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悛戢·三十四
◎小勾偷小狗◎
人民医院门口人头攒动,几个人围成一团,哭声不绝于耳。这里急救室的常态,哀嚎和眼泪换不回飘走的灵魂,像是为生命奏响的哀歌,用喑哑的调子,回忆几段人生。
郑直停下车立马冲进去,随手抓了一个站在门边的护士,“有个叫蔡洪胜的送来抢救,他现在人在哪?”
“您是他家属吗?”护士反手拽住郑直,“他还在抢救室内,目前情况比较复杂。”
“东文市公安局,郑直。”郑直从上衣兜里掏出证件,“他和我们现在调查的一起案子有关,我需要知道他的情况。”
“患者多根肋骨断裂,送来时神志不清,如果抢救过来可能还要在ICU里观察很长一段时间。”护士上下打量郑直,“还是麻烦你们联系一下他的家属,患者现在情况危急,后续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们医院做不了主。”
话音刚落,郑直的身后传来急救推车飞快运行的声音,护士见状飞奔过去,李富德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肩膀,“怎么样。”
“只说是车祸。”郑直愣住了,他突然想起昨天蔡洪胜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眼皮都止不住颤抖,他不敢想象这场意外和他有关。
“局里刚才来消息,说他没有亲属。”李富德用手钳住郑直的大臂,“已经让俊涛去交警队了解情况了。”
郑直心里有股气提到嗓子眼,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肿胀的要命,攥紧拳头大时候像握住一块石头,“李队,你说……”
牙齿啃在嘴唇上,鲜红的血肉泛出白色,他不敢抬起头,只能盯着地板上的巨大光斑,“是不是因为我,蔡洪胜才这样。”
李富德站在他身边,手指抠着已经掉皮的腰带,“别想太多。”
此时此刻,郑直听不到任何声音,那些慌乱的人在他眼前上演默剧,他皱起眉,心像是被油烹了一样,“对不起,我出去两分钟。”
李富德当然没有拦他,郑直快步跑到急救中心门口,他躲在一辆救护车后面,屁股靠着墙,两只手扶在膝盖上,嘴长得老大,鼻涕不听使唤地往下流。
大概过了一分钟他才从这种情绪里逃出来,刚要回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跑,应该是那天在世友前台的那个小男孩。
直到人跑近了郑直才敢确认,他一把把人拦住,小孩脸上全是泪痕,鼻涕挂在嘴上,看起来可怜的很。
“郑警官。”小男孩站定,两只手抱着他的胳膊,马上就要跪下去,嘴一咧,说出来的话带着哭腔,“老板怎么样了?”
“还在里面。”郑直喉结滚动,从兜里掏出一张手纸,“先别急,我带你进去。”
“一定救救他。”男孩止不住往下滑,直接跪在青灰色的大理石板上,嘴里哭的更凶了,抽噎声盖过话语,郑直两只手插在他腋下将他搂起来,“人现在还在抢救,你先别慌。”
男孩用手胡乱抹着眼泪,从兜里掏出一张装在塑封袋里的银行卡,“郑警官,我这有钱,很多钱,你让医生一定救他。”
郑直抓住那张卡握在手里,架着他的胳膊往里走,李富德看见后赶紧迎上来,郑直解释道:“世友的员工。”
“你好,我是市局的李富德。”
小男孩半靠在郑直身上,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气,说话也断断续续,“老板…怎…怎么样?”
“现在还在抢救。”李富德架着他另一边,把人扶到旁边的凳子上,郑直背对着站在他俩面前,像一座山一样遮挡其他人的视线。
“你叫什么?”李富德的大手在他身后一下一下抚摸,“和蔡洪胜是什么关系?”
“何冬。”小男孩的肩膀缩在一起,“我叫何冬,和他是……我是他的员工。”
“蔡洪胜出了车祸,我们的同事正在现场调查,我们陪你在这等。”李富德握住何冬的手,“一会儿可能有医生给你讲他的情况,世友还有其他人可以过来处理这个事情吗?”
“我有钱!”何冬高声喊起来,“我可以照顾他,不需要别人。”
“好,好。”李富德安抚着,一脚踹在郑直的鞋跟上,郑直没回头,只是掏出手机把何冬的名字和那张银行卡拍给宋明明。
大厅里的医护人员匆匆经过,郑直不安地看着他们,害怕有人带来不好的消息。
不过两分钟,一份整理好的信息就发到郑直的手机上,点看一看上面挂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何冬的身份证另一张应该是他小时候,长得比现在白,大眼睛圆溜溜地不敢看人。
何冬,余市人,21岁,被父母遗弃后在福利院长大,十五岁时来到东文,在东文技术学院上了三年学,毕业后进入世友工作。银行卡是何冬的名字,他名下只有这一张卡,里面有三十多万的定期存款,在半个小时前通过网银分批提了出来,还有二百六十万因为交易限额没有进行操作。
郑直迟疑了一下,回到聊天界面打出一串文字:吴三是不是也是余市人?
“对,我正在查他俩的关系,毕竟吴三之前是礼物的老板。”
“谁是蔡洪胜家属。”一个长得很结实的大夫从急救室走出来,手里拿着蓝色文件夹。何冬听见蔡洪胜的名字一杆子冲出去,大声喊着,“我是,大夫,他怎么样。”
郑直跟在他身后,毕竟这样的事对于一个刚出社会的小孩来说还是太复杂,就算是大人也需要陪伴。
“是这样,现在患者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还在昏迷状态,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他肝破裂且急性肾衰,家属要随时做好准备。”大夫抬眼看了一下何冬,“你是他……”
“我是,我是他弟弟。”何冬迟疑一下,他心虚地回头看郑直,郑直当做没听见歪过头去。
“那你在这儿签字吧,不要离开,一会儿有护士过来找你。”大夫脑袋上的汗滴在文件上,砸出一个水印。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何冬拿笔的手都在颤抖,最后不得不像刚学写字的幼儿那样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名字。
“暂时还看不到,里面还在进行手术,过后会直接转到ICU观察。”大夫收起本子,语气十分冷静,“我们在抢救过程中发现患者腰椎损伤,以后很有可能瘫痪。”
“瘫痪。”何冬喃喃地重复了一边,他后退一步朝医生鞠躬,头快要挨上膝盖,“不管怎么样,希望您想办法救救他。”
医生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比起哭天抢地把他们奉为神明,何冬已经算得上温和派,他扶着何冬的胳膊,“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
医生走后何冬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抱着脸痛哭起来,声音夹在吵闹的大厅里几乎听不到,郑直蹲在他身边抱住了他的脑袋。
直到凌晨四点蔡洪胜才被转移到ICU,护士领着何冬办手续,郑直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李富德则先去了交警大队,李俊涛打电话说情况有点复杂,需要他亲自确认。
··
天色刚亮,勾陈一把车停在郑直家楼下,今天凌晨蔡洪胜进医院的消息不胫而走,郑直现在应该在市局加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过来,这两天乱七八糟的事压得他喘不上气,陈鸣发来的文件和新项目的合同堆满办公桌,吴配华的动不动发来的邀约让他疲于应对,只有在离郑直近的地方他才能喘一口气。
前面有一块草坪,周围种了一圈灌木,现在虽然已经入秋但叶子依旧绿油油的,像头发茂盛的怪人,勾陈一坐在车里盯着那里发呆,直到一个黄色的小身影从草丛里窜出来,他定睛一看,身后还跟着一个高大且眼熟的男人。
勾陈一马上拉开车门钻出去,多多大老远就看见他,拽着一个劲儿往这跑,韩知行还没反应过来,死拽着绳子跟着跑起来。
“多多,停。”韩知行以为它看见了小区里的野猫,“不许追小猫。”
勾陈一蹲下来拍拍手,本来要停下的多多更卖力地跑起来,韩知行这才看见他,一脸的不屑。
“郑直呢?”勾陈一明知故问,“多多怎么在你这儿?”
韩知行:“……”
他把手里的绳子又缠了几圈,硬是把多多拽回来,压根没有回答勾陈一的问题,只温柔地说了句,“多多回家了。”
“多多!”勾陈一去抢绳子,“谁让你带他回家了!”
“勾先生。”韩知行站定,轻蔑地笑起来,“我的朋友把他的狗狗托付给我,我理应照顾好它,松手。”
两个人僵持在楼道门口,两只手都因为过于用力变红。突然,勾陈一松了手,惯性让韩知行后退半步,勾陈一眼疾手快地把多多的脖套松开,胳膊穿过多多的肚子一把将它抱起来,然后快速回到车内锁上车门。
多多很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伸着舌头,勾陈一把它放到副驾驶,挂档倒车驶离家属院,走之前还不忘对着站在车头的韩知行竖中指。
【作者有话说】
小勾偷小狗
122 悛戢·三十五
◎更新◎
徐望接到李富德的电话第一时间去了车祸现场,他刚到街口就看见一群人聚在一起,前面拉了长长的警戒线,街道上满是汽车和商铺的碎片,车前灯被甩出去把雨棚烧出一个大窟窿。
“让一让。”徐望吼了一嗓子,侧着身子往里挤,警戒线后的交警听见喊声,赶紧钻出来接应他。
“怎么样?”
