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人间蒸发
飘摇的雨丝斜织成网,在甜品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晕染开一片朦胧水色。
陈璐没想到会在甜品店遇到熟人。
不,确切来说,她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陈小姐?真的是你!”
“”
面对突如其来的搭讪,陈璐微微蹙眉,眼前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银灰色运动套装,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脸上挂着一副惊喜的笑容,陈璐打量了对方两眼,没什么印象。
这人谁啊。
姜鹏飞没想到一场秋雨竟然把他记挂了好久的人送到他身边,此刻自然不会浪费这个机会,继续热络地搭话:
“陈小姐,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姜鹏飞,宁城一中的老师,上次我们在学校讲座上见过,就是优秀毕业生回校演讲的那次,这么说有印象了吗?本来那次想跟你认识一下的,可是到最后也没找到机会,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在这碰见你了。”
“”
宁城一中。姜鹏飞。
陈璐在心里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又看了两眼眼前人,还是没什么印象。
那场讲座她倒是有印象,毕竟时间隔得不久,可是姜鹏飞这个名字她却好像一次都没听过。
眼见陈璐不说话,姜鹏飞有些局促,却依旧热情不减:
“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当时你在台上演讲,我们在台下听哦,对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人赶忙又补充了一句:
“当时我和你的高中班任顾婉君顾老师坐在一起,不知道陈小姐有没有印象?”
“”
姜鹏飞试图用顾婉君唤醒陈璐的记忆,话音一落,陈璐表情僵了一瞬,果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睛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认真。
这么说她就有印象了。
这不就是那次和顾婉君聊得特欢的那个“学习对象”吗。
临走时还非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吃饭但最后没去成的那个。
“原来是姜老师,我想起来了。”
陈璐点头回应,语气似乎比刚才更冷淡了,可姜鹏飞却没察觉到她的疏离,反而因为被认出而变得更加热切:
“对,是我,想起来了吧,那个,陈小姐今晚有时间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窗外雨声忽然变大,敲打在玻璃上砰砰作响,听到对方的目的,陈璐眸色稍冷,正要开口拒绝,一个柔软温暖的身体突然贴上了她的手臂。
“璐璐,你——诶,姜老师也在啊。”
顾婉君的出现打破了现有局面,本就温柔的语气此刻恨不得滴出水来,纤瘦的手臂穿过陈璐的肘弯,十指自然地扣住,像是宣示主权一般。
陈璐眸色微动,她不用回头也能想到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眸此刻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看似温柔,实则暗藏锋芒。
对于顾婉君的出现,姜鹏飞明显愣住了,稍显复杂的目光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停留片刻,男人才缓缓开口:
“顾老师?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
“上次演讲的时候和您聊得很愉快,没想到在这儿见面了。”
“”
顾婉君眉心微动,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陈璐,随即话锋一转,不答反问:
“姜老师怎么在这啊?”
“我来云江市出差,家里人想吃这家店的甜品,让我来买。”
姜鹏飞解释了来意,眼神却不断飘向两人紧贴的身体,试探着问了一句:
“顾老师也找陈小姐?”
“奥,我没什么事,就是来找璐璐一起去接我女儿,朵朵这孩子可黏璐璐了,今早上学的时候还吵着晚上要跟璐璐姐姐一起吃披萨呢,璐璐,我们是现在走吗”
“”
一句璐璐叫得百转千回,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姜鹏飞一头雾水,陈璐心里却很明镜似的。
真是有够酸的。
自己吃醋不算,还要把根本不在家住的小朵朵搬出来当挡箭牌,顾婉君,可真有你的。
不过她喜欢。
陈璐顺从地回了一句“好”之后,她能感觉到顾婉君松了一口气,挽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姜鹏飞的约饭计划泡汤,虽然失望写在脸上,但他还是礼貌地跟二人道别,说有机会下次约,对此,顾婉君笑而不语,那抹看起来明媚的笑容随着女人转身的瞬间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绷紧的下颌线。
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姜鹏飞貌似后知后觉了什么。
他是得罪这个顾老师了吗?陈小姐和这个顾老师又是什么关系?姐妹吗?可两个人看起来长得也不像啊
雨貌似越下越大了。
刚一推开甜品店的门,冰凉的雨丝立刻扑在脸上。
陈璐刚撑开伞,手臂上的温暖突然抽离,顾婉君像被烫到一般松开手,她迅速往旁边挪了两步,撑起了自己的伞,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意思。
眼见着顾婉君又恢复了日常那副低眉顺目小心翼翼和自己保持距离的样子,噼里啪啦的雨点把心里刚刚那点的暗爽彻底浇灭,陈璐忍不住拧了拧眉,感觉胸口堵着一口气。
刚才不是还挽着她的手,一口一个璐璐吗,现在又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干嘛呢,还是和别的男的聊天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有意思是吧。
望着顾婉君低垂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陈璐忍着心里酸涩的怒意,语气冷了几分:
“我车就停在前面,咱俩撑一把伞就够了。”
顾婉君抬眼看她,眸色闪烁不定:“雨太大了,不方便,还是一人撑一把吧,我们走吧。”
“”
小乌龟勇敢不过3秒,就又缩回壳里去了。
看着顾婉君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陈璐默默咬紧后槽牙。
两分钟后。
车内的空间因为沉默而显得格外逼仄。
上车之后,陈璐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转向副驾驶的顾婉君,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冷:
“顾婉君,你到底什么意思。”
“”
陈璐想问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顾婉君没法装傻,她不敢看陈璐的眼睛,目光只能落在车窗玻璃蜿蜒的水痕上:
“那个姜老师好像喜欢你”
“所以呢?”陈璐挑眉追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拿朵朵当挡箭牌把他支走。”
“”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顾婉君苍白的脸,雷声轰鸣而至,仿佛直接砸在了两人之间。
陈璐死死盯着顾婉君看,这些话在问出来之前,她甚至都想过,如果她和顾婉君之间的距离是100步,她愿意走99步,只要顾婉君说一句她吃醋了,或者是问一句她和黎飒是怎么回事,她就会将她和黎飒假扮情侣的事全盘托出。
可是顾婉君没有。
陈璐有女朋友,她顾婉君有什么身份和资格吃醋。
顾婉君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睛看着陈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璐,黎飒很好,你和她好好的”
“”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陈璐所有的耐心。
没有人能一直勇敢,更何况是已经被顾婉君放弃过一次的陈璐。
她把她当什么。她到底把她当什么。
窗外雨势骤然转急,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雷声滚滚,却比不上陈璐心中翻腾的怒火。
“黎飒很好?”
陈璐冷笑一声,声音几乎是磨着牙尖挤出来的:
“顾老师倒是很会为我着想,那你现在算什么,第三者吗?”
“”
天边的雷一个接一个,“第三者”几个字深深刺入顾婉君的心脏,雨刷器疯狂摆动却依然跟不上暴雨的节奏,雨水顺着车窗蜿蜒而下,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我我”
“你什么?”
陈璐死死盯着她:“顾婉君,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有多可笑?”
“对不起”顾婉君垂下眼睛,艰难开口:“我不该干涉你的私事”
“又是道歉,又是道歉,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
“”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车顶的声音震耳欲聋。
看着气到眉头紧锁的陈璐,顾婉君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这么生气,又或许她知道,却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一开口声音还是抖得厉害: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陈璐,我只是只是希望你和黎飒能幸福”
“”
听到这话,车内陷入一片沉默,良久,陈璐突然笑了,那笑声比窗外的秋雨还要冷。
好。很好。顾婉君,你很好。
她就不该心软。
陈璐没再说话,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车内的空气就此凝固。
雨水在车窗上汇成细流,就像顾婉君心里那些永远说不出口的话。
她想告诉陈璐她吃醋了,她想告诉陈璐她讨厌姜鹏飞那个炙热的眼神,她想告诉陈璐她讨厌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接近陈璐,她想问陈璐能不能不要和黎飒在一起、能不能只喜欢她
但这些话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最终都化作了苦涩的沉默。
雨刷器机械地摆动,干净利落地劈开不断落下的雨水,却劈不开两人之间越积越厚的隔阂。
云江世纪园。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时,窗外的暴雨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却依旧淅淅沥沥地淋在两人心头。
到家已经是晚上了,陈璐没有像上次生气那样赌气式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而是径直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做饭,顾婉君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帮忙。
冰箱门打开的冷光里,陈璐眼睫轻颤,看不出什么情绪,顾婉君想接过她手中的青菜,指尖刚碰到菜叶,陈璐立马放手转身去拿砧板,一眼都没看她。
在这期间,顾婉君一直在试图开口找话题,可陈璐根本不看她,很快,厨房里只剩下刀落在案板上的声响。
窗外的雨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晚餐在寂静中开始,在沉默中结束。
“我吃好了。”
陈璐放下筷子,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顾婉君吃完,而是直接起身离开。
看着陈璐的背影消失在书房方向,顾婉君眨了眨眼睛,碗里的糖醋排骨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可她却尝不出甜味。
收拾完碗筷后,顾婉君来到书房,推开房门那一刻,她眸色微动,喉间倏地涌上来一股子压抑不住的酸楚。
原本摆放在她书桌正对面的陈璐的书桌被挪到了窗前,陈璐正坐在桌前码字,位置正好背对着她,台灯将小姑娘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她的脚边。
明明距离很近,可两人之间却像隔着一条银河。
所以,陈璐是开始和自己保持距离了吗。
明明这样做是对的,可她为什么这样难过呢。
键盘敲击声在雨夜里格外清晰,望着那人的背影,顾婉君心里堵得慌,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时间在沉默中飞速流逝,很快,指针定格九点。
平常这个时候都是哄朵朵睡觉的时间,但今天朵朵不在。
顾婉君抬头看了看不远处裹着台灯光晕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就此结束工作回去睡觉时,视线中的背影突然起身活动着脖颈,顾婉君眸色一颤,下意识收回慌乱的视线,而在她低下头那一刻,她清楚地看见陈璐电脑屏幕上的小说章节标题——
【她站在雨里,等一扇不会打开的门。】
陈璐合上电脑离开后,顾婉君的心思也跟着飞出了书房,她掐着时间,估计陈璐快洗完澡时才起身离开书房。
主卧的门虚掩着,浴室里没有水声。
顾婉君推开卧室门,发现陈璐不在。
陈璐人呢,难道去了客卫吗。
正当顾婉君想着什么,一股子湿漉漉的雪松香气自背后将她包裹,紧接着耳畔就响起那被水汽泡过的清冷声音:
“让让。”
“”
顾婉君心头一动,下意识侧身闪开位置,那股子原本在背后的雪松香气瞬间扑面而来,陈璐穿着睡袍从她身边经过。
平常洗完澡,陈璐都会直接把吹风机塞进顾婉君手里,嘟囔着让她给自己吹头发,可此时此刻,顾婉君下意识伸手想接过陈璐手里的毛巾时,却只摸到了潮湿的空气,她愣在门口看着陈璐,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现在洗澡吗?”
问出这句话时,陈璐站在床边擦着头发,睡袍的腰带松松系着,锁骨处还挂着水珠,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看着那滴水消失的轨迹,顾婉君感觉喉咙发紧,说话都有些困难:
“嗯?什么?”
“我去客厅等,洗完了叫我。”
陈璐语气很平静,平静到顾婉君有些心慌,没等她开口,陈璐已经拿着吹风机,再一次在她面前经过。
柔软的睡袍下摆转瞬即逝地擦过手背,顾婉君下意识闭上有些发酸的眼睛。
是了,陈璐在跟她保持距离。
小姑娘不会像先前那样和自己生气了,也不会嚷嚷着让她给她吹头发了。
不管是爱还是恨,她们之间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浴室镜面蒙上雾气,热水烫得肩膀发颤时,顾婉君才终于让眼泪落下来。
她不知道是以什么心情洗完的澡,出来时,陈璐不在卧室,顾不上吹头发,她直接去客厅找人。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吹完头发的陈璐蜷在沙发上看书,顾婉君站在阴影里,看着她无意识摩挲书页的动作,这是陈璐思考时的小习惯,曾经她们牵手时,小姑娘也会这样偷偷地摩挲她的指节。
两人回到卧室时,顾婉君这才发现自己的发梢还在滴水,睡衣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瞥见她擦头发的动作,没有皱眉不悦,没有冷脸唠叨,没有强行把人按住要帮她吹头发,陈璐的目光扫过去,又平静地移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上床躺下。
吹好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顾婉君关掉台灯,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若不是陈璐此刻规规矩矩地躺在自己的地方背对着她,顾婉君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的床这么大,她甚至能感受到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分界线。
陈璐不会像以前那样抱着她了。
窗外刚刚停下的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黑暗里,顾婉君揪着被角,终于小声问了一句:
“陈璐你睡了吗?”
“没有。”
“你”
“我吃药了,能睡着。”
陈璐回答了一个想问还没问出口的问题,彻底扼杀了顾婉君心里那点自私的愿望。
从来都不是陈璐需要她,而是她需要陈璐。
她想抱着小姑娘睡。
可她不能。
她没机会了。
窗外雨声渐密,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顾婉君在黑暗里数着陈璐的呼吸,直到听到身旁人的呼吸声逐渐绵长平稳,她才侧过身来面对着陈璐的背影。
又过了不知多久,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顾婉君攥着被角,小心翼翼地往陈璐那边挪了挪,额头轻轻贴上眼前*人瘦削的背那一刻,她闭上眼睛,任由温热滑过眼角。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贴上去的那一刻,背对着她的陈璐眼睫猛颤了一下,在黑暗中攥紧了胸口的布料。
窗外,雨滴拍打着窗户,声音时大时小,这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自从顾婉君说让陈璐和黎飒好好的之后,陈璐就变了。
接下来的两周里,陈璐把握分寸,不再越界,主动和顾婉君保持距离,她不会费心思做什么饭后甜点、不会嘟囔着要求顾婉君和她互相吹头发、不会每晚要抱着顾婉君睡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晚上,只有听到陈璐绵长的呼吸声后,顾婉君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偷偷讨要一些根本不属于她的温暖。
原来得到过又失去比从未得到过还要痛吗。
想起过去五年里梦一醒来陈璐就消失了的日子,顾婉君苦笑着摇头。
现在对她来说已经是恩赐了。
两周后,唐瑛出院。
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一堆文件去找傅一雯。
SWEETHOME餐厅门口。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锋利,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然而当唐瑛站在餐厅门前、看见玻璃门上赫然贴着【本店出售】的告示时,那双藏着期待与热切的丹凤眸瞬间肃杀如冰。
开什么玩笑。
唐瑛皱着眉头,修长的手指抚上门上的告示,之后猛地撕下,短短几秒钟,碍眼的纸张就在她指间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傅一雯。
唐瑛咬牙切齿地拨通电话,听到的却只有机械女声重复着关机的提示,用力到发抖的手指几乎要将手机捏碎。
傅一雯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这么不见了。
跟她玩消失是吧。
没门儿。
她有的是办法把人抓回来绑在自己身边。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唐瑛动用了所有关系,砸重金雇佣私家侦探24小时轮班搜寻,就差把整个云江市翻过来了,却还是没找到傅一雯。
“唐小姐,真的找不到傅小姐的任何出行记录”
面对这样一尊不好惹的大佛,侦探社社长亲自上门汇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就像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
落地窗前,三天没合眼的唐瑛眼下挂着浓重的青色,却依然挺直着背脊。
“继续找。”握在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玻璃与大理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加价三倍。”
“可是唐小姐”
“五倍,给我继续找。”
“”
社长擦擦汗,咬牙接下了任务。
房门打开又关上,桌上,刚刚放下的红酒杯映出唐瑛凌厉却憔悴的面容。
人间蒸发。
怎么可能人间蒸发。
除非钱不够多,权不够大。
唐瑛点头,随即却又摇头。
可如果砸钱动权都找不到傅一雯,她要怎么办。
如果再也见不到傅一雯了
唐瑛皱了皱眉,不再往下想。
夜幕降临,看着私家侦探发来的一条又一条无用的汇报消息,意识到常规手段无济于事的唐瑛拿上车钥匙,驱车前往顾婉君家。
云江世纪园。1602。
房门被敲得震天响,开门时,顾婉君被唐瑛的状态吓了一跳。
向来冷静自持的女人此刻发丝凌乱,嘴唇干裂,眼睛里布满血丝,一看就是好几个晚上没睡觉了。
“唐瑛?你这是”
“陈璐在吗,我有话要问她。”
“”
第112章 “我觉得你不配。”
唐瑛来的时候,陈璐正在书房里全神贯注地修改新小说的章纲,修长的手指在机械键盘上飞速敲打,房间里只有清脆的“噼啪”声。
瞥见顾婉君站在门口,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陈璐没抬头,手上打字的动作也没停,只是淡淡地问:“怎么了。”
“那个唐瑛来了,她说想和你谈谈。”
“”
话音一落,清脆的敲击声戛然而止,陈璐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视线下意识扫向电脑右下角的日期时,原本平和的眼神瞬间冷下来。
现在才来,不觉得太晚了吗。
陈璐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时,顾婉君注意到了她绷紧的下颌线,心里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场谈话应该不会太顺利。
好在今天朵朵不在,是个可以尽情谈话的日子。
两人来到客厅,客厅里,唐瑛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一支细长但没点燃女士香烟,那双漂亮眼睛下明显的青色暴露了她连日来的疲惫和憔悴。
陈璐上次见到类似于这种状态的唐瑛还是在医院。
听到脚步声,唐瑛抬起头,手里的女士香烟被捏得变了形。
知道陈璐是什么性子,唐瑛也没拐弯抹角,她盯着陈璐的脸,直接开口直奔主题:
“傅一雯去哪了?”
