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米文学 > 现代言情 > 谬果[破镜重圆] > 11、Chapter 11
    池雪和何安澈分别负责六个病室。


    她从走廊尽头的一号病室开始,礼貌敲开房门,告知病人要进行的工作,然后按顺序进行测量记录。


    病人们态度都很配合,偶尔有年龄大的家属想寻个方便,她也从不推拒,还会贴心告知测量结果以及血压的指标范围,很快熟悉了水银式血压计操作流程,效率大幅度提高。


    没多久,她拿着血压仪和听诊器来到了六号病房。


    巧合的是,医生们的查房队伍也转到了此处,正和靠门的18号床交流病情。


    池雪穿过人群先去了中间的19号病床,按照程序核对姓名,告知病人要测血压。


    19号床的阿姨刚吃完早饭,闻言匆匆收拾好,靠在床上撸起衣袖。


    池雪把血压计放在病床上,拧开球囊的旋钮,用掌心按压排空臂袖中的空气,然后将袖带缠绕在阿姨左臂肘窝上两公分处,留出一指宽度放置听筒,戴好听诊器耳塞。


    虽然没回头,但她明显感觉到查房的大部队已经移动至19号的床尾,沉默地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如同回到小学课堂突然被点名发言,她深吸口气,默默祈祷自己不要出错,赶快完成任务。


    然而事与愿违。


    当她顺时针关上球囊旋钮,捏着像皮球开始打气后,血压计刻度表内升起断裂无章的水银柱,令她心头猛地一跳。


    是气体没放尽么?


    池雪连忙说了声:“抱歉。”


    急匆匆帮病号取下袖带,拧开球囊旋钮,重新放气,再次尝试。


    画面如出一辙。


    池雪的大脑一片纷乱,各种念头层出不穷,她拼命在杂乱的思绪中找蛛丝马迹,依旧毫无所获。


    四周一片沉寂,偶尔能听到白大褂摩擦的窸窣以及压低嗓音的交流声。


    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铺天盖地的窘迫和羞愧凝成实质,令空气中冰冷的消毒水气息变得苦涩难言。


    大概是长时间等待无果,余光中领队的医生移步走向最里面的病床,身后的人流也随之移动。


    她沮丧地塌下肩膀,庆幸自己戴着口罩,某种程度上保全了脸面,准备跟病人解释后去护士站叫个同伴帮忙。


    背后忽而传来平缓的脚步声,眼前罩下一片阴影,有人把血压计的盒子倾斜了一个角度,扣上水银槽的开关后重新放正,然后对她说:“再试试。”


    她惊讶地转头,映入眼帘是一件整洁的白大褂,内里白色温莎领衬衫没有配领带,纽扣规整得扣到领口。


    视线上移,对上一张疏冷的俊颜。


    眉骨高深,眸似清涧。


    也是这个瞬间,池雪领悟到问题的症结——


    离开五号病房前,她粗心大意,忘记将水银柱回流校准。


    没等她道谢,陈妄书已移步到隔壁病床,拿起桌上的药盒叮嘱18号床的老大爷,“这个改成早晚各一次,您记得空腹服用。”


    大爷眼神迷茫,吭吭哧哧地反复追问。


    他低敛眉眼,言简意赅地复述,语气始终温和平缓。


    池雪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道挺拔的背影中收回,歉疚地征询病人意见,“阿姨,我可以再帮您测一次吗?”


    对方面容和善地笑道:“没事小姑娘,来吧。”


    这次总算没出状况。


    池雪如释重负,在便签纸上登记好病床号,血压值,把签字笔放回口袋。


    靠在病床上的阿姨轻轻拽了下她的衣袖,八卦兮兮拿眼神示意某处,“挺不错的小伙子,好好把握哦。”


    池雪怔忪,脸上的温度似火烧,“不是,您误会了。”


    她手忙脚乱抱起东西,几乎落荒而逃,肩膀不小心撞到抱着病历夹的江城,连忙道歉。


    江城目光从她身上游移到病房另一侧,忽地笑了。


    更改给药频次一般由护士接收医嘱后告知病人,那么极注重效率的人专程画蛇添足,究竟是为了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下午六点,天空像放映厅悬挂的铅灰色幕布。


    虽然短暂下过几阵雨,但气温依旧湿热难耐。


    池雪出来得不赶巧,错过了第一班公交。


    她又累又热,查询完公交行程定位确定时间还早,便拐去路口的711解决晚饭。


    拿了瓶酸奶,把饭团递给店员加热,掏出手机正要付款,有人将一瓶苏打水放在收银台上,说:“都算在我账上。”


    池雪隐约觉得声音耳熟,抬眼看去,竟是那位经常去换药室“串门”的邵科。


    她如今对陌生异性接近分外敏感,刻意拉开距离,打开付款码对店员说,“不必了,麻烦帮我们各算各的。”


    “哎,咱们认识这么久了,跟我客气什么。”


    “真的不用。”