“事故车辆是一台奥迪A6,我们核对了监控,初步怀疑是由于驾驶员疲劳驾驶引发的车祸,目前现场只有驾驶员一人受伤,已经送到医院,现在吴队正领着人清理道路。”小交警带着徐望往里走,“徐警官小心点脚下,刚才我们队有个小孩就被划伤了,车主算命大的,拖出来的时候居然还有气。”
眼见为实,徐望有些震惊,A6半个车头都插进墙里,侧面有两个不规则凹面,他指着掀起的后备箱问道:“这怎么撞的,前后左右都是坑?”
“从那头过来,先是撞了围栏又拐到红绿灯杆上,最后冲到墙里。”吴明走过来摘下手套,“队里核查过信息,车主和驾驶司机为同一人,名叫蔡洪胜,是世友的老板。”
“疲劳驾驶?”徐望看见小交警去那边帮忙才敢小声地问:“你觉得呢?”
吴明揽着他的肩膀往警车方向走,“我觉得是刹车失灵。”
“怎么说?”徐望皱起眉头,“监控能看出来问题吗?”
“蔡洪胜在驶入这个路段前就出现低头打盹行为,队里初步判断是疲劳驾驶,只是我个人有一点想法,他在第一次撞击护栏后紧急右转避险但车辆仍未停下,反复撞击多个点后才冲向路边墙体,而且据店主说当时他不在店里,这个位置是没有人的。”吴明回头看了肇事车一眼,“等一会把车拖回去找人检查下吧,到时候出一个具体报告给你。”
“行,辛苦了。”徐望抬手看了下时间,现在刚过晚高峰,虽然事故地点不是主干道,但依旧聚集了大量群众,“哎,吴队,只有蔡洪胜一个人受伤?”
“还有一辆凌志躲避不及时被撞了,车主没事儿,车已经拖走了。”吴明拍拍他的肩膀,“你帮忙疏散下群众呗,拖车已经在路上了。”
“行。”徐望伸出手,“给我件马甲,天黑了我这衣服不顶用。”
“那边警车后备箱自己拿,还有指挥棒。”吴明一转头,“我忙去了。”
围观群众在警戒线外站成一排,其实车祸现场也没什么好看的,不知道是谁漏了消息出去说肇事司机是蔡洪胜,附近几个小帮派的混混都跟要团建似的赶过来,为首的粉毛格外嚣张,嚷嚷着蔡洪胜罪有应得,后面跟着的小孩一起起哄,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仿佛所有人都和姓蔡的有过节。
徐望拿着指挥棒和喇叭走过去,嘴里喊着:“散了吧,不要影响秩序。”
“警察叔叔。”粉毛吹着口哨,用鼻孔瞪向徐望,“死的是不是蔡洪胜啊?”
“孙浩。”徐望说:“几天不见说话都利索了?”
孙浩低下头,粉头发里面的黑发跟露出来,他眼睛往上瞟,嘿嘿一笑,“警察叔叔,您是哪个单位的。”
“上回打架携带管制刀具刚放出来几天啊?”徐望的眼神从左扫到右,目光略带不屑,“平时就在这片儿混?”
当混混也有三六九等,帮派的地盘和在帮派里的级别是重要的评价标准,这里不算东文的繁华地带,在这边的社会青年大多数都是不念书的小屁孩自成一派,每天除了抽烟喝酒打架找不出第四样爱好,除了影响市容市貌没什么大问题。
“您是市局的?”孙浩撸了一把头发,从屁股兜里掏出一盒黄鹤楼,“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兄弟说这附近出了事过来凑凑热闹。”
“有什么好凑的?没事干就回家吃饭。”徐望举着指挥棒,顶端的红灯照得他脸通红,夜色下还有点恐怖片的感觉,“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管住嘴别传谣。”
“行,行。”孙浩挥着胳膊朝身后的一群小年轻说:“都散了,别打扰警察叔叔工作。”
徐望看着人群散去才转身,孙浩一下喊住他。
徐望:“干嘛!”
“和您打听打听,到底是不是蔡洪胜。”孙浩笑的谄媚,手指夹着一根烟稳稳地递给徐望。
“不该问的别问。”徐望用指挥棒把烟挡了回去,随后追问道:“蔡洪胜怎么了,你这么执着?”
孙浩晃着腿,把烟塞进自己嘴里,“他的消息值钱,一条能卖这个数。”他伸出四根手指,“所以警察同志您就可怜可怜我这无业游民,让我吃口饭,我保证这个月肯定不闹事。”
“谁买啊?”
“不知道。”孙浩把手插进后屁股兜里,“这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徐望掏出手机,从手机壳后面拿出两张红钞顺手放进孙浩的皮衣口袋,“没事儿就吃饭去吧。”
“哥,您别玩这套,要是有人看见我拿条子钱我还怎么混啊。”孙浩赶紧把钱塞回去,两个人像过年发压岁钱的长辈一样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直到旁边有人发笑,徐望才把钱放回手机壳内。
“已经有人看见了。”徐望耸耸肩,“你要不告诉我,我还能保你个平安。”
“操,哥们你到底是不是警察,这么不讲理。”孙浩后退几步和徐望拉开距离。
“我这身皮如假包换。”
“真不是我不说,您要是想查,去南站后街,那里有几个人专门收信的,”孙浩双手合十作揖,“我真得走了,我盯别人就有人盯我,要是有人知道我卖消息给你我就死翘翘了。”
“那走吧。”徐望的大拇指揩了一下鼻头,“最近别惹事,我们太忙,没工夫拿你们刷业绩玩。”
“不惹事,不惹事。”孙浩一边嘀咕一边后退,大概离了三米远他转身就跑,消失在小胡同的拐角。
徐望回身和吴明打了个招呼,他得赶紧回局里查查孙浩的信息,毕竟线下不能说的秘密换个地方不怕他不开口。
不查不知道,他们居然忽略了一个重要信息,之前刺伤徐望的胡明龙能找到吴三就是靠一个叫“浩子”的人。
此“浩”就是彼“浩”。
“原来是老朋友。”徐望摸着伤口,那里变成一条歪歪扭扭隆起的疤,“把他电话给我。”
宋明明指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这个号码是半年前注册的,目前查到和三个网络借贷公司有联系。”
“借了多少?”徐望搜到孙浩的微信,他在添加请求里写了一个警察的emoji,“他一天到晚走街串巷应该花不了几个钱。”
“我上次问了孙队,他说这个孙浩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也不是非要做混混,一开始自己开面馆来着,后来经营不善倒闭了,借钱应该也是还之前的债。”
“还债?”徐望笑了笑,“股份制面馆啊?这还有倒找钱的?”
“估计是欠了房屋租借的高利贷,现在利滚利了。”宋明明站起来扭扭腰,把胳膊伸过头顶,“和以贩养吸一样,有些人也会一边做要债生意一边还钱。”
“通过了。”徐望看见弹出来的对话框,最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徐:有事没问完。
上面的文字变成“浩哥靠谱”,过了两秒又变成“对方正在输入……”
徐:为什么盯蔡?
聊天框上的文字反复变了几次,最后一条长语音发过来,徐望打开扬声器和宋明明一起听。
“您是我大哥,要问什么自己去查吧,我真就是一个办事的,也不是非要查蔡,我们谁都查,南站后街每天有人在那发单,他们会给我们看照片和信息,我们有空就去蹲,其实我不是蹲蔡的,就是路过的时候听人说他被救护车拉走才过来凑热闹,哥我给你删了昂,今天这事你就当没有,饶了我吧,拜拜。”
听完这一大段徐望眼巴巴地看向宋明明,他发了一个逗号过去,果然出现了红色感叹号。
“靠。”徐望拍着桌子,“我去一趟南站后街。”
“我和你一起。”
··
早晨五点,安顿好蔡洪胜后,郑直带何冬回了市局。
郑直让何冬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顺手递给他一瓶旺仔牛奶,“饿不饿?”
何冬像一只木偶一样摇头,刚才在医院已经用掉他全部力气,此时他大脑麻木,眼睛因为痛哭鼓起来,只要稍微转转眼珠就能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只能呆滞地看向一处。
“我去泡两碗面,你趴着睡会。”郑直贴心的把椅背上的薄外套盖在他后背上,“好了我叫你。”
何冬点点头,和刚才一样没什么其他反应,郑直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两桶红烧牛肉面。
热水浇在面饼上,一股清油味冒出来,郑直皱了下鼻子,用叉子固定泡面桶。
“谢谢你,郑警官。”何冬的声音十分沙哑,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如果没有你,老板……”
郑直把面放到他面前,从旁边拽了一把椅子坐下,“你平时也叫他老板吗?”