“”
唐瑛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入空气,走到茶几桌前正要给两人倒水的顾婉君手腕一颤,温水溅在玻璃茶几上,她顾不上抽纸擦拭,而是偏头去看唐瑛。
傅一雯不见了吗。所以唐瑛状态才这么不好吗。
问题一出,陈璐表情没什么变化,显然一早就猜到了唐瑛会问这个问题,她在唐瑛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语气相当平静:
“在回答之前,我想问一下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
“这么说你真的知道她的下落?”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
视线交汇,唐瑛有些不耐烦地挑了一下眉,把手里未点燃的、已经被捏扁的女士香烟随手扔进垃圾桶: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回答我的问题。”
空气骤然凝固,唐瑛揣摩着陈璐这话里的意思,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如果我说我是以曾经教过你们的老师的身份,你怎么说。”
听到这个回答,陈璐忽然笑了,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抱歉,唐瑛老师,我们已经毕业好多年了,傅一雯的下落好像和您没什么关系。”
陈璐刻意加重了“老师”二字的发音,语气恭敬得近乎讽刺。
话音一落,本就不算好的脸色骤然冷下来,涂着丹蔻的手指紧紧抠住沙发扶手,一旁的顾婉君注意到唐瑛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如果我说”唐瑛顿了顿,眼睛死死地盯着陈璐看:“我是以傅一雯心上人的身份呢。”
“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先前的恭敬不复存在,陈璐前倾身体,她迎上唐瑛冷冽的目光,一字一顿道:
“傅一雯明确说过她已经不喜欢你了,她去哪儿都与你无关。”
“”
这话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唐瑛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她看了一眼一旁表情复杂的顾婉君,之后又转回头来盯着陈璐,眼里压着若隐若现的怒火:
“所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傅一雯的下落了?”
“是。”
“你!”
唐瑛一掌拍在茶几上,习惯性散发出的骇人的上位者气势排山倒海般压来,而同她对视的陈璐眼神冰冷,丝毫不显弱势。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夹在两人之间的顾婉君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她一边下意识往陈璐那边挪了挪,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圆场。
然而没等她开口,唐瑛突然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了怒火,她收回拍在茶几上的手掌,声音里一丝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
“那如果我说我是为了追回傅一雯来的呢。”
“”
一句“追回傅一雯”听得其余两人一愣,陈璐用怀疑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一眼状态堪称异常的唐瑛,对方那永远精致的指甲貌似劈了两根,手腕上还留着住院时的胶布痕迹。
“追回傅一雯?”
“是,怎么,你觉得我不能?”
“我觉得你不配。”
“”
陈璐一句比一句冷,字字诛心,反复狠戳着唐瑛的心脏。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顾婉君心头一紧,刚要开口说话,却在看到陈璐紧绷的侧脸时又闭上了。
此刻任何干预都可能让情况更糟,况且陈璐还在生她的气,万一她一开口小姑娘更生气,岂不是给唐瑛帮了倒忙。
人多奇怪啊,换做平常如果有人敢和自己这么针锋相对,唐瑛绝对掀桌子走人不说,肯定还要报复对方一番,可此时此刻面对陈璐的咄咄逼人,她竟然生不起来多大的气,她知道陈璐如此和自己针锋相对是因为傅一雯,她甚至还庆幸小胖妞傻人有傻福,身边竟然能有陈璐这样的真心朋友。
“陈璐,你是小胖妞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
唐瑛张了张嘴,迎上陈璐锐利冷冽的目光,指甲嵌入掌心,向来高傲强势的女人竟然微微低下头,放低姿态:
“拜托你帮我这一次。”
“”
此话一出,客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顾婉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唐瑛,她知道能让这人低头、从这人嘴里听到一句“拜托”,可以说是比登天还难。
可如果是为了傅一雯,那一切就又能说得过去了。
爱让高傲者低头,让胆怯者勇敢。
但可惜的是,唐瑛此刻面对的是陈璐,不是傅一雯。
陈璐无动于衷地看着唐瑛低头的姿态,语气依旧平淡:“我不接受你的拜托。”
“”
唐瑛身形一僵,猛地抬头,纵使她再觉得陈璐是个不错的朋友,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人拒绝,唐瑛脸上还是不受控地挂了情绪,有些咬牙切齿道:
“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会帮你,也不接受你的拜托。”
“陈璐,你别太过分了。”
“不帮你就是过分吗?”陈璐冷笑:“唐瑛老师,我不是傅一雯,不会对你的话有求必应,百般容忍。”
“陈璐!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同样的话也送给你,要不是看在过去傅一雯喜欢你和高中时你教过我的份上,你真以为我怕你吗。”
“妈的!”
终是忍不了了,唐瑛抬手拍得桌子震天响,起身就要上前,结果下一秒一旁始终没作声的顾婉君迅速起身,一个箭步直接挡在她面前,就差把“你敢动陈璐我会跟你拼命”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唐瑛被顾婉君眼中的决绝震住,她后退一步,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她看了看眼前人,又看了看在沙发上坐得安稳的陈璐,强压着火气问:
“陈璐,你究竟为什么对我意见那么大?”
陈璐站起身,轻轻推开了顾婉君护在她面前的手臂,直视着唐瑛:
“你对傅一雯不好,你让她伤心,这就是原因。”
“我已经说了,我会把她追回来,也会好好弥补她。”
“你做不到。”
“胡说!”
“我胡说?”
陈璐冷笑,她上前一步,死死地盯着唐瑛的眼睛:
“唐瑛,你是有夫之妇,就算你知道傅一雯的下落,你打算怎么弥补她?继续让她当你们婚姻的第三者吗?她已经为你蹉跎了五年青春,你还想让她怎么样?做人不要太自私了!”
“”
陈璐虽然生气,可说的话却也句句属实,“第三者”三个字像一记重锤,不仅听得唐瑛脸色瞬间惨白,也把顾婉君那颗颤颤巍巍的心砸了个稀巴烂。
她又何尝不是陈璐和黎飒之间的第三者。
注意到顾婉君的反应,陈璐眸色微动,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唐老师如果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还有工作要忙。”
说完,陈璐转身就要走,唐瑛突然开口叫住她:“站住!”
陈璐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唐瑛盯着她的背影,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如果我离婚,你就会告诉我她的下落吗。”
“”
“离婚”两个字掷地有声,仿佛一颗炸弹在客厅里炸开,顾婉君不可置信地盯着唐瑛看,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可看了半天什么都没有。
唐瑛这话说得格外认真,完全没有开玩笑或者假意谈判的意思。
她是真的打算离婚。
陈璐也终于转过身来,她认真打量了两眼唐瑛,冷了一晚上的语气终于稍有缓和:
“唐老师,傅一雯不喜欢你了,你何必再做那些无用功。”
“她喜不喜欢我是我的事。”
唐瑛向前一步,冷硬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决心:
“我现在是在问你,我在问你陈璐,假如我离婚,你会不会告诉我她的下落。”
“”
冷飕飕的声音落在耳畔,陈璐竟然犹豫了。
两人对视良久,陈璐最终还是缓缓摇头,语气平静:“不会。”
唐瑛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旁人看不懂的复杂。
唐瑛不再发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走向门口,临走之前,她没回头,只留下一句:
“陈璐,我们走着瞧。”
“”——
三天后,唐瑛出现在母亲唐澜的办公室里。
暮色透过落地窗漫进来,给办公室桌上的处长职位立牌镀上了一层金色,彼时,唐澜刚结束一场与市里领导的重要会议,正准备下班,结果快步赶来的秘书低声告诉她有一位姓唐的女士正在办公室等着她。
姓唐的女士。除了唐瑛还能有谁。
这是唐瑛第一次来她办公室找她。
唐澜心中有了某种预感,以至于让秘书端进来两杯咖啡后,她便顺手锁好了办公室的门,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她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唐瑛今天罕见地穿了一身白色西装,比起政治老师,此刻这个被袅袅青烟笼罩着侧脸的女人更像是个事业有成的女企业家。
不喜烟味儿的唐澜忍不住蹙了蹙眉,有些不悦地开口让唐瑛把烟掐了,之后径直走向窗前,开窗通风。
弥漫在空气中的烟味儿久久没有散去,唐澜沉着脸色在沙发上坐下,伸手端起面前冒着热气的咖啡,下一秒,她听见唐瑛斩钉截铁的声音:
“我要离婚。”
唐瑛说得干脆利落,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釜底抽薪的决心,话音一落,唐澜抿了一口咖啡,恰到好处的苦香在舌尖处蔓延开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出现什么震惊的表情。
上次从医院离开后,唐澜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不,或许对唐瑛来说,已经不算快了。
第113章 “想离就离吧。”
离婚的事被唐瑛说得仿佛每日必报的天气预报那般寻常。
话音一落,母女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面对面坐着,空气里弥漫着唐澜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唐澜指尖未散的烟味儿,两种容不下彼此的味道莫名拧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办公室宽敞明亮,落地窗外是发白的天际线,一身白西装在阳光下几乎刺眼,衬得沙发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仿佛结了一层冰壳子,唐瑛绷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等待预料中的暴风雨降临。
唐澜坐在她正对面的沙发上,对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套装,胸前的党徽闪闪发亮,乌黑的长发同往常每一天一样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眼见唐澜迟迟不开口,唐瑛冷着一张脸,弯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没什么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我说我要离婚。”
“我不聋,听见了。”
“”
这不是唐瑛预想的反应。
高高在上的唐处长听到“离婚”二字时应该拍案而起、用那种能刺穿钢铁的锐利眼神盯着她、冷笑着说她是如何如何异想天开才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过于平和的语气里竟然还掺了点儿疑似唐瑛出现了幻听的笑意。
糟了,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唐瑛在心里暗道不妙,另一边,冒着热气的骨瓷杯放下时碰出一声轻响,唐澜抬眼看着她,似笑非笑:
“既然敢来找我,那就说明你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是吧。”
“”
唐瑛眯了眯眼睛,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唐澜所言不假,到底是泡在权谋筹划利益算计家庭氛围里长大的孩子,唐瑛可不是傻子,这些年她没少在私下运作,基金、股票、不动产,甚至海外账户,哪怕是此刻撕破脸,靠着近几年来精心运营的这些资产,她后半辈子也可以放心坐吃山空。
而唐澜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她这么说到底是什么目的。
唐瑛心里暗自揣摩对方的意图,无意中却瞥见了唐澜腕间那只成色顶好的翡翠镯子。
好多年前,她貌似也收到过一只一模一样的,原来是被这人拆了对送她。
估计是收了哪个下属的礼吧。
唐瑛收敛目光,挺直脊背,冷言道:
“是,我要离婚,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秒。
“非离不可?”唐澜开口。
“非离不可。”
“就为了那个叫傅一雯的小丫头?”
“是。”
“就她了?”
“就她了。”
每个回答都像子弹上膛,唐瑛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事到如今,找不到傅一雯,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倘若唐澜因此动怒,动用关系帮她把人找出来,反倒是省了她的事。
可与唐瑛料想的不同,唐澜的表情依旧没什么起伏,她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见缝插针的阳光在那副无框镜片上投下冷冽的反光:
“蒋英旭知道你要离婚吗。”
“我会通知他。”
“也就是说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威严死板久了的眉眼同嘴角一起弯出了点儿浅淡的弧度,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
不是幻觉。
唐澜这次是真真切切地笑了。
唐瑛感到一阵眩晕,她盯着眼前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仿佛在照镜子,她看不透这个意味不明的笑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甚至有些怀疑大名鼎鼎的唐处长是不是被她气疯了。
“我很好奇,那个小丫头到底哪里值得你放弃现有的一切。”
“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唐瑛被问得有些烦躁,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烟盒,指尖触碰到金属质地的外壳,冰凉刺骨,可唐瑛却迟迟没有掏出来。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离婚呢?”
“我刚刚说过了,这是通知,不是商量,如果你想从中作梗阻止我,那我们就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你确定?”
“你可以试试。”
“也就是说我们没什么谈的必要了。”
“所以呢,要鱼死网破吗。”
“”
四目相对,唐澜稍稍抬了一下眼皮,之后抬手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梁,毫无波澜的声音里带了点不屑:
“想离就离吧。”
“什,什么?”
唐瑛瞳孔骤然收缩,红唇微张,难得露了怯。
在来之前,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威胁、利诱、没收财产、甚至断绝母女关系,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想离就离吧”。
一个两周前还因为出席葬礼问题给她一耳光的人,现在竟然口齿清晰地跟她说“想离就离吧”?
唐瑛开始合理怀疑是不是谁把唐澜从处长位子上拉下来了,以至于这人真的被气疯了。
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唐澜疯了,就是她疯了。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唐澜摊了摊手,语气听起来竟然像是调侃:
“看来你准备了长篇大论,我要先收回刚才的话,假装配合你吗。”
“你同意我离婚?”唐瑛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明显的不确定。
“我刚才说得不清楚吗。”
唐澜向后靠在真皮椅背上,语气里是惯有的自信:
“你不会以为我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是靠蒋家吧,错了,我才是那个人脉。”
“”
说话人一脸云淡风轻,听话人脸色变了又变。
虽然唐瑛不想承认,可事实确实如此。
单论办公室政治方面,蒋家那帮人有一个算一个,就算全加起来也不一定能玩得过唐澜。
可正因为了解这人的实力,此刻对方的反常才更令人生疑。
“有条件吗?”
“条件?”
“你同意我离婚,条件是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唐瑛深知像唐澜这样的人利益至上,之所以同意离婚绝对有自己的目的。
可当她这话问出口时,她发现唐澜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像是被问住了,又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她刚刚所说的“条件”是什么一样。
真的?装的?