    收银台内的店员小哥左右看看两人,面色犹豫。


    另一位去加热饭团的店员小姐姐恰好回来,她眼皮不抬地拎起扫码枪从池雪屏幕上扫过,而后公事公办地冲邵科道:“按顺序结账,不要插队,谢谢配合。”


    邵科面子被驳,“啧”了一声又不便发作,悻悻闭上嘴。


    池雪本来打算在便利店内寻个空位蹭会儿空调,察觉邵科没有要走的意思,索性作罢。


    可她刚推门而出,便察觉到有人尾随在后。


    那步伐拖拖沓沓,吊儿郎当,听起来像不规则的噪声,令人难生好感。


    更惹人生厌的是对方没有边界感的搭话,"小姐姐,咱们正好顺路,聊聊呗。"


    室外的风都格外黏稠,池雪只想尽快摆脱他,“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


    “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嘛,”邵科加快脚步追上来,”我今天一直没见到你,才发现你们转科了。咱们认识这么久还没有联系方式,不如加个微信,听说周末有部新电影上映,到时一起去看?”


    他认定初出校园的女生单纯好哄,不善于拒绝人,尤其池雪这种看起来性格温软的。


    “我不喜欢看电影。”


    吃了颗不软不硬的钉子,邵科稍显意外,却愈发来了兴致,嬉皮笑脸道:“那你喜欢什么?主随客便,我都可以。”


    “我没什么爱好,人又宅,不喜欢出门。”


    “是么,”邵科眼睛不眨地迅速切换话题,“那你用的什么香水,真好闻——别误会啊,我只是想给给我姐选个生日礼物......”


    “越界。”


    “什么?”


    “香水的名字,”池雪抬起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看向他,认真重复道,“越界。”


    邵科脸上终于挂不住了,语气也带点不善,“开个玩笑罢了,总这样就没意思喽。”


    他扭曲的面容在某个瞬间和另一张丑恶嘴脸重合,池雪脸色发白地攥紧包带警觉后退,后悔包里没有装防身物,“我也觉得挺没意思,就聊到这儿吧。”


    邵科眯起眼睛,还想说什么,冷不丁听到另一个女声响起。


    “哟,这不是邵师兄吗?”


    谭薇拎着包快步走来,不动声色地介入两人中间,牢牢挡在池雪身前。


    “你是哪位?”


    “邵师兄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以前为了解释论坛里的时间管理传奇,跑到女寝楼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女友赌誓,结果撞上另一个当事人,也就是我室友,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怎么还是死性不改啊......”


    “少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谭薇挑眉:“你这话怎么没敢当着我室友那三个体校哥哥的面说?是只会在女生面前耍横么?”


    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邵科恼火地想要找回场子,“......你知道耍横两个字怎么写吗?”


    “早听说邵师兄不是高尚的人,没想到卑劣得出乎我意料啊,现在是想动手?”


    眼看两人针锋相对,气氛逐渐焦灼,池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谭薇吃亏。


    她焦急地四处张望,目光骤然捕捉到街道尽头一个身影,急慌慌抬起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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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坛杉菜:【嗐,其实我自己就能应付,被那家伙知道,现在又在我耳边唠叨不停。黄豆左哼哼.jpg】


    按响后车门扶手上的红色“stop”按钮,池雪再次收到了谭薇的微信。


    公交车缓慢靠站,晚高峰的车队绵延如长龙,刺鼻的汽车尾气在潮热中弥散。


    摇摇晃晃一路,池雪脚步虚浮迈下台阶,扶住路边的树干,弓腰缓解翻腾而上的呕意。


    她先前从不晕车,现在这般强烈不适,大概都源于脱险后创伤反应。


    等心跳逐渐平稳,抬起掌背抹去眼角溢出生理泪水,她才在屏幕上敲下一串字符:【你男朋友是关心则乱,他当时看起来可急坏了。也怪我,惹上麻烦还连累到你......】


    消息还没发送,她目光下落,看着身上中规中矩的t恤和牛仔裤,心底发酵出复杂的情绪。


    前夜脱险到家,她强撑着跟鹿南和打电话来的表哥报平安。


    等独自回到房间后,所有伪装顷刻支离破碎。


    遭遇这些,她自问没有做错什么。


    可脑海中不断回响那个恶心的声音。


    “打扮成这样装什么纯呢......”


    她噙着眼泪换掉衣服,将只穿了一次的裙子胡乱打包塞进垃圾袋。


    如今却格外后悔。


    如果把一切归咎于幸存的美,美便成了原罪。


    她不应该画地为牢,设置自我规训的戒尺。


    小区沿路灯影煌煌,池雪情绪低落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忽然,嗡嗡的手机提示音唤醒了停滞的思维。


    她眨动睫毛,疑心自己看错。


    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轻易击碎了她所有的脆弱与坚强。


    手指微抖,划动两次才接通电话,她的声音倏尔化作一朵潮湿的云。


    “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