“嗯。”何冬把两只手放在泡面桶两侧,“叫别的他不应。”
【作者有话说】
蔡老板是个好人(真的)
我很爱这种深情东北大哥
123 悛戢·三十六
◎何冬的故事◎
“你在世友工作多久了?”郑直明知故问,“我听同事说世友现在没有什么管事的人,都是蔡洪胜自己负责,刚才打电话联系也没人站出来,要不是你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
“三年四个月零九天。”何冬木木的,眼皮耷耸着,机械地回答他的问题,“世友一直都是他自己管,他说不放心别人。”
“记这么清楚。”郑直取下叉子,把泡面盖撕掉,“能吃了。”
“他人好,对我也好,所以记得清楚。”何冬的卧蚕一鼓,眼泪就跟水流似的落下来,他抬手擦了一下接着说:“郑警官,你说他要是真的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郑直一愣,下意识安道:“不会的,你别太紧张。”
“老板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何冬抬眼扫着郑直的表情,把手放回膝盖,不安地来回搓,“勾总有意向收购吗?”
“你怎么知道?蔡洪胜和你说的?”郑直端起泡面碗,遮住了半张脸。
“那天你去的时候我在房间里。”何冬垂着脑袋像是要凋零的玫瑰,“你会帮忙的,对吧?”
郑直立刻问:“你和蔡洪胜到底是什么关系?”
“员工。”何冬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翻了几下,自嘲地摇摇头,“不然呢?”
“蔡洪胜经常邀请员工去他家?”郑直继续低头吃面,“我以为他那天说找十几个鸭是开玩笑。”
“他没有!”何冬“腾”的站起来,两只手攥紧放在身侧,“你不能胡说八道。”
“他自己说的,你应该也听见了。”郑直仰着脖子把泡面汤一饮而尽,“你喜欢他?”
何冬不说话,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哭了。
“别哭啊你这,让你们老板知道还以为我趁他不在欺负你了。”郑直赶紧抽几张纸递上去,“你都知道勾陈一了肯定也知道我俩的关系,问你也不是因为别的,也不是审你,就是朋友聊天。”
“他不喜欢我。”何冬一屁股坐下来,手里攥着纸巾来回揉搓鼻头,“他不喜欢任何人,我没见他和谁好。”
“抽烟吗?”郑直靠在椅背上,两条腿直愣愣地摆着。
“我不会抽烟。”
不抽烟?郑直有点惊讶,何冬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多少会有点恶习,就算不上瘾也绝对不是不会。
“他们不让我抽。”何冬解释道:“有的老板不喜欢别人带烟味,觉得不像小孩。”
“什么老板?”郑直从桌子的抽屉里找出一条口香糖,他这几天没休息好,现在有点顶不住了,“去世友消费的客人?”
“反正就是老板。”何冬打开旺仔牛奶嘬了一口,“我什么时候能回医院?”
“暂时还不行,我们需要对你进行问话,等调查结束我再送你回去。”郑直想吹泡泡但没成功,口香糖变成薄膜粘在嘴唇上,“别担心,医院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有任何消息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那现在就审吧。”何冬抓住郑直的手腕,“你不就是警察吗?你想问什么现在问啊。”
“第一,我们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你现在坐在这里,屋里只有咱们俩我没办法问话,第二,‘反正就是老板’这种回答不过关,如果你准备用这样的答案敷衍我,我是肯定不会让你离开的。”
“你就不怕我把你那天去他家的事说出去?”何冬撅着嘴,威胁的话说出来跟撒娇似的,“我会把我知道的都说出去,所以你不如现在就放我回去。”
“谁教你的?蔡洪胜?”郑直这把是真相信这个小孩没什么心眼,他拍了一下何冬的手背,“你说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和案件相关人员接触是我的工作内容,你出去嚷嚷一顿说不定我领导还能表扬我。”
何冬说:“那勾总的事你也不怕?”
郑直微微一笑,“我和他没什么关系,蔡洪胜应该知道,至于他为什么找我做中间人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当然也不止这一件事,你能告诉我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把世友卖了?今天这车祸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何冬一拍大腿,他想了想又缩了回去,“我猜的,我在世友就是个前台,都没怎么进去过,他不让我掺合里面的事。”
“所以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从东文技校毕业为什么能直接进世友?”
“我应聘不行吗?”
“行。”郑直站起来收拾桌子,他心里打着算盘,这小孩看来是不准备和他说实话了,蔡洪胜就算是再有善心也不至于让一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小屁孩在世友做前台,还保护的这么好,三年多了也没沾上一点荤腥气,要说他俩没什么鬼都不信,“你要不趴着睡会儿,等问话的时候我再叫你。”
何冬抢过垃圾袋麻利地收拾起来,顺便把他那桶没动过的泡面也扔了进去,他打好包又低眉顺眼地问郑直,“咱们能换个地方说话吗?”
“能啊。”郑直拿上徐望座位上的棉衣,“把垃圾带着,走吧。”
东文的清晨已经有些冷了,郑直昨晚穿得短袖,此时站在小平台上两条胳膊凉飕飕的,何冬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两条暴露在空气中的长腿微微打颤,两个人挨着墙坐下,面朝东方,准备欣赏日出。
“我和蔡洪胜是在礼物认识的。”何冬眨眨眼,哭了一夜的眼睛此时对着光水汪汪的,“当时我刚来东文,才十五,吴三找人训了我半个月准备把我送给蔡洪胜,让我陪他睡觉。”
或许是因为语气过于平淡,说出来的话让郑直感到一阵恶寒。
“他们把他送到房间里,蔡洪胜就看了我一眼就让我滚蛋,他说他没有玩小孩的爱好,那是变态。”说着说着何冬自己都笑了,“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那些人教我的什么技巧全忘了,就记着今晚得和他睡,不然明天吴三就把我扔赌场里卖钱。”
这种故事郑直听多了,但每次听到还是觉得哑然,他从拿出一根烟点上,听何冬继续讲。
“蔡洪胜心眼好,还是把我留下了,那晚他让我睡沙发,自己在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我起来偷偷看他,一直看到第二天他醒了,他和吴三说要带我走。”何冬抽出郑直嘴里的烟摁在地上,“我后来才知道吴三的小弟在蔡洪胜地盘上撒野闹出人命,我是用来道歉的‘礼’。”
“人命?”郑直把半截烟捡起来握在手心里把玩,眉头倏地皱起来,死死盯着何冬的鞋。
“我来东文之前蔡洪胜身边有个小孩,跟他好几年了,就是心思不正,总想在底下装大王,那年吴三手底下的人去闹事,有个不长眼的没看见,一刀给捅死了。”何冬歪过头,“你不知道吗?”
那个时候郑直还在警校当他的学生会会长,哪能知道这些。
“弄死一个就得赔一个,吴三去余市把我挑了出来,我以前也不叫何冬,都没名,是他给我取得,死那个也叫何冬,他们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就随便写的,反正叫起来都一样。”何冬盘起腿,右手捏着脚踝,柔软的头发垂在额前,“蔡洪胜让我去念书,他说小孩都要念书,让我学了个什么空乘专业,纯唬人的,还不如我在吴三那学的多。”
“然后你毕了业就去世友了。”
“没毕业的时候也去帮忙,我就赖上他了,反正都是冬冬,哪个不一样。”何冬苦笑,“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我真有点喜欢他,他比你们想的有意思多了。”
郑直点点头,“那蔡洪胜出车祸你觉得是谁干的?”
“没有可能是你吗?”何冬的眼神阴沉,“是谁不重要。”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照的大楼发亮,郑直沉默片刻,“蔡洪胜的车祸原因我一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至于别的,我会尽力帮忙。”
何冬往前一倒,上半身陷入阴影之中,他叹了口气,“我没什么本事,蔡洪胜不让我碰这些事所以我也不了解,幸好我们还有一点钱,过点小日子还是没问题。”
郑直的胳膊搭在何冬肩上,他眯着眼看向远方,天马上就亮了。
熟悉的铃声响起来,郑直以为是俊涛来了赶忙接起,没想到是韩知行的电话,他恍然想起多多还在他那,估计是来打听情况。
“小直,那边怎么样?”韩知行的声音十分温柔,“我看你一晚上没回来,要不要给你带点东西?”
“不用,我已经在局里了。”郑直站起来背过身去,脑袋卡在窗户旁,“多多怎么样,昨晚麻烦你了。”
“多多很乖,昨晚也没有闹,不过今早我下楼遛它的时候遇见勾总了。”韩知行顿了一下,“多多被他带走了。”
郑直把手机拿远一些,他看了眼上边的时间,然后轻轻吐出一句,“嗯,没事,随他。”
124 悛戢·三十七
◎更新◎
刚刚六点,重案组全员到齐,徐望和宋明明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李俊涛看起来精神也不是很好,自己站在桌子前发呆,只有李富德精神饱满,除了眼底抹不掉的红血丝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都醒醒。”李富德干咳一声,拿起面前的菊花茶嘬了一口,“都讲讲查到什么了。”
徐望摇头晃脑半天还是没起来,宋明明在他旁边撑着脸,眼皮粘得死死的,说话一字一顿,“徐望昨天在现场看见孙浩了,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们去了一趟南站后街,在那找到了一个叫刀哥的人,只要提供简单的描述就可以秘密得到这个人的相关信息,包括他今天干了什么、去哪、见了谁,比天眼还灵。”
郑直反应了一下,他莫名想起前两天的照片。
徐望哼哼唧唧地抬起头,“我装作客户去打听消息,按照被调查人的身份收钱,从政商名流到老公出轨他们都能查,而且不需要什么高端技术,队里分两批人,一批会点黑客知识的给被调查人发个病毒什么的查查手机通话记录,另一批就是走街串巷的混混实体跟踪,这些混混通过群聊接单,像李队这样的人的信息一条能卖一千五,比如您下午去门口吃鱼,说不定就被人盯上了,吃的什么鱼、吐没吐刺、爱吃鱼头还是鱼腹都给你写的明明白白。”
李富德把水杯放下,眼睛死死地看着桌面,仔细观察会发现眼白上的浑浊。
他说:“刀哥是谁查清楚了吗?”
