艳压群芳的姿态径直走向新娘杜思贝。
“杜小姐,恭喜你。”孟瑾一开口却很和善。
她递给杜思贝一个精美手提袋,微颔首道,“海上天气不好,我迟到了,没赶上你和Nick的仪式,实在可惜。这份礼物送给你,祝你们平安顺遂,恩爱不渝。”
杜思贝挺意外的。几步之外的陈行简本来在和人说话,见状快步走来,代杜思贝收下了孟瑾的礼物,不忘打趣后者:“迟到还穿这么隆重的战袍?”
杜思贝无声地捏了捏他的手。
孟瑾跟陈行简熟识多年,闻言白他一眼,“不好意思,本人就这风格,看不惯可以闭嘴。”
怼完陈行简,孟瑾转头对杜思贝粲然一笑,“你今天真漂亮,回头可以把婚礼设计师名片发我吗?等我结婚也找她定制礼服。”说完施施然走了。
过了会,陈行简一脸人畜无害地看着旁边垮脸的杜思贝:“老婆,你捏疼我了。”
“我压根没邀请你的青梅竹马。”杜思贝不仅没松手,反而把长指甲更深掐进他掌心,咬牙笑道,“还是说,她也是你的planB?”
“我也没请她。”陈行简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认真看着杜思贝,“还记得我们没参加的广州马拉松吗?那次裴元去了,他主动追的孟瑾,两人现在感情很稳定。她今天是跟谁来的,现在破案了?”
杜思贝:“……”
作为新娘,婚礼当天她还在吃醋,真的不要太丢人。午宴一结束杜思贝就借口喊累,回了布置成婚房的水屋。
她坐在木地板上拆朋友们送的新婚礼物,陈行简走过她身边,指尖一路擦着她侧脸,勾起微微电流。他坐到对面沙发,看着她,翘起腿抽雪茄。
杜思贝内心翻来覆去很久,终于抬头面对陈行简,“你那边收到的礼物,有没有……”
她摸上自己脖颈,缓缓摩挲,看着陈行简的眼睛满含期待。
他却什么都不明白,立即掐了雪茄,弓着背低下头问她,“怎么,你喉咙不舒服?”
对,很不舒服,唯有珍珠项链可以解忧。
杜思贝再也不想理他了。
入夜,陈行简去阳台,举着一副望远镜夜观天象,还在跟什么人打电话,语透担忧,“三点钟方向有几片积雨云,今晚可能又会下雨……”
偷听到这儿,杜思贝忍不住了,等陈行简挂断电话就去阳台拦住他,怒气冲冲:“别告诉我你今晚又要出海钓鱼?!”
陈行简意外地看着她,眉梢柔和地垂了下来,“嗯。”
“我把你哄睡着了再出发。”他又说。
杜思贝这一晚睡得不太踏实,夜里她恍惚听见屋顶沙沙作响的声音。一觉醒来,睁开眼,她心口一惊,吓得飞快从床上爬起来。
窗外,暴雨如瀑布倾泻而下,在海面上溅起无数沸腾的水花。
明明是清晨,整个世界却仿佛被冷灰色的雨帘吞噬,只剩下模糊的天与翻滚的海。
电视上唯一的新闻频道正在滚动播放一则紧急消息——
史上最强台风“灰雁”昨夜登陆巴厘岛,请岛上民众尽快疏散避险!
“咔!”信号忽然中断,电视机一瞬间灭了屏。
雨水猛烈击打着屋顶,在满世界的喧嚣嘈杂中,杜思贝静坐不动。她想起来了。
想起昨夜睡着后,迷迷糊糊中感觉陈行简冰凉的唇覆上了她侧脸。
他低声说,“对不起,今天给你留下不愉快的婚礼回忆。”
“贝贝,你想要的那个礼物——”
陈行简顿了顿,声音莫名变得含糊而沙哑。
他说,“哪怕翻遍整个太平洋,我也会给你找回来。”
可是,一夜过去,陈行简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