唐瑛看不透自己的母亲。
沉吟好一会,唐澜才迎着女儿谨慎又怀疑的目光开口:
“带傅一雯来见我,有些问题我想亲自问问她。”
话音一落,唐瑛脸色立刻变了,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唐澜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悠悠地补上了一句:
“怎么,动权砸钱了那么久,还没有她的下落吗。”
“”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唐瑛心里。
是了,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唐处长的眼睛。
唐瑛蹙了蹙眉,从口袋里掏出刚刚想掏没掏的烟盒,语气不算好:“我可以理解为你想玉石俱焚吗。”
眼见着唐瑛把烟拿出来含在唇间,唐澜没制止也没说话,渐渐复杂起来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看。
打火机“咔嗒”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可跳动的火苗却迟迟没有动作,母女对视了好半天,最终唐瑛还是冷着脸把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抽了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唐瑛问。
“唐瑛,你真觉得你能顺利和蒋英旭离婚吗。”
“你什么意思。”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可我还算了解你。”
唐澜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丝在唐瑛听来觉得诡异的柔和:
“你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找不到那个小丫头你就会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帮你离婚,你找到之后带那个小丫头来见我,这就是我的条件。”
“”
又是一阵沉默。
唐瑛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人刚刚说了要帮她离婚吗。
当前发生的一切完全已经超出了唐瑛的预料,唐澜话里似乎藏着什么她没读懂的信息,但此刻她的大脑拒绝深入思考,只能冷着一张脸,谨慎地反问一句: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提了条件吗。”
“想见傅一雯就是你的条件?”
“不行吗。”
“你为什么想见她。”
咖啡有些凉了,唐澜目光忽然飘向窗外:“有几个问题我想单独和她聊聊。
“就这样?”
“就这样。”
一场原以为会难以进行下去的谈话以一句“就这样”收尾。
没有预料中的腥风血雨,针锋相对,唐瑛就这样从这场谈话里全身而退,甚至还赚了一杯比外面咖啡厅味道不知道好像多少倍的咖啡。
临出门之前,手搭上金属门把手,唐瑛突然回头问了一句:“你也没找到她吗。”
“谁。”
“傅一雯。”
唐瑛不介意陪唐澜玩装傻游戏。
“我为什么要找她。”
“连你都找不到她她到底去哪了。”
“”
母女俩答非所问,各说各的,唐澜冷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没事就赶紧离开我的办公室,我还要工作。”
唐瑛闻言煞有其事地看了一眼表,推开门之前,她阴阳怪气地丢下了一句加班愉快。
紧接着一声再正常不过的关门声轻轻响起。
同以往每次母女俩不欢而散时的让人心惊肉跳的摔门声完全不同——
当晚,教育局大楼的灯光几乎全部熄灭时,只剩顶层处长办公室的窗户还亮着冷白色的光。
办公桌前,唐澜揉了揉太阳穴,指尖敲击着桌面,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这种时候,她能联系的只有一个人。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喂?”听筒里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怎么,又帮女儿要门票啊?”
“”
就那么一次帮唐瑛某个同事要了两张某大学艺术交流节的门票,之后每次打电话这人都要调侃她。
唐澜翻了个白眼,即使对方看不见:“少废话,老地方,半小时。”
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声:“唐处长这是求人的态度?”
“爱来不来。”唐澜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起身拿上桌上的车钥匙。
半小时后,某高级会所。私人包厢。
荆慧推门而入时,唐澜面前的威士忌已经空了好几杯,与唐澜的凌厉高冷相比,一身米白色行政套装的荆慧身上有种岁月沉淀的温柔和从容。
明明是自己把人找来的,可唐澜头也不抬,冷冽语气里带着熟悉的讥诮,和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这么晚了,林副司令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今晚战区开会,他不在家。”
荆慧轻笑着落座,将手里的包放在一旁,目光扫过桌上空了的酒瓶时,顿时没了笑脸:
“你这是已经自己喝了一轮了?借酒消愁可不是好事啊。”
荆慧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从包里取出一个保温杯,唐澜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冷淡:
“想不到荆团长也有服老的一天。”
“年纪上来了,想不服老也不行啊。”
保温杯的盖子随着说话声拧开,一股清甜的香气瞬间在空气中蔓延飘散,熟透的苹果混合着黄芪特有的药香,还隐约带着一丝枸杞的甘甜,温暖的气息瞬间冲淡了包厢里冰冷的酒精味。
对于荆慧这套说辞,唐澜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当老年人吧。”
说完,她招手示意服务员又上了一轮酒。
酒刚送上来,唐澜刚要喝,荆慧却直接按住了她的手,那人从包里掏出另一个保温杯递给她,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满:
“你怎么回事儿啊,我刚说完借酒消愁不行,怎么还当我面儿顶风作案呢,都什么岁数了。”
“呦呵,领导当惯了,管到我头上来了?”
唐澜冷笑,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松开了酒杯,转而接过荆慧递过来的保温杯。
拧开盖子,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一股子苹果的甜香夹杂着黄芪特有的土腥味直往唐澜鼻子里飘。
闻起来好像还不错。
“你煮的?”唐澜语气里带着怀疑。
荆慧听着觉得好笑:“不是我煮的难道是你煮的?”
“”
确定是荆慧煮的,唐澜这才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苹果的酸甜与黄芪的药香融合得很好,再加上冰糖的一丝丝甜,竟意外地好喝,唐澜不由自主又喝了一大口,紧绷的神经似乎也舒缓了几分。
看着她放松下来的肩膀,荆慧扫了一眼桌上的空酒杯,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很久没看你喝这么多酒了,怎么着,女儿威胁你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唐澜动作一顿,看了身旁人一眼。
在这个圈子里,只要荆慧想知道,没有什么能瞒过她的眼睛。
唐澜放下保温杯,稍有放松的肩背再次紧绷起来,语气冷淡:“少说风凉话了。”
荆慧不气反笑:“我说风凉话?谁让我来的?”
唐澜别过脸去,下颌线条绷得格外锋利:“我可没求着你来。”
“行,我上赶着来的行了吧。”荆慧好脾气地笑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唐瑛不愧是你女儿,为人处事方面很有你当年的风范啊。”
“”
唐澜猛地转回头,眼里窜着愤怒的火苗,而明知自己踩了雷的荆慧却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怎么了,急什么?女儿像你不好吗?”
“”
这人就是存心的。
唐澜懒得理她,拿起保温杯愤愤地又灌了一大口苹果黄芪水。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唐澜心中的郁结。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澜没看身旁人,自顾自地开口:
“是,曾经我以为我女儿和我一样,最喜欢钱权,可是现在呵。”
唐瑛冷笑着摇头,话音一落,一直笑着的荆慧渐渐收敛了笑容,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
“人都是会变的,你曾经热衷于的东西也不是钱权。”
“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爱情是多么的不可靠。”
唐澜声音低沉下来,语气里带着一股子透彻心扉的冷:
“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力和金钱才是安身立命之本,她之前明明深谙此理,怎么现在就犯了傻。”
“因为人吃五谷杂粮,都有七情六欲,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谁都逃不过,雷霆手腕如唐处长也是如此。”
荆慧显然话里有话,唐澜瞥她一眼,语气有些不屑:
“现在文工团都开始流行当情感大师了吗。”
“我不是情感大师,只是旁观者清,如果你最看重的是权力,又为什么把致命弱点故意暴露给你女儿,据我所知,她手里那些实打实的证据可足以把你拉下马了。”
“我那是——算了。”
唐澜表情变了变,没有接着说下去,话锋一转时,她语气中突然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
“既然荆团长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应该少和我来往,以免被我连累。”
“嗯”
荆慧应了一声,像是真的在思考这话的可行性一样:
“你这话说得有道理,虽然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流言可畏啊,这样确实不太好,我看今后我们有必要保持嗯?唐处长瞪什么眼睛啊?明明话是你挑起来的,我顺着你往下说还不行啊。”
眼见着唐澜那双冰冷幽怨的眼睛恨不得快瞪出来了,荆慧忍住笑出声的冲动,*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继续补刀道:
“害,难怪女儿跟你对抗路,母女俩一个驴脾气。”
“滚。”
“诶,辱骂领导是吧?”
“你算哪门子领导。”
“算你的领导。”
“呵,咱俩可是八竿子打不着。”
“八竿子打不着也算。”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女人还像年轻时那样斗嘴,偏偏还这俩人还没人觉得不对。
荆慧扶了扶额头,有些哭笑不得:
“哎,酒也喝了,话也说了,唐处长有事没事,没事赶紧回家睡觉,明天还一堆事儿呢。”
荆慧一边催促一边伸手去拉唐澜的胳膊,结果下一秒却被对方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定在了原地——
“荆慧,喜欢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出路。”
这话像是站在世俗里的嘲讽,又像是发自内心的疑问。
话音一落,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喜欢女人。
对于眼下一个从了军一个从了政且都位居高官的女领导来说,这条路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荆慧慢慢收回手,沉默片刻,她才试图用玩笑缓解氛围:
“之前没看出来,原来唐处长这么老古板?”
“我老古板?”唐澜冷笑:“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吧,林鲸要是喜欢女人,我看你还有没有心情说风凉话?”
荆慧脸上没了笑容,可眼神却依旧坚定:“喜欢女人怎么了,不管男女,只要那个人真心对我女儿好,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哪怕那个人没权没势,穷得叮当响,还比你女儿小14岁?”
“啧”荆慧煞有其事地倒吸一口气,眼中却带着笑意:“你女儿眼光这么差吗?”
“?”
“果然,母女一脉这话没说错,你俩看人这眼光都这么——”
“滚!”
“哎,又辱骂领导了,下次别来找我要门票了啊,不过这么晚了,我可以勉为其难送你一程。”
“谁用你送。”
“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谁用你司机送。”
唐澜嘴上这么说,可十分钟后,她还是坐上了荆慧的车。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儿,是荆慧用了二十多年的那款香奈儿。
“都什么岁数了,还学人家小年轻喝酒,也不怕头疼。”
“你管我,我愿意。”
“这可是你说的。”
“什么我说的。”
“你刚刚亲口说愿意让我管你,唐处长一字千金。”
“滚。”
“这是我的车。”
“”
“明天我让人再给你送点苹果黄芪水,少喝点酒吧,对身体不好。”
“”
车窗外是飞速后退的街景,唐澜转头不看并排和她坐在后座的荆慧,可那一声轻飘飘的“嗯”却在几秒后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荆慧耳畔。
第114章 “别走留下来好吗”
蒋英旭怎么也想不到,唐瑛第一次来军区找自己,竟然是为了提离婚。
看着离婚协议书上一早就签好的、力透纸背龙飞凤舞的【唐瑛】两个字时,他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在她面前,他从来就没赢过。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更不明白唐瑛是怎么说服的唐澜。
身居军队要职,蒋英旭签名的次数数不胜数,却都没有这次来得艰难。
深邃复杂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离婚协议看了很久,蒋英旭突然想起五年前唐瑛找到自己时,两人也是这样面对面地签下了婚前协议,那时的他还以为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合作伙伴。
放在桌上的笔迟迟没有动,沉默半响,蒋英旭抬头看着唐瑛,似乎想做最后的挽留:
“为什么要这样呢,唐瑛,我不明白,我们这五年各取所需,合作得不是很愉快吗,你难道真的甘心放弃你现有的一切?”
“我不想说废话,签字吧。”
和以往每一次拒绝沟通一样,唐瑛冷着脸,语气相当不耐烦。
在他面前,唐瑛甚至连装模作样都不愿意。
蒋英旭还想说什么,下一秒却看清了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里肉眼可见的冰冷和厌恶。
这么多年,她就对他一丁点感情都没有吗。
蒋英旭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沉默片刻,终于拿起了面前的签字笔。
他甘心就这样离婚吗。
不,他不甘心。
可他没有办法。
唐瑛的母亲唐澜虽说自身在军队没什么实权,可她有军区某林姓副司令和政治文工团某荆姓团长这两层关系,当初蒋家也是把这些划进了考量范围,最终才同意了蒋英旭和唐瑛这段婚姻,今早在唐瑛来之前,蒋英旭已经接到过上面打来的好几通电话了,今天这个字他无论如何都得签。
好风凭借力,唐澜确实没有说大话,这么多年来,她才是那个人脉。
母女俩都有够狠的。
踌躇半天的笔尖终于触到纸面的那一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蒋英旭突然开口:
“你找到她了吗。”
“”
话音一落,他余光满意地看到唐瑛的身影明显一僵,那双凌厉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似乎要把他千刀万剐。
看看,只有涉及到傅一雯,他才能从唐瑛那副冰壳子里窥探出一丝真实情绪。
“我没有别的意思。”
慢条斯理地签完最后一个字,蒋英旭摆摆手,将协议递了过去:
“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帮忙。”
男人顿了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语气似乎释然了:“就算我们离婚了,也还是朋友,不是吗。”
听到这话,那双深邃冰冷的丹凤眸几乎要把沙发上的男人盯穿,唐瑛将递过来的协议书丢进包里,冷笑一声,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
“蒋英旭,你和我从来都不是朋友,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了,你最好别再插手我的事,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
摔门的巨响在办公室里久久回荡,半响,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叹了一口气。
她看穿了他的想法。
够聪明。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起之前单独谈话时傅一雯决绝的表情,先前伪装出来的释然温和通通不复存在,蒋英旭扯出一个嘲讽的冷笑。
他得不到唐瑛,唐瑛也得不到傅一雯,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罢了,他没什么好不平衡的——
拿到离婚协议书,这才只是第一步。
唐瑛跟学校请了无限期的长假。
起初校长听到她要请假还有些为难地说高二时间紧任务重,恐怕不能准假,唐瑛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点头说那她就直接辞职吧,吓得校长老花镜差点没戴稳,立马把请假条批了,没再多说一句。
临走之前,唐瑛找顾婉君出来吃了个饭,地点定在一家日料店。
顾婉君推开包厢的木质移门时,唐瑛已经不知道到了多久了,做了新美甲的指尖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青烟袅袅,一片朦胧。
“来得真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爬着来的。”
唐瑛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用烟头点了点对面的座位,顾婉君把包放在一旁,落座之前,她神色如常地伸手拿走了唐瑛指间的烟。
眼见着大半截烟直接被按灭在烟灰缸里,唐瑛捻了捻落空的指尖,脸色一冷,更不满了:“你干什么。”
“听听你说话的动静,快赶上唱摇滚的了,少抽点吧。”
“管得真宽。”
“嗯,我家住海边。”顾婉君一本正经,顺手又把唐瑛手边的金属烟盒拿远了一些:“我还想多活两年呢,别总让我吸二手烟。”
“”
话音一落,唐瑛眸色微变,下意识想起同眼前人一样讨厌烟味儿的某人。
或者说,某两个人。
等会,想起傅一雯很正常,想起唐澜算是怎么回事。
唐瑛眉头微皱,磨了磨后槽牙。
算了,跟她们这些讨厌烟味儿的人说不明白。
唐瑛放弃了夺回烟盒的想法,嘴上却丝毫不示弱,冷飕飕道:
“有这嘴皮子不用在该用的人身上,全都招呼到我身上了,你可真有能耐。”
唐瑛有意顿了顿,她一边说一边环臂抱胸,有些嫌弃地欣赏着眼前某位顾姓老师的变脸艺术:
“怎么着啊,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儿,人还没哄好?”
“”
正往茶杯里倒水的手一抖,顾婉君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人,表情有些无奈。
明明是她一肚子疑问还没问,这人倒是先调侃上她了。
“行了,这种时候就先别说我了,你怎么打算的,听校长说你请了长假?”
“嗯。”唐瑛晃了晃清酒盏,冰块撞得叮当响,毫不避讳道:“我要去找傅一雯。”
“找傅一雯?”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顾婉君愣了一下:“可是”
“顾婉君,我离婚了。”
“”
空气凝固了几秒,顾婉君瞪大眼睛,眼看着唐瑛从包里甩出离婚协议,钢印在纸面上压出清晰的凹痕,日期显示就在今天。
从上次在家里见面到今天,这才不到一周的时间,唐瑛竟然就这么把婚离了。
顾婉君震惊写在脸上,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看着眼前人震惊到失语的模样,唐瑛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扯了扯嘴角,语气轻飘飘的:
“别说你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事会这么顺利。”
目光随着话音飘远,唐瑛眸色复杂。
如果她能一早就做决定,如果她从一开始就能选择勇敢,如果她早早主动和唐澜坦白谈判。
是不是她和傅一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沉默半响,顾婉君的声音将唐瑛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
“你有傅一雯的下落了?”
