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Butterfly他们吻了多久,席……
席则15岁那年,由傅氏集团主办的四年一度的金融峰会在东霖市举办,此次峰会汇聚了全国数百个财政政要、商界领袖、经济专家还有数不清的上市企业、央国企代表和媒体代表等。
声势浩大,空前隆重。
席家的中岭集团也在受邀之列,而席则当年刚好获得了一个国际吉他赛事的大奖,含金量非常高。
很多媒体蜂拥而至,皆在采访席家如何培养出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未来是否能超越母亲在钢琴领域的成就。
席岭和尤蔓非常高兴,在媒体面前上演了场慈父慈母的戏码。
席则也由此在一众二代公子哥里脱颖而出,席岭面上有光,将他当成一张名片带去了峰会晚宴。
一路上收获了众多同行和媒体的称赞夸耀,“席总教子有方,令公子前途无量啊。”
席则从容大方地跟在席岭身后,不失礼节地微笑问好,全程配合席岭的秀儿子大戏。
那个女人就是在他推杯换盏中,如一个意外惊喜突然降临的。
偌大的宴会厅引发了一阵规模不小的骚动。
全场之人都似有所觉地回头张望,停止私聊,正襟以待。
动作整齐划一。
这样的阵仗,必是大人物出场。
席则端着香槟杯,漫不经心回头望去。
戴白手套的侍者将宴会厅的厚重软包门向两旁敞开,十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簇拥着中间的男女进场。
平静的宴会厅霎时涌起暗流。
席则看清远处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手中的香槟杯晃了一瞬,几滴冰凉的酒液洒在他绷起血管的手背上。
七年未见,她的皮相和骨相没有变化,依旧美艳动人。
只是比起幼年初遇时的冷淡疏离,气质浑然不同。
而今她染了头张扬红发,和黑丝绒抹胸长裙相得益彰,纤细白腻的脖颈上戴着古董蓝钻项链,在水晶吊灯下葳蕤璀璨,举手投足都是风情优雅。
像一株盛开在荒野里的罂粟花,耀眼,诱惑,充满了危险却难以言喻的魅力。
人群中,永远都能让人第一眼就望见她。
但在场之人,除了席则,没一个敢把视线坦荡直接地放在她身上。
因为……她身旁的那个男人。
这是席则第一次见到傅斯礼的正脸。
那个时常出现在席岭口中的讳莫如深的存在,那个全国顶级金融盛会的主办人,那个站在金字塔尖的权势之最。
他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没有盛气凌人的傲慢,反而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嘴角噙着一抹笑,气质温润谦和。
比起传闻中行事低调却杀伐决断的权贵大佬,他更像一个风度翩翩、年轻儒雅的大学教授。
可端看其他人对他敬畏的态度,就知这人温和内敛的外表下敛藏的气势和威严依旧令人望尘莫及。
今夜晚宴的受邀嘉宾皆是全国各地有头有脸,纵横商政两界的大人物,但他们见到傅斯礼也只有敬酒的份,态度谦恭热切。
席则倚靠着一侧的长桌,仰头饮尽香槟,极力压下心脏疯狂的震颤。
席岭这时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和几个好友一同加入了敬酒的行列。
众人簇拥的名利场中心,男人穿一身黑色高定,一手持酒,一手从容慵懒地揽着身侧女人的腰。
前来敬酒的人每一个都需低于他,男人根本无需弯腰,他旁边的女人自然也不需要。
傅斯礼偶尔拍下她的腰,将她引荐给几个值得在他面前露脸的人,应粟默契地露出营业式笑容,简单招呼互换名片,啜一口酒。
在此之前,席则以为她根本不会笑。
不过,她还不如不笑,太假了。
也就偶尔她偏头对傅斯礼耳语的时候,会展露几个真心的笑容。
在外人眼里,他们耳鬓厮磨时,像极了一双璧人。
席则距离他们的位置
较远,全程都能将他们的互动尽揽眼底,身后还隐有窃窃私语传来。
“这种级别的晚宴,那位竟然都带着她出席,看来真是宝贝得紧。”
“这女人手段不一般啊,能在傅先生身边待这么多年,嫁入豪门指日可待。”
有人不屑:“再宠也不过是个小情妇,傅家是容不下她的,门不当户不对。”
“听说她以前也是个出身名门的千金大小姐,后来家里出事落魄了。”
“我怎么听说她父母是出车祸死了,然后寄养在了傅家。”
“要不说人这命数天注定呢,前脚死了富豪爹妈,后脚就踏入了一个更大的豪门。这女人天生就是富贵命啊。”
“……”
席则呼吸顿了下。
他眯起眼打量着远处那对瞩目的男女。
应粟好像不喜傅斯礼多喝酒,替他挡下了两杯,然后男人摸了摸她头发,无奈地垂眸一笑,拒绝了之后来敬的酒,其余人拿捏分寸地笑了两声。
应粟也偏头望他,眼波流转,顾盼生情。
他们站在人声鼎沸的金粉浮华中,却好像尘世里最平凡的一对恩爱恋人。
席则捏紧高脚杯,收回视线,垂落的眼眸翻滚着浓烈的情绪。
猜测得以印证,当年那个抱住她的男人就是傅斯礼,曾经他以为这个男人是她的亲人,原来是情人。
席则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他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像个阴暗的怪物,独自舔祗了这么多年的伤口,把所有人都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唯独把应粟当作自己的同伴拉了进来。
无数个难眠的深夜,无数被痛苦绝望吞噬的时刻,无数个想死的瞬间。
他都是靠想着应粟,挺过来的。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物种。
可只有他和应粟,在同一天,同一个夜晚,同一个时刻,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那场意外带走了他们的挚爱与光明,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孑然一身地留在黑暗深渊里。
所以,她理所当然是他的同行者,他的精神支柱,他唯一的救赎。
也许他到现在都无法解释自己对应粟的这种感情,但不妨碍在日复一日的幻想中,他对她的感情越来越强烈,强到他想把她变成自己枕边的蝴蝶标本,时刻都能呼吸她的呼吸,感受她的感受。
共享彼此的体温和心脏。
分担他们残缺的生命和无望的人生。
永恒的、长久的,陪伴着彼此。
他惊觉自己对她似乎产生了某种病态的依恋,乃至畸形的渴望。
这种依恋和渴望无声地滋长了他的占有欲。
他想——让她彻底属于他。
或者,他属于她。
他为此逼迫自己快点长大,长大到有足够的资本站到她面前。
可长久以来的渴望与臆想,在亲眼看到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笑逐颜开时,彻底粉碎成灰。
她脸上洋溢的幸福如一柄钢刀击穿了他的心脏。
原来,这世上的可怜虫从来只有他一个。
他被过去与现实不断撕扯的时候,她早已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心安理得地迈向她崭新光亮的人生,她的脚下没有一点阴影,她也从来没有深陷过深渊里,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
她更不需要这个世界上,某个角落里,有人陪她一起挨着,痛着,煎熬着。
她永远高悬明月,遥不可及。
自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
席则咬紧牙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离席,回家将那个标本画框摔了粉碎。
那天之后,他不再挣扎。
同样的命运洪流下,有人选择放下过去拥抱新生,就有人选择溺于过去拥抱死亡。
席则是后者。
他已经在绝望中挣扎犹豫太久了,他的爸妈也在天堂等他太久了。
八岁之前的记忆是他这一生最珍贵的宝藏,他永远无法将那些爱遗留在过去,独自迈向荒芜的未来。
他多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是对父母的背叛。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痛苦了……
11月7日,他像往常一样捧着束向日葵去了父母墓地,怀中怀揣着一把折叠刀。
正当他准备用刀割断自己的大动脉时,云蔚从身后冲出来,动作迅速地制止了他,然后将刀子甩掉,跪在墓前歇斯底里地抱住他痛哭,“阳阳,我已经对不起你父母了,如果你再出事,我的罪孽这辈子都洗不清了!”
“……”
席则麻木浑噩的大脑抽出一缕意识,他茫然地愣住两秒,随后反应过来什么,瞳孔猛地放大,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一把揪住云蔚的衣领,身体和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栗,“你……什么意思?”
云蔚神色挣扎地望着他,嘴唇蠕动了好几次,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眼里只有无可奈何的悲痛。
而席则却从她的这个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为什么只是邻居,她却每年风雨无阻地来祭奠他父母。
为什么当年处理完那场交通事故后,她卸去了交警支队队长一职,屈居后勤。
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眼含躲闪和愧疚……
席则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质问:“当年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对不对?”
云蔚沉默了很久,终于掩面哭出声,声调苍哑,“我没有办法,阳阳,我还有女儿。”
这一句话已经是最隐晦的答案了。
席则顿感浑身的骨头都被抽空了,他无声地闭了闭眼,整个世界都在下沉,他仿佛被什么东西拖拽进了一望无尽的漩涡。
耳畔只有凛冽的风声和云蔚声泪俱下的忏悔声,在诉说着命运的荒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睁开眼,侧头望向墓碑上温澜和靳子明温暖的笑容,心底苦笑一声,对不起,爸爸妈妈,我要晚点才能去陪你们了。
他抹了下眼角湿润,不敢再多看一眼,探手拿起那把刀子,站起身,面色阴冷地往外走,背影一股子肃杀之气。
云蔚还狼狈跪在原地,她惊惶地喊了一声,“阳阳!”
席则没有回头,步伐加快。
云蔚爬着从地上站起来,跑了几步,用力抓住他,“你别冲动——啊——”
“滚开!”席则直接用手中的刀子划过她掌心,鲜血冒出来,皮开肉绽,云蔚却死死握住刀刃,深望着他,语气分外沉重,“阳阳,这个世上有很多事就是身不由己的,我们就算拼尽性命也改变不了结果,别去以卵击石。”
“你爸妈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你没资格提他们。”席则狠声打断她,反手将她推开,侧眸冷笑,“你欠他们的公道,我会亲手讨回来。”
他没再多说半个字,大步流星往前走。
长风迎面,刚刚空白的大脑以最快的速度将过去所有蛛丝马迹一一捋清。
如果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凶手只可能是另一方司机,但对方已经车毁人亡。
不会有凶手为了谋杀他人将自己的命也葬送进去,何况他父母与那家人素不相识,无冤无仇。
所以,幕后一定还有个推手,在操纵着这场车祸。
那个人是谁?
他想杀死谁?
席则父母只是平凡百姓,从未与人结怨,排除这边的仇家,只能是冲应家来的。
他当时看过车祸事故的通
告,应致远属于畏罪潜逃,在警察追捕中过度惊慌导致操作失误,未能及时刹车。
他曾经一度恨过应致远,但他已经死了,再恨也无济于事,平白透支自己情感。
他甚至还恨过警察,为什么在追捕过程中要把逃犯逼上绝路,为什么没有事先做好所有的风险评估,为什么能允许那样的意外发生?
但他知道,这些恨,除了让自己更痛苦外,什么用都没有。
他爸妈已经死了,他就算恨上全世界,他们也回不来了。
何况——
人如果只靠恨活着,那这一生该多无望啊。
所以,他早就说服自己,接受这场车祸是意外,不要怨恨任何人,就当命运不公吧。
可没想到,磋磨数年,真相浮出水面,命运竟甩给了他这么狠的一巴掌。
席则用力抹了把僵硬的脸。
算了,去他妈的吧。
这操淡的命运既然没有搞死他,那就再重开一局,看谁能赢到最后。
公平和正义还原不了真相,洗不清冤屈,他就自己来做审判者。
席则下山的脚步越来越快,头脑也越来越清晰。
云蔚守口如瓶这么多年,她的嘴不可能撬开,但她那句‘以卵击石’已经给了他线索。
这个凶手,必定权势滔天。
在东霖市,究竟有谁能无声无息地制造一场车祸,事后还能渗入公安系统,抹杀掉所有痕迹?
席则脚步猛然一顿,目光冷冽地望向前方崎岖的山路。
那张脸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场车祸吗?
她既然是傅斯礼的情人,依傍他的权势,轻而易举就能查出当年真相,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任何动静?
她默认那场车祸是意外?
还是,她知道隐情却故意隐瞒?
可什么样的隐情能让她罔顾自己父母的死亡真相呢?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席则浑身一颤,周遭的冷风像是从地狱里刮来的,阴冷无比。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毛骨悚然。
等他再度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乘车去了市里另一处墓园。
然后在山脚泊车场看到了一辆车牌连号是1的黑色迈巴赫。
女人倚在车头慢条斯理地吸着烟,红发被风吹乱,眼神飘渺地望向远方,神色和七年前在警局大厅时一样冷漠麻木。
席则坐在出租车里,平静地望着她,心脏不断下沉。
几分钟过后,后座迈出一条长腿,里面走出一个英俊儒雅的男人,他臂弯上挂着件外套,沉默地走到应粟身后为她披上,抚了抚她凌乱的发,女人顺势掐灭手中的烟,扭身扑进他怀里。
再之后,他们站在落日熔金里,自然亲密地接吻。
他们吻了多久,席则就看了多久。
看到眼眶涨疼,心脏钝痛。
就那一刻,他似乎已经无需再验证什么。
即使那个猜测再不可思议,再惊世骇俗,它都是最接近的真相。
——应粟与这场车祸脱不了干系。
第62章 Butterfly“宝贝,别抖。”……
风吹起地上的积雪,视野里白茫茫一片。
席则从纷乱的过往里收回思绪,眼睫眨了眨,雪痕似晶莹的泪珠顺着他侧颊滴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恰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一柄伞罩在了他头顶。
来人弯腰将一簇矢车菊放到了墓碑前,“不知道你父母喜欢什么花,还望不要介意。”
“谢谢。”席则还半跪在地上,他敛尽眼底所有情绪,不冷不淡地抬头望向身侧的女人,“你找我有事?”