“刀哥人叫王东,因为脸上有一条长刀疤才被叫刀哥,今年四十七了,年轻的时候受过伤,右手不太能动,多年来都是靠低保生活。”宋明明搓了搓眼皮,两根睫毛掉在脸颊上,“我们还遇见了一个过来汇报的小混混,请他吃了碗拉面,据他说刀哥以前是给警察做线人的,后来警察牺牲了,他被仇家挑了手筋,然后就一直这样了。”
郑直追问道:“哪个警察?有人知道吗?”
宋明明摇摇头,“没说,不过这种事半真半假吧,他们那些人嘴里没几句实话,听风就是雨的,到时候我再往下查查,看看有没有线索。”
李富德点点头,他反问道:“你刚才说刀哥叫什么?”
“王东,东南西北的东,还挺大众的名字。”宋明明一拍桌子站起来,两只手交叉活动晃着手腕,“徐望伪装成客人去买了消息,过两天我们还可以和刀哥接触,到时候可以再跟进观察。”
“买了谁的?”郑直摸着左肩,昨晚抱住何冬时拉了一下,现在还隐隐作痛。
“杨川的。”徐望没好气地嘟囔着,“这小子还挺贵,两天的行程要两千。”
“你买杨川的干嘛?”郑直皱着眉头,“你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万一他们用点手段你这就是协同犯……”
“罪”字憋在嘴里硬生生被咽了回去,他泄了气,语调变得平缓,“而且他成天和你哥在一起,万一伤着你哥怎么办?”
“这两千块除了刀哥抽成以外底下的人连下馆子的钱都分不到,哪里还有帮忙害人的想法?”徐望睁开眼睛,上下打量郑直,“再说了杨川最近忙得很,没工夫在我哥那玩。”
除了李俊涛,在场的其他人都能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郑直咬着牙不回嘴,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刚才听到杨川的名字究竟是在担心谁的安危。
办公室陷入沉默,徐望和郑直起争执时其他人一贯不插嘴,就连李富德也很少出来说话,大家都默认这俩人不过两分钟就能和好,掺和进去反而是火上浇油。
“我和李队昨晚在交警大队有一些发现。”李俊涛轻咳一声,用厚重的笔记本挡住大半张脸,死板地读着上面的内容,“根据事发时的监控录像来看,蔡洪胜确实有疲劳驾驶嫌疑,我们一直追溯到五点半他从家中出来,先去了世友,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后开车前往事发地。”
“医生并没有在他身体内发现中毒迹象,目前人在ICU观察,短时间内没办法进行询问,世友的员工何冬昨晚来找他,说是可以负责后续事宜,两人的关系比较亲密。”郑直平心易气地开了口,“何冬现在在楼下会议室休息,随时可以问话。”
徐望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可以配合,其次就是我们应该去一趟蔡洪胜家,确认他昨晚在出发前有没有见过谁。”
“审讯的重点还有世友这半年来的经营状况以及最近有谁频繁联系蔡洪胜。”郑直说:“刚才我和何冬简单交流过,蔡洪胜对他的保护心还是比较强的,对于世友的事情他可能知道的并不多,而且他现在对警方还是有所防备,可能是害怕蔡洪胜受到二次伤害,所以需要一些时间。”
何冬的那句“不能是你吗?”让他到现在也没缓过来,他几乎百分百肯定蔡洪胜这次遇害和他有关。
“医院那边也要加强看守,防止吴三的事情再出现。”李富德扶着椅背,“明明带着俊涛去审吧,郑直和徐望去调查,我现在去申请搜查令。”
徐望对上郑直的视线朝天翻了个白眼。
“好。”郑直应声答道:“何冬昨晚没睡觉可能状态不是特别好,明明一会儿注意说辞,另外他和蔡洪胜的关系特殊——”
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蔡洪胜把他从吴三那救出来,他一直心存感激。”郑直眼神躲闪,“他说他有点喜欢蔡洪胜,我看这孩子挺忠心的。”
“先下去看看何冬吧,小区物业也没开门,现在去调查太兴师动众,我怕打草惊蛇。”徐望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去趟厕所,郑直去不去。”
如此直白的邀约郑直不能装作听不懂,只能慢悠悠站起来,“俊涛,你们先下去吧,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徐望没等他,自顾自地出了门,宋明明朝李俊涛撇撇嘴,“啧啧,和小学生似的。”
市局的走廊里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大家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郑直看着徐望的背影快走两步追上去,在离半步的地方停下,“徐望。”
“喊我干嘛。”徐望背着手,脚步慢下来,“你刚才跟我嚷嚷什么啊?”
“我就是觉得以你的身份去做调查有风险。”郑直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声音越来越低,“我承认杨川是和那谁总在一起,但他不是也和你哥在一起呢嘛,要是让人拿住把柄怎么办?你们家股票要不要了,让你哥的心血都去喂西北风?”
“所以你还是担心他?”徐望一转身,一根手指点在郑直脑门上。
郑直抬起头,站的像个新兵蛋子,任凭徐望指挥。
“没出息。”徐望的手指挪到郑直的下巴挑了一下,“没查杨川。”
“那你?”郑直愣了一下随后一巴掌打在徐望的大臂上,“你连师父都骗?”
“他老人家刚才都没说话你急什么?”徐望的屁股坐在暖气片上,右手牵着郑直,左手在他肩膀上揉着,“杨川那天说最近感觉总有人跟他,我让王东看看到底是谁。”
“那你刚才那么说。”郑直松了劲,整条胳膊搭在徐望手里,“我以为——”
“你别以为了,我问你是不是有人拍了你和勾陈一的照片?”徐望眼睛眯着,手指顺着肌肉线条摩挲。
郑直被捏的呲牙咧嘴,边点头边抽气,“他妈的轻点。”
“你怎么不和我说啊?”徐望一脚踹在他小腿侧,摇头晃脑地学他说话,“还‘我们准备冷静冷静’。”
“可他要订婚是事实。”郑直委委屈屈地撅着嘴,“而且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问题。”
“憋死你。”徐望松开手,“先查案吧,勾陈一那边有杨川盯着呢,跑不了。”
郑直忽然扭头就走,“你到底上不上厕所。
会议室里安静的只能听见时钟划过的声音,何冬面朝东方跪着,嘴里不清不楚地念叨什么。宋明明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直直撞进李俊涛怀里。
可能是因为察觉有人进来,何冬转过头看了一眼,宋明明握住门把手,轻声细语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敲门。”
“没事。”何冬扶住身旁的桌子才勉勉强强站起来,眼睛越过宋明明往后看,“郑警官呢?”
“他有别的事情,我叫宋明明,这位是李俊涛李警官。”宋明明走过去拖开凳子让他坐下,“我们有点问题要问你,很简单,就是了解下蔡先生的生活,你只要实话实说就行。”
何冬点点头。
“好。”宋明明打开电脑,两只手搭在键盘上,“你叫何冬是吧,哪个冬?”
“冬天的冬。”何冬声音很小,他边说话边掏出手机,“宋警官,能帮我充点电吗?”
李俊涛伸手接过来,是最新的苹果手机,他从口袋里掏出充电宝插上又递了回去,“可能充的有点慢,你别动它,一会儿就好了。”
何冬两只手放在桌面,时而扣在一起时而摊开,中指上的戒指嵌进肿胀的手指,好像诡异的葫芦。
“昨天事发前你见过蔡洪胜吗?”
何冬咬的嘴唇发黄,“见过,昨天他来了一趟世友。”
“当时他怎么样?”宋明明看着他,感觉何冬的五官都紧缩起来,眉间像是有团疑云,“我是说精神状态。”
何冬听完问题思量片刻,而后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他说有些事情要办,今晚不来坐班,要是有人找他就推到明天或者打他电话。”
“他说去哪了吗?”宋明明追问,“什么事你知道吗?”
何冬:“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勾就回来了
125 悛戢·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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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最近有接触过什么人,或者平时有什么仇家吗?”
“没有。”何冬眨了两下眼睛,而后直视宋明明,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回答,“嗯,没有。”
“真没有,还是你不知道?”
“没有。”何冬低下头开始全心全意抠手,刚才在小天台摸了地面,指甲里积了一层黑泥,“他是个和善的人,从不和别人起争执,况且世友的生意这么大,没什么人愿意和他过不去。”
宋明明眉头紧锁,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李俊涛拍了拍她的手背,“现在世友只有他一个人负责运营吗?这么大的场所会不会感觉力不从心?我去翻了最近三年的记录,世友在市政检查中表现突出,从未有过违规记录,门口连违停都没有。”
何冬:“老板想把世友卖了,只是还没有人接手,他私下联系过勾先生,但并没有得到回应,东文其他公司没办法一口气吞下全部,至于违规这件事,我们一直守法经营,世友不像是别的会所需要干偷鸡摸狗的买卖才能挣钱,我们除了日常消费外还承接商务宴请、酒水分销、偶尔还会租出去供给影视制作,没有别的心思才不会有破格的行为。”
郑直站在门口偷听,他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何冬和之前在世友见到的生瓜蛋子不是一个人,和昨晚在急诊痛哭流涕的也不是一个人。
“勾先生是勾陈一吗?”