唐瑛眼神瞬间黯淡下来,语气不算好:“要是有的话,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在这坐着吗。”
生鱼片被戳得千疮百孔,不成样子,就像唐瑛此刻七零八落的心情。
顾婉君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当然想帮唐瑛,可却又没办法从陈璐那得知傅一雯的下落,毕竟小姑娘还在生她的气
想起今早吃早餐时陈璐刻意躲开自己的动作,顾婉君现在一想心脏还会隐隐作痛。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纠结和为难,唐瑛敲了敲桌子,竟然眯着眼睛冷飕飕地调侃起她来:
“哎,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看上的人护短又心狠,难搞程度和我不相上下,你可小心着点吧。”
“”
唐瑛成功用一句话打破顾婉君心里的愧疚,先前还万般纠结的人不知不觉中被带跑偏,语气有些无奈:
“你这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呢,先把人找着再说吧。”
唐瑛抬了抬下巴,冷哼一声:“看着吧,我肯定比某人强。”
“某人?”
“不是吗。”唐瑛掰着手指头数落,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地守着陈璐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把人追回来,我要是不比你强,那也太没用了吧,都不够丢人的。”
“”
果然,还是这种互相“捅刀”的谈话风格适合她们。
不过开玩笑归开玩笑,笑声渐歇后,虽迟但到的沉默还是在餐桌上蔓延。
顾婉君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边沿儿画着画,唐瑛则盯着眼前没动几口的生鱼片,两人眼里都涌动着不同程度的担忧和不安,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茫然。
一个守着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压根找不到人,看似截然不同实际上结局都是无解的境遇。
她们该怎么办。
这家日料店真是避雷了,怎么吃什么都是苦的——
和唐瑛分开后,下午的课顾婉君上得心不在焉,一直到下班回到家,看到客厅摞在一起的纸箱以及摊在地上的行李箱时,顾婉君混沌的思绪才骤然清醒。
这是什么情况。
哗啦——
卧室传来衣架碰撞的声响,顾婉君身形一僵,指甲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没等她进去,捧着一摞衣服的陈璐出来了。
和往常一样,陈璐没有看顾婉君一眼,自顾自地蹲在行李箱旁边收拾东西,发涩的喉咙里突然涌上铁锈味,顾婉君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口腔。
“怎么突然收拾起东西了”顾婉君捋了两下头发,像是在掩盖自己的慌张:“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要搬走。”
“”
过分清冷的声音冻得顾婉君心尖一颤,她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叠成标准方块的衣物被陈璐严丝合缝地塞进行李箱里,各式各样的挽留借口在舌尖上转了个圈,最终还是变成格外干巴巴的一句:
“你找到合适的房子了?”
话音一落,收拾衣物的动作一顿,陈璐突然抬头盯着她看,那双让人看了忍不住心动的月牙眼此刻清亮得骇人,顾婉君被盯得后退半步,立马磕磕绊绊地解释:
“我我不是想过问你的私事,只是想知道你还回不回来毕竟,毕竟要是朵朵回来看不见你,我没法跟她解释——”
“黎飒休假了。”
“咔嗒”一声,陈璐低头合上行李箱,扣上密码锁,顾婉君仿佛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不会回来了。”
“”
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这几个字化作无数冰锥,顺着顾婉君的脊椎往上爬,钉进她每一寸骨血,痛得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明天”顾婉君刚开口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到,她眨着眼睛,清了清嗓子:“明天我请假帮你”
“不用了,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明天会有搬家师傅来搬,钥匙给你放桌上了。”
“”
茫然无措的目光随着陈璐的声音落在茶几的钥匙串上,上面还挂着小姑娘特意配的猫咪钥匙扣,此刻正咧着嘴对顾婉君露出一个冷漠嘲讽的笑。
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陈璐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没有朝夕相对,没有相拥而眠。
什么都没有了。
她没机会了。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实木地板,碾过顾婉君的每一根神经。
手掌搭上门把手,在门缝即将扩大的瞬间,陈璐突然被人拦腰抱住,微凉的嘴唇颤抖着贴上她耳后敏感的肌肤,湿热的哽咽声仿佛疯长的藤蔓,紧紧地缠住她的脖颈:
“别走留下来好吗”
“”
第115章 “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腰?”
别走。留下来。
身后的声音带着潮湿的颤抖,纤瘦的双臂仿佛藤蔓般缠住她,陈璐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人急促起伏的胸膛正紧紧贴着她的脊背,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
从认识到现在,陈璐从来没有从顾婉君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话,这人一直以来展现出来的形象都太过坚强了,似乎可以坦然面对一切,也似乎离开谁都能活。
感受着身后人颤抖的体温,陈璐僵在原地没动,语气冷淡:
“我是有女朋友的人,顾老师为人师表德高望重,几天之前不还说让我和我女朋友好好的吗,现在这又是在干嘛呢。”
“”
圈在腰间的双臂明显僵了一瞬,两周前的不愉快此刻在两人之间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顾婉君飞速眨眼,死咬着嘴唇不说话,语言向来是她最擅长的武器,可此刻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祝福的话是她说的,让陈璐和黎飒好好的也是她说的,一切一切冠冕堂皇假装大度的表演都是她做的。
可她现在反悔了,行不行。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感受着腰间的力道越来越紧,陈璐忍不住皱了皱眉,哪怕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告诫自己这次不能再轻易妥协。
等了半天,迟迟没有等来身后人的回应,陈璐狠心掰开那双颤抖的手,转身的一瞬间,她清楚地看见顾婉君泛红的眼尾和死死攥住的拳头。
以为她要走,顾婉君吸了吸鼻子,不管不顾又要贴上来,陈璐冷着脸,抬手抵住那人单薄的肩膀:
“我说过了,我有女朋友。”
“璐璐”
顾婉君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她突然抓住陈璐抵在自己肩头的手,执拗地按在自己心口:
“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会比黎飒做得好”
向来温柔潋滟的桃花眸里盛着细碎的水光,以及一丝从未有过的、破釜沉舟的恳求与决心:
“你能不能能不能爱我?”
“”
掌心里传来急促的心跳,仿佛在隔着单薄的衣料求救,震得陈璐手掌生疼,她耳边嗡地一声,几乎就要心软了。
说爱谁都会,可真要做到谈何容易。
倘若顾婉君还是和以前一样走一步倒退一百步,她们还要纠缠下去吗。
何必呢。
何必呢。顾婉君。
她真的累了。
对上那双任谁看了都会动容的眼睛,垂在身侧的指尖狠狠拧着自己的大腿,陈璐狠下心道:
“之前不还一口一个为我好、绝对不会耽误我的幸福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要当第三者吗?”
“”
“第三者”几个字活生生刺痛了顾婉君的心脏,她眼眶红得厉害,却仍固执地往前凑,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璐璐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来一句陈璐想听的话。
说句“我喜欢你”很难吗。
你之前不是很会说吗。
现在是在干嘛呢。
看着眼前人张了又合仿佛卡带了的嘴,陈璐气不打一处来,受够了这人一次次的后退与抛弃,她这次也是豁出去了,当即掏出了手机:
“你要留我,简单。”
指尖在屏幕上划出冷光,陈璐当机立断调出通讯录,拇指停在拨号键上方,她的语气比寒冬腊月的夜风还要冷:
“你现在打电话跟黎飒说,说我们上过床了,现在你要留下我,你要是能做到,我可以考虑考虑你的要求。”
“”
话音一落,顾婉君脸色瞬间煞白,失了血色。
这个要求几乎把她多年维持的体面和自尊撕得粉碎。
回想起初次见面时陈璐对黎飒的大方介绍,回想起黎飒笑着跟她诉说两人浪漫的爱情故事,回想起过去每晚陈璐给黎飒打电话时眉开眼笑的雀跃模样
现在她想要留下陈璐。
她凭什么留下陈璐。
这种卑劣无耻自私自利令人唾弃的话她要如何才能说出口。
她到底在干什么。
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顾婉君感觉舌根苦得厉害,心里产生了一丝动摇,可当对上陈璐那双明亮坚定的眼睛时,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倘若这次她留不住她,这辈子就真的没机会了。
等了半天没反应,似乎是一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陈璐冷笑一声:
“不说就算了。”
说完,她作势要走,结果下一秒就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滚烫的湿气烫在后颈,烫穿了两颗心:
“如果我说了你就会留下来吗”
“”
陈璐僵了一下,挣脱了这个拥抱,转回身来。
近在眼前的浓密长睫颤抖个不停,就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要说?”
“嗯”
“你能说得出口?”
“”
顾婉君哽住了,沉默着点头,手指死死攥住陈璐的衣角,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顾婉君,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
拨通键按下,一声一声的回铃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嘟——嘟——
似乎每一声都在给某人反悔的机会。
顾婉君头埋得很低,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可死死攥着陈璐衣角的手指却始终不肯松开。
她在害怕。
陈璐眨了眨眼睛,死死盯着怀里人头顶的发旋。
回铃声响了十几下,黎飒终于接了。
“喂——”
电话接通,爽利明快的声音第一时间被掐断在听筒里,没等顾婉君反应过来,陈璐直接捧起那张满是惊愕的脸,横冲直撞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愤与渴望,鸦羽般的睫毛被惊得一颤,顾婉君先是僵硬,反应过来后,终于忍不住抖落下来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冰凉咸涩的味道融化在彼此交缠急促的呼吸里。
这个吻毫无章法,却烫得人心尖发疼。
她留住她了。她真的留住她了。
心底积压已久的酸意彻底将顾婉君淹没,她抬手勾住陈璐的脖颈,仿佛献上祭品的信徒,将自己tremblingbody与theburningsoul,一并虔诚地献她最心爱的姑娘
Inthebathroom,therushofwatercouldnotdrownoutthedeafeningbeatingoftheheart.
Thedrywastelandmeetstheexplorerwhoaresearchingforheracrossthemountains.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探索者是脚踏实地的实干家,明确目标后,兢兢业业,持之以恒。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切都水到渠成。
桃花四散飞,桃子压枝垂。
啧,甜的。
人都是贪心的。
享受劳动成果的同时,探索者灵机一动,南水北调,反向灌溉。
之前某个老师教过她,做人眼光要放长远,要懂得知恩图报。
这样一来不就有源源不断的水源了吗。
墙上,镜子雾气迷蒙,一团氤氲。
雪松味的沐浴露混着温热的水汽,熏得两人脸颊通红,Thecoldhardtilesonthebackandthesoftwarmthinfrontofthebodyformedastrongcontrast,whichmadepeopleshudder,顾婉君bitesherlipandfeelshotalloverandherlegsgolimp,一阵眩晕之际,彻底交出了身体的使用权。
“顾婉君。”
“嗯”
“看着我。”
“嗯看”
“我是谁。”
“你是你是陈璐”
漂亮的桃花眸里一片朦胧水色,对上小姑娘那双亮得发烫的眼睛,顾婉君heardherowncrashingbreath.
“重说。”
“你是你是璐璐”
“你之前不是说真的爱我吗,不是说不能没有我吗,不是说要纠缠到我再一次说我爱你的时候吗,为什么这么快就都忘了。”
“我璐璐璐璐”顾婉君快哭出来了。
“你喜欢我吗。”
“喜喜欢”
“爱我吗。”
“爱”
“说你爱我。”
“我我爱你”
“顾婉君,我酒量很好,从来没有喝醉过。”
“”
“上次的事,上上次的事,还有之前说不清是哪次的事,我气到现在都还没消,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
“”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额角,亮晶晶的眼睛眯起了危险的弧度。
吃水不忘挖井人。
挖井人还不满意。
换个场地,再来。
卧室里,浴室的水龙头貌似没关紧,躺在床上可以清楚地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
可此刻根本没人管它。
顾婉君甚至自己都自身难保。
先前的thedrywasteland此刻fullofspring,seemstobeafraidofwastingwater,贪恋人体的温度的mimosa(含羞草)keepsshrinkingandrefusestostretch.
Hotbreathwrappedaroundtheankles(脚踝),thewethairnowsweepsoverthebutterflybone(蝴蝶骨。
Foryou,athousandtimesover.(为你,千千万万遍。)
Toilallover(遍地辛勤劳动)的结果就是陈璐不得不捞着怀里人再次进了bathroom,忙活一大顿在床上躺下时,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三点了。
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被折腾了大半宿的顾婉君已经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了,看样子确实是累着了。
熟悉的香味近在咫尺,陈璐将人揽进怀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明明是笑着的,可控制不住的眼泪却滑过眼角,偷偷打湿枕头。
她终于等到今天了。
晚安,顾婉君——
第二天,顾婉君是先醒的那个。
她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中的脸。
如今却近在咫尺。
昨晚那些旖旎纷乱的画面涌入脑海,顾婉君脸颊渐渐发烫起来。
今天这种情况,怕是没法去学校了。
顾婉君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想要在不惊醒陈璐的情况下起身拿手机,结果却发现自己被对方牢牢圈在怀里,纤瘦的手臂横在她腰间,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占有欲,睡梦中的陈璐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顾婉君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怀中人的美梦。
好不容易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顾婉君咬着嘴唇,打字给年级主任发了条请假消息,请假理由是【突发高烧】
这话也不完全是假的,她的脸现在确实烫得吓人。
发完消息,顾婉君侧身躺着,细细端详着近在咫尺的爱人。
小姑娘睡相很好,又乖又可爱。
五年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她了。
望着那张恬静漂亮的脸,顾婉君盯得出了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可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脸颊时堪堪停住,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温存。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怀里的身体突然动了动,陈璐眼睛还没睁开,有些沙哑的声音先飘了过来:
“干嘛一直看着我呀。”
顾婉君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舍不得:“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呀?”
“我就是知道。”
陈璐轻笑一声,像只餍足的猫儿般往顾婉君怀里钻了钻,脑袋在对方肩颈处蹭来蹭去,声音软得不像话:
“耽误你上班了吗?”
“不耽误,本来我就不爱上班。”
这话说出去,顾婉君自己都愣住了。
为人师表这么多年,她何曾说过这样任性的话。
陈璐闭着眼睛,扬了扬唇角,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修长的手指在怀里人的腰上暧昧地画着圈,故意问了一句:“昨晚累吗?”
“”
顾婉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半天不吭声。
这人怎么还明知故问呢,昨晚是谁把她折腾到求饶的。
好在陈璐没有继续为难她,只是将脸埋在她颈窝深深吸了口气:“再陪我睡会儿。”
“嗯。”顾婉君轻声应着,却感觉心跳快得不像话。
“顾婉君。”
“嗯?”
“姐姐?”