“我马上回港岛了,来见你一面。”宣青垂眸,平静地与他对视。
“是婚事在即吗?抱歉,我还没给你准备好新婚礼物。”
宣青沉默须臾,轻叹了口气,“对不起,席则……我失败了。”
“音乐节那晚,他去接我,正式和我提出了解除婚约。”
席则眼神微怔。
宣青笑了声,语气平淡,仿佛被悔婚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当初他同意联姻,是我央父亲用了两个港口做交换,正中他欲开拓香港市场的野心,而我父亲也早有进军内地的打算,这于我们而言都是一本万利的合作。我也以为在永恒的利益上,我和他也许真能相敬如宾一辈子。”
“但他让我知道了,自古君王要美人不要江山,从不是虚言。”
宣青轻笑,“可惜,我不是他想要的美人。”
席则沉默了很久,喉结小幅度地滚动了下,情绪晦暗不明。
“席则。”宣青定定地看着他,是提醒也是忠告,“应粟在他心中的分量,比你我想象的要重得多。”
“这几个月,你没动手,现在他回来了,你未必还有机会。”宣青说,“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她的。”
席则撑了下麻木僵硬的膝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
宣青一怔,疑道:“你想要的不是应粟以命偿命吗?”
席则不作声,眼神沉了几分。
宣青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席则唇线绷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心脏猛然一阵针扎般的紧缩。
他不由想起初悦曾说的话,他们或许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寻找真相的方式有千万种,他却偏偏剑走偏锋,选择了最蠢的一种。
他为什么要以身做饵,为什么要赔上自己,为什么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真的是为了踩踏她的心吗?
不是的。
他可以骗过所有人,唯独骗不了自己。
七年的妄想与渴望,得知真相后的恨之入骨,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拥吻时的妒火中烧。
每种感情都来得浓烈又汹涌,就算他再不敢承认,他还是输给了她。
或许从八岁那年第一眼见到她时,她就注定是他命里的劫数。
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她终于长成了他心里的一根毒刺,蚀骨入髓,连着血肉,拔不掉斩不断。
所以,他用了之后三年的时间,瓦解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的联系,取代他的位置,站到了她身边。
那夜酒吧里,电音鼎沸,灯影摇晃。
人山人海里,她风情万种地向他走来的那一刻,是他十年魂牵梦萦,夙愿得偿。
谁走进了谁的圈套?
谁成为了谁的猎物?
和她在一起的这两个多月,有多少次恨不得失去记忆,放纵自己沉溺在和她的欢愉里?
看到她深陷泥沼绝望哭泣时,他到底是痛快还是心疼?
他又是怀揣什么心情写出了《坠溺她的海》?
那晚回到她的公寓,看到她为自己留门时,他真的没幻想过和她的一辈子吗?
以及,他对她说的每一句喜欢和在意,到底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情流露?
如果不是动了真心,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她死很多次了。
为什么下不去手呢?为什么始终不敢再深查下去?
为什么宁肯推翻自己所有猜测,都要无数次为她开脱,也许车祸真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又为什么——在他亲耳听到她对周璨说‘倘若我不无辜’时,他会有万念俱灰之感?
席则,到现在,你还不敢承认对她的感情吗!
“不,”席则用力吸了口气,红着眼望向面前父母的墓碑,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痛楚,嗓音低哑,“我恨她。”
果然——
承认恨,比承认爱容易得多。
宣青忍不住别开眼,心脏随着他的话颤了下,她第一次听人说恨说得如此绝望和痛苦。
爱一个人,何至于此呢?
她喉咙有些哽塞,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地站在风雪里很久。
直到宣青口袋里手机震动,司机提醒她该走了 ,她才侧身看向席则,将伞递给他,温声道:“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走了,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凡事不要太为难自己,也别做出后悔终生的事情。人生路还很长,你还有很多选择。”
她顿了顿,笑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快乐,就如三年前初遇你时一样,永远意气风发。”
席则没有接伞,而是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你看到的,不是真实的我。”
宣青摇了摇头,“你所有样子,都是你的一部分。”
席则喉咙哽了下,垂下睫,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拉你入局。”
“我们之间只是交易,不用说对不起。”宣青说,“当年你救了我,我帮你一个忙,很公平。”
“……那些围堵你的人,是我安排的。”
宣青一怔,但又很快笑了笑,“我知道。”
席则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她。
“既然这样,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宣青沉默须臾,缓缓出声,“我在牛津大学念书时,傅斯礼曾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回校做过一次金融讲座。”
“我这个人比较慕强,他是我生平见到过的最优秀的男人。”宣青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所以我喜欢他,很多年。”
在席则一脸错愕中,宣青偏头看他,莞尔一笑,“席则,是我该谢谢你,是你给了我一个明目张胆走近他的理由。”
违背道德,背弃原则,押上所有赌注,孤注一掷地豪赌一场。
她一生循规蹈矩,唯一的一次离经叛道,也不过是为了圆少女时代的梦。
所以即使赌输了,她也不后悔。
至少,她曾经作为傅斯礼的未婚妻存在过。
“这些……他知道吗?”席则问。
宣青摇头,“如果他知道,我根本没机会成为他未婚妻。”
他不会允许利益中,掺杂感情。
“对……”
“别。”宣青急忙打断他,“再说对不起显得我很可怜。”
“我心甘情愿,也有输的底气。”宣青很洒脱,“这样正好,以后我就不会再回头看了。”
她不会倒在一个男人身上,她还有事业和前程。
席则不再多说,只道,“总之,谢谢。”
宣青冲他摆了下手,撑伞往前走,没走两步她停下来,偏头说:“席则,我帮你,不止是为了我的私心,也是因为你的音乐打动了我。”
“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席则回望她,笑了声:“我知道。”
“我也是。”-
应粟从噩梦中惊醒后,才发现自己又躺回了山顶别墅的卧室里,右手插着输液管。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挣扎着坐起身,用左手从床头捞起自己手机,还没来得及开机,门被推开,随后一道脚步声走近,挺拔身影覆盖下来,手中的手机被夺走。
“想找谁?”男人沉冽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还我。”应粟嗓子沙哑不堪,恼怒地望着眼前男人,“把手机还我。”
傅斯礼直接将她手机甩到床尾对面的沙发上,应粟起身要下床去拿,他伸出胳膊按住她肩膀,把人推回床上,动作算不得温柔。
手臂收回来的时候,在她额头上探了下,温度倒是降下来了,他心中火气消减几分。
应粟大病初愈,实在没力气跟他横,无力地靠在床头,“你又想做什么?”
“这句话该我问你。”傅斯礼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面容冷肃,“你把行车记录仪给他,你想做什么?”
“你果然派人跟踪我了。”应粟讽笑。
傅斯礼语气发沉,“我放你离开,不是让你去找死的。”
应粟沉默了一秒,说:“……这是我欠他的。”
“你欠他什么?”
“我欠他两条命!”
应粟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傅斯礼的逼问下爆发,她通红着眼,声嘶力竭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他妈欠他两条命!我死都还不清!”
“我说过了,你谁都不欠,那场车祸是意外。”傅斯礼皱了皱眉,刚想上前一步安抚一下她,应粟突然望着他冷笑了声,眼神森寒,“是吗?如果车祸是意外,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销毁行车记录仪,逼迫云蔚作伪证。”
傅斯礼眯了眯眼,嗓音沉到极致,“我是为了谁?”
“你在我的羽翼下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现在反过来质问我当初为什么庇护你。”他淡淡地笑了声,凉薄的声线透着一丝失望,“粟粟,你还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是!”应粟直白地看着他,眼尾越来越红,“我恶毒,自私,阴狠,恩将仇报,我这么一个烂人哪值得傅总您一次次动怒,你若不爽快大可弄死我出气。”
“弄死你?”傅斯礼轻挑了下唇,“我怎么舍得。”
“那我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行吗?!”
“如果不是你上赶着去找死,我也许会考虑放过你。”傅斯礼整理了下袖扣,面无表情地说,“但现在,不可能了。”
应粟冷冷地看着他,“你想继续囚禁我?”
傅斯礼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平静反问,“你在这里住了九年,之前怎么不说是囚禁?”
“之前是因为我爱你。”应粟眼神分毫不退,但声音里带着令人心颤的哭腔,她苦笑着问,“傅斯礼,你一定要逼我,后悔爱过你吗?”
傅斯礼呼吸停滞一拍,睫毛覆盖下的眼眸划过一缕难以捕捉的暗色,他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问:“那现在呢?”
……不爱了吗?
应粟掷地有声:“我从不回头。”
一个不敢直问,一个不敢明确回答。
但答案已经摆在两人中间了。
傅斯礼注视她良久,喉结干涩地吞咽了下,嗓音有些沉哑,“可我……后悔了。”
应粟簌然一惊。
“我不该放开你。”
傅斯礼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她苍白的脸蛋,应粟震惊过后欲躲开他的触碰,被他使了劲道钳住下颌。
应粟挣脱不得,只能抬起头,与他四目相视,周遭被他压迫感极强的气息填满。
四面都是牢笼,她仿佛沦为了他的掌中之物。
她眼圈蓦地被逼红了。
凭什么!他凭什么想扔就扔,想要就要!凭什么对她这么为所欲为!
应粟彻底崩溃了,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绝望更多,她理智决堤,直接拔掉自己右手上的针头,发狠地抵在他脖颈血管,咬着牙道:“要么放我走,要么死。”
傅斯礼自幼经历过不少暗杀,以他的反应速度和警惕性,不至于躲不开这根小小的针头。
这世上,没人能伤得了他,除非他甘愿。
他侧头看了眼已经刺进他皮肤的针头,轻轻闭了下眼。
他的小蝴蝶,真是翅膀硬了,学会反扑了。
“我教过你的,将匕首刺向敌人时,手一定要稳。”傅斯礼纹丝不动,甚至耐心细致地握住了她发抖的手腕,帮助她控制住力度,往皮肉里刺进了几分,顿时鲜血顺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蜿蜒下来,如一朵盛开的罂粟花,染红了应粟的眼。
她瞳孔剧烈缩了下,双手筛糠似地颤抖起来,而傅斯礼却笑着偏过头看她,声线平稳温柔,“宝贝,别抖。”
“……”
应粟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刺破他的血管,一击致命,在这种境地下,他竟然还能这么镇定。
他就是在赌她不敢下手,或者……下不去手。
“你他妈就是疯子!”僵持良久后,应粟手腕终于松了力度,眼泪汹涌地夺眶而出,“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傅斯礼赌赢了,他扔掉她手上染血的针头,丝毫没顾忌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反而将浑身发抖的应粟慢慢拥入怀里,声音很沉,也很热,“有些错只犯过一次就够了,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傅斯礼,覆水难收的道理你懂不懂!我们回不去了……”
“那就重新开始。”傅斯礼偏过
脸来,薄唇轻柔地吻了吻她脖颈。
“粟粟,这一次,我死都不会放开你了。”
应粟沉沉地闭上眼睛,“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第63章 Butterfly“她愿不愿意,都……
傅斯礼在应粟说完那句话后,手指不经意抖了下,但很快,他就当作没听到一样,起身离开。
“我让医生重新来给你挂水,先好好休息。”
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傅斯雯和私人医生正站在门口,准备敲门。
傅斯雯一眼就看到了他脖子上流的血,眉眼骤沉,“她干的?”
傅斯礼没说话,冲医生扬了下下巴,示意让他进去。
傅斯雯攥了下拳,也想跟着进去,傅斯礼拉住了她,“她现在情绪不稳,别刺激她。”
“她竟然敢对你动手!”
傅斯雯随着他去了一楼客厅,佣人小心翼翼地泡好两盏茶端上来,她接过一盏呷了口,脸色还是极其难看。
傅斯礼简单处理完伤口,命医生和佣人都下去,之后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点了支雪茄,慢条斯理地吸着,蓝色烟雾模糊了他的脸,也模糊了他的情绪。
傅斯雯实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却不得不劝道:“斯礼,以她现在这样子,你留她在身边太危险了。”
傅斯礼云淡风轻道:“让她出出气,没什么。”
“你心疼她,她心疼过你吗?”傅斯雯沉着脸,皱眉看他,眼神都是疼惜,“你现在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情绪波动。”
“我没事。”傅斯礼偏头,对她笑了下。
傅斯雯知道谁都劝不了他,深叹一口气,别开眼,“你决定了是吗?”
傅斯礼沉默地吸了口雪茄,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笑,“我决定下得有些晚了。”
见状,傅斯雯已无力再多说什么,回归正题,“宣青这两天就准备回香港了,虽然我们悔婚在先,但给他们宣家的利益已经足够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所以那姑娘跟我提了个要求,我替你答应了。”
“她想要什么?”
“她想单独见应粟一面。”
傅斯礼思索片刻,说,“明天约她来明樾馆吧。”
“行。”傅斯雯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试探地问,“还有……你打算怎么处理三叔和斯洋?”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傅斯礼不温不淡地掸了掸烟灰。
傅斯雯一听他这语气,就知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可她站在傅家后辈的立场上,有些话不得不说:“斯洋还年轻,真让他坐20年的牢,这一辈子算是毁了。而且他毕竟是我们的……骨肉兄弟。”
傅斯礼这时抬头瞥了她一眼,眼神没有分毫温度,“你觉得我在乎?”