“嗯,这件事情郑警官也知情,你们可以问他。”何冬叹了口气,“我有点累,你们能稍微快点吗?郑警官说一会儿要带我回医院。”
事关郑直,李俊涛也不敢吱声,只能先看着宋明明。
“如果你们要查世友我可以配合,去他家也可以带着我,请你们理解我的心情。”何冬突然哽咽,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下来,声音透过一层层黏膜变成呜咽但却掷地有声,“拜托了。”
郑直推开会议室的门,“走吧,我们先去蔡洪胜家一趟,明明和俊涛先去休息。”
宋明明的手自始至终没离开键盘,何冬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朝郑直走去。
刚上车还没两分钟,他就在后座上睡着了,徐望揉揉眼睛往后看,露出一个半酸不哭的假笑,“还真是心大,真能睡着。”
郑直打着哈欠,眼看信号灯变红,轻轻踩着刹车停下来,“让他睡去,昨晚哭了一宿,也该累了。”
“昨天去现场,听那帮小流氓说蔡洪胜活该什么的,当时太乱了也没仔细问,后来想起来应该找人去走访调查一下。”徐望问,“你说蔡洪胜为什么要把世友出手啊?和昨晚的车祸有关系吗?”
“不知道啊。”郑直一只手扣在太阳穴上来回摁,“我上次去他家恍惚记得——操!”
“怎么了?”徐望警觉地坐起来,侧着身子观察车辆四周,“后面有人?”
“我在想会不会是那个人!”郑直打哑谜,眼神坚定地看着徐望。
他说完,还不等徐望回过神,又开口,“只是猜测,但不能排除。”
徐望单手把安全带捏成一条,他抬起胳膊撑着脑袋,眼睛撇向窗外,“别说了。”
车内的空气仿佛静止,后面喇叭声想起郑直才回过神,慢悠悠地启动汽车。
蔡洪胜家楼下没地方停车,他们绕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带车位的路边,就是离目的地有点远,走过去得用十分钟。
何冬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强行开机后没反应过来的电脑,虽然亮了屏幕但无法执行操作,只能木讷地跟在两个人身后,过马路时郑直拽着他的胳膊,生怕他会突然变成一把零件。
“你有钥匙吗?”
何冬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郑直,“现在大家都用指纹锁,你上次不是来过吗?”
“没注意。”郑直轻轻掐他,“那用谁的指纹。”
“当然是蔡洪胜的。”何冬甩开他,“不过我有密码。”
睡了二十分钟又变成昨晚那个小孩,郑直站在他身后,“那你带路吧。”
蔡洪胜的家和上次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三个人全副武装走进去,何冬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掏出一盒果汁倒进餐桌上的杯子里。
“你干嘛!”徐望大声呵住,“放下!”
“喝果汁。”何冬扬了扬瓶子,“你要来一杯吗?”
“来个屁,现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动,你别找事,老实坐着。”
“过来,这个房间平日里就这样吗?有没有什么不同?”郑直朝他招招手,顺便转身摁住还要说话的徐望,给了他一个别和小孩子计较的眼神。
何冬放下杯子走了过去,站在门口打眼一看瞬间皱起眉头。
“怎么了?”
“床边的手纸没了。”何冬指着床头柜,“那个地方有一张手纸。”
“一张纸没了不是很正常?”徐望白眼一翻,“你老板现在命悬一线,拜托你讲点有用的话行吗?”
“蔡洪胜的床头一定会有一张手纸,每天都换,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何冬仰视徐望,鼻头气得皱起来,“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习惯倒一杯热水,但那个床头柜是红木的,所以总在那个位置垫一张纸,防止水蒸气滴在桌面上。”
徐望闭上眼睛,“那万一就是昨天出门忘记放了。”
“这是你们的事,我只负责说我觉得不一样的地方。”何冬说,“还有就是他昨天开的那辆车,好久都不开了,我昨天问他的时候他还说去办事后直接送到朋友那儿寄卖。”
“哪个朋友你知道吗?”郑直一边翻柜子一边问,“昨天出事后你还和别人联系了吗?”
“叫吕鹏飞吧,在新世纪城那边做二手车倒卖的,挺大的店,东文好多豪车租赁公司都是从他那拿车,你问勾总他肯定知道。”何冬跟在徐望屁股后面把他弄乱的地方归位,“你们同事的电话打到世友是我接的,我没来得及和别人说,不过这么大的事估计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我说不说也没什么用。”
郑直点点头,“这里有监控吗?”
“没有,他不喜欢。”何冬的语气有点落寞,“他不喜欢有人参与他的生活,也不喜欢被摄像头对着,世友的办公室里都没按监控,只有走廊里有一个,勉强能拍到门口。”
他话音刚落徐望从抽屉里拎出一件女士内衣,款式十分暴露,放在胸前比量一下大概只能盖住“重点”,“蔡洪胜会让女的来吗?”
何冬只看了一眼就羞愤地抢过来扔了回去,“你怎么乱动啊!”
徐望一抬眼,“我正在搜证。”
“是我的!”何冬低着头转过身去,“没来得及穿藏在这儿了。”
“你和蔡洪胜……”
“什么都没有!”何冬呲着牙,像是要挠人的猫,“不然能来不及穿嘛!”
搜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郑直的屁股搭在沙发扶手上,“一会儿把公共监控的位置记一下传回去,我歇二十分钟,咱们去世友。”
“我还是想喝水。”何冬学奥特曼举手,“现烧的能喝吗?”
“喝吧喝吧喝吧。”徐望两只胳膊插在前胸,“昨天现场只找到手机碎片,我让俊涛去打一份通话记录,看看他在出事之前都和谁联系了。”
“呸呸呸。”何冬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自己冲到厨房扶着洗菜池干呕,两根手指头伸进嘴里拼命抠着。
“怎么了?”郑直一杆子冲出去,徐望立马拿出证物袋把剩下的果汁连带包装一起装起来。
“有味儿。”何冬捂住胸口一个劲儿的咳,“是苦的。”
“你先回局里把这个送给韩法医,我带他去医院。”郑直从背后搂住何冬,“让俊涛和李队去世友吧,别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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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勾陈一将车停在郑直家楼下,自从知道韩知行住在附近,他的领地意识突然就被点燃了,不管是什么时候脑子里全是昨天郑直瞅他的表情和姓韩的欠揍的笑,他巴不得变成小鬼附在郑直身上,全天候跟踪他的轨迹,随时准备撕了韩知行那身皮。
楼道口的路灯坏了,以平均十秒一次的速度发射微弱的光。勾陈一跨到副驾驶,犹豫半天才把半张脸贴出去,眼睛偷偷瞄着三楼的窗,窗后是切菜台,郑直做饭的时候会系着围裙站在那儿,偶尔会回头抱怨台子太低,弯腰好累。
窗户是亮的,可惜并没有他幻想中的人影。他忍不住想要上楼敲门,哪怕看一眼,随便找点什么话题讲两句,比如多多被他暂时安置在陈妈那儿,他还没有从家里搬走,公司的事情进展没有想象中顺利……琢磨了半天,放在车门上的手一动不动。现在的自己只能给他带来废话和烦恼,郑直忙了一天肯定也想找点清静,还是算了吧,在楼下坐一会儿就当做聊过天了。
况且他真的有点害怕,郑直如同他手里的氢气球,即使用力攥紧也阻止不了漏气,随着时间流逝只会变成一张干瘪的带图案的纸,失去原本的意义。
窗户上突然伸出一只手,勾陈一心里一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反复确认那是属于郑直的一部分。
过了几秒,突然有一个男人窜出来站在窗前,勾陈一火速掏出手机,用照相功能放大场景——韩知行穿着墨绿色的丝绸睡衣站在窗前,手里还捏着一块刚切好的西瓜,郑直伸着嘴咬了一口,一只手摁在下巴上接住汁水。
【作者有话说】
在思考是周一开新文还是忙活完这个再开。(想看看能不能蹭个大榜单)
126 悛戢·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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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直和韩知行坐在沙发上聊天,突然被敲门声打断,郑直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时针已经挪到十二点,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门口站的是谁。
“我去吧。”韩知行的手搭在郑直的胳膊上,“就说你睡了,大半夜他也不好找事。”
敲门声越来越急,郑直抬头望了一眼,“算了,你去开门更麻烦。”
他边说边起身,踩着拖鞋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把手缓缓地放在门把手上。
“这么晚你——”郑直扶着门,上下打量站在他家门口的男人,“你是?”
男人上前一步摘下口罩,宽大的卫衣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我找韩知行,他在这儿吗?”
郑直又看了几眼才恍惚从下巴的轮廓中辨认出韩至简,他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回答道:“他在。”
“你来干什么?”韩知行站在郑直身后,眉头揪成一团,“谁告诉你地址的?”