“”
顾婉君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小姑娘突然用昨晚情动之时的称呼叫她,有些哑的尾音微微上扬,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叫软了。
“抱抱我。”
“好。”
顾婉君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听话地收紧手臂,陈璐的腰线纤细柔韧,昨晚就是这看似柔弱的身躯将她牢牢掌控,让她丢盔卸甲,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想到这,顾婉君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怀里人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然而这份安心之下,却也藏着无数担心。
今后该怎么面对黎飒,陈璐的妈妈知道这件事吗,昨晚情动之时陈璐说她从来没有喝醉过是什么意思,她和陈璐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各种纷乱的问题在顾婉君脑海里盘旋,她感觉自己的人生第一次乱成这样。
纷乱的思绪让顾婉君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似乎是心有灵犀,怀里那颗小脑袋不安分地蹭了蹭她,有些痒,像是无声的安慰。
再多的担忧都比不上此刻的心安。
陈璐在她身边。
不管未来要面对什么,只要能和陈璐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会再后退了——
两人这个回笼觉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虽说请了假,可是一觉睡到午饭点儿多少也有点说不过去了。
醒了之后,陈璐缠着顾婉君一起赖了好半天床,顾婉君也笑着由着她,要不是某人的手总是不安分地四处煽风点火、生怕场面随时失控,顾婉君是真不想起来。
看出怀里人就差把“警铃大作”四个字写在脸上了,陈璐咬了咬嘴唇,忍不住想笑。
昨晚她确实有点没节制了。
可那也不能怪她啊,谁让这人看起来那么好欺负呢。
下床时,陈璐倒是生龙活虎神清气爽的,可怜顾婉君被折腾了大半宿,这一起来是腰酸腿也软,下床第一时间她愣是没站起来,只能在床边坐着缓缓。
“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腰?”
带着明显的愉悦的声音从背后缠上来,连带着那只纤瘦有力的手也不老实地抚上了格外敏感的腰肢,顾婉君浑身一颤,想站结果没站起来,只好连忙往旁边躲了躲,好好一张白皙的脸涨了个通红,声音细若蚊呐:
“不用了”
床边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能跑到哪儿去。
陈璐轻而易举地将人圈进怀里,笑得眉眼弯弯,像只不怀好意的小狐狸:
“怕什么呀,看你这架势,怎么好像我欺负你了一样?”
“”
顾婉*君抿了抿唇,眼神含羞带媚地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可怜巴巴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控诉意味:
“难道不是吗,你就是欺负我了”
“那你说说,我是怎么欺负你的呀?”
“”
这下好了,不止脸了,整个人都红透了。
“好啦,昨晚是我有点没节制了,下次注意。”
陈璐见好就收,一边说一边认真帮顾婉君揉着腰,一副知错就改的乖巧模样,仿佛昨晚把人吃干抹净的那个小魔王不是她。
一听陈璐这样说,顾婉君心里一软,倒是生出了几分愧疚。
她和陈璐相差十岁,年轻人在这方面欲望强些很正常,而且昨晚全程下来,无论是身体还是情绪,陈璐都非常照顾她,她刚才的反应会不会有些煞风景,伤了小姑娘的心?
顾婉君有些担忧,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时,陈璐突然凑近她,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顾老师今天还出门吗?”
“嗯?”
顾婉君有些不明所以,顺着小姑娘的视线低头一看,她两眼一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星星点点的红痕像是在自己胸前的皮肤上开了花,这让她怎么出门!
陈璐!
顾婉君又羞又恼。
亏得她刚刚还觉得愧疚,这人简直就喂不饱!
认真揉了一会腰,两人才像连体婴似地下床去洗漱。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走到浴室门口,顾婉君拉了拉陈璐的衣角,语气有些忐忑:
“陈璐,黎飒那边”
一句“黎飒”唤醒了陈璐心底所有的不安,看着顾婉君纠结复杂的表情,清冷的月牙眼瞬间眯出危险的弧度,连带着语气都有些冷:
“顾婉君,你该不会想说你现在后悔了吧?”
“不是!当然不是!我没后悔!”
顾婉君有些着急,本就哑着的嗓子直接喊破了音:
“我就是就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应该尽早和黎飒坦白,不能让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哦,说到底,你是担心黎飒啊。”
陈璐故意拖长尾音,语气听起来有些可怜巴巴,惹得顾婉君一阵心疼,她立马拉住小姑娘的胳膊,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不是!当然不是!我是担心你,我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不好的事,我不想让你为难,所有问题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黎飒要是生气就冲我来,我——”
没说完的话被一个轻轻柔柔的吻堵在舌尖,陈璐捧着她的脸,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眉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儿:
“好啦,都听你的,之后找个时间我约她出来,不过现在能先洗漱把我喂饱吗,昨晚消耗有点大。”
“”
陈璐一句饿了,顾婉君的洗漱速度再创新高。
然而还没等两人想好一会吃什么,昨晚被陈璐顺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是江蓁蓁发来的视频请求。
陈璐一手接过顾婉君递来的温开水,一手按下接听键。
好友的德国留学生活很忙,平常几乎很少弹视频,这次视频来得这么突然,估计是有什么急事。
“喂,蓁蓁。”
“璐璐。”
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表情看起来却莫名有些凝重,看得陈璐心里不由得一紧:
“蓁蓁,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璐璐,你知道唐老师离婚了吗?”
“什,什么?”陈璐手一抖,水杯差点打翻:“你说什么?唐瑛离婚了?”
“你不知道这件事?”
“”
陈璐瞳孔持续地震,还没等她跟一旁的顾婉君确认一下这个消息的真假,视频里接着传来一声叹息,江蓁蓁语气听起来相当为难:
“唐老师今早来找我了,她问我知不知道傅小雯的下落。”
“璐璐,傅小雯是在躲着唐老师吗?她们两个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是已经分开了吗?”
“”
第116章 “不管,就要抱。”
面对江蓁蓁的追问,陈璐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傅一雯和唐瑛之间的事,怎么可能几句话说得清楚。
很快,视频那头传来导师催促的声音,陈璐听不懂德语,只听着江蓁蓁抬头应了一声,之后看着屏幕,语气无奈又着急:
“导师催我了,我们等中午休息的时候再说吧。”
“嗯,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挂断电话后,陈璐第一时间跟顾婉君求证唐瑛离婚的消息。
“是,唐瑛离婚了,昨天她跟学校请了长假,我们一起吃了个饭。”
顾婉君没有隐瞒,她接过陈璐手里的水杯,没忍住叹了口气:
“但我没想到她会去德国找江蓁蓁。”
“她家里同意她离婚吗。”
“蒋家那边当然是不同意。”
顾婉君抬手帮陈璐把碎发勾到耳后,手指轻轻勾了勾小姑娘的掌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唐瑛的妈妈并没有阻拦,似乎还从中帮了忙,不过具体情况唐瑛没有说,我也不太清楚。”
事实上,不用顾婉君说,陈璐大概也能想象到像唐瑛那种家庭背景的人,离婚绝对不可能太容易。
沉默了一会,顾婉君歪着脑袋看着垂着眼睛的陈璐,轻声问了一句:“想什么呢。”
陈璐捏了捏顾婉君的手指,在这人面前,她可以做到极度坦诚:“想傅一雯和唐瑛的事。”
闻言,顾婉君点点头,似乎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陈璐抬眼看着那双温柔到包容一切的眼睛,声音多了点温软的小鼻音:
“你不想问我知道不知道傅一雯的下落吗?”
顾婉君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索,片刻之后,她努力学着爱人的坦诚,实话实说:
“老实说,想问,因为毕竟我和唐瑛是朋友,我想帮她。”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
顾婉君弯了弯嘴角:“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说呀。”
陈璐眉心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否认,而是眨眨眼睛,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傅一雯是你的朋友,你希望她幸福快乐,这种心情我完全能理解。”
那双漂亮眼睛就那么一直看着自己,温柔平静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或者不理解。
这人怎么这么好呀。
陈璐心头一热,直接拉着手指将人揽到怀里,下巴埋在对方颈窝里,深深吸气。
她始终认为,在一段稳定关系中,尊重比爱更重要。
她好庆幸,两者她都有。
厨房里。
准备食材煮面时,顾婉君说什么也不让陈璐沾手,看着爱人切菜的背影,挽起的发髻散落几绺碎发,居家服的领口露出后颈一小片泛着红痕的白皙皮肤,陈璐忍不住上前环住那截细腰,下巴搁在肩膀上。
“别闹”
顾婉君嗔怪着躲闪,耳尖却红了,陈璐趁机偷了个吻,手压根就不打算松开:
“就要抱。”
“一会菜都切烂了”
“不管,就要抱。”
“”
顾婉君失笑,任由身后人挂在自己身上。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日子啊。
两人仿佛连体婴似的,顾婉君走到哪儿,陈璐跟到哪儿。
很快,锅里的水咕嘟咕嘟沸腾着,蒸汽模糊了玻璃。
“你觉得”陈璐用下巴蹭了蹭怀里人的肩膀,突然开口:“唐瑛会坚持多久?”
搅面条的动作顿了顿,顾婉君想了想,说:“据我对她的了解,她会坚持到直到找到傅一雯为止。”
“她会吗。”
“会的。”顾婉君叹了口气,语气肯定:“不是我想替她说好话,但是她真的很爱傅一雯。”
“”
陈璐张了张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颤动的荷包蛋,最终还是把绕到无边的话咽了回去。
究竟是爱傅一雯,还是爱被傅一雯爱着的感觉,这点唐瑛自己能分得清吗——
国内和德国相差六个小时时差,陈璐和顾婉君迎着黄昏暮色吃面时,地球另一边的德国——
夏末余温中渗入一丝清冽,梧桐叶的边缘开始泛黄,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正午还算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石板路上,光影斑驳,有轨电车叮当驶过石板路,惊起一片广场上争相啄食的灰色鸽子。
海德堡大学城区的街道上,随处可见来自不同国家有着不同面孔的学生,他们抱着书本走过,空气中飘散着黑麦发酵的微酸香气以及咖啡的苦香。
到饭点了。
江蓁蓁揉了揉酸胀的脖颈,推开实验室的玻璃门。
忙活了一上午,早就饥肠辘辘了,刚刚收拾东西时,她就在盘算着是去街角那家越南米粉店解决午餐,还是回公寓自己煮面,毕竟那样就能早点给陈璐打视频电话。
然而天不遂人意,计划不如变化快,无论是吃饭还是打视频,恐怕都得往后放一放。
经过实验楼一楼大厅时,江蓁蓁脚步一顿,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然坐在早上她来时就看到的位置。
黑色高定西装,三七分微卷长发,面白唇红,在德国严格的禁烟规定下,那人指间百无聊赖地转动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
唐瑛还没走?
江蓁蓁两眼一黑,希望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视线隔空搭上线时,翘着二郎腿的唐瑛笑着冲她摆了下手。
完蛋,不是幻觉。
背包带子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江蓁蓁眉毛纠结成一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走上前去:“唐老师。”
“中午休息了?”
“唐老师”江蓁蓁语气相当为难:“我真的不知道傅小雯在哪儿。”
唐瑛站起身,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她比穿着平底布鞋的江蓁蓁高出半个头,身上散发着的淡香水味不太像是平常惯用的浓香风格,反倒是像傅一雯会用的味道。
“听说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我请你吃午饭。”
“”
江蓁蓁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摆手拒绝,眼前人却已经自顾自地转身,轻飘飘地说了句“走吧”。
江蓁蓁:“”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唐瑛选的餐厅坐落于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巷深处,木质招牌上用花体德文写着【老海德堡】,之前江蓁蓁和同学来过几次,味道确实不错。
推门进餐厅,浓郁的烤肉香气扑面而来,穿着巴伐利亚传统服饰的服务生微笑着将两人引至靠窗的位置。
落座后,唐瑛把菜单递给江蓁蓁。
“想吃什么,随便点。”
捻了一路衣角的江蓁蓁连忙摆手:“我都行,老师您点吧。”
话刚一说出口,江蓁蓁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德国,到处都是德文,她刚想提出帮唐瑛翻译菜单,结果那人直接自行翻开菜单,对着服务生开口:
“两份招牌烤猪肘,黑啤酒,再要一份酸菜和土豆泥。”
唐瑛流利地用德语点餐,手指时不时地在菜单上轻点,往常贴着各种漂亮甲片的指甲此刻修剪得圆润干净,和江蓁蓁印象中的那个“唐瑛”大有出入,以至于在唐瑛用德语点单时,江蓁蓁都没忘了说她不喝酒。
唐老师和傅小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感觉眼前的唐老师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服务生离开,注意到江蓁蓁抿着嘴唇盯着自己看,唐瑛指尖敲敲桌子:“怎么了。”
“啊没什么”江蓁蓁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没想到唐老师德语也这么好。”
“在飞机上突击学的。”
“啊?”
江蓁蓁明显有点被震惊到了。
突击学的吗?
德语可是公认的难学啊
似乎是没有看见江蓁蓁眼里的不可置信,唐瑛换了个话题:“读研累吗。”
谈到学习,江蓁蓁下意识坐正身体,宛若小学生汇报功课:“还行。”
“平常很忙?”
“还好。”
“之前傅一雯跟我提过你的留学生活”唐瑛有意顿了顿,瞥见正对面江蓁蓁恨不得凝固住的表情,女人眉头微挑,扯了扯嘴角:“怎么,跟我说话很紧张?”
“没”
牛仔裤布料被拧出褶皱,这话说出来江蓁蓁自己都不相信。
好吧,说不紧张是假的。
纵然听说唐瑛和自己的好朋友如何如何纠缠五年,爱恨交错,可江蓁蓁对唐瑛的印象仍然停留在高中时期那个阴阳怪气、嘴毒、一言不合就拧人耳朵的严厉老师形象上。
而现在这个严厉老师本人就坐在她正对面,还接二连三地问她一些根本没有标准答案的“送命题”
江蓁蓁突然很想陈璐和傅一雯。
“傅一雯之前经常跟我说你和陈璐的事”
唐瑛再次开口,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那双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渐渐凝了点笑意。
可这并没有让江蓁蓁感到轻松,反而更让她有种心里打鼓如坐针毡的感觉。
试着揣摩了半天眼前人的想法,江蓁蓁咬着嘴唇,轻声开口:
“唐老师我是真的不知道傅小雯的下落”
唐瑛抬眼看着她,突然笑了,不答反问了一句:“江蓁蓁,我这人是不是挺不好相处的?”
“”
“看来是了,这才没聊几句,瞧瞧,一脑门子冷汗。”
“”
江蓁蓁一时语塞。
话都让唐瑛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几秒后,服务员适时地端上食物,成功让江蓁蓁有了喘口气儿的机会。
总得让人先吃个饭吧。唐瑛没再继续刚才的问题。
巨大的烤猪肘表皮金黄酥脆,搭配的酸菜配菜散发着开胃的香气,让人不禁想起国内东北地道的冬季家常菜。
江蓁蓁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默默咽了咽口水。
她是真的饿了。
而反观唐瑛,她连看都没看菜一眼,直接拿起端上来的黑啤自顾自地喝起来。
碳酸气泡细腻顺滑,带着焦香的烘烤味儿在舌尖上短暂停留后迅速化开,徒留苦涩在舌根处无声蔓延。
好苦。
唐瑛不动,江蓁蓁也不好先吃,只能一直眼巴巴地盯着菜咽口水。
见眼前人迟迟没有动作,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唐瑛冲对方扬了扬下巴,示意道:
“不吃吗。”
“您不吃吗?”