傅斯雯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冷血,他的字典里也从来没有亲情二字,对谁都凉薄得很,可正因如此,她才无法容忍,他对应粟的特殊感情。
无论是怜惜,喜欢,甚至是……爱,都不该存在在他身上。
他不应有软肋。
只是这么多年,她在这件事上,始终无能为力。
她在他那里的优待经不得一次次插手他的私人问题。
“如果你是来替他们当说客的,现在就可以走了。”傅斯礼担心应粟的状态,无意浪费时间,把雪茄摁灭在雪茄缸里,就准备起身。
“斯礼,如果我是为了我自己呢?”傅斯雯也站起身,叫住了他。
傅斯礼脚步定住,回头看着她,示意她说。
“我现在在考察期,如果我们家族的事闹大,傅斯洋和三叔的丑闻传播出去,会对我十分不利。”
“这段日子有些敏感,能不能先压下来,等风头过了,再料理他们。”
傅斯礼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问:“你还想往上升?”
傅斯雯笑了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我头上还顶着个副字呢。”
傅斯礼看了她几秒后,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这件事等后天家宴的时候,我给你结果。”
傅斯雯望着他的背影,松出一口气。
至少她赢得了个转圜的机会-
应粟的身体本无大碍,只是精神受创太大,傅斯礼吩咐医生给她注射了点镇静安眠的药物。
她一觉睡到了次日中午,傅斯礼已经回集团了,走前安排好了她的午餐,佣人们在他示意下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看顾着她,宗绍阁甚至亲自跑了一趟,来传达傅斯礼的话,“下午宣小姐会过来,想见您一面。如果您不愿意见的话,可以待在房内不出去,我直接送她回去。”
应粟麻木地靠坐在床头,整个人显而易见的萎靡。
她看着窗外,有气无力地问:“她见我干什么?”
“应该去见傅斯礼,让她未婚夫放我离开。”
宗绍阁说:“先生是不是还没告诉您?他和宣小姐取消婚约了。”
应粟一怔,随后十分荒谬地看向宗绍阁,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傅斯礼到底想做什么?!
她一直都将傅斯礼的发疯行为当作了控制欲和占有欲在作祟,可他那样的利己主义者,竟然取消了这场能给他带来极大利益的婚约,他是为了什么!
他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一无所得,到底是为了什么!!
宗绍阁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错愕,点到为止地说了句:“有些事当局者迷,眼见也未必未实。你不敢相信的那个可能,或许就是唯一的答案。”
应粟在他离开后失神了许久。
有些事,她一丝一毫都不敢深想,越想越荒谬。
可她还是想要一个结果,于是她下午见了宣青。
两人就坐在花园里的遮阳棚下,彼此见面时都有些无言的情绪。
毕竟身份尴尬。
但宣青看出她状态不佳,无意耽搁时间,直接开门见山,“我来,是想跟你当面道个歉。”
这是应粟没有想到的开场白。
自古以来,似乎没有正主向情人道歉的说法。
“道什么歉?”应粟问。
宣青也不再装作不认识她,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脸上,“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和席则联手的事。”
乍然听到席则的名字,应粟心口一缩,许久后,她闷声嗯了下。
“不过你不要误会,无论是席则,还是傅斯礼,我和他们之间都只是交易,不掺杂任何感情。”
应粟再次意外地看向她。
“席则救了我一次,所以我帮他一个忙,而且私心来说,我有点可怜他,一个人背负着那么重的仇恨,挺不容易的,也是一时心软吧,我答应他接近傅先生,为他争取一个接近你的机会。”
事已至此,宣青没有任何隐瞒,她每句话都坦荡无比,“我之前了解过傅先生,知道他低调神秘,不易靠近,所以一开始我并没自信能打动他,”说着,她看了应粟一眼,“但同样作为女人来讲,无论我有没有上位成功,只要我出现在他面前,你们之间就会产生裂痕。”
“席则想要的就是这个裂痕。”
“虽然后面事情发展的比我预想的顺利的多,但我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宣青低头抿了口咖啡,“我和傅先生是因为利益走到了一起,最终却因为敌不过他对你的感情而分开,我没什么可说的。”
宣青放下咖啡杯,再次望向应粟,目光真诚,“无论你们三个人有什么恩怨过往,总归是我插手,导致你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在这点上,我十分抱歉。”
“但我不后悔。”
应粟挑了下眉,今天宣青对她说的每句话都在她意料之外,也完全推翻了她对这个名门千金的认知。
她似乎并不如外表那般温婉端庄,反而骨子里有种叛逆的野性,为人也很坦荡。
“也许你会觉得我接下来说的话没有立场,但我不吐不快。”宣青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但语气沉了沉,“应小姐,有些错误必须要承担,一味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一直活在傅先生给你造的梦境里,看不到外面的疾苦。”
应粟睫毛颤抖了下,却没打断她的话。
“无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你带给席则的都是一生无法磨灭的灾难。”宣青顿了顿,继续说,“所以,你既然已经毁了他前半生,就不要再毁他后半生了。”
应粟手指掐进掌心,
勉力维持住镇静,抬眸看她,“你这些话的确挺没立场的。”
但可悲的是,她一个字都无法辩驳。
“应小姐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宣青依旧没打算住嘴,“他即使得到了想要的真相,也没法替自己父母报仇,不止因为他对你动了心,也因为傅先生的存在。”
应粟问:“宣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宣青直白地说,“你如果对席则也有真心,就彻底放过他吧。他报不了仇顶多也就是怀揣着一个遗憾继续煎熬下去,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命运无常。”
“而如果你继续跟他纠缠,他一辈子都会活在进退两难的痛苦里,永远无法摆脱内心对父母的背叛感和对你的爱恨交杂。他会……生不如死。”
应粟手指攥得更紧,吃力地说:“我没打算跟他纠缠。”
她哪还有资格。
她如今唯一的念头就是……
宣青看着她,点出她心中所想,“你也别想着把命还给他,他担不起。”
“席则的人生还很长,他已经背负着仇恨走了太久了,不能再背上一条人命。”
应粟没想到宣青竟然这么了解他,每句话都一针见血。
“……可这是我欠他的。”
“你欠他的,永远都还不起,除非人死能复生,否则就是加剧他的痛苦。”
应粟苦笑了声,抬眼看着她,“宣小姐,你才是聪明人。”
“但应小姐,是传奇。”宣青这句真心实意,因为她活得太精彩了,悲哀却轰烈。
宣青该说的都差不多了,站起身,“以上这些话,我都是作为席则朋友对你说的。”
“还望应小姐不要介意我的越界,也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话。”
应粟也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希望我怎么做?”
“应小姐应该已经猜到了,没必要再问我。”
应粟闭了下眼睛,有些想笑,“原来,你今天是来当傅斯礼的说客。”
“前面的话才是我的目的。”宣青顿了顿,轻声说,“傅先生的未婚妻位置已经空出来了,你是不二人选。”
“嫁给傅先生,是唯一让席则对你彻底死心和失望的方法,这样一切都还能拨回原点。”
“只要他对你的恨远远多于爱,他就还能活下去,不是吗?”
应粟心脏已无知觉,她麻木地别开视线,“宣小姐倒是把一切都看得很分明。”
“因为我是旁观者。”-
傅斯礼坐在集团顶层的办公室里,面无表情地看完IPad上的监控视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遥望着对面那栋公寓楼。
脑海中一幅久远的画面渐渐浮现眼前——
22岁的应粟挣到酒吧第一桶金后,雀跃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然后捂住他眼睛带他去了那个精心装修的公寓,一遍遍问他“喜不喜欢?”
傅斯礼握住她双手,压下心中的起伏,平静地问:“为什么买下这个房子送我?”
女孩从后面抱住他腰,“因为这栋房子在我对面啊,可以假装你一直离我很近。”
傅斯礼闭上眼睛,转身将她拥入怀里,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心脏的波涛,也是第一次有了想要将一个人永远拴在自己身边的欲望。
“粟粟,永远留在我身边吧。”这是他少有的真心话。
女孩愣了愣,随后拥紧了他的腰,靡靡动人的嗓音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哽咽,“好呀,只要小叔叔不放开我,我愿意一直陪着你。”
他们或许,都曾以为那一瞬就是永恒。
可……36岁的傅斯礼还是弄丢了那个满眼都是她的女孩。
是他先放开的手,却妄想她永远留在原地等他。
世上的因果,当真是一报还一报。
她为他流过的所有泪,伴随着那一句‘我心里有了别人’,终于化为了一柄钢刀,狠狠剜进了他心脏。
傅斯礼闭了闭眼,随后沉默地收回视线,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现在派人开始准备订婚礼,最迟这个月末。”
宗绍阁:“您不是打算明天回老宅再当众宣布这件事,请大师择个黄道吉日吗?”
“对他们只是通知,我不需要黄道吉日。”
宗绍阁犹豫着问:“那……应小姐那边,您处理好了?”
“对她也是通知。”傅斯礼说,“她愿不愿意,都会是我的未婚妻。”
“您不怕……”她想不开吗?
宗绍阁没敢问出口。
傅斯礼领悟了他后半句话,云淡风轻地笑了声,“婚礼不成,就办我和她合祔的葬礼。”
“……”沉稳老道如宗绍阁,也被他这句话震惊住了,“先生,您——”
傅斯礼不紧不慢地扶了下镜框,继续道,“这场婚宴要足够盛大隆重,宾客名单你拟好发给我,席家必须在其列。”
宗绍阁沉默几秒,“明白,我会让那个小孩务必出席。”
第64章 Butterfly“粟粟,我也会犯……
应粟在宣青离开后,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待了五个小时。
中途别墅里的佣人管家来了七八次,要么给她披衣服,要么给她拿药,要么准备甜点。
每次理由都不同,但应粟知道,她们是在时刻监控她的举动。
直到天完全暗下来了,应粟才披着羊绒披肩起身,余光淡淡瞥了眼遮阳棚上的摄像头。
“他回来了吗?”
佣人恭敬地回答:“先生应该还有十分钟到家,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应粟平静地点了下头。
她走进客厅后,便坐在餐桌前等着他。
傅斯礼进门看到她时,脚步微顿了下。
他望着近在眼前的应粟,一时有些恍惚,明明还是那个人,依旧穿着一身家居服,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安静地坐在餐桌前等他回家。
可他却觉得这一幕已经是他记忆里的一部分了。
遥远到有些不真实。
傅斯礼凝神看了她片刻,才走了过去。
别墅里的佣人都已经自动退下去了。
偌大的客厅一时只有他们二人,空旷又冷清。
窗外不知何时还飘起了小雪。
应粟正望着外面的雪景出神。
傅斯礼坐到了她身边,先伸手探了下她额头,“烧退了,身体还有哪不舒服吗?”
应粟回过头来,视线在他脖颈那个细小的针孔处停留了一秒。从前她见不得他受一点伤,偶尔感冒咳嗽她都会心疼不已,恨不得替他承受人生中所有苦厄。
她明明那么爱他,他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应粟心里有太多迷惘和不解,就像是被包裹在了一个茧里面,所有情绪都被抽空了,只剩密不透风的压抑和窒息。
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疲倦,再也没有力气做无谓的挣扎。
反正,她的人生早就没有挣脱的意义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傅斯礼的手腕,将他手拿下来,“先吃饭吧。”
傅斯礼有些意外,这是他们重逢以来,她第一次用这么平静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多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嗯。”
吃饭时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傅斯礼一直在旁给她夹菜盛汤,让她有些不习惯,“你以前不会做这种事。”
傅斯礼偏头看她,“那我现在开始学。”
应粟低头看着碗里的松茸乌鸡汤,沉默了好半晌,还是放下了汤匙,“我吃饱了。”
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我想跟你聊聊。”
“好。”傅斯礼放下手中的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去客厅吧。”
应粟起身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落地窗前,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旁边是个壁炉,火苗一簇簇跳跃着,与远山白雪交相辉映。
氛围难得的静谧。
傅斯礼在她手里放了杯热水,应粟说谢谢。
“想跟我聊什么?”他将眼镜摘下来,放到了旁边。
应粟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轻声道:“这好像是我们一起过的第十个冬天了。”
“……嗯。”傅斯礼没有看雪,他一直看着她,“距离我遇到你的那个春天,已经过去十一年了。”
“是啊,十一年,太长了……”应粟不明显地笑了声,“就算养个宠物,也养出感情了。”
傅斯礼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应粟偏头看他,眼神和语气
都很平淡,“小叔叔,我一直都看不懂你。”
“我明明可以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一辈子,你为什么兜兜转转,要绕这么一大圈,在我心里有了别人后,把我囚禁在你身边呢?”
傅斯礼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浮出一层温情而悲哀的情绪。
许久后,他低声说:“粟粟,我也会犯错。”
犯错?
从傅斯礼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简直如天方夜谭。
应粟怔了怔,才颓然地苦笑了声,“原来……你真的喜欢我。”
傅斯礼没有否认,“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可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让我怎么敢相信呢。”
傅斯礼嗓音有些哑,“有些感情不必说出口。”
“所以现在说出口,已经晚了。”
“粟粟……”
“小叔叔。”应粟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力气再跟你拉扯了。”
“我真的很累了……”应粟闭了闭眼睛,说,“我今晚其实是有两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
“第一件是,放周璨自由,永远不要再控制她。”
“好。”傅斯礼说,“如果你想她,我可以让她回来陪你。”
应粟笑了笑,“我间接害死了她妈妈,你觉得她还会愿意看见我吗?”
“害死云蔚的不是你,别把所有罪都揽在自己身上。”
“无所谓,反正我已经罪债累累了,不在乎多一桩少一桩。”
傅斯礼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眼神复杂又心疼,他叹出一口气,“第二件事是什么?”
应粟偏过头,定定地看着他,“安排席则出国。”
傅斯礼神色冷下来,他微挑了下眉,“怕我动他?”