“妈说的。”韩至简嘟囔了一句,“你不接我电话,我只能过来找你。”
郑直夹在两个人中间有点尴尬,他转头看向韩知行,挑了挑右边的眉毛。韩至简抬高声音,脖子抻的老长,“公司给我放了两天假,我没地方去了,哥。”
韩知行无奈地看了郑直一眼,“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郑直闪出一道缝,“那你好好休息。”
韩知行还没跨出去,回头对上郑直的眼睛,“哎——那个明天早上你记得找我,吃饭的时候……”
“就这么不想回家?”韩至简阴阳怪气地打断了他,“哥你要是不困咱俩可以好好聊聊天,我看你有挺多话想说的。”
郑直不想参与到这种诡异的氛围里,匆忙说了句“明天见”就关上了房门,他从猫眼里看见兄弟俩勾肩搭背地走下去,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脑子还没分析出什么哈欠就跑了出来,眼皮就像挂了铅球般往下坠,马上就要掉在地板上。
屋里还是昨天离开前的样子,被子在床上卷出一个窝,郑直晃晃悠悠坐进去,右脚还没拿上来,门又响了。
这次是勾陈一。
“你来干嘛?”郑直贴在猫眼上喊了一句,他看见勾陈一手里拎着个大袋子,上面画着红红绿绿的图案。
“郑哥,你先开门。”勾陈一也闭上一只眼睛对着猫眼往里瞅,“我有事和你说。”
“太晚了,我要休息了。”郑直用手盖住那个发光的小洞,“有什么事明天局里说吧。”
“我们的事去市局说什么?”勾陈一的语气中带着委屈和讨好,“开门吧郑哥,门口有蚊子。”
蚊子?怎么不咬死他!郑直不吃这套,决定冷处理,他靠在门口鞋柜上不言不语,等勾陈一自己离开。
两人隔着门纠缠了十分钟,勾陈一一直贴着门絮絮叨叨地说话,声音传进来像橡皮锤,狠狠敲着郑直这颗椰子心。
“郑哥,你不开门我走了。”勾陈一敲敲门,“我买了点吃的给你放门口,一会儿你记得拿,都是水果,要是放外面一晚上该招虫子了。”
郑直不回应,耳朵支棱起来听门口的声音,确认脚步已经下了楼梯后才虚虚打开门,没想到刚露出一点缝,一只大手就抠住门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勾陈一已经抱住他的脑袋,舌头闯进来搅和了个遍。
“唔……”郑直倒出手锤勾陈一的胸口,破碎的语音从嗓子眼里往外冒,“滚,你别…”
勾陈一拉上门,反手把郑直摁在墙上,膝盖钻进两腿中间恶劣地往上顶,一边蹭一边饥渴的索取,像是在沙漠里独行多日的旅者终于碰到水源,狂风暴雨般缠住他。
郑直费了好大劲儿才推开他,眼角红得不像话,嘴唇上沾着亮晶晶的液体,哆哆嗦嗦地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我想你了。”勾陈一半蹲着拱进郑直怀里,“你拉黑我手机号码,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郑直想抽人,他烦得牙根痒痒,手拽着勾陈一的后脖颈把人提起来,“韩至简是不是你找来的?”
“对啊。”勾陈一没羞没臊地搂住郑直,两只手在他后背摩挲,“我偷偷跟你讲,他弟弟有病,从小就喜欢他,不是一般的喜欢哦,就像咱俩这样。”
“咱俩哪样啊。”
勾陈一一口叼住郑直的脸蛋,狠狠地嘬了一下,脸颊上瞬间添了红印,“就这样。”
“那你也有病。”郑直没好气地搓脸,“起开,我要睡觉了。”
勾陈一牵住他的睡衣衣角,抿着嘴可怜兮兮地看向他。
“你睡沙发。”郑直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转身进了房间,并且反锁了房门。
勾陈一脱了衣服在客厅巡逻两圈,把带来的水果摆进冰箱后才舒展地躺在沙发上。郑直的沙发有年头了,靠垫后面有四五个连着的小洞,扶手上一股廉价烟味,勾陈一愣是就着这个味道进入梦乡,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
郑直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熬到了六点,开门去卫生间放水,路过沙发时看见勾陈一光着身子趴在上面,毛巾被被卷成一条绳缠在身上,颇有罗马斗士雕像的意味。
“醒醒。”郑直一脚揣在勾陈一的小腿上,“要睡回家睡,我要去上班。”
勾陈一翻了个身,抓着被子往耳朵上捂,“拜拜。”
“拜什么拜。”郑直解开裤带,“我去洗漱,出来以后你最好把衣服穿上。”
勾陈一颤巍巍地抬起手摆了一个“OK”的手势,郑直回头看了眼时间,一会儿要去医院给何冬送饭,耽误不得。
勾陈一微微睁开右眼,睫毛上的眼屎挡住了视线,他坐起来,两只手并拢着在脸上搓了两把,就听见郑直的咆哮从卫生间里传出来。
“你他妈的属狗的是吧!我怎么出门!”郑直指着脸上的印子快步走过来,“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嘛啊,这是我的脸!脸!”
“我看看。”勾陈一跪在沙发上捧住郑直的脸,昨晚嘬的那口确实用了力气,印子都有些发紫了,“对不起,要不我在另一边再亲一个。”
“亲个屁。”郑直烦他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起来。”
勾陈一扶住他的肩膀往前凑了凑,早上生机勃勃地小勾正好戳在郑直腿上,他飞快的贴上去亲了一口,新生的胡茬划过皮肤,“不好意思郑哥。”
“别叫我。”郑直别过头,气哼哼地走回卫生间,木地板被他踩的吱吱响,勾陈一挺着腰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用胡编乱造的语调唱着他的名字。
索性不是什么大印子,带个口罩就遮掩过去,郑直边洗脸边回想昨天的事,幸好果汁里只检测出一些安眠药的成分,虽然何冬还在医院观察,但案子有了新的线索也算是因祸得福。
勾陈一端坐在沙发上一边等着小小勾“冷却”一边醒盹,郑直出来的时候他半个身子都泡在阳光里,喉结上下攒动,跟修仙似的。
“穿衣服。”郑直把地上的衬衫捡起来扔到他头上,“你开车了吗?我一会儿要去一趟人民医院。”
“蔡洪胜不是还没醒吗?”勾陈一把衣服展平,里面还窝着他的内裤,“你去看谁?”
“你怎么知道他没醒?”
“东文就这么大点地方,有的是人关心蔡老板的安危。”
郑直点点头,他也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话锋一转接着问:“他之前说要把世友卖给你?”
“对啊,我没理。”勾陈一系好皮带正了正裤子,“他那个点涉及的人员太广,我玩不来这一套,再说了我还有你呢,要是老和那帮老头在一起,我怕连累你。”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郑直站在门口选鞋,正巧瞥见备用钥匙,偷偷拿起来揣进兜里,“世友到底是谁的地盘?”
勾陈一叼着牙刷出来,嘴角全是泡沫,他摊开手掌伸到郑直眼前,“交换。”
又是这招,郑直拿出一张湿巾擦着小白鞋的边缘,“换什么?”
“钥匙。”勾陈一拔出牙刷,郑直这才发现他用的是自己新拆的那把,“我那天落在鞋柜上的那把。”
“给你。”郑直掏出钥匙放到他手上,“线索。”
勾陈一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以他对郑直的了解,不可能这么痛快就把东西拿出来,其中一定有炸,“你不许换锁。”
“管得着么。”郑直拽过牙刷丢进垃圾桶,“你说不说。”
“路上讲吧。”勾陈一撇撇嘴,小声嘟囔着,“什么态度呀。”
郑直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没把脚高速移动到他的屁股上,勾陈一在镜子前收拾了半天,两个人才踏出家门,没想到刚下楼梯就遇见了韩至简,他包得跟个粽子一样,鬼鬼祟祟地拎着一袋垃圾,脑袋巴不得塞进衣服里。
勾陈一拽着郑直从他身边擦过去,连跑带颠地上了车。昨天载多多回家后还没来得及收拾,靠背上沾满了狗毛。
“你刚才跑什么?”郑直拉下副驾驶前的遮光板,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那个印子对着光更明显了,“你车上有口罩吗?”
“干嘛?”勾陈一歪头看了他一眼,嘴角马上咧到耳朵边,“这不挺好看的嘛!”
郑直瞪了他一眼,身体侧过去,盘算着到医院楼下的小卖铺买一个。
“韩大明星 。”勾陈一拉下车窗把头伸出去叫住了刚从垃圾点回来的韩至简,“你口罩摘下来给我呗。”
【作者有话说】
小勾:能赖一天是一天。
127 悛戢·四十
◎“郑队,蔡洪胜醒了。”◎
郑直回手给了他一掌。
“拜拜,过两天一起吃饭。”勾陈一挥着手,上半身回正,故意捂着胳膊,小嘴一瘪,略带哭腔地说:你打我。”
郑直闭上眼睛,嘴唇轻轻抽动,“开车。”
“那口罩不要了?”勾陈一看着后视镜,偷偷观察郑直的表情,“没关系,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是我咬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怕丢人。”
“说说你到底知道什么?关于蔡洪胜到底是什么人?”郑直扶着额头,“还有他为什么选你接手世友,别和我说只有你出得起这份钱,在这个地方比你厉害的有钱人多了去了。”
勾陈一耸耸肩,“咱们能先说点别的吗?”