“我没胃口。”
这菜的卖相照比傅一雯做的差远了。
唐瑛又灌了一口酒。
这顿饭几乎只有江蓁蓁一个人在吃,唐瑛偶尔用刀叉戳了戳面前的土豆泥,最后却也是一口未动。
临近尾声时,江蓁蓁不好意思让唐瑛请她,她刚想付钱,可对方已经把卡递出去了。
“吃饱了吗。”
“嗯,吃得很饱。”江蓁蓁点头:“谢谢唐老师。”
“吃饱了就行,现在我们能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吗。”
“”
第117章 “你说得对,唐瑛真的爱傅一雯。”
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洒在日后桌面上,先前几乎吃空了的餐盘被换成了两杯咖啡,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各怀心思。
又要谈。
吃人嘴软的江蓁蓁有点欲哭无泪。
她甚至荒谬地想,刚刚吃进去的东西还能吐出来吗
显然是不能。
江蓁蓁深吸一口气,瓷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为难的神色,她叹了口气,再度表态:
“唐老师,您就是再问一百遍,我也确实是不知道傅小雯在哪。”
这话今天江蓁蓁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唐瑛看得出来,她没有说谎。
“我知道。”
唐瑛点头,耳垂上的双银圈耳环微微晃动:“我不是想问你这个,而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说完,她从爱马仕包里抽出一张烫金名片,轻轻推到江蓁蓁面前:
“如果傅一雯联系你,麻烦你告诉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
窗外,三三两两的梧桐叶被吹落,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江蓁蓁看了一眼名片,没有拿起来。
“这事您为什么不找璐璐呢,找她不是更快吗。”
闻言,唐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她倒是想找,只是某人性子和她一样难搞,不愿意帮忙不说,旁边还有个一声不吭站岗的妻管严。
还不如不找。
“她不愿意帮忙。”
唐瑛实话实说,似乎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江蓁蓁微微点头,语气依旧礼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既然如此,恐怕我也不能帮您这个忙,抱歉。”
“”
虽然预料到了会得到这种答案,可唐瑛眼里还是忍不住闪过一抹失落:
“为什么,我想知道原因。”
窗外阳光渐渐被时间推移,在两人面上的实木桌上划出一道分明的界线,江蓁蓁拢了拢耳边散落的发丝,语气格外认真:
“虽然不知道唐老师您和傅小雯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了解傅小雯的为人,她是我见过最执着的人,如果她选择消失”
指尖沿着咖啡杯沿儿画着圈,江蓁蓁语气听起来像是叹息:
“我觉得您应该尊重她的决定,毕竟如果她不想见您,就算您找到她,也无济于事。”
唐瑛眉心一跳,语气也冷了几分:“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
江蓁蓁摇头,不卑不亢地迎上她的目光:“我没法左右您的想法和做法,如果您执意要我回答,我只能说,作为傅小雯的朋友,我只希望她能幸福,并不在意别人如何如何。”
“那要是我说,我会成为那个让她幸福的人呢。”
“让她幸福吗”
对上唐瑛格外认真的眼神,江蓁蓁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唐瑛指尖点了点桌面,眼神示意:“有话直说。”
“老实说”江蓁蓁叹了口气:“我觉得您不是一个会爱人的人。”
“”
这话兀地划破空气,分毫不差地刺中唐瑛的痛处。
换作之前,她早就掀桌子骂人了,可此时此刻并没有,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眼前人平静的叙述。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过去五年,每次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傅小雯总是一个人,不是在等您就是在等您的路上,如果您真的能给她幸福的话,她又何苦过五年这样的日子。”
“早上的时候我说过了,我离婚了。”
“虽然这么说很不礼貌”江蓁蓁再次轻轻摇头:“可您当真不觉得已经太迟了吗?”
“”
不愧是能玩到一起的,江蓁蓁看着文文静静温温柔柔的,却用最有礼貌的话说着最扎心的话,和陈璐简直就是一个路数的。
两人都是和傅一雯玩得好的,少女的心事总会说给闺中密友听,估计没有人比这两个人更了解傅一雯,如今两人对待自己抵触的态度如出一辙,可以见得傅一雯有多受伤。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苦涩从咖啡杯里爬满了唐瑛心头,她转头望向窗外飘落的梧桐叶,突然很想抽烟。
看着她肉眼可见难看起来的脸色,愧疚涌上心头,江蓁蓁开口解释:
“抱歉唐老师,刚才那些话有些冒犯了”
“但是都是实话,是吧。”
唐瑛转回头看着她,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蓁蓁张了张嘴,没说话。
一阵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后,唐瑛突然笑了,不是那种她惯有的阴阳怪气的冷笑,而是真实的、带着些许自嘲的笑:
“现在跟我说话不紧张了吧。”
“”
江蓁蓁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人是在活跃聊天气氛吗?
顶着这样一张权威的脸,就算是活跃气氛的话说出来也像是在下命令,很难让人真的放松。
况且谁愿意把别人的痛苦当作活跃氛围的谈资。
至少江蓁蓁绝对不愿意。
虽然她无条件站在好友这边,可一场谈话下来,不管迟不迟,她真的觉得唐瑛貌似有在努力改变什么。
倘若这份努力来得早一点,是不是两人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局面。
落在桌上的阳光默默又偏移了几分,那张迟迟没有拿起来的名片上,【唐瑛】两个字闪闪发光,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落寞。
一直主动挑起话题的唐瑛不知道在想什么,此刻不再说话了,谈话貌似陷入了死局之际,江蓁蓁的视频通话铃声打破了现有局面。
是陈璐。
大概是好友之间的默契,视频接通那一刻,没等江蓁蓁开口,两个人只是对了个眼神,陈璐就让她把手机给唐瑛,唐瑛倒也不拒绝,直接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
两张脸隔着屏幕打了个照面,陈璐语气冷淡:
“唐老师行动速度够快,这么快就到德国了。”
唐瑛挑眉,语气同样冷飕飕:“谢谢夸奖。”
“蓁蓁什么都不知道,你为难她也没有用。”
“”
唐瑛被噎了一下,她抬眼看了对面一脸惶恐的江蓁蓁一眼,蹙了蹙眉,接着没好气地瞪着屏幕里的那张脸:
“你就这么跟教过你的老师说话吗。”
“你现在又打算选老师身份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好像就没有聊下去了的必要。”
“”
妈的。小屁孩。
唐瑛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桌子另一边,看着唐瑛冷得快掉冰碴的脸色,江蓁蓁默默咽了咽口水,有些担心自己刚刚递过去、现在恐怕快被捏爆了的手机
哦,不对,比起担心手机的安全,她更应该担心的好像是她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才对
终究是不习惯兜圈子,唐瑛把手机换了个手,开门见山:“陈璐,我离婚了。”
“我知道。”
“顾婉君和你说的?”
“这很重要吗?”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什么,陈璐语气里突然多了几分冷冽:“等会你是怕她不告诉我,所以故意让蓁蓁给我传话?”
“做事不就是要万无一失吗。”
唐瑛大方承认。
倒不是她不相信顾婉君,饶是那人能说会道,可现在在陈璐面前完全就像老鼠见了猫,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全指着这人跟陈璐说,什么时候说,等她坟头草三尺高了再说吗。
当然,我们唐老师直到此刻还不知道她亲爱的朋友已经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陈璐,你我都不是绕弯子的人,傅一雯到底在哪。”
视频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陈璐这次没有怼人,但她也没有回答,而是语气相当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依照你对傅一雯的了解,你觉得她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
最想做的事吗。
唐瑛眸色微动,陷入思考。
最想做的事。
傅一雯最想做的事——
“你毕业以后打算干什么?”
“嗯开个餐厅吧,这样既可以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还能赚钱!”
“你喜欢做饭?”
“嗯确切来说,我喜欢看你吃饭,尤其是吃我做的饭!”
“什么啊,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就好看!你吃饭的时候像个猫儿似的,特别可爱!”
“想说我嘴刁就直说。”
“啧!啥呀!人家都说了,漂亮女人都像猫!夸你漂亮还不行嘛!”
“又从哪学来的花言巧语,行了,晚上吃什么。”
“吃你昨天说想吃的糖醋排骨和可乐鸡翅!我都准备好啦!”
“”
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那人的音容笑貌,唐瑛有些恍惚,迟迟没有回应。
在江蓁蓁有些担忧的注视下,听筒里再次传来陈璐的声音:
“那她最想去的地方呢,你知道吗?”
最想去的地方
唐瑛皱了皱眉,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硬扯她的脑神经——
“寒假想去哪玩,我让人安排一下。”
“嗯你想去哪儿呀?”
“北海道吧,去滑雪,想去吗。”
“当然想去!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走喽,去北海道滑雪喽!”
“啧,别拽我,胳膊快拽掉了。”
“这不是能和你一起出去玩我高兴嘛!嘿嘿,我去搜搜攻略,收拾行李!”
“这还有快一个月呢,急什么。”
“我已经等不及了嘛!”
“”
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如潮水般争先恐后地涌进唐瑛的脑海,此刻却显得格外残忍,痛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似乎是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电话那头,陈璐叹了口气:“算了,我忘了,你根本就不了解傅一雯。”
“”
脑海深处某根神经被击中,痛得唐瑛差点把后槽牙咬碎,所有美好记忆仅仅一瞬间就破灭成沙,随风飘逝,只剩下傅一雯去医院找她说分开的那天——
“我们就这样吧。”
“我真的累了。”
“唐瑛,我们好聚好散吧。”
“我不会再爱你了。”
“”
傅一雯这些话不断在唐瑛耳边盘旋回响,日日夜夜折磨着她,她一个字都不敢忘。
注意到唐瑛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江蓁蓁试探着问了一句:“唐老师?你你没事吧?”
回忆终止,唐瑛眼底那抹痛苦随之隐藏,她抬眼看着江蓁蓁,摇头回应那一刻,脸上又戴上了先前的冰冷面具。
“既然你不打算告诉我傅一雯的下落,那我们确实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不管你说不说,我都一定会找到她。”
唐瑛说完,作势要把手机还给江蓁蓁。
“你去找过傅一雯父母吗。”
“”
听筒里,陈璐的声音叫停了递手机的动作,唐瑛和江蓁蓁对视了一眼,重新把手机举到自己面前:
“傅一雯不在宁城。”
“这么说,你去找过她父母?”
陈璐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毕竟唐瑛连远在德国的江蓁蓁都找了,不可能没想到傅一雯的父母。
对此,唐瑛也没有否认:“是,我去了她父母的烧烤店,她不在那。”
“你跟他们说你和傅一雯的关系了?”
“没有。”唐瑛顿了顿,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试探过,他们以为傅一雯还在云江市开餐厅,根本不知道她最近发生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叔叔阿姨说傅一雯不在云江市,这样他们就会着急地主动联系女儿,傅一雯不至于连父母的电话都不接,这样你不就有机会了?”
“”
陈璐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听得唐瑛眉头紧皱,脸色阴沉,染着怒气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陈璐,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陈璐耸了耸肩,似笑非笑:“怎么了,我说错了,你不是很想找到傅一雯吗?”
“我是很想找到她,但我还没有卑劣到不惜利用她父母的程度!”
唐瑛明显动怒了,陡然拔高的声音引得餐厅其他客人不满,纷纷侧目望向这个方向,江蓁蓁有些不好意思,冲他们一一点头表示抱歉。
唐瑛压了压火,放低声音道:“陈璐,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是因为傅一雯,所以我才一忍再忍,你最好不要蹬鼻子上——”
“傅一雯在美国。”陈璐打断了唐瑛的怒火中烧,语气听起来有些复杂。
“什,什么?”唐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傅一雯在美国?”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能说这么多,至于能不能找到人,全凭天意吧。”
说完,视频电话显示挂断
视频电话结束时,国内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
客厅沙发上,迅速被挂断的手机被扔在茶几桌上,仿佛是怕其主人后悔了一样,陈璐一改刚刚打电话时的冷淡模样,直接猫腰侧身躺在了一旁正给她削苹果的顾婉君的腿上,表情明显有些茫然:
“完了,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顾婉君低头轻轻啄了啄小姑娘无意识咬着的下唇,眉眼温柔地学着对方呢喃:
“是呀,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我不应该说的。”
“那为什么说了呢。”
“因为”陈璐伸出手指勾了勾顾婉君的掌心,声音有些发闷:“因为我觉得你说得对。”
“什么对?”
“唐瑛真的爱傅一雯。”
“”
第118章 “姐姐,你都不哄我。”
能说出来唐瑛是真的爱傅一雯这种话,这对陈璐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对唐瑛确实有所改观。
在陈璐印象里,唐瑛一直都是那种行事毫无顾忌、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可这次却没有。
在如此有执念的一件事上,唐瑛竟然罕见地瞻前顾后起来,这完全不是她的风格。
如果这都不算爱。
也是因为这个,虽然陈璐有些后悔自己透露了傅一雯的下落,可如果再来一次,当听到唐瑛表明态度那一刻,她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但有些人值得再给一次机会。
这话还是之前在医院时唐瑛跟她说过的话。
谁知道呢。
美国那么大,能不能找到人真的全凭天意,假如爱情自有天意,那能不能找到人就看唐瑛到底有多爱了。
有些答案,或许就应该让追寻的人自己去找——
距离上通视频通话结束的三个小时后,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来卧室拿睡衣的陈璐再次接到了好友江蓁蓁的视频请求。
“喂,蓁蓁?”
“璐璐,唐老师已经订了最近一班飞美国的机票。”
电话那头传来江蓁蓁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电话这头,月牙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陈璐轻叹一声,点头道:“嗯,猜到了。”
“而且”江蓁蓁顿了顿,语气听起来有些复杂:“临走之前,唐老师还问了很多关于傅小雯的细节,喜欢什么颜色,爱吃什么,甚至连她睡觉时喜欢朝哪边侧身都问了。”
陈璐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临阵磨枪吗。”
江蓁蓁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璐璐,我有种感觉唐老师其实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来没有表达出来。”
陈璐愣了一下:“是吗。”
“嗯。”江蓁蓁认真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突然多了几分担忧:“对了璐璐,傅小雯她真的没事*吧?”
“”
想到某两张令人不愉快的脸,陈璐下颌线条瞬间绷紧,声音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放心,她很好,有人照顾,事情发生的时候本来想告诉你的,但又怕你学业太忙没时间。”
“我明白。”江蓁蓁笑得温柔:“对了,那你呢,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我”
陈璐张了张嘴,嗓子有点干。
她该如何用三言两语概括这段时间的纠葛,从重逢到试探,从装醉到同居,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她该从哪说起呢。
就在陈璐纠结着该从哪开口时,浴室里不合时宜地飘来一阵温柔的声音:
“璐璐,洗澡水放好了,你要用哪个味道的精油沐浴球?还是木兰花的吗?”
“”
轻柔的话音就这么落了地,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
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陈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了一声:“嗯,就木兰花。”
重新低头看向屏幕时,只见视频里的好友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璐:“”
江蓁蓁:“?!”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地愣好几秒,不知道的还以为视频卡了。
一股热流从脖颈窜上耳尖,烧红了陈璐整张脸,她压低声音,语速有点急: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和顾婉君和好了。”
“嗯”江蓁蓁眨了眨眼,慢半拍地点头:“我听见了”
原本温和的声音此刻有些飘忽,显然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不聋。
她听见了。
刚才那个隐约却有清晰的声音分明就是顾婉君。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一天下来发生的事比她读研这几年加起来都跌宕起伏。
江蓁蓁觉得自己大脑有点运行过载了。
然而比起震惊,她脸上更多的却是化不开的担忧,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陈璐心头一软。
“蓁蓁。”陈璐笑着开口,声音轻柔却坚定:“我现在很幸福。”
“嗯,我知道“江蓁蓁轻声回应。
作为见证过陈璐整个感情历程的挚友,她比谁都清楚顾婉君对陈璐意味着什么。
顾婉君就是陈璐的幸福啊。
可是
像是想到了什么,江蓁蓁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五年前那个雨夜困住的不只是陈璐,还有陈璐身边这些人。
当初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后,大家天南海北地四处求学,陈璐去了加拿大,江蓁蓁清楚地记得,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打视频时,陈璐看人眼神都空洞得像个失去灵魂的破碎娃娃,后来她才知道她胃里经常反酸以至于吃不下饭、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时不时地自残、甚至有一次
江蓁蓁嘴唇有些发抖。
某次发起群视频时,接电话的人是陈璐的妈妈陈卿玉,起初江蓁蓁和傅一雯还纳闷这母女俩关系虽说有所缓和,却也没亲近到可以帮彼此接电话的程度吧,况且应该在美国的陈卿玉怎么会出现在加拿大?