应粟不做声,但她的眼神代表了一切。
傅斯礼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眼中却有寒霜在凝结,“我如果想动他,他逃去哪,都不会有命活。”
应粟当然知道,以傅斯礼的手段,只要动了心思,席则在哪都不会安全。
但眼下,东霖是他的地盘,席则太危险了。
她总要赌一把。
“我们两人已经不适合再见面了,我希望他离我越远越好,”应粟看着他说,“这个理由,你答应吗?”
“粟粟,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吗?”傅斯礼向前倾身了半步,宽厚的手掌落在应粟后腰处,暧昧地摩挲了几下后,一把揽过将人抱在了自己大腿上,他俯首蹭了蹭她耳垂,气息冰凉,犹如鬼魅的嗓音一点点钻进她耳朵,“我说过,我不喜欢你为了别人求我,何况是他。你每提一次他的名字,他就离死更近。”
应粟耳朵尖和心口都颤缩了下,但她这次没有抗拒他的亲近,只是微微偏了下头,“你要怎么才肯答应?”
傅斯礼把她的脑袋掰过来,让她直视他的眼睛,“宝贝,跟了我这么久,你应该最了解,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就要拿等价的条件交换。”
“条件?”应粟垂眸问。
“结婚。”
“……”应粟哪怕从宣青那已经猜到了几分,但亲耳听他说出这两个字,还是震惊到近乎失声。
傅斯礼摸了摸她的脸,声线温柔,“今生今世,冠我之姓,死了到地下陪我。”
应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大的悲凉。
她无言而哀戚地看着眼前这个她爱了十一年的男人,眼泪还是没能忍住,顺着他掌心淌下来,她哽咽着问:“傅斯礼……你知道我曾经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吗?”
傅斯礼沉痛地闭了闭眼,指腹轻轻抚摸着她湿润的眼角,哑声说:“你等到了。”
“可小叔叔,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应粟一字一顿,声音清冷决绝,“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傅斯礼呼吸一滞。
“我们在一起九年,这九年里,你有没有……”应粟轻轻舒出一口气,似是为了某种执念,她问:“有没有,想过娶我?”
傅斯礼默然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
应粟哭着笑出声,她抹掉眼泪,从他腿上下来,神色已不见一丝脆弱,她冷漠地看着他,点破他意图,“傅斯礼,你只是不想承认你输了,不甘放任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夺走,所以才走火入魔地不惜用婚姻永远套牢我。”
傅斯礼眉心拧起,看着她,艰难地问出一句,“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最清楚。”
“不过无所谓了,”应粟对他已经无话可说,拢了拢披肩,“我答应结婚,也希望你说到做到。”
“订婚宴在这个月末。”傅斯礼也站起了身,望着她背影,迅速敛起了一切不该有的情绪,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明天和我回趟老宅。”
应粟身形一僵,侧头问:“你今晚是通知我结婚的事?”
“是。但现在你已经把它谈成了一桩交易。”傅斯礼淡笑了声,“不过我只要结果。”
他弯腰拿起沙发上的眼镜,架到鼻梁上,往楼梯方向走,经过应粟身边的时候留下一句。
“我会安排席则一个月后出国。”-
“我们的首专还有一个月就要正式发行了!”
“到时我一定要连办三天庆功会!”
“你消停点吧,低调低调。”焦时嘉把蒋聿从桌上薅了下来,嫌弃道,“好歹也是名人了,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形象。”
音乐节之后,诱杀蓝蝶乐队一夜爆火了,校内校外每天都有无数粉丝蜂拥而至,他们几个俨然成小明星了。
还有更多的音乐公司和经纪团队找上门,想签下他们整个乐队。
不过这件事,他们内部早已达成一致——纯粹的玩音乐,不出道,不沾娱乐圈。
所以他们连乐队团体微博都没申请,粉丝们想追他们,只能去个人微博,除了席则保持一贯低调作风始终没注册账号外,焦时嘉和蒋聿、初悦的微博粉丝都涨了好几十万。
蒋聿每天都在线上跟粉丝们玩得不亦乐乎。
他飞速回复了几条评论后,收起手机,在教室里巡睃了一圈,拍了下焦时嘉胳膊,“啧,席则今天又没来上课?”
焦时嘉皱了皱眉,“你有没有发现他最近不太对劲?”
蒋聿点头:“比以前更冷酷了,还见天找不着人,消息也不回。”
焦时嘉有些担心,“他……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蒋聿琢磨着:“能有什么事呢?现在泼天的富贵都洒下来了,高兴都来不及吧?”
“你以为谁都是你。”焦时嘉无语,“成天活得跟个傻白甜一样。”
“哎,别老人身攻击。”蒋聿话是这么说,但最近席则的状态他确实也很担心,“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在哪?”
连着拨了三次,都没接通,“操,这丫的手机是摆设吧。”
焦时嘉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他……会不会,跟那个姐姐出问题了?”
一提这茬,蒋聿就浑身一激灵,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席则在音乐节都当众高调表白了,又是情歌示爱,又是雨中狂奔的,那姐姐不得感动疯了啊。他俩这会应该是感情最浓烈的时候啊。”
正说着,他裤兜里手机响了。
他以为是席则打回来的,看都没看立刻接通了,焦躁混杂着怒气,“孙子,你到底死哪去了?!”
电话那边沉寂了一秒,压着声音咬牙大骂:“混蛋,我是你爹!”
“……”蒋聿听到老爸的声音,吓了一个哆嗦,“我……靠,爸?!”
焦时嘉在一旁
用力憋着笑。
蒋聿摸了摸鼻尖,笑嘻嘻地问:“爹地,找你亲爱的儿子,有什么事嘛?”
老爸哼了声,直接说:“圣诞节那天别出去玩了,取消一切活动,跟我们去参加一场订婚宴。”
“谁要结婚啊,还咱全家出席,面儿真大啊。”
“傅家。”老爸说,“到时社会名流,商界政要都会出席,咱家在受邀之列,也算是荣幸。你就当去见见世面,多和各行各界的前辈们交流交流,够你享用的。”
“傅家?”蒋聿有种替自己兄弟松了口气的感觉,哦了声,瞬间提起兴趣,“跟香港宣家的联姻,那不得是世纪婚礼的级别。”
老爸诡异地沉默了几秒,“不是和宣家。”
“我……靠?”蒋聿惊了,“新闻不都报道出去了吗?怎么临到婚期,换新娘了?”
“操!”
下一刻,蒋聿不知想到什么,浑身鸡皮疙瘩都炸起来了,他舔了舔唇角,艰难地问,“……新娘是谁?”
“是他之前那个情人,好像叫应粟。”
手机‘啪嗒’一声摔到地上。
“怎么了?聿子?”焦时嘉眼看着他脸刷地就白了,着急地问。
蒋聿僵硬地扭动了下脖颈,“席则……真的出事了。”
女朋友摇身一变成了别人未婚妻了!!
是个人都得疯啊。
第65章 Butterfly傅斯礼到底还是栽……
蒋聿满世界找席则的时候,他正在宿舍里收拾东西。
书桌上堆满了两个纸箱,里面都是他的乐谱和歌词草稿。
——这些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其余都无关紧要。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他闻到一股酸臭的异味。
皱了皱鼻子,循着味道找过去,最后发现是滕凡桌子上的咸菜。
他拿起还剩三分之一的罐子看了看保质期,已经过期半个月了,再一看他桌底下的方便面,也是临期款。
怎么回事?他手上的钱呢?全都给家里了?
席则沉默了几秒,无心再多管闲事,正想把罐子放回原位的时候,房门传来一声响动。
刚从外面回来的滕凡,看到席则站在自己桌前,拿着他那破咸菜罐子,眉头还微微皱紧时,脸立刻烧红了。
难堪、自卑、不知所措全都涌上胸口,他红着脸跑过去夺走他手中的罐子,异味飘入鼻端,他脸更红了,尴尬地愣住几秒后,将东西扔到了垃圾袋,仔细封上口,拎出了宿舍。
再回来的时候,席则已经回到了他书桌前,神色和以往一样冷淡。
滕凡犹豫半天,顶着巨大的难堪,嗫嚅着张口:“抱歉,我……没注意咸菜坏了……”
“没事。”席则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
滕凡咬了咬唇,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散味道。
他自己也吹了会儿冷风。
脸上温度降下些许的时候,他侧身看着一言不发的席则。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以前席则也不爱说话,冷淡疏离,可今日的他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阴沉。
难道是因为自己那罐发霉的咸菜?他也开始……嫌弃厌恶他了吗?
滕凡脸又开始烧起来。
正当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席则终于出声了,“别站风口了。”
滕凡怔了怔,随后低头嗯了声,从窗前走开。
他有意打破尴尬的氛围,主动问席则:“你最近经常逃课,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席则又回了句没事。
滕凡见状也不多问,只是按捺不住冲动,“那你和……应姐,还好吗?她最近也一直没来上班。”
他鼓起勇气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发了十几条微信,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别问我,”席则神色显而易见地变化了一瞬,“我和她没关系。”
“……”滕凡瞠目,“你们……”
“席则!”
蒋聿大力撞开门,打断了滕凡的话,焦时嘉在后面关紧门。
他顾不得质问席则手机关机,也顾不得屋里还有个外人,直接走到他面前,一鼓作气地问:“你知不知道,应粟和傅家那位要结婚了?”
“……”
滕凡猛地抬头,瞳孔紧缩。
席则余光看到了他的反应,又扫了眼他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板鞋。
不动声色抽回视线后,他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好像应粟只是个陌生人一样。
“现在知道了。”
蒋聿以为他这是哀莫大于心死,心疼地拍了拍他肩膀,“我早跟你说过,她就是在玩你。没事儿啊,初恋本来就是用来祭天的,咱就当长个教训了,以后眼睛擦亮点。凭你这条件,外面一整片森林等着呢。”
焦时嘉也说:“是啊,席神,别为了一个女人消沉,你还有兄弟,还有音乐呢。”
“我真没事。”席则无奈看向二人,漫不经心地挑唇,“我和她也只是玩玩。”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道书本砸到桌子上的声响。
几人一同看过去,滕凡自知失态,慌张地捡起掉落的书,推推眼镜,“不好意思。”
他将书塞到书包里,来不及挎上就疾步往外面走,都同手同脚了,声音听起来很焦急,“我还有兼职,先走了,你们继续聊。”
蒋聿纳闷道:“他怎么反应这么大?”
席则望着滕凡的背影,眯了眯眼。
人刚走不久,一个男生过来敲门,“席神,院长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蒋聿和焦时嘉对视一眼,烦道:“不会是因为你最近逃课次数太多,找你谈话吧?”
席则没说话,将收拾了一半的纸箱合上,然后朝门外走了过去。
蒋聿和焦时嘉陪他一起去了行政楼。
办公室里。
院长递给他几张申请表,开门见山,“席则同学,我们院校今年成立了个欧洲音乐研学项目,为期3至6个月,院里只有一个名额,是你。”
“这个项目是我们和欧洲几个顶级音乐学院联合举办的,届时会有国际级的大师为你们开授公开课,你可以和各国的音乐家面对面交流学习,感受一下多元文化的视野,顺便丰富自己的灵感和艺术体验。”
“这次机会十分难得,而且所有费用学校一力承担。”院长慈爱地看着席则,“席则,你的音乐造诣和天赋,有目共睹,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次交流的机会啊。”
“回去好好填下申请表,该准备的资料我让你们辅导员发给你,抽空去办个申根签,第一站就是法国的巴黎国立音乐学院,最迟下个月就得出发。”
席则看着那一叠资料,只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项目是今年才办的?”
院长愣了瞬,清清嗓子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席则没再多说,拿起申请表,直接往外走。
院长在他走后,长舒了口气,立刻给校长拨通电话,汇报情况:“您交代的事情办妥了。”
校长问:“他没起疑吧?”
“应该没有。”
“你跟他说去多久?”
“三至六个月。”
校长在那头点了点头,“行,后续你跟进一下,别出岔子。我给傅先生那边通个电话。”
“嗯,您放心。”-
傅家老宅。
族内长辈和子弟们一早便齐聚一堂,茶都喝了两盏,傅斯礼还没到。
不知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他一向是个时间观念极重的人。
但也没人敢催他,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
如今堂内除他之外地位最高的是傅斯雯的父亲——傅宗赫。
有
几个和傅斯洋交好的小辈,趁机求情,“二叔,洋哥不过是爱玩了些,这次肯定着了道,指不定是谁陷害他的,您一定要救救他啊,三叔就他一个儿子。”
“当家的不是我,这情求不到我这来。”傅宗赫端起一盏茶,轻轻吹了吹。
他闲云野鹤惯了,平素就钓钓鱼煮煮茶,从不插手家族事务,只是辈分摆在那里,加之他女儿的政治背景,族中人对他颇为尊敬。
他话音一落,几个小辈顿时噤声了。
当家的那位,出了名的狠辣冷血,谁敢不要命地求情求到他身上呀。
众人就着这个话题,不免议论了一番。
很快,傅斯雯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傅宗年走了进来。
小辈们殷勤地和傅斯雯打了个招呼,又暗暗觑了傅宗年一眼,他们以为今天这晚宴他不会到场呢。
毕竟,傅斯礼刚将他儿子送进了美国的大牢,如今他们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吧。
这场晚宴,可有好戏看了。
一圈人暗自交换了个眼神。
傅斯雯走到傅宗赫面前,喊了声爸。
“嗯,这段时间是不是挺忙?”傅宗赫关心了句。
傅斯雯笑笑:“还好。”
“注意身体。”
“嗯。”
这时,有长辈插了句,“小雯,是不是又要升了?”