郑直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波澜,“有什么可说的?”
“我有很多话想说!”勾陈一的声音不自觉的大起来,“我从头讲,当年我不是……”
“不是说了不说以前的事吗?”郑直看着正前方的信号灯,“红灯了。”
勾陈一一脚刹车踩到底,车在安全线前稳稳停下,他长舒一口气,“这次我要说,当年我妈刚走不久,陈鸣暗地里找人查我,他有三个儿子,另外两个一个是傻子,另一个出意外变成了植物人,就剩我了。”
郑直抱着肩膀静静的听着。
“我没想到他那么快就查到你头上,那个时候我没办法对抗他,所以只能转移视线,我为了第二天和你走,前一天找了几个朋友演戏,没想到你会来,也没想到你能看见。”勾陈一的视线左移,“我那个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你是郑直了,我还收集了一些你的照片,本来想见面叫你名字吓唬你,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才喊出口。”
“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没用啊,我那个时候没本事,还是一个只知道瞎玩的小屁孩,贸然行动结果还是一样,我被陈鸣控制,他可能会让你的生活天翻地覆,这不是我爱你的初衷。”勾陈一讲着,眼睛有点湿,他牵住郑直的手,“第二件事是我订婚的事。”
郑直摸摸他的手背,表示自己在听。
“可能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鸣一直不肯放手,我有点等不及了,你还记得上次陈鸣找我吃饭我喝多了那次吗?”勾陈一轻踩油门,“那次去见的是吴配华,也就是给你发照片的人,他儿子是个刘阿斗,老顽固重男轻女,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死活不肯把公司交给吴韵——就是要和我假订婚的那个,她比我野心还大,想直接掏空他爸,我们俩属于互相借势,不过她真的很聪明。”
“你挺欣赏她?”
“别吃醋昂,我就是觉得她说的挺对的,她之前告诫我一定要先把事情和你说清楚,不然以后有我苦头吃。”勾陈一笑得眼睛眯起来,“我前阵子抽风,放不下面子,怕和你说也说不明白,而且我还有点自大,以为自己能把这件事摁住偷偷摸摸办了。”
“所以呢?”郑直把手抽回来。
“就是这些,我没有其他事情瞒你了。”勾陈一心里的石头落地,自然舒畅很多,整个身子都垮着,唇缝里漏出小曲,“所以今晚我能回家睡吗?”
郑直低着头玩手机,答非所问地说:“说说蔡洪胜吧。”
听完勾陈一的解释他心里更乱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涌了上来,通俗点讲就是他觉得两个人离得好远,这种差距不光出现在身份上,还有对感情的态度上。就像勾陈一自己说的,这些事他都是“偷偷摁住”,这样的沉默积攒感情上的病痛,他要的是并肩作战的伙伴,生活中的挚爱,不是躲在别人背后乘凉的家雀。
“世友这些年的重心偏向商务宴请,但你知道,东文不是没有高档酒店,冲着这里来的都不是一般人,我也只是听说,蔡洪胜之前得罪了工商的领导,干不下去了才要转手,还有你上次和我打听的林斌,他还是个能人,虽然职位不高但贵在名头多,不管是官场上的老油条还是商业上的土老帽都想和他结交,他偶尔也做些帮忙牵线搭桥的买卖,不过这次蔡洪胜转手世友他不仅没说话反而在背地里使绊子,我不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所以蔡洪胜才想让我接盘,陈鸣知道了没同意,私下里找人和我说了好几次。”勾陈一默认郑直同意他今晚上床睡觉,讲起话来摇头晃脑,“不过我觉得,林斌也是听了上面人的话才这么做,他们拿捏了蔡洪胜这么多年哪能轻易放过。”
“感觉很矛盾啊,背后的人不愿意找人代替蔡洪胜,蔡洪胜也不愿意扔下世友一走了之,其实世友卖不出去又怎样呢?直接关业大吉不就得了,他应该不缺钱养老。”郑直指着前面的路口,“从这边拐过去,给何冬带点早饭。”
“医院的饭不能吃吗?”勾陈一哼了一声,“我也没吃早饭。”
“那你给我放下就走吧。”郑直的手摸着安全带卡扣,“咱俩最近不要在一起行动。”
“那我晚上能会家属院吗?”勾陈一靠边停在粥铺门口,“今晚我没事,六点多就能回家。”
“还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在一起不是很保险。”
郑直打开车门,刚踏出去半只脚就被勾陈一拦腰抱住。
“我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勾陈一的额头顶在郑直的后腰上,“这两天看不见你我都没睡好。”
郑直抠住他的手,“你拿什么保证?”
“我……”勾陈一感觉像是一块海绵堵在嘴里,噎得他喘不上气。
“有事给我打电话。”郑直使劲站起来,脱离了勾陈一的桎梏,“开车小心。”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勾陈一落寞地看着熟悉的背影,向空中挥了下拳头。
白天的人民医院是另一番景象,很多住院的患者会选择在阳光较好的清晨下楼散步,花园里聚满了人,大家有秩序地围着喷泉顺时针行走。
郑直带着简单的早餐摸进病房,昨晚值班的警察正在换岗,何冬安稳地躺在床上,两条腿和麻花一样缠着被子,嘴角的口水在阳光下变成亮晶晶的线。
“醒醒。”郑直把饭放在桌子上,他捏住何冬的鼻子,“今早护士来检查了吗?”
何冬紧闭双眼,对着墙比了个耶,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抽了两管血就走了。”
“没有什么问题?”郑直拖过凳子挨着床坐下,“蔡洪胜平时喝果汁吗?”
“喝,他有时候低血糖就会喝一杯。”何冬撑着身子坐起来,病号服挂在他肩膀上,锁骨处硬凹进去像一方清池,郑直盯着那儿发呆,满脑子都是安眠药的事。
“回魂了。”何冬在郑直眼前拍手,调笑道:“你们家勾总没有啊。”
“嗯?”郑直没听清,问了句,“你说什么?”
何冬拿起塑料小勺,把小米粥上面的一层油撇干净,“你和勾总是真的吗?我之前见过他两次,长得人模人样的,就是看起来有点不好惹,他在你面前也那样吗?”
“茶叶蛋吃吗?”郑直打开外卖盒,“还有两个玉米饼也是你的。”
“你们俩谁在下面啊?”何冬上下打量他,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不会吧,没想到郑警官你口味蛮特别。”
“别瞎说。”郑直把剥了皮的蛋扔进他碗里,“你在蔡洪胜眼前也这样吗?”
“他那个人老古董,我和他说不着。”何冬声音有些小,勺子在粥里翻腾几下也没吃上一口,“不过谁叫我就喜欢他这样呢,没办法,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所以蔡洪胜到底是在害怕谁?”郑直翘起二郎腿,不与何冬对视,“他不缺钱,如果不想干了直接关门就行,何必弄到这种地步,到底是谁在威胁他?”
窗外有课大树,风一吹叶子哗哗地落下来,像下了一场黄金雨。
何冬低头如小猫一般吸着粥,一句话也不说,郑直没再追问,又给他剥了个鸡蛋。
手机铃声响起,郑直在兜里摸了好几次才掏出来,屏幕上沾了一层油,勾陈一的头像在屏幕中间跳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把电话放在嘴边说了声,“干嘛?”
“我试试能不能打通。”
“没正经事我挂了。”郑直歪头夹着手机,两只手撕着鸡蛋饼。
“你别换锁。”勾陈一捂着嘴小声说道:“陈鸣晚上找我吃饭,我听他的语气有点怪,晚上结束了我去你那报道。”
“干我什么事?”郑直把手机换了一边,“你不如回家陪陪多多。”
“要是我十一点还没到家,你记得来接我。”勾陈一两条腿搭在办公桌上,“就这样,拜拜。”
电话里传来一阵忙音,郑直被他搞的一头雾水,手机随手往身后一扔,稳稳地落在旁边的病床上。
何冬两条腿在床边前后摆动,粥没喝几口,小菜倒是被他收拾干净,本来想调侃几句,但又怕郑直审问他,于是只能玩破勺子解闷。
郑直看着被翻出来的米粒,一把摁住了他的手腕,还没等开口,病房门就被打开,刚换班的小警察快步走进来。
“郑队,蔡洪胜醒了。”
【作者有话说】
已经四十了,长征只剩最后15章,老天爷我居然已经写了40万
128 悛戢·四十一
◎“哥哥你好,我是陈仲。”◎
“能问话吗?”郑直感觉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就目前这个情况,别说交流了,能维持呼吸都是万幸,于是又补了一句,“大概什么时候能探视。”
何冬站在他身边,红着眼圈瞪他,“你他妈是不是人啊?他都这样了能说什么?你是不是故意折腾他?”