结果下一秒陈卿玉说的话让当时视频里的江蓁蓁和傅一雯都吓了一大跳。
几个小时前,陈璐被房东从公寓天台拉了下来,房东是个老太太,被吓得差点犯了心脏病,事发之后,她第一时间联系了陈卿玉,她们在陈璐的房间里找到一堆念珠佛珠十字架等等各种宗教信仰的饰品,以及一张重度抑郁症的诊断书。
原来刚到加拿大那段日子,陈璐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
或许是治疗效果实在甚微,陈璐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寄托给了虚无缥缈的神。
无论是东方的菩萨还是西方的上帝,有没有哪一个神能让她不那么痛苦。
她不爱顾婉君了,她认输了,她只是不想那么痛苦。
或许是求生无门,到头来只有死神冲陈璐眨了眨眼睛。
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解脱。
陈璐那次是真的想死的。
送到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在她胃里发现了大量安眠药,再晚送来一会人就没命了。
那段可怕的记忆太过鲜明,以至于江蓁蓁现在想起来还会后怕。
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远离你就远离了幸福。
《窄门》里这句话仿佛是陈璐和顾婉君之间的真实写照。
顾婉君放弃过陈璐,如果往事重来,江蓁蓁甚至都不用想,陈璐根本承受不了第二次。
“蓁蓁?”陈璐清润的声音将江蓁蓁的思绪拉回现实。
江蓁蓁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璐璐,你真的想好了吗?”
听到这话,陈璐忽然笑了,她转头望向浴室方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嗯。”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单音节,此刻听起来却重若千斤,当陈璐重新看向镜头时,江蓁蓁在好友眼中看到了少年时的那股子倔强和坚定。
“我相信她。”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或许这次,真的会不一样——
视频通话结束后,陈璐刚放下手机,卫生间门就开了,顾婉君踩着情侣款拖鞋走出来,微卷的发梢沾着些许温热的水汽,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木兰香。
她刚刚专心调试水温,全然不知陈璐和江蓁蓁通过电话。
“怎么拿个睡衣这么久呀。”桃花眸里含着温柔的笑意,顾婉君就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小姑娘:“一会水该凉了。”
陈璐将睡衣随意搭在肩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环住那人纤细的腰肢,她将下巴搁在顾婉君肩头,鼻尖轻轻蹭着对方的耳垂:
“一起洗?嗯?”
“”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廓里,顾婉君浑身一颤,白皙的脸颊顿时染上一层绯色:
“不了,你先洗吧”
陈璐低笑,月牙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只是单纯的泡澡放松,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引得顾婉君没忍住抬眼瞪她,眼波流转间水光潋滟,尽是微微发烫的嗔意。
单纯泡澡放松?昨晚折腾得她大腿根儿到现在还酸着呢,这人压根喂不饱,她可不能再上当了。
被这样的柔中带媚的眼神盯着,陈璐忍不住心头发热,她还想再说点什么,脸红了个透的顾婉君已经转移话题,试图拿出当年当班主任时的强硬气势推着她往浴室走。
当年班主任时期她都不害怕,现在会怕吗。
陈璐心情大好地弯了弯眼睛,觉得某位老师方寸大乱的样子实在可爱。
当然,没人发现她藏在发丝下的耳尖也悄悄红了。
兵荒马乱的何止是顾婉君一人。
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少女,撩拨的话看似熟稔轻松地说出口,可实际上陈璐心里却乱得像长了草一样。
不急,她们有一辈子时间,可以慢慢来。
看着浴室门关上,顾婉君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她拿着吹风机坐在床边等着陈璐,轻轻摩挲着开关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她确实是有顾虑。
黎飒的问题还没解决,她始终觉得不安。
她和陈璐这样真的可以吗?
如果黎飒不接受她的道歉,又该如何呢?
她该怎么弥补黎飒?
万一事情闹大了,会不会影响陈璐的前途和未来?
吹风机线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就像乱七八糟永无尽头的人生。
顾婉君盯着地板出神,思绪越飘越远,直到一双带着淡淡木兰香的手臂从背后环上来,她才猛然回神。
“在想什么呢。”
陈璐环着她的腰,原本清冷的声音被热汽泡得格外温软,顾婉君身体僵了一瞬,下意识扬起一个笑:
“没想什么,等你呢,我帮你吹头发吧。”
顾婉君这样说,结果刚一转身就被一双微凉的手捧住了脸,陈璐半跪在床上,眼睛格外明亮:
“明明就是有什么,别骗我。”
巴掌大的小脸素净漂亮,此刻认真起来显得有些凝重,顾婉君心尖一颤,指尖下意识抚上眼前人微蹙的眉头。
别皱眉。
她在心里默念。
没有什么值得她的小姑娘皱眉。
被顾婉君这样一双多情的眼睛看着,没人能不动容,紧绷不过两秒的表情瞬间软了下来,陈璐叹了口气,伸手抓住对方的手,将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顾婉君,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说了你会生气的。”
陈璐凑上前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声音闷闷的:“你不说我才会生气。”
顾婉君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约黎飒了吗?”
“”
陈璐眸色一暗,眼睛眯出了一个危险的弧度:“你很想见她?”
顾婉君听得一愣:“不是”
陈璐突然松开手,语气有些酸溜溜:“你提她的次数比提我的次数都多。”
“”
小姑娘这是吃醋了?
这醋不应该她吃吗?
顾婉君眨眨眼睛,语气试探:“那我不提了?”
“晚了,你已经提完了。”陈璐别过脸,活像只闹脾气的小猫。
话都让这人说完了,她还能说什么。
顾婉君心里一片酸软,她捧起陈璐的脸想亲,结果对方却往后躲了躲。
“你去洗澡吧。”
陈璐语气冷淡,微微颤抖的睫毛看得人心痒痒的。
这是真生气了?
顾婉君抿了抿唇,心里打鼓。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煞风景地提黎飒。
可她做不到。
她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情动之时她可以放纵自己,可天亮后,那些现实问题又像潮水般涌来,将她一点一点淹没。
甚至在昨晚那种情况,除了将自己完全交付,她压根什么都不敢对陈璐做。
黎飒是个现实存在的人,是陈璐的女朋友,她没法做到不在意,问题没解决之前,她永远也做不到坦然地享受和陈璐在一起的时光。
深深看了一眼情绪看不真切的陈璐,顾婉君默默起身走向浴室,她前脚刚踏入浴室,后脚瞬间被人从背后抱住。
门锁“咔哒”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浴室里格外清晰,两颗喧嚣的心脏紧紧相依。
“姐姐,你都不哄我。”
陈璐声音里带着委屈,wen/ruan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怀里人红到快要滴血的耳垂,最后落在后颈,激起一阵占戈栗。
一声姐姐叫得顾婉君半边身子都su了,她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干得快冒烟了,没等她出声,腰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她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
“姐姐,一起洗澡吧。”
“”
爱人的唇贴在耳畔,灼热的呼吸烫得顾婉君如临大敌,慌乱到有些颤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gan/se:
“你你刚才不是”
“我不介意再洗一遍呢。”
“”
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急着为恨不得rong/wei/yi/ti的身影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冰绡叠影月为邻,一霎天香破晓痕。
今夜,顾婉君注定要迷失在那双比月亮还美的眼睛里。
第119章 “顾婉君,你敢再放弃我一次试试看。”
昨天已经请过一天假了,今天再请假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压箱底的米色高领羊绒衫一大早被翻了出来,恰好能遮住锁骨和耳后的点点红痕。
好在现在入秋了,穿高领并不违和。
一直到进办公室,顾婉君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
“哎,顾老师今天又穿高领了啊。”
迎着同事八卦的目光,顾婉君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道:“嗯,这不是入秋了吗。”
“确实。”同事点头,却依旧疑惑:“不过咱办公室挺暖和的啊。”
“我最近有点着凉了,怕冷。”顾老师说谎不打草稿。
“哦对对对,昨天主任开会的时候还说你是因为发烧请的假,那还是多穿点吧。”
“”
同事的八卦心思被顾婉君三言两语巧妙化解,没人看见打开教学笔记那一刻,某人悄悄泛红的耳尖。
她现在貌似又有点发烧——
晚上放学,陈璐开车来接顾婉君。
上车后,陈璐语气相当平静地说晚上约了黎飒见面。
消息来得太突然,顾婉君眼睛眨得飞快,足足愣了好几秒。
陈璐笑着问:“怎么啦,傻啦?”
顾婉君感觉胸口微微发紧,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没准备好吗。
可她明明盼望着这样一场对话很久了。
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那未免也太过自欺欺人了。
她根本就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黎飒。
看着顾婉君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陈璐怎么会不明白这人的为难,她捏了捏她的掌心,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放心,有我呢,你出个人就行。”
“不行。”顾婉君果断摇头,下意识反握住了小姑娘的手,语气坚定:“我们说好了要一起面对的。”
陈璐怔了怔,眉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儿,她倾身向前,吻上爱人的唇角:“好,我们一起。”
某个小乌龟进步了,没有再临阵脱逃。
这次真的不一样——
见面地点定在一家私密性极高的餐厅包厢。
进门之前,顾婉君反复深呼吸,紧张到掌心沁出一层薄汗,可她始终没有放开陈璐的手。
“别怕。”陈璐在她耳边低语,十指相扣。
门开的瞬间,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并未出现。
黎飒一早就到了,看见两人牵着手进来的时候,这人眉开眼笑,高兴得就差没当场放礼花了。
“终于!终于啊!二位。”
黎飒眉飞色舞地边说边拍手,这话听得顾婉君一愣,直接僵在了原地,她下意识看向陈璐,后者却一脸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早有预料的从容,她牵着顾婉君落座,眼睛望着黎飒,语气真挚:
“这次谢谢你。”
“害,小意思。”黎飒潇洒地摆了摆手,耳垂上的翡翠坠子随着她的动作直往人眼睛里晃:“我这电灯泡的日子总算当到头喽。”
“我认识的几个作者工作室最近要出图,你的联系方式我已经给出去了,应该很快就有人找你对接。”
“啧,小陈璐,你这是干什么啊,跟我还讲什么人情往来啊,外道了是吧?”
黎飒象征性地皱了皱眉,表示不满,可不出一秒,态度又来了个180度大转变:
“不过既然你费心推荐了,姐也就不推辞了哈,你放心,我工作室出图包客人满意,绝对不白费你的推荐。”
“”
听着两人有来有回的聊着天,这跟顾婉君想象中的场面完全不一样。
来之前她都做好彻底放弃尊严接受谴责谩骂甚至是挨耳光的打算了,结果怎么
有人分手分得这么愉快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看出顾婉君眼里的不解与茫然,黎飒扬眉轻笑,开口解释:
“顾老师,之前多有冒犯,我在这给你赔个不是,怎么样,我表现力还不错吧?”
“表现力?”
“是啊,你应该也猜到了吧,我压根就不是什么陈璐的女朋友,她心里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
“”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顾婉君心脏重重一跳,脸色骤变,看出她的震惊,黎飒语气幽幽地继续添火:
“这么多年来,我身边倒是有很多朋友想认识陈璐,可她都——”
陈璐轻咳两声,表情不算好地瞪了黎飒一眼:“差不多行了。”
怎么还说起来没完没了啊。
收到眼神警告的黎飒撇撇嘴,有些委屈地耸了耸肩膀。
怎么了,难道她说的不是事实吗,确实有很多人喜欢陈璐啊。
果然啊,和好了就是不一样,看看,她这才多说一句话,这小陈璐就紧张得跟什么似的。
哎呦,这年头有对象的真是惹不起——
结束了这顿结果完全出乎意料的饭,餐厅门口,黎飒跟陈璐告别,临上车之前她跟陈璐开玩笑说到时候俩人结婚她得做主桌,陈璐同样以调侃的语气回说主桌估计坐不下,可以直接坐T台上。
回家路上,顾婉君始终都没说话。
事实上,从在饭桌上听到黎飒不是陈璐的女朋友那一刻,她就一直沉默着。
黎飒不是陈璐的女朋友。
陈璐从来没有别人。
五年来,小姑娘一直都是一个人。
顾婉君心脏隐隐作痛,她突然希望刚才在饭桌上的那些话都是黎飒的谎言,因为她不敢想象这些年陈璐是怎样独自熬过一个又一个夜不能寐的日子。
直到到家,顾婉君都没说一句话。
陈璐看出这人在闹别扭,就像高中时明明是她先说的保持距离,结果转头看见自己和秦浩阳一起吃饭时又要暗戳戳的吃闷醋生闷气。
哪有这样的人呢。
别扭鬼。
黎飒这事怪她吗,明明是某只小乌龟一直缩在壳里,从来没问过她,反而还因为总提黎飒让她气得胃疼了好几天。
现在小乌龟倒是先生起气来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晚饭结束后,两人跟平常一样进书房备课码字。
自打和好后,陈璐的桌子就搬回到了顾婉君对面,此刻那人犯着别扭不说话,陈璐索性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一个赛一个地沉浸式工作,书房里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键盘敲击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敲键盘的手指如梦初醒般停下,月牙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得,敲了一晚上键盘,没有一个字儿能用。
果然,人都有心事的时候不适合工作。
陈璐摇摇头,索性直接把电脑推到一边,她单手托着下巴,目光肆无忌惮地描摹着对面人的轮廓。
微微蹙起的眉心,挺翘的鼻梁,饱满的唇瓣,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
指针刚好指向晚上十点。
陈璐煞有介事地伸了个懒腰,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对面的桌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我困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原本算的上是行云流水的笔尖倏地一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顾婉君头也不抬,声音平静得过分:
“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完,你自己先去睡吧。”
不冷不淡的语气。
果然还在生闷气。
陈璐眯起眼睛,她直接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绕到对面,在顾婉君还没反应过来时,双手已经撑在椅子扶手上,将人牢牢困在自己怀里。
手中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顾婉君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身体下意识往后仰,却也只是更深地陷入椅背,陈璐身上淡淡的柚子果酒味儿扑面压过来,她根本就无处可逃。
“我自己睡不着。”陈璐俯身,鼻尖几乎贴上怀里人的鼻尖,声音又轻又软:“你陪我。”
处在这个角度,她能清晰看见顾婉君骤然收缩的瞳孔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果然,一提睡眠问题,这人立刻绷紧了身子,有些别扭地别过脸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先去洗澡吧,我一会就回去。”
“不要。”
陈璐得寸进尺地又往前贴了贴,故意将呼吸喷洒在怀里人的耳廓上:“我要你现在跟我一起回去。”
“我说了我一会回去。”顾婉君强作镇定,可颤抖的尾音出卖了她。
啧,还犟。
小乌龟变小蚌壳了是吧。
陈璐眸色一暗,直接伸手将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顾婉君猝不及防,惊呼的声音还未落地就被人放到了桌面上,陈璐双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圈在桌面与自己之间。
这个高度正好让她们平视,陈璐能清晰看见那双桃花眸里闪过的慌乱和羞赧。
“你,你干什么?”对上那双近在咫尺亮得发烫的眼睛,顾婉君声音发颤,手指有些无措地揪住了身下的教案纸:“我备课呢。”
指尖挑起一缕怀里人的发丝轻轻缠绕,陈璐语气听起来有些委屈:
“顾老师有很多课要备吗?”
“嗯很多。”
顾婉君试图向后躲,却被陈璐另一只手扣住了后腰。
“多到舍得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吗?”
“”
顾婉君不说话了,睫毛轻颤着垂下,她伸手推了推陈璐的肩膀,愣是没推动。
“陈璐。”顾婉君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说过了,我要备课。”
“顾婉君。”陈璐寸步不让,圈在腰上的时候默默不自觉加大了力度:“我也说过了,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这次明明是你——”
话赶话说到这,自觉失言的顾婉君突然噤声,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终于撬开这蚌壳了。
陈璐眼睛一亮,倾身向前,几乎将顾婉君压在书桌上:“明明是我什么?”
“没什么——嘶!”
话还没过完,下唇猝不及防传来一阵微末的刺痛!
陈璐又咬她!