另一人道:“再升就是咱省内一把手了,小雯有出息啊。”
关于职位调动和升迁都是政府机密,傅斯雯搪塞道:“没影的事,各位叔伯别太抬举我了。”
偏有人不长眼地顺杆子道:“小雯,你这步步高升的,也别忘了提携提携后生啊,都是一家人,以后也好有个帮扶不是。”
傅斯雯脸色当即冷下去,扫了那人一眼。
傅宗赫难得出头,替女儿呵斥了那人一句,“现在是多事之秋,在自家说话也谨慎点,小雯在这个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这种局势还想让她给你们走关系,是想害死她吗?”
那人点头哈腰地认了个错,心里却不屑地想道:傅斯雯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还不是靠傅斯礼的金钱和人脉给她疏通关系。
现在装什么清高。
不过说到此,他们在座之人估计都后悔得肠子青了。
傅家发达了近百年,老爷子有红色背景,军衔相当高,可惜战场上落下病根不到花甲就因病去世了。偌大一个家族全是老太太撑起来的。老太太是明清贵族出身,十分强势,嫁到傅家后将里里外外管理的井井有条,在丈夫死后又迅速肃清了一切遗患,成为真正的当家人。族中人敬服她的能力,也畏惧于她的治理手段,多年来安守本分。
直到她将管家权交给自己最疼爱的长子傅宗越,一些人才动了心思。
傅宗越和香港女私奔的事轰轰烈烈,几乎让他们整个家族蒙羞,这种为情所惑的昏君怎配当一家之主。
不过老太太势力尚存,也是真心疼这个儿子,替他扫清了一切障碍。
心存异心之人只好暂时按捺,谁料风平浪静了不过四年,傅宗越不明不白地死在大桥上,老太太悲恸过后重新掌家。一直被她忽略的小儿子傅宗年终于攒够了不满,明目张胆和她夺权,族内人自觉老太太年迈力不从心,便站队傅宗年。两方派系明争暗斗不知多少年。
可在这波涛的暗涌之下,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人,准确说是一个孩子——傅斯礼。
一个从外接回来的野种,即使流着他们傅家的血,也上不得台面,何况他还从小病弱,足不出户。
可就是这个被他们所有人忽视、漠然、懈怠的幼儿,不知何时长成了一柄穿透整个家族的利刃。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和老太太的心腹也是其亲侄儿宗绍阁里应外合,架空了老太太,然后用自己暗地里培植多年的势力果断清理了门户,以铁血手腕坐稳了傅氏。
傅宗年所有羽翼都被剪断,铩羽而归。
而老太太纵横了一辈子,却被亲孙子拖下神坛,惊怒之下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
自此,傅氏被彻底洗盘,步入了属于傅斯礼的时代。
他身上延续的是老太太的血脉,却比她更狠,更冷酷,更不近人情。
因为他手上,真的沾过血。
在他上位后,傅氏人人自危,所有异心都偃旗息鼓,全都尽力奉承他。
但为时已晚,他们只能保全自身,却无法从他这里得到一丝好处——除了年幼对他多加照顾的傅斯雯。
看着傅斯雯在傅斯礼的助力下平步青云,谁能不眼红。
可谁让他们从小就压错了宝呢,说什么都晚了。
“傅先生到了。”
一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门口的警卫提前通知他们了一声,可以移步餐厅了。
但堂内人全都站了起来准备迎接。
傅家是钟鸣鼎食之家,规矩森严,繁文缛节极多,傅斯礼尚未到场,无人敢先上餐桌。
有几个晚辈直接出门去相迎,只是刚挪动脚步便愣住了。
不远处,花木扶疏的庭院里,傅斯礼轻揽着一个女人闲庭信步地走过来,两人容貌清艳,气质相当。院中落了雪,他们施施然走过覆着雪的青石阶,绕过深红廊庑,一时间竟有种白首相携之感。
——这是傅斯礼第一次带女人来老宅。
就连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宣青都未踏足过这里。
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对视了一眼,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
傅斯礼到底还是栽在了这个女人手里。
第66章 Butterfly“至少,也是一辈……
傅斯礼和应粟走近后,堂内众人收敛心思,恭敬地颔首打了个招呼。
傅斯礼没有多言,直接移步餐厅,佣人开始准备上菜。
他牵着应粟坐到主位。
其余人依次落座。
傅宗年拄着拐杖,慢吞吞地坐在右侧第一个席位上,也就是傅斯礼旁边。
但他全程眼皮都没敢抬一下,那颗子弹的确成了他这辈子的阴影,让他每次看到傅斯礼时都有种看到恶鬼的感觉。
何况,这次应粟也在,他处境太难堪了。
要不是为了儿子,今夜他绝不来自取其辱。
傅斯礼倒也不屑理会他,男人脱掉外面的浅灰色呢子大衣,松弛地靠在椅背上,搭着腿,双手交叠,坐姿慵懒矜贵。
如果不知他内里,这人怎么看都是一副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模样。
可往往外表看不出什么的,才最可怕。
他身上明明没有过盛的气场,但自从他坐下后,席间便鸦雀无声。
因此屋里一点响动都格外清晰,他吩咐管家去书房取了样东西,等人回来后,所有人看清他手里拿着的物件时齐齐睁大了眼睛。
——那是他们的祖传之物,也是传给历代当家主母的戒指,上面印着族徽。
管家小心翼翼地将金累丝嵌松石花卉纹盒,递给傅斯礼。
傅斯礼接过后直接打开放到了应粟面前,偏头轻声说:“清代的玩意儿,款式有些老旧了,你不喜欢可以不戴,我已经给你定制了几款新的,但这枚要收下。”
“……”
满屋人惊愕地瞪大眼睛。
谁见过傅斯礼这么温柔的模样啊?
而且那枚古董戒指不说象征着他们家族主母的身份,就它本身的价值可以买下京都两座四合院了,他那随意的口吻简直和两元店塑料戒一样!
再看应粟,瞥都没瞥一眼戒指,她自进门起神色就不冷不淡的。众人有些诧异,应粟肖想了这么多年这个位置,如今终于成功上位踏进他们傅家的大门了,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傅斯礼也没有在意她冷淡的态度,在正式开宴前,直接向众人宣布:“我和应小姐的订婚宴在这个月27号,关于婚礼一切准备有劳各位叔伯费心了。”
族中颇有名望的几个长辈都讪笑了声,应和道:“一家人,应该的应该的。”
他们还能说什么?
以往他们家族子弟的婚姻都是老太太和长辈们商量出来的,首要一点就是门当户对 。
现在傅家是傅斯礼的一人堂,他简直将婚姻当成了儿戏,放着宣家那么好的亲事不要,说毁就毁。
毁完婚后还立马将他小情人抬举了上来,这不是当众打宣家的脸吗?
外人不知道怎么编排他们呢?
但他们再不满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左右傅家是他做主。
见氛围尴尬,傅宗赫适时问了句:“那婚期预计什么时候?”
傅斯礼说:“年后。”
应粟扫了他一眼。
“这么着急?聘礼准备也得需要时间呀。”
“形式可以从简。”他不想再等了。
傅宗赫点点头,“我让你二婶回头清点一下聘礼,其余的事我们帮你分担,怎么也是你的大婚,还是要好好操持。”
“多谢二叔。”
菜陆陆续续上齐,傅家人秉持着食不言的传统,之后无人再说话。
饭毕,一众人移步茶室,寒暄了一番,东扯西扯地聊着政治和经济,但心思全然不在这上边。
还有几个女人殷切地围着应粟聊婚礼安排,她兴致缺缺,内心空茫一片。
她曾经幻想过很多次入主这座老宅的情景,如今离成为傅太太只有一步之遥,她却觉得可笑至极。
陪他做了半日的戏,应粟实在厌烦,她冷恹地扫了一眼过去,端坐主位的男人若有察觉地偏过头,两人目光相撞。
傅斯礼眼尾漫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随后轻轻搁下茶盏,就刚才几房争论的资产做出定论:“关于海外的互联网产业和紫荆宫,我打算全部交给三叔打理。”
全程默不作声的傅宗年骤然抬起头。
其余人也顿时消声了。
傅氏的资产遍布全球,除了总部外,年收入最高的当属这两项,谁都想分一杯羹,但他们明争暗斗了这么久,没想到傅斯礼一锤定音全给了傅宗年。
可很快,有人反应过来了,齐齐倒抽了口凉气,同情地望向傅宗年。
傅斯雯反应更快,她刚想开口,被傅斯礼一个风轻云淡的眼神逼退。
她摇头叹息一声,知道事已成定局。
“三叔,这几百亿就当作买你儿子二十年的自由吧。”
“……”傅宗年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现在也顾不上尊严了,直接扔掉拐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斯礼,就当三叔求你了,从前是我犯浑,但跟我儿子无关啊!他坐二十年牢一辈子就完了!你网开一面行不行!”
傅宗年也算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何曾这么狼狈过。
所有人都不忍地别开视线,但也无一人敢劝。
傅斯礼漫不经心地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笑了笑,“三叔,一笔归一笔,你做的孽已经用一条腿偿还了。现在该是你儿子偿债了。”
傅宗年猛地指向应粟,“那她废了我儿子一只手,还不够吗?!”
应粟手指撑着额角,懒倦地睨了他一眼。
“你再敢指她试试。”
傅斯礼眯了眯眼,声线下压几分。
傅宗年立刻收回手,一腔怨恨都积在了嗓子眼。
“我记得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一次,”傅斯礼视线不紧不慢地扫过屋内众人,语气温淡却极具威势,“应粟是我的女人,在傅家地位等同于我。”
“你们对她不敬,就是对我示威。”
所有人都紧紧埋下头,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
“既然对我示威了,我没道理还要手下留情。”
傅斯礼徐徐一笑,最后望向已然僵硬的傅宗年,“三叔,做人要知足,至少人还活着,二十年出来后没准还来得及给你送终。”
“你——”傅宗年捂住胸口,剧烈呛咳了声,双眼猩红地瞪向傅斯礼。
随后因为情绪起伏太大,活活气晕了过去。
一直没发话的傅宗赫终于出声,吩咐几个小辈,“还不快把三叔送医院。”
“哦哦——”
其余人终于了然,傅斯礼此行目的,一是宣布婚事,二是杀鸡儆猴。
这之后,永远不会再有人敢欺辱应粟。
傅斯礼等人抬出去,便拂了拂衣袖,起身朝应粟伸过一只手,眉眼顷刻温柔下来,“走吧。”
应粟迟疑了片刻,将手虚虚搭在他手腕上,站了起来。
傅斯礼掌心下移,反手牵住了她,走之前最后对傅斯雯说了句:“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你,明晚和省里几个领导的饭局,我送一个政绩给你。”
傅斯雯闻言,终于放下心来。
她笑了笑,“谢谢。”-
“我要回公寓拿点东西。”
应粟出了宅门后,便甩开了傅斯礼的手,兀自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双臂抱胸头也不回地说。
傅斯礼不在意她耍小脾气,笑着吩咐司机,“去京禾苑。”
刘叔颔首,之后一言不发地开车。
傅斯礼捏了捏眉心,安静地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车慢慢驶入主干道的时候,应粟打破沉寂:“手机什么时候还我?”
傅斯礼依旧闭着眼睛,“新手机已经放在你卧室了。”
果然。
应粟苍白地扯了下唇角,“不如你买个牢笼或者锁链,直接把我拴起来吧。”
他轻笑一声:“天底下哪有牢笼能栓得住一只蝴蝶。”
“傅斯礼,你真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有意思吗?”
“我们现在哪样?”
应粟发现和他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她望向窗外,叹息道:“算了。”
傅斯礼缓慢睁开眼睛,偏头看她,镜片后的眸色幽深莫测,“粟粟,我希望你是心甘情愿成为傅太太的。”
“我们还有一辈子,别让自己不好过。”
应粟沉默几秒,忽而开口,“小叔叔,你以为婚姻是什么?”
傅斯礼深沉地望着她,没有片刻停顿,“是心之所向,忠诚一生,百年相约。”
“那是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应粟说,“对于不爱的人,婚姻就是坟墓,是地狱。”
傅斯礼皱了下眉。
“我爸妈做了一辈子的怨侣,同床异梦,互相折磨,无时无刻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他们一度让我对爱情对婚姻都十分悲观,我不明白那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应粟说,“所以我拼了命地挣脱了那座坟墓,我发誓永远不能像他们那样活,即使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也至少可以让自己拥有选择的权利。”
“要么像雯姨那样一生不婚,潇洒自在,要么就嫁给自己最爱的人,嫁给一眼就望到头的幸福。”
“从我十七岁遇见你的时候,我就为自己选择了第二条路。”
“傅斯礼,你曾经是我全部的爱情和婚姻幻想。”应粟偏过头来,直视着他眼睛,将那枚戒指还给他,轻声说,“可我们之间错位了。”
“在我最爱你的时候,你从未想过娶我,在我开始恨你的时候,你却强行把我困在你身边。”
“你现在给予我的婚姻名分,是枷锁,是戒规,是步我父母后尘的坟墓,你懂吗?”应粟字字诛心,“你在一点点杀掉我心中的你。”
“等你把过去那些光阴沉淀下来的感情都消耗殆尽后,我们之间就只剩憎恶了。”
“你要和我……也做一辈子的怨侣吗?”
傅斯礼沉默地听她说完,沉默地接过那枚象征傅家主母的戒指。
然后在一片凝滞的气氛中,打开戒指盒,取出戒指,不由分说地拉过应粟的手,动作温柔却强硬地套进她无名指上。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温润磁沉的嗓音浸出一丝平静的疯感。
“至少,也是一辈子。”-
应粟‘砰’一声甩上车门,大步朝公寓楼走。
她不再寄希望唤醒他一点良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傅斯礼冥顽不灵。
论势力、手段、心计,她都不是傅斯礼的对手。
眼下这种困境,或许只能放手一搏,赌一把了。
他只给了她十五分钟自由的时间,应粟快步走进电梯,打开房门,直奔卧室,从衣橱暗柜里取出一部旧手机,重新开机需要几十秒,她等待的过程又跑去了书房,里面有个保险柜,她输入密码后打开,将里面躺着的那把黑色手枪掏出来放进外套内侧口袋里。
正准备锁上保险柜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猛地一惊,手掌按在枪柄上,难道是傅斯礼跟上来了?
应粟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放轻脚步往门口踱去。
然后她听到门外脚步声越过书房,直接朝前走去,方向好像是卧室。
她想起那部手机,心脏一震,连忙拉开门冲去了卧室,“傅——”
她隔着半米距离看清站在屋内的那个身影时,脚步簌然僵住,瞳孔随之睁大。
时间仿佛凝固了那么几秒。
不远处的少年漫不经心地回头,漆黑眉眼径直撞入她错愕的瞳眸里。
“……席则?”
应粟呼吸好似也停住了,她近乎用气音唤出了他的名字,犹在梦中一般。
第67章 Butterfly“你是自愿的,还……
应粟僵住了许久。
其实距离上次见面没过去几天,但应粟感觉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席则也站在原地,静静
地看着她,眼神不带一丝情绪,甚至比以往更加陌生。
应粟来不及泛滥情绪,想起傅斯礼还在楼下,飞速回过神来,主动打破僵局,“你怎么会来这里?”
席则淡漠地收回视线,“之前在你这落下了点东西,过来取。”
应粟嗯了声,走进卧室,擦过他的肩膀径直迈向床头,她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用最快的速度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出去。
然后将手机放回原位。
拉开衣柜门的时候,一道高大的阴影覆下来,如一张墨色的网遮住所有光线。
在昏昧的、无形的低压磁场中,她听到头顶传来少年阴冷至极的声音,“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应粟起初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察觉到一道幽森的视线落在她左手无名指时,她才意识到席则问什么。
她下意识想把戒指藏起来,又觉得似乎没必要,宣青说的对,让席则恨她总比爱她好。
于是,应粟极力扯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嫁给他,是我十七岁至今的梦想。”
席则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退后一步,“那恭喜你,如愿以偿了。”
“……谢谢。”应粟喉口发涩,她用力闭了闭眼,站了起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那个行车——”
她正想问他行车记录仪,门口突然又传来一道脚步声。
沉稳,从容,不疾不徐,却蕴着逼人的威势。
应粟眼皮跳了跳,她竖起一根食指在唇边,示意席则噤声,然后她在那道脚步声即将蔓至门口时,飞速拉开卧室门,镇静地走出去,将门反手关上。
傅斯礼正站在半米之外,看到她的那一刻,幽潭般的深眸微微眯起,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许久。
应粟迎上他审视的视线,先发制人,“你上来干什么?”
傅斯礼没有回答,神情莫辨地打量了她一眼,“你拿的东西呢?”
应粟面不改色地说:“本来想找‘蓝爆’的营业执照,没找到,估计在周璨那里。”
“找那东西做什么?”
应粟嘲讽地看着他,“以后估计要做全职太太了,酒吧自然要转让出去。”
傅斯礼淡笑一声:“粟粟,我没限制过你的人身自由。”
“结婚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结婚前,她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待在他的圈地里。
应粟心领神会,微微冷笑,却顾忌着席则在门后,便没说出什么自相矛盾的狠话,“婚后看我心情。”
她朝前走了一步,望着岿然不动的傅斯礼,“还站着做什么,不走吗?”
“这套公寓和之前一点都没变。”傅斯礼目光落在她身后紧闭的卧室门上,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但多了我不喜欢的味道。”
应粟心头猛跳,她真不敢想象如果傅斯礼这个疯子推开这扇门,看到席则能做出什么事来。
她按捺住慌张,伸手扯住他衣袖,“既然不喜欢,我们赶紧回家吧。”
应粟的一句‘我们’和‘回家’成功取悦到了傅斯礼,他视线慢悠悠地从卧室门移开,“好。”
只可惜,应粟这口气刚放下去,立马又吊了起来。
两人还没走到客厅,身后就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响声,随后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应粟心里长叹了声,光顾着顺傅斯礼的毛了,忘记里面这个也是小疯子。
他根本什么都不怵。
席则坦坦荡荡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把玩着个银色浮雕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翻盖玩。
他丝毫没察觉到死寂的气氛,漫不经心地越过两人,正眼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留下一句话,“打火机落在你床头了,其它内裤衣物什么的,你直接扔了吧。”
应粟:“……”
傅斯礼在听到身后动静时便顿住了脚步,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席则,听到他这句话后,也只是轻微地阖了下眼帘。
应粟从他脸上摸不透情绪,却分明地感知到了周遭气场的变化。
眼下这情形,应粟也懒得找补,只能等他先发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空旷的屋内已经寻不到一丝席则的气息后,傅斯礼才轻抬了下眼皮,含笑看向她,莫名地问出一句:“粟粟,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念着一个人一辈子?”
应粟茫然地蹙了下眉:“问这个干什么?”
傅斯礼抬起胳膊,轻柔地抚平她眉心,眼睛依然浮着笑意,但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大概会是那个人死在你面前的时候吧。”
“……”应粟浑身猛然一震,惊恐地望向他,“你……什么意思?”
“我也不愿有个死人永远活在你心里。”傅斯礼指腹缓缓向下,摩挲着她脸颊,“所以,宝贝,别再挑战我对你的容忍度了。”
应粟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他这副神态语气是真正动了杀心。
她定了定神,屏住一口气,“今天是意外,我以后不会再见他。”
傅斯礼闻言,凝视了她片刻,直接转身往外面走,没再多说半个字。
应粟舒出一口气,从后面跟上他。
回颍山别墅的途中,风平浪静,傅斯礼在车上开了个视频会议,对面好像是宗绍阁还有集团的法务代表。
他们正在汇报关于紫荆宫和海外产业股权转让的事宜。
“傅宗年不太配合,死活不肯在合同上签字。”宗绍阁说,“还扬言要和傅家脱离关系,自立门户,我查出他三小时后有趟飞往美国的航班,同行者是鑫海的律师团。”
傅斯礼眉眼极淡,语气透着隐隐的不耐,“这种事还需要请示我?软的不行就上硬的,把他摁在国内。”
宗绍阁沉默稍顷,观察着傅斯礼的神色,试探地问:“那我让阿泰带人过来一下?”
阿泰出手,非死即残。
一个废人当然不可能再蹦跶。
傅斯礼淡声道:“逼他签完合同即可。”
意思是留他一条命。
宗绍阁有些疑惑,事情已经做到了这地步,他和傅宗年的梁子已经结死了,这时候放他一马无异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傅斯礼从不是手下留情之人。
他又确认了一遍,“那之后,需不需要把他控制起来?”
“不需要。”傅斯礼说,“只要他不出境,让他自由活动。”
“虽然这些年我们拔除了不少他的爪牙,但他势力还在,万一……”
傅斯礼沉声打断:“照我吩咐做。”
宗绍阁识相闭嘴,“是。”
挂断视频会议后,傅斯礼余光不经意瞥了应粟一眼,发现她正望着窗外出神,面色有些不对劲。
他顺着她视线看了过去,目光落在山脚处的颍山医院。
正门口,好像是一家四口抱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跪在大门前,苦苦哀求什么。
院长和几个科室主任,还有保安一脸无能为力地劝说他们。
傅斯礼不动声色地敲了下驾驶位的椅背,刘叔放缓车速,回头。
“下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是。”刘叔靠边停车,拉开车门走了过去。
院长远远看到他,立马迎上来,随后视线往车上扫了眼,态度更恭谨了。
几分钟后,刘叔跑回来,跟傅斯礼汇报:“那家孩子先天性心脏病,应该是病情恶化了,听说我们医院在心脏领域的临床能力处于国内顶尖水平,便千里迢迢来求医,只可惜凑不齐手术费,正在求院长给他们宽限些时日,先救孩子。”
每年都有这种事,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圣地,却不是慈善的包容所。
凡事都讲究章程规则,如果心软破例了一次,之后可能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何况,世间贫苦,多如牛毛。
眼下这一例微不足道。
刘叔不以为意地汇报完后,便请示是否继续开车。
傅斯礼没有
言语,视线却随着应粟精准定位在了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身上,“你认识?”
“他是我店里的服务生。”
应粟不知怎的,想起了第一次在那条暗巷里见到滕凡的情景。
当时她教他不要跪着,学会自己站起来。
可命运无情,还是彻底压弯了他的脊梁和膝盖。
一个名牌大学的音乐高材生,如今却不顾颜面地跪在人来车往的医院正门口。
顶着周遭无数审视的视线和议论纷纷,搀扶着年迈沧桑的父母,一下一下地将头颅磕向地面。
也许是席则的缘故,她对他总归多了丝恻隐之心。
她收回视线,径直望向傅斯礼,“帮帮他吧。”
傅斯礼有些意外,“你比以前心软了。”
“可能以前造的孽太多了,想给自己积点福。”
傅斯礼沉静地注视她片刻,侧过头来,吩咐刘叔,“让胡院长安排他们入院吧,医疗手术费全免。”
刘叔微怔,但很快颔首,重新下车。
走过去的时候,心里不由想道,傅先生果然还是对应小姐有求必应-
驱车回到明樾馆后,傅斯礼照旧一言不发。
两人安静地吃完饭,就忙各自的事情了。
傅斯礼回书房处理要务,应粟回卧室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柜里。
手枪还在兜里,她没动位置,屋里有监控,怕被傅斯礼发现。
她捞起睡衣去浴室洗了个澡,回来后拿起他放在床头的新手机,随意翻了两眼,也没什么可看的。
除了他的联系方式和追踪器外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她不可能靠这部手机联系到其余人。
应粟烦躁地将手机重新扔回床头,掀开被子上床。
屋里开着盏落地灯,她漫无焦距地望着灯影在玻璃窗上拓下的星点光晕,渐渐放空心思。
眼下万籁俱寂,她终于有时间想……席则了。
今天的相遇太过猝不及防,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只觉他好像又清瘦了些,头发也长长了些,都快遮住眼睛了。
这些时日,他恐怕比自己还要难熬。
那个行车记录仪是她磨灭不了的罪证,也是缠绕在她和席则之间的死结。
纵使是无心之失,但代价是他父母的性命,这个坎他们一辈子都过不去。
应粟无力地闭上眼睛。
这世上有千万条路,可偏偏没有一条能容纳他们走过去的。
席则……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应粟蜷了蜷身子,抹了下眼角,掌心一片潮润。
她每想起他总想流泪,心太疼了,从没这么疼过。
不知道自己又无声哭了多久,眼皮被泪水凝固,都睁不开了,本想放纵自己就这样昏睡过去,可意识陷入混沌前,她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她脚踝。
“席则……”
大脑尚未清醒过来,应粟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泄露了自己的心迹。
短促一声名字,叫她念得轻靡动人,透着无可言说的缠绵和思念。
握住她脚踝的手掌一僵。
两三秒后,应粟猛然惊醒。
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一道高大沉暗的阴影倏然覆上来,抚住她脚踝的手掌沿着她小腿向上摩挲,似阴冷的蟒蛇吐着信子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游移,湿润的触感,略带掌控性的力度,所过之处立马激起一身战栗。
应粟惊惶地抬腿去踹他,却被他一条长腿用力压住,男人手掌顺势捏住她挣扎扭动的软腰。
她睁开眼的同时,男人用一只手掀灭了床头的壁灯。
屋子陷入一片阒黑,应粟本能地剧烈颤抖了下,她恐慌地闭上眼睛,可傅斯礼却不容许她躲。
他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压住她紧抿的唇瓣,低沉的嗓音浸着隐忍的怒气,命令的口吻。
“睁开眼,看着我。”
第68章 Butterfly“你一定要做这么……
傅斯礼明明知道她最怕黑,还是关上了所有灯。
应粟知道,他是想惩罚她。
“你躺在我的床上,却叫出了别的男人名字。”傅斯礼阴凉万分的呼吸透过真丝睡裙贴上她胸口,却好似一块烙铁烫伤了她的心脏,“粟粟,你是想我弄死你,还是弄死他?”
应粟全身都在冒冷汗,不止是对黑暗的恐惧,更多的是——
她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傅斯礼的杀意,比白天在公寓遇到席则时更浓烈。
一股不安的预感直冲脑海,她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直勾勾地逼视着他那双温和却冷戾的深眸,嘴唇不住打颤,“你……是不是做什么了?”
话落的瞬间,落地窗外万千火树银花倏然升空,在遥远的天际炸开,火光映亮了两人相望的脸庞。
傅斯礼伏在她耳畔,低低地笑一声,“宝贝,生日快乐。”
“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应粟彻底怔住,她僵硬地扭动脖颈,望向了窗外。
蓝色烟花在夜色中划过一道道亮光,铺天盖地灼烧了整片星空,璀璨又盛大。
而随着这场绚丽焰火在霖市夜空中炸开的是高调至极的一行字。
——傅太太,生日快乐。
应粟震惊了一瞬,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傅斯礼从来不是这么高调的人。
不,不对。
下一刻,应粟眼神一凝,烟花升空的方向分明是——城西旧居民区!