顾婉君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攥紧了陈璐的衣领,好商好量道:
“别咬了,再咬明天没法讲课了”
“讲课也不是给我讲的。”
陈璐皱了皱鼻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好不容易跟我说句话还口是心非,净让人生气。”
说着说着,她故意在那看起来有些红肿的唇上又轻咬一下,语气幽幽:
“还不如咬肿,这样你就不用说了。”
“”
眼见陈璐貌似要来真的,顾婉君声音立马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求饶的意味:
“别”
“那你说不说?
“”
顾婉君垂着脑袋,好半天之后,她默默将脸埋进眼前人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明明是你先骗我的”
终于肯说出来了。
陈璐弯了弯眼睛,下意识收紧了环在对方腰间的手臂,她亲了亲顾婉君的发顶,语气温柔:
“那你还背着我跟父母出柜了呢。”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怀里人不说话了,过了好半天突然在她颈窝里蹭了蹭,一阵湿热的哽咽烫穿了她的心:
“这五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一定很难过,对不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陈璐笑容停滞,心尖猛颤了一下。
原来这人不是在生闷气,而是在怪自己。
顾婉君抬起头来,双手捧住陈璐的脸,眼里的缱绻与温柔浓郁得快要溢出来了:
“璐璐。”
“当年拒绝你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样对不对,只是觉得爱一个人就应该真心为对方好,如果我真的爱你,就应该放你去追寻大好人生,而不是将你困在我身边”
拇指擦过陈璐有些湿润的眼角,顾婉君眨眨眼睛,声音很轻,这种话放在之前她打死也不会说,可此刻,她想给陈璐她能给的所有,包括那颗早就不属于她自己的心。
“后来听到你出国留学的消息,看到你发表的小说被越来越多人喜欢,看到你越来越好,我就会在心里告诉自己,看,你当初做的决定是对的,陈璐本来就应该过这种大放异彩的人生啊。”
“一直到同学聚会的时候再次见到你,我才发现我自己是多么自私,我放不下你,我渴望着你,五年来我没有一刻停止过爱你,可我又有什么资格奢求你的原谅呢。”
“后来黎飒出现了,你说她是你的女朋友,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明明不应该,明明没有资格,可我却卑劣地吃着每一个接近你的人的醋,一看见你对其他人笑,和其他人说话,我就嫉妒得发疯,可这些自私的念头我又该怎么说出口呢。”
“你喝醉那天晚上,是我没坚守住底线,第二天我落荒而逃,我觉得是我毁了你的人生,倘若能重来一次,只要你能平安幸福,哪怕你的人生里没有我,我也——”
没说出口的话被一个炙热的吻封住,闷闷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认真和痛苦:
“顾婉君,你敢再放弃我一次试试看。”
“我会死。”
“我真的会死。”
“”
这话听得顾婉君鼻腔愈发酸涩,圈在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恨不得把怀里人揉进自己的骨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不安的爱人,只能捧着眼前人的脸,将自己献出去。
眼泪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可所有苦涩却都化成了甜。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庆幸的是,她们还是她们。
第120章 她有家了。
黎飒的事解决了,两人商量着周六假期去父母家看朵朵,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正式见一见顾婉君的父母。
虽然顾婉君已经和家里出柜成功了,可到底是吃人家姑娘嘴软,见家长的前一晚,陈璐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紧张。
周五晚上,投其所好送长辈的礼物摆满一客厅,陈璐却坐立难安。
想起顾父好像爱好下象棋,晚饭过后,陈璐拉着顾婉君请教象棋技术。
看着小姑娘正襟危坐仔细研究象棋的样子,顾婉君心里软成一片。
黎飒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她现在的心思可不在象棋上。
陈璐低头扫视棋局,冥思苦想,认真程度不亚于码字工作的时候,她刚想问顾父擅长用马还是用炮时,一抬头却沉溺在一片似水温柔中,坐在棋盘对面的人俯身托着下巴,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陈璐被看得心头一颤,嗓子莫名有些发干:“怎么了?”
“璐璐,明天周六。”
“是啊,不是说好明天要去看叔叔阿姨和朵朵吗,所以今天才要”
话说到一半,陈璐眼看着顾婉君摇头轻笑、起身、坐到自己身边来一气呵成。
陈璐咽了咽口水,感觉有点不妙。
“不是说好了研究象棋吗,你怎么”
“教你个必胜秘诀。”
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烫得陈璐耳尖发麻,柔软的掌心覆上她手背,带着她移动棋子:
“要这样将。”
“”
盯着突然被将军的棋盘,陈璐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个圈套,她眨了眨眼睛,转身要理论时,鼻尖差点撞上近在咫尺的唇瓣,顾婉君就着这个姿势把她困在沙发角落里,那双比世上所有真迹都要漂亮的桃花眸在灯光下摇曳着细碎的光晕。
陈璐眼睛眨得飞快:“明天就要见家长了,你”
“嘘——”纤长的食指抵住她唇瓣,顾婉君目光灼灼:“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或是被某只小乌龟传染了,或是此刻迎上的眼神太过灼热妩媚,陈璐也有点磕巴:“什,什么话?”
“饱,暖,思,淫,欲。”
顾婉君做了个口型,微弱的气声烫红了陈璐整张脸,她茫茫然错开视线:
“别闹了”
“宝贝,你亲亲姐姐好不好?”
“”
微微散开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颗小痣,底色恰好是陈璐的咬痕。
浑身的血液倒流到脸上,陈璐强撑着镇定,嗓子却哑得厉害:“先,先下象棋”
“那姐姐亲亲你”
话音一落,顾婉君忽然发力跨坐到陈璐身上,紧接着一个温柔却带着强势的吻直接压了上去,封住了陈璐的唇。
这还哪有心思学象棋了!
“等等等”像是想到了什么,陈璐突然睁开眼睛,喘息着别开脸:“礼物清单还没核对完”
刚刚别过去的脸被硬掰了回来,顾婉君咬着怀里人泛红的耳尖,轻笑着呢喃:
“我爸最喜欢的那家龙井,你托人从杭州带了明前特级,我妈的羊绒披肩是内蒙古定制的,朵朵的乐高是绝版迪士尼城堡,宝贝准备得这么周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是,那也不能——唔!”
“你现在要做的是想想为什么没有我的礼物。”
“”
“我不要礼物了,把你赔给我吧。”
“”
蜂儿不食人间仓,玉露为酒花为粮。
暖黄的台灯灯光犹如蜜般流淌蔓延,花丛中传来一阵轻柔的嗡鸣。
一只勤劳的小蜜蜂轻盈地掠过层层花瓣,最后停在那朵只为她盛开的花上,她动作格外轻柔,像是怕惊扰了花的美梦。
作蜜不忙采花忙,蜜成犹带百花香。
不知过了多久,蜜蜂终于满载而归时,灯光给她镀了一层蜜色的光晕,一呼一吸间都是着淡淡的柚子果酒儿香。
什么花会有这样的香味呢。
当然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花。
“乖,别乱动。”
“”
以前我是让着你呢,以后我们各凭本事。”
“”
“宝贝,叫姐姐。”
“姐姐”
“宝贝,你只属于姐姐一个人,知道吗?”
“知道”
“宝贝,说你爱我。”
“我,我爱你”
“你爱谁?”
“爱,爱你”
“我是谁?”
“顾婉君”
“连起来说。”
“我我爱顾婉君”
“大点声。”
“我啊我爱顾婉君”
“真乖。”
“”
一夜fang/zong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见家长,穿高领的人变成了陈璐。
米色高领穿在小姑娘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怎么说呢,年纪轻轻,像个人妻。
顾婉君越看越喜欢。
两人拎着大包小裹站在顾家门前时,陈璐深呼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礼品袋的提绳。
察觉到她的紧张,顾婉君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她,语气温柔:“别怕,我妈昨天还问我你喜欢吃什么菜呢。”
“嗯。”陈璐点点头,可小腿肚子还是忍不住发软。
门开得很快,朵朵是最先冲出来的。
“妈妈!璐璐姐姐!”
“朵朵乖,有没有想我们呀?”
“想啦!”
顾母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出来,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板起脸:“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老人嘴上这么说,手却已经接过了陈璐手里的礼盒。
“阿姨,听说您肩颈不好,这*是给您选的羊绒披肩。”
陈璐拎起一个购物袋递过去,声音要多轻有多轻,话音一落,顾母眼睛亮了一下,当即解开围裙欢欢喜喜地试披肩。
镜子前,陈璐站在顾母身后小心地整理褶皱,顾婉君则贴心地为母亲拢起长发,三人倒映在镜中的画面出奇和谐,顾母左右转了转身子,披肩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珍珠光泽。
“真好看,真好看啊。”
顾母喃喃自语,陈璐跟顾婉君对了个眼神,瞬间心领神会,弯着眼睛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这颜色很衬您。”
与此同时,客厅里传来朵朵的欢呼声,小家伙正坐在地毯上拆乐高盒子,两眼放光,奶乎乎的小脸兴奋得通红;一旁的顾父戴着老花镜,正给茶几上整齐排列的茶叶礼盒拍照,陈璐瞥见老人笨拙地调整手机角度,朋友圈发送成功的提示音格外响亮。
“爸。”
顾婉君失笑,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陈璐捏了捏手心拦了下来,发完朋友圈的顾父推了推眼镜,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却又很快挺直腰板:
“记录一下生活,人陈璐给我买的,我那帮朋友都没喝过这么好的茶。”
“”
见家长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除了朵朵这个一早就被陈璐收服的“小家长”,顾父顾母也格外喜欢陈璐,老两口非要留她和顾婉君在家吃晚饭。
厨房飘来香菇炖鸡的香气,陈璐挽起袖子要帮忙,却被顾母坚决地按回沙发,老人手劲大得惊人,陈璐踉跄着坐下,有点受宠若惊,顾婉君冲她眨眨眼,跟着母亲进了厨房,门缝儿里还探出朵朵狡黠天真的笑脸。
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客厅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陈璐和顾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陈璐坐得那叫一个标板溜直,余光瞥见顾父正襟危坐的侧影,老人家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像极了高中时最让学生发怵的教导主任。
还好早有准备。
陈璐咽了咽口水,刚想开口提议说要不要来一盘象棋,顾父却先她一步开口:
“听说你喜欢下棋?”
老人边说边弯腰从茶几底下拖出个塑料收纳箱,箱盖掀开的瞬间,陈璐的睫毛没忍住颤了颤。
箱子里面整齐码放着五颜六色的棋盒,五子棋,军棋,跳棋甚至最上面那盒飞行棋的包装还没拆封。
都是小孩玩的。
顾父扶了扶老花镜,轻咳两声:
“小区里孩子们说现在流行这些,我那天跟几个年轻人学了学,玩得不太好,你看看想玩哪个。”
“”
这话听得陈璐有些晃神,先前的紧张和不安此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来自亲情的感动。
印象里,会迁就着她玩什么的长辈只有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姥姥。
可那也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陈璐眨眨眼睛,敛起情绪,她没有为难顾父,最后两人还是下起了象棋。
棋盘摆开时,陈璐故意走错一个马,顾父眼睛立刻亮起来,花白的眉毛高高扬起,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算是在厨房也能听见:
“将军!”
下完这步棋之后,顾父推了推滑落的老花镜,抬头看了一眼陈璐:“这招是婉君教你的吧?”
“嗯。”陈璐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一招鲜吃遍天,她呀,从小到大就会这一招。”粗糙的手指在棋盘上划出凌厉的轨迹:“看好了孩子,这叫‘马后炮’!”
望着顾父得意的神情,仿佛古代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陈璐在心里想着接话的措辞,却听见老人轻声继续道:
“以后常来,我还有很多招数可以教给你。”
“”
厨房里,顾婉君刚把葱花撒进咕嘟冒泡的汤锅,看着客厅里爷俩玩得不亦乐乎的画面,她悄悄松了口气,结果一低头就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跟她一起趴门缝儿。
“妈妈,姥爷笑得好大声!他跟朵朵一样,很喜欢璐璐姐姐呢!”
小家伙捂着嘴小声说,小拳头激动得手舞足蹈。
娘俩对视一眼,默契地击了个掌。
“你们娘俩啊。”一旁的顾母无奈摇头:“你们是来帮忙的吗?有那点儿心思都栓人家陈璐身上了。”
“”
一大一小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朵朵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拉着顾母的手晃了晃,声音又甜又软:“姥姥,我帮你洗青菜!”
“好,我们朵朵宝宝最乖了。”
小家伙忙着哄姥姥的同时,还不忘了给自家妈妈使了个眼神。
接收到女儿的眼神,顾婉君也上前挽住母亲的手,语气温顺:“妈,谢谢您。”
“嗯,瞧瞧,一大一小都是会哄人的机灵鬼,朵朵就是跟你学的。”
“那我还不都是跟您学的?”
“行了,别拿好话甜乎我了,赶紧忙你的。”
厨房不大,娘仨各忙各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顾母突然提了一句:“哎,对了,陈璐买那些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闻言,顾婉君切姜的手顿了顿。
“这羊绒披肩不便宜,还有你爸那茶叶”顾母声音低了下去:“她写书能挣多少?回头你把钱”
“妈。”刀尖在砧板上磕出清脆的响声,顾婉君打断母亲的话,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急什么?”顾母瞪她一眼:“我是让你用这钱给她多买点补品,那孩子看着那么瘦,狼见了都掉眼泪,恨不得一阵风就能给刮跑了啧,什么眼神啊,都是我的孩子,我能不心疼吗。”
蒸锅的白雾弥漫开来,模糊了顾婉君盈满泪水的眼睛,朵朵好奇地仰头看她们,小手还在揉捏着面团,顾母看似无事发生地转身翻炒锅里的青菜,油花爆裂的声响却盖过了她吸鼻子的声音。
“姥姥,这个菜要放盐吗?”朵朵举起调料盒,天真地问。
顾母弯腰亲了亲外孙女沾着面粉的脸蛋,夸奖道:“宝贝真乖,帮姥姥拿个小勺子好不好?”
等小家伙蹦跳着离开,老人突然压低声音,长叹一口气:“婉容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样也该放心了。”
“”
顾婉君肩膀猛地一颤。
亲人的过世是一生的潮湿。
橱柜玻璃映出她咬唇强忍泪水的模样,与脑海中姐姐生前眉眼带笑的表情重叠在一起。
姐姐,我现在很幸福,你看到了吗。
客厅时不时传来爷俩讨论棋局的声音,陈璐爽朗中透着温柔的笑声隐隐传来,仿佛一缕阳光穿透累积的阴云。
晚饭时,顾父坚持要让陈璐尝他珍藏的茅台。
几轮下来,陈璐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桃花色。
桌下,顾婉君的手悄悄按在她大腿上,换来小姑娘一个带着酒气的狡黠微笑。
“叔叔,阿姨,我敬你们。”陈璐突然站起来,酒杯举得稳稳的,月牙眼里却晃动着细碎的水光:“谢谢你们接受我。”
老两口愣了一下,顾母以水代酒,顾父的酒杯在空中停顿片刻,眼睛望向女儿:“婉君小时候,每次下棋输了就哭鼻子”
老人仰头一饮而尽,喉结剧烈滚动,“现在好了,总算有人能治她了。”
这话无疑是将女儿的终身托付出去的意思。
陈璐心头一热,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想再次举杯时,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着坐了下来。
不是顾婉君,而是顾母。
老人笑着给她夹了块鸡腿,嘱咐着她少喝酒,多吃菜。
看到姥姥给璐璐姐姐夹菜,朵朵也学着姥姥的样子,用儿童筷子费劲巴拉地给陈璐夹了一大块鸡肉,奶乎乎的小脸上满是郑重其事。
窗外万家灯火,此刻终于有一盏灯是为她而留,指尖所能触碰到的,不再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凉,而是归处。
她有家了。
陈璐在桌下悄悄勾住顾婉君的手指,对视那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却也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氤氲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