她心跳几乎停摆,一把抓住傅斯礼的手腕,咬着发颤的牙齿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傅斯礼眼神没有分毫波动,他甚而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她额头的冷汗,柔声说:“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他死在你心里。”
“所以,今晚这场火,只是警告。”
应粟浑身汗毛竖起。
火,他竟然纵了场火!
从公寓时她就一直提心吊胆,从来没人敢挑衅傅斯礼。
而席则当面给了他那么大一个难堪,他却一直风平浪静,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应粟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推开他,她拢紧衣领,踉踉跄跄下床,赤着脚直往外面奔。
可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傅斯礼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我今晚只是放火烧了他的房子,如果你敢踏出这个门,这起失火事故就会变成席则深夜自焚。”
“……”
应粟伸手扶住墙壁,缓慢回头,眼底的恨意骇人,“我已经答应跟你结婚了,你一定要做这么绝吗?”
傅斯礼起身从床上下来,闲庭信步地走到应粟面前,声线平稳淡然,“你知道,我不止能做到这一步。”
应粟木然地看着他,“傅斯礼,你也知道我说到做到。如果席则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我一定死在你眼前。”
“这次学会用自己威胁我了,有长进。”傅斯礼笑了声。
随后又垂眸看了眼应粟光着的脚,虽然房间暖气开得很足,但她体质特殊,很容易着凉。
傅斯礼似乎叹了口气,在应粟尚未缓过神的时候,将她打横抱起,重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放下,掀开被子盖上,仔细掖好被角,“只要你听话,他就不会有事。”
他弯腰吻了吻她额头,“明天会有设计师来家里给你量尺寸,你之前钟爱的那些高定品牌,我也已经定好了当季新款,会一起送来家里,你自己挑选喜欢的当礼服和敬酒服。”
应粟无动于衷地闭上眼睛。
傅斯礼说完后,又看了她片刻,才离开房间,走前没有忘记摁开她床头的壁灯。
应粟一夜未眠。
第二天从新闻上看到了昨夜的火灾报道。
2024年12月4日23时45分,城西区青里庄三号居民楼发生意外燃爆事故,本市消防救援支队接警后,立即组织灭火救援力量到场处置,截止目前,此次火灾仅造成建筑重大烧毁,尚未有人员伤亡。
应粟在看到‘尚未有人员伤亡’时重重松了口气。
可报道里面那些令人触目惊心的照片和视频,还是激起了她一
身冷汗。
她不知道昨晚席则有没有在家,如果在的话,他离死神就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不在的话,他知道自己精心维护那么多年的家被一把大火焚毁殆尽,该有多难过啊。
他连爸妈给他的最后一丝温度和记忆都留不住了……
应粟思及此,五内俱焚。
她直接抄起茶几上傅斯礼最钟爱的那盏元青花釉的雪茄缸,狠狠砸向了液晶电视,砰地一声巨响,屏幕和雪茄缸骤然四分五裂。
这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引来了在外一直候着的佣人和管家。
她们惊呼一声,“应小姐——”
“滚!”
应粟心里这团火憋了太久了,她知道砸东西是最无能的表现,可她如果再不发泄出来一点,自己恐怕真要被逼疯。
傅斯礼的别墅里摆放了数不清的好物件,都是明清时古董级的藏品,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应粟不管三七二十一,看见什么砸什么,管家在后面胆战心惊,看到地上的瓷器和玉石碎片都快心疼得出血了,也实在被眼前情形吓到了,可他不敢跟应粟肢体接触,只能一边求着她别砸了,一边让人赶紧请示傅先生。
没想到,傅先生的电话却先打了过来,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让她砸,注意别伤着她就行。”
“……”管家上嘴唇和下嘴唇磕绊了半天,肉疼地挤出一个字,“是。”
他算是深刻体会到了,爱果然是人中龙凤才给得起的。
应小姐眉头一皱,傅先生就纵容她把几个亿甚至几十亿都砸出去消火了。
哎。
管家又心疼地叹了口气,吩咐身后吓傻的一群人,“还不打起精神来,跟着点啊,别让应小姐受伤。”
应粟这通邪火发了半个多小时,几乎把傅斯礼半栋别墅都砸烂了,顺便还砸了五六个摄像头。
冷静下来后,她疲惫地走进卧室,捞起手机。
她迫切想知道席则现在状况如何,可她该和谁打听呢?这部手机一定被安了窃听器,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傅斯礼眼皮底下。
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她现在不能再刺激他了。
应粟思虑良久,还是颓败地将手机扔回了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将脸深深埋下去-
初悦在学校看到新闻报道后,立刻请假,打车去了青里庄,七层的高楼已经变成了一堆烧焦的废墟。
而她到达的时候,席则正孤身一人坐在废墟里,脸色惨白如鬼。
她仓皇地下车跑了过去,走近时才发现席则怀里紧紧揣着一个相框。
四周都化为了黑色的灰烬,他守了十八年的家,除了这张全家福,什么都没留下。
初悦不忍地看着他,好半晌,才缓缓蹲在他面前,轻声开口,“席则,人没事就好。”
席则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照片,许久没说话,整个人气息死沉,仿佛被抽了魂般。
初悦知道他此刻有多痛,可她也明白,自己并不是那个能给他安抚的人。
就在她费力措辞的时候,席则轻抬眼皮,平静地看着她,哑声说,“初悦,我身后什么都没了。”
他最后的一点精神慰藉也烟消云散了。
初悦说:“当我们身后空无一物的时候,我们自己就是最大的倚仗。”
“只要你不倒下,你的世界就不会坍塌。”
席则无声地闭上眼,“在这条路走到终点前,我当然不会倒下。”
初悦沉默了几秒,“我看到最近的新闻了,应姐姐要嫁进傅家了。”
她有些艰难地启唇:“你之前说她心里有个忘不掉的人,是傅先生吗?”
席则没回答,但周身气息骤然沉了几分。
初悦叹了口气,“你这条路,太难了。”
席则睁开眼,平静的眸底闪过一丝寒芒,“快结束了。”
他指腹小心翼翼抚过相册上爸妈的眉眼,然后从废墟里站了起来,回头望了眼,眼底只剩一抹狠戾的决然。
初悦随他站了起来,侧头看向他,“席则,你想做什么我不拦着你。”
“但有句话我还是想和你说。”初悦顿了顿,沉声道,“这世上任何一种仇恨都不值得以命偿命。”
席则收回视线,冷笑一声,“我从来没想过以命偿命。”
“我要让他们,和我一样,永失所爱。”-
离婚期越来越近,应粟的心也越来越忐忑。
别墅每天都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百来号佣人在忙着布置婚宴现场,各大奢侈品牌的秀场高定和高珠流水式地往里送,还有明星造型师团队一遍遍地为她试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傅斯礼自那晚发疯后,没有再过激的举动,也没再踏足过她的卧室。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可应粟心里的重石一刻都没有放下,她总有种预感,婚礼当天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
12月24日是平安夜,本来是个浪漫喜庆的节日,如今却成为了一颗炸弹,不知不觉,转眼就到了引爆的日子。
应粟清晨在一片喧哗热闹声中醒来。
傅家老宅来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亲自为她妆点盘发,造型师们只在一旁辅助,甚至还虚心学起来。
应粟知道这几个嬷嬷是宗老太太带进傅家的,她们的母亲是从宫里出来的,服侍过后妃,有福气。
嬷嬷们为她盘了个典雅大气的低发髻,别上两支金累丝嵌珠玉花蝶金簪。
然后换喜服,旗袍是纯正的大红色,工艺是精致的手工苏绣,柔软飘逸的面料上金银满绣,一只凤凰自颈部蜿蜒至裙摆,围绕着金色牡丹振翅欲飞,极其奢华。
应粟当时无心于这些细枝末节,后来的某一天她才反应过来。
这件旗袍需历时至少一年才能制作完成,而喜服的尺寸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傅斯礼,曾经真心想过娶她。
第69章 Butterfly嘉礼初成,良缘遂……
八点钟的时候,应粟收拾妥当,楼下客厅已经陆陆续续进客,白天来的人都是傅家那边的亲眷,至于其他宾客会在晚上直接出席宴会。
应粟已无亲人在世,是傅斯雯亲自上来接她的,依她如今的地位,算是给了应粟极大的面子。
傅斯雯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了端坐在镜前的那抹红色倩影,嬷嬷正在为她整理耳环。
察觉到身后动静时,她轻抬起眸望了过来,傅斯雯莫名顿住脚步。
她站在门口,和镜中的女人无声对视,思绪竟一时有些恍惚。
眼前这个女孩是她看着长大的,是赵慧兰唯一的女儿。
她曾经在她身上倾注了很多影射似的爱,因为她眉眼实在像极了赵慧兰——令人一见倾心的美貌,柔媚不自知的风情,艳丽而清傲的骨相。
漂亮到极致的女人,得天独厚,生来就该被很多人热烈地爱着。
可这世间,并不是能容纳所有的爱。
二十八年前,她挽着一身艳红喜服的赵慧兰,亲手将她送到了另一个男人手中。
她以为将她送向了幸福,谁知送向了地狱。
二十八年后的今天,她即将要挽着她女儿,送到自己弟弟手中。
命运有时,真的离奇又荒诞。
当应粟起身朝她走来的那一刻,窗外灿阳柔柔地洒在她身上,一张芙蓉桃花面染了漫天金光,明媚又热烈,她好像看到了年少时的赵慧兰。
傅斯雯心脏一震,怔忪地迎上去,恍然如梦地张开胳膊,将面前的女人搂进了怀里,呓语似地轻喃:“我真的很想你。”
“……”应粟一怔,抬起胳膊不知该如何放,压下满腔错愕喊了声,“雯姨。”
傅斯雯瞬间回神,她抹了下眼角,松开应粟,神态难得有些慌乱。
过去四十多年,她从没像今日这么失态过,连赵慧兰葬礼那天都没有。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漏了心迹,可能有些东西实在压得太久、太久了。
但傅斯雯在政场混迹多年,早练就了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本领,顷刻间便恢复如常,从包里取出
一只祖母绿的翡翠手镯,戴上了应粟的手腕,不动声色揭开话题,“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
应粟惊讶抬眸。这礼物未免有点太贵重了。
“不管过去如何,今日起,你就是斯礼的妻子,是我的弟媳,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傅斯雯难得柔和地望着她,“我对你没别的期许,只希望你能真心爱护斯礼,忠诚于这段婚姻。”
“很多事你现在不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他待你之心,世上无人出其右。”傅斯雯语重心长地说,“粟粟,你们之间能有今天这个结局,不是他强求得来的。”
应粟当时确实没有听懂傅斯雯的话,“那是什么?”
傅斯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是他赌来的。”
话落,外面响起了喜庆的奏乐声和礼炮声。
“吉时快到了,我们下去吧。”傅斯雯自然地挽起她胳膊。
应粟暂时按下疑惑,随她走出去。
一楼客厅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人,傅家那样的高门大户排场自然不会小,何况结婚的是家主。
族内各房子弟近百人全员到场,正在互相寒暄,四周堆满了成山的玉石珠宝、金器翡翠。
而这些只是聘礼的冰山一角。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新娘子下来了!”
屋内众人停止交谈,纵然心怀各异,也都堆起笑容望了过来。
应粟款步走下楼梯,不可避免地径直撞向了那人的眼眸。
傅斯礼站在楼梯尽头处,穿着一身大红色的中式龙凤褂袍,松姿鹤骨,眉眼也被衬得极为清峻,褪去几分高不可攀的疏冷,气质也更柔和了些,仿佛民国时期的谦谦君子,儒雅矜贵。
他微仰着头,静静地望着她。
应粟与他四目相视的那一刻,记忆无法自控地溯回到了十一年前。
当初也是这样,他们一个站在高处,一个站在低处,视线无意识地相撞。
从此,他就如窗外那只无意飞进来的蓝蝴蝶一样,撞进她心里。
令她惊鸿一瞥,沦陷多年。
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已经快超过了她生命中没有他的那些日子。
所以,傅斯礼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连她自己都无法准确定义。
她只知道。
他是她爱上的第一个人,是她偷来的岁月里最后一抹温情。
是她三千多个缠绵悱恻的夜里,做梦都想嫁给的人。
她明明那么爱他,爱到差一点失去了自己,可在美梦成真的这一刻,她却只感到一股难言的讽刺。
周围宾朋满座,祝福声此起彼伏。
应粟在盛大而又热烈的欢呼声中一步步迈向他。
所有人都在庆贺她迈向了自己的经年夙愿和一生的荣华富贵。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走向他的每一步,都在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应粟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止住一切泛滥的回忆和情绪。
在她快迈下楼梯的时候,傅斯礼上前迎了一步,生平第一次以一个下位者的姿态朝她伸出手。
应粟平静地将手搭了上去,被他反握住,十指相扣。
旁边有主持仪式的司仪在说着贺词,傅斯礼引她到一座九扇的大漆‘瑞鹤图’屏风后面,那里摆放着一方紫檀书桌,笔墨纸砚间是一卷极其显眼的朱红色卷轴婚书。
婚书是毛笔手写,是应粟最为熟悉的颜体楷书,疏朗平正,和他这个人一样——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
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
书向鸿笺敦百年之静好。
葳蕤繁祉,鸾凤和鸣。
心有缱绻,望若初见。*
应粟看着最后‘望若初见’四个字微微出神,几秒后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视线。
傅斯礼并不在意她的心不在焉,松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执起毛笔,弯腰在‘此证’下面,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自己名字。
随后将笔递给了她。
应粟转过脸来,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毛笔,潦草地在婚书上签下自己名字。
不过是个仪式罢了,心已经走远的人,是无法靠一纸无用的婚契来挽回的。
签完婚书后,傅斯礼在铺天盖地的庆贺声中,正式地将那枚印着族徽的帝王绿翡翠戒指戴进了她的中指。
桌案上还摆放着三四枚样式精美华贵的稀世钻戒,傅斯礼说那些可以婚礼上戴。
之后还有一系列的流程,应粟没想到傅斯礼最厌倦繁琐的人,这次会如此注重仪式。
该有的,一样没缺。
应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演员,全程配合他完成了订婚仪式。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经昏了。
傅斯礼怕她累,便让她上楼歇了半晌,等有人来唤她的时候,应粟借着落地窗往外一看,才发现如墨的夜色已经升起了月亮,屋檐上悬挂的大红灯笼被月光染淡了几分。
而视线在往前绵延,能看到数不清的豪车如长龙般顺着盘山公路,在层层警卫和保安的关卡下,驶进明樾馆。
保姆已经从善如流地对她改了称呼:“太太,您该换身礼服,下去和先生一起迎宾了。”
应粟从窗外收回视线,心里不安更甚。
她知道傅斯礼的婚宴必定盛大隆重,只是依旧低估了这个阵仗,今夜估计省里各行各界的重量级人物都云集此处了。
连保卫系统都比往常严格了几倍不止。
应粟若有所思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镜前,造型师给她搭配了一身新的礼服和妆容。
最后她提起一只酒红色的Birkin,优雅自若地走了出去。
客厅已经布置成了宴会厅的规格,比上午热闹许多,零零散散地站满了人,但并不显得拥挤。
席间推杯换盏,衣香鬓影,台上乐团在弹奏《D大调卡农》,有年轻男女随着音乐起舞,氛围慵懒浪漫。
而厅内正中间摆放的是傅斯礼装裱起来的婚书,他此刻换了身黑色的高级定制西服,长身鹤立地站在权利场的中心,四方宾客祝福声不断,他眉眼温淡含笑,偶尔喝两口酒,姿态松弛。
余光中偶然瞥到应粟身影时,他和上午一样,将香槟放在桌上,起身系上纽扣,迎了过来。
厅内众人视线也一齐望了过来。
应粟即使不与他们对视,也能猜到他们眼神写得什么,无非就是“落魄女终于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她一路过来,已经收获了无数这样的目光和虚情假意的祝福,这些人鄙夷她的作为,认定了她费尽心思勾引才上位成功,心里千百个看不起她,面上却只能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傅太太。
所有人,都将这场婚姻,当作了对她的恩赐。
真是可笑。
应粟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从人群中向她走来的男人,心底竟意外没有一丝波澜了。
也许,他真的已经快消耗完她的感情了。
这样正好,她可以义无反顾去做出自己的抉择了。
应粟捏紧手中的包,脸上扬起今天第一个笑容,然后踩着红色高跟鞋,风情万种地朝他走近。
周围的人看到眼前这一幕,皆笑着感叹“傅先生和太太真是佳偶天成,伉俪情深。”
应粟笑容更深,只是尚未走近,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喧嚣声。
客厅大门被佣人拉开,外面走进几位宾客。
应粟无意偏头望去,才发现最前面的竟然是蒋聿,旁边两人应是他父母。
而落后他们半步的是——席岭、尤蔓。
还有……席则。
他今夜难得穿了一身极其正式的灰蓝色西装,搭配一
条同色系领带,多了几分沉静成熟的男人魅力。
长发在脑后半扎起来,露出来的五官轮廓更加硬朗利落,乌黑眉峰微微上挑着睨过来时,竟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锐利感。
一月未见,他仿佛被彻底打磨过,褪尽了一身少年人的青涩,浑身都竖起了尖锐的棱角。
气场冷厉而极具侵略感。
应粟与他对视上的那一瞬,脚步似被钉住,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无数种情绪从她心底飞速涌过,她只来得及捕捉到最强烈的一种——恐慌。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应粟迅速抬眼望向傅斯礼,男人已经来到了她身边,手臂自然而然揽过她腰,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席则会出席婚宴,低头时嘴角还略微带着点愉悦的弧度。
“惊喜吗?”
第70章 Butterfly“我要你,今晚跟……
“傅总,恭喜,祝您和太太百年好合。”
蒋聿父母先上前来道喜,并捧上一份贺礼。
席岭随后携妻儿走了过来,脸上同样是奉承的笑容,说了几句喜庆的话。
“这是犬子席则,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席岭几分骄傲又几分忐忑地将席则推到了面前。
他们解除收养关系的事目前还没对外公布,而且宗总助给他们席家发请柬时,特意交代了句希望全家出席,傅先生也想看看当年帮助过的男孩长成了什么样子。
大概是不在意席则曾经和应粟那段。
而席则不知是出于情分还是什么,也答应了他们来做出戏。
“这孩子长大了。”傅斯礼声音温淡,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和小时候真是天差地别。”
席则一只手始终懒散地插在兜里,听闻这句,才慢悠悠地撩起眼皮,径直迎向了傅斯礼略微下垂带着审视的目光。
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相对。
上回仓促一面,谁都没给谁正眼。
席则的目光不躲不避,带着显而易见的锋芒和攻击性,而傅斯礼永远都是那种上位者的轻慢,即使眼睛含笑也令人觉得是蔑视。
两人视线相撞的一瞬,周遭空气都在凝结。
似有无形的硝烟在迅速蔓延着,一触即燃。
宴会厅内的众人也都似有若无地打量着他们这个方向,宾客里面不乏从事娱乐媒体行业的,席则此前在音乐节上一鸣惊人,而他用一首情歌轰轰烈烈高调示爱的对象——正是这场婚宴的新娘。
这情节,剧本都不敢写啊!太刺激了!
蒋聿也胆战心惊地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时刻注意着动静。
旁边已经有人开始小声私语,“这男孩太牛了,不仅敢撬傅先生墙角,还敢直接来婚礼,这是挑衅还是示威?”
“我反倒觉得真正牛逼的是应粟,一个权势显赫的大佬,一个万众追捧的少年天才,俩顶级男人都对她死心塌地的,这要放在古代,绝对是祸水。”
“……”
暗香浮动的宴会厅一时隐隐躁动起来,都在暗中围观这出难得一见的风月戏。
而戏里的三位主角,却没有留给他们观戏的资格。
应粟最初的震惊过后,直接拉起傅斯礼的手,带他去了二楼,远离众人视线。
等着看戏的一群人,遗憾地叹了口气,重新融入晚宴。
蒋聿立刻走了过来,两家大人都已经投身社交场了。
他耳朵尖,刚才隐约听到点对话,纳闷地问:“傅先生小时候见过你?”
席则沉默地站在宴会厅的中央,眼眸阴沉地盯着他面前装裱精致的婚书。
蒋聿随他视线看过去,无奈地拍拍他肩,“你说你来这干嘛?给自己找罪受吗?”
“还是亲眼看到她结婚,你就能彻底死心了?”
席则眉尾一动。
心底冷笑,蒋聿算是戳破了傅斯礼的目的。
他特意让他来观礼,就是为了彻底碾碎他对应粟的妄想。
上次的火是警告,今夜的婚礼是最后的威慑。
他们之间,迟早都有这样一场针锋相对。
“我是来送贺礼的。”
席则嘴角勾了勾,在蒋聿一脸莫名的视线里,径直走向了二楼。
“我靠!”蒋聿反应了两秒,急忙跑过去拽住他,“今夜是什么场合,你他妈别犯浑!”
“你要搅黄了那位的婚礼,之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席则慢条斯理地掰开蒋聿的手,漆黑眼眸浮起一抹阴鸷的笑,“我和他,早晚得死一个。”-
应粟扯着傅斯礼直接走到了二楼外面的露台,她撑着栏杆深呼吸了几秒,冷静地问他,“你今晚这出是什么意思?”
傅斯礼动作不紧不慢地脱掉西装外套,披到应粟身上,他从身后半拥着她,示意她往远方看。
“从这个位置能俯瞰整个东霖。”
明樾馆坐落于海拔最高的颍山之上,背面靠着什滹海,前面群山环绕,开阔的视野能一览无余东霖夜晚的繁华璀璨,远处恢弘的建筑群也变成了渺小的星火。
仿佛整个城市都匍匐脚下。
应粟对此处的高度和视野当然明了,她第一次来这栋别墅的时候,还会产生眩晕感。
只是她眼下没心情陪他在这打哑谜,皱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话落,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应粟心脏一跳,刚想回头,却被傅斯礼兜住下巴,动弹不得,他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薄唇凑到她耳边,明明是情人间亲密耳语的姿态,但他并没有放轻声音,似是有意让身后人听到一样。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到达不了这个高度。”
就如外面那些宾客,纵使权势滔天家财万贯,但如果不是傅斯礼的邀约,他们永远没资格踏进明樾馆半步。
应粟冷笑出声:“你是想提醒我和你之间的云泥之别吗?拜你所赐,我才能站到这里是吗?怎么,想让我感恩戴德吗?”
“不,你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傅斯礼直起身,和她并肩,“从一开始,你就和我站在同一高度。”
“真正该感恩戴德的是另一个人。”傅斯礼微微侧头,余光扫向了身后。
席则从容地推开玻璃门,大步迈了进来,眼尾上扬,似笑非笑道:“傅总对我的确有再造之恩。”
他隔着几步站到他们对面,像是自动与他们分出了楚河汉界。
应粟默然地看着他,席则却一眼没再看她,而是居高临下地与傅斯礼对视。
两个男人眼神中充满着无声的较量。
再也没有粉饰太平的遮掩。
“靳阳,阶层这个东西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
傅斯礼笑了笑,一只手肘松懒地搭在身后栏杆上,镜片后的眼眸依旧温润如玉,可语气却自带高位者的睥睨,“是我改了你的命,让你冠上了席姓,跻身上流阶层。”
“如果不是我,你本来一辈子都不可能站到她面前。”
傅斯礼微微眯了下眼,“可惜,你不知感恩。”
席则也勾唇轻笑了声,“傅总这话说的太早了,我今夜就是来报恩的。”
应粟右眼皮突然跳了下。
她知道席则想必对傅斯礼恨之入骨,他今夜绝不会只是单纯来道喜的,应粟担心他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如今明樾馆被里三层外
三层地严防死守着,他如果真做了什么,绝不可能安然逃脱。
所以她下意识就朝前走了一步,出声制止:“席则。”
可惜这番举动落在席则眼里,便是她对傅斯礼情深义重。
席则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冷漠地望向她,“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放把火把这里烧了。”
“……”应粟一时语塞,随后她被傅斯礼扯住手腕又拉回了原地。
席则冷笑了声,将手里一直拿着的一份红色大号信封递给傅斯礼,意有所指地开口:“这是我送您的新婚礼物,也是我对您当年一番苦心的报答。”
傅斯礼轻挑了下眉梢,虽有几分意外,倒很自然地接过来了。
趁着他低头拆封的时候,应粟往楼下望了一眼,别墅外面的停车坪十分宽阔,两旁种着罗汉松和油橄榄,能遮挡住大部分视线,但应粟借着树上的红灯笼,还是轻易就看到了站在一株罗汉松下的两个人影。
她心尖一颤,眼眶忽而有些热。
——周璨还是来了。
也许是姐妹多年的默契,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周璨还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微微仰起头看了过来。
应粟看不到她的眼神,但却能读懂,她一定在对她说——放心。
应粟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心里终于吃了颗定心丸。
此刻,傅斯礼已经将信封里的东西翻了出来,他长指捏着几张类似文书的东西,一目十行地翻阅着,表情算得上平静,但应粟能感觉到一股隐忍待发的压迫感和怒火。
也不知什么东西,能将他情绪波动到这地步。
应粟惊奇地扫了一眼,随即怔住:“……”
席则送的结婚礼物竟然是——位于南郊的一座两百多亩的公墓。
信封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包括公墓的经营许可证,还有一系列文件和材料证明。
“傅总,为你准备这份礼物可是费了我不少心思,光钱就砸出去了五千万。”席则笑得极其无辜,“您还满意吗?”
傅斯礼指节捏得咔嚓响,气息冷沉到骇人。
“对了,这座公墓是公益性质的,正好您一向热衷于公益事业,我也算投其所好了。西南角朝向最好的一处墓地您之后可以留作自用。”
“……”
席则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应粟全身冷汗都出来了。
她知道席则天不怕地不怕,也万万没想到,他敢直接在傅斯礼的地盘,用墓地当结婚礼物,公然咒他死。
她已经不敢去看傅斯礼神色,只能用目光制止席则让他别再火上浇油了。
可席则故意无视她的‘警告’。
“你这份礼物的确用心。”傅斯礼合上信封,扶了扶镜框,平静地抬起眼皮,斯文笑道,“就是有些不知死活了。”
他说着偏头看了应粟一眼,眸色温柔却冷酷,“宝贝,答应你的我可能要食言了。”
话落,应粟看到走廊里大步迈过来一个人——是阿泰!
他穿着保镖服,右手伸向裤兜,似在准备掏出什么东西。
应粟瞳孔一震,心跳几乎蹦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从席则拿出那份贺礼的那一刻,傅斯礼就没打算让他活着走出去了。
“应粟。”
席则应该听到了后面逼近的危险的脚步声,但他仿若未闻,终于将目光完全落到了应粟身上,看了她三四秒后,沉声开口,“你说过,等着我来审判你。”
应粟知道此情此景谈这个太不合时宜,但她没法拒绝席则那双眼,只能勉力维持住镇静的声音,直直地望向他,“你想怎么审判我?”
席则的声音是和身后玻璃门推开的声音一齐落下的。
在深冬的夜里,如割喉的锐器。
“我要你,今晚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