“这个您要和大夫沟通,保守估计也要下周才能出ICU,在此之前我们不建议对他进行探视,毕竟患者现在刚醒过来,需要充足的休息。”护士插到两人中间,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何冬,“患者需要预存费用的明细在这里,家属有时间去门诊一楼大厅缴费即可。”
何冬对护士倒是毕恭毕敬,两只手接过文件夹连连道谢,“谢谢”和“拜托”像连击炮一样从嘴里秃噜出来,他看都没看,回头牵起郑直就要走,“你陪我去一楼吧。”
郑直看着这个没良心的小崽子,刚才还骂他不是人,现在就能晃着他的胳膊装无辜,他突然想起吴三的事,贴着何冬的耳朵问:“吴三是怎么找到你的?”
何冬低着头往前走,他来回翻着账单,脚步越来越快。
“我问你呢。”郑直捏住他的肩膀,“吴三是通过什么方式找到你的?他还找过别人吗?”
“孤儿院。”何冬抬眼瞟了他一眼,“长大的孩子都要出去工作,他们会定期去那里选人,那边好多福利院都这样,毕竟在那种环境长大,大多数人都没办法积极地融入社会,有人接盘总比让我们自己出去强,更何况他们还会给福利院好处费,可以养下一批孩子,这是大家默认的规矩。”
“都去做……”郑直被“鸭”这样的字眼噎住了,他抽掉何冬手里的文件夹,低声说:“大概是什么样的工作?”
“不清楚,大多数人后来都失去联系了,也没有人愿意回来,不过动脑子想想也不会有什么好工作,你要是老板你愿意招我们这种人吗?”何冬背着手看着窗外,手指头纠缠在一起,“郑警官,您是福窝里长大的小孩,知道的那点烂事还是在工作中听说的吧,我从小到大过的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对于我们来说做什么都无所谓,有饭吃就行,你以为吴三最开始找我来对我是折磨,其实根本不是,我见过的变态多了去了,这里算得上什么,到底都是文明人,不会怎么样的。”
“那要是死也无所谓吗?”郑直声音拔高,他站在窗前,手指下意识紧缩,指甲磕在关节上暗自较劲,“被人虐待,变成行尸走肉,到最后都不知道埋在哪儿也无所谓吗?”
何冬嘴角上扬,把文件夹往郑直怀里一丢,“不然呢?我们生来就没人要!没人关注我们的死活!你懂什么是‘生来’吗?就是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因为我们的改变流一滴眼泪!听说你和勾总养了一只狗啊!那只狗身价五万二,上一天课八百块,来回车接车送,蔡洪胜和我讲的时候是鄙夷,他觉得为畜生花那么多钱是有病,我他妈的只有羡慕的份!吴三买我才花了六千,我还不如个畜生!”
郑直哑然,双手护住文件夹,嘴唇张开又闭上,片刻后吐出一句,“去缴费吧,剩下的一会儿再说。”
何冬那段话里巨大的信息量打得他晕头转向,一方面是之前去福利院调查的事情应该重新提上日程,另一方面,他居然从别人嘴里知道多多的价格,五万二是他不吃不喝大半年才能攒下的工资,这笔账最后还是要算在勾陈一头上,小屁孩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为了他一句话就大手大脚,以后还不得无法无天。
门诊大厅堪比春运车站,十几个窗口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何冬白眼一翻往后走,指着隔壁窗口问:“能插队吗?”
郑直抓住他的手臂,干咳一声,“我只能带你插秧。”
“切——”何冬扭着脸,“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怎么了?”郑直掏出手机给徐望发消息,“在医院待着不好吗?不用担心安全还能守着蔡洪胜,我们也不操心。”
“世友不能没人管。”何冬拽着病号服,袖口上有一块褐色的污渍,应该是早上检查时蹭到的血,“我得把账上的钱看好,老蔡要是真瘫了,我还指望用它养老。”
“世友平时不也没人管,你能看明白吗?”
“简单对对账还行,我那个书也不是白念的。”何冬躲在郑直身前掏出手机,微信界面有上千条未读信息,他随便点开一个,白色的对话框和语音条沾满了屏幕,最上面居中位置写了一个“鹏”。
··
勾陈一端着酒杯在大厅里和人寒暄。吴家一个干房地产的企业非要做科技创新商会,商会成员除了平时和吴配华往来较多的个别企业,剩下的都是不入流的小作坊,勾陈一打眼一扫就明白,自己今晚是来当菜的,不然怎么从这些小商人手里扣出一笔不菲的入会费。早几年吴家是看不上这点闲钱的,可如今生意不好做,苍蝇腿也当肉,吃吃饭喝喝酒就能收大几百万,何乐不为。
吴韵站在他身边,不说话只微笑,直到那个连名字都没记住的老总走远她才歪过头,凑到勾陈一耳边说:“大门口方向有个男人,脖子上系丝巾那个,姓冼,在国外投资畜牧业,好几年没回国了,是个掏钱不眨眼的主,可以去认识下。”
“他来这干嘛?为了让人骗?”勾陈一眯着眼睛,他还没见到今晚的主角——吴配华和陈鸣,这俩人迟迟不露面不是什么好兆头。
“吴配华弄来的,估计和你一样用来撑场子。”吴韵搓了搓手指,吹了口气,“你现在还在第一步,后期计划开始前需要大量资金,抓住一个人就多一份保障,而且这个人在国内没什么根基,和陈鸣这样的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别人尚且要碍着他的面子不和你来往,但这个人只要有可观的利益,还是会倾向你。”
勾陈一放下酒杯,“等一下吧,等陈鸣来了再说,我需要去查查这个人的底,就像你说的他在国内没什么根基,一旦有任何差池,咱俩都要玩完。”
宴会厅的角落里出现一阵喧嚣,两个人回头看过去,发现吴配华带着小儿子站在侧门。吴笙依旧保持花花公子的派头,在这种场合也穿的像个花孔雀一般,衬衫领子东倒西歪地盖在脖子上,吴配华看不过眼亲自上手整理也被他拍开。
勾陈一拐着吴韵走过去,毕竟他现在是吴家名义上的准女婿,刚刚替未婚妻在股东会上长脸争了一点股权,转头要是和未来老丈人闹不愉快可是让别人看笑话。吴韵虽然翻着白眼,但还是小鸟依人地站在他身旁,嘴唇笑得有些颤抖。
“来来来。”吴配华抓住勾陈一的胳膊,把两个人往一起拉,“这是韵儿的弟弟,你俩小时候还见过,这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吴笙上下打量他,眼皮都没全抬起来,摇头晃脑地“嗯”了一下,勾陈一不在意,抽出胳膊在吴韵手上拍了拍,“她经常和我讲起姐弟之间的事,我一个人长大没有兄弟,也想体验下这种感情。”
“马上你就能体验到了。”吴笙把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地痞流氓样,“先把自己家的事弄明白再操心别人,我姐也不想嫁给一个穷光蛋。”
“别胡说。”吴配华抬手怼了他一下,继而回头面带笑容地看向勾陈一,“你爸爸在楼上酒店,要不你先上去看看?”
往常这种事情都是陈鸣亲自打电话给他,现在反而要吴配华转达,再加上吴笙那一顿没头没脑的话,勾陈一心中警铃大作,一股诡异的凉气从他心头冒出来,胳膊上登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除了那个不能动的植物人,他现在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几年前还特意去国外偷偷见过,已经确认对方是个需要一辈子待在疗养院的傻子他才放心回来。陈鸣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不可能让别人知晓他有个婚外情生出来的傻儿子,更不可能带到大众视野里让人见面。
勾陈一看了眼吴韵,小声说道:“我上去一趟,一会儿下来陪你。”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搂住吴韵的肩膀,真像热恋中贴心的男友一般,吴配华的嘴巴咧开,漏出一排被烟熏黄了的牙,把手里的房卡递出去,“快点下来,带你见几个看着韵韵长大的叔叔伯伯,他们听说韵韵有了伴儿都说要见见。”
酒店走廊里灯光暧昧,勾陈一独自一人走在地毯上,脚步声被大大削弱,他注视着前方亮着的黄色灯牌,金色的8808写在上面居然有种低调美。他面对深棕色大门,做了两组深呼吸才勉强抬起手臂摁响门铃,虽然手里有房卡,但不敲门直接进的方式不适用于他和陈鸣之间。
片刻后可视屏幕亮起,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上面,勾陈一先是瞪圆了眼睛,而后又咬紧牙关,支支吾吾地憋出一句,“我找陈鸣。”
房门应声打开,一只白皙的手递了上来,“哥哥你好,我是陈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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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悛戢·四十二
◎更新◎
勾陈一看着那张脸出神,他日日夜夜都想剁了这个人的胳膊给郑直出气,可现在这个和常中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摇身一变成了陈仲——他名义上的弟弟。
“怎么了?”陈仲偏过头,眼睛瞪得很圆,“进来啊。”
勾陈一不敢确认,嘴角微微扯着,“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人。”
“可能是爸爸吧,很多人都说我的眼睛长得和他年轻时一样。”陈仲笑笑,站在套房卧室门口,“爸爸在里面等你。”
勾陈一扫过陈仲眼角细小的疤痕,直接推门进去,陈鸣的影子反射在落地窗上,他没有回头,淡淡地开口:“来了?”
“他不是陈仲。”勾陈一快步上前,站在陈鸣身后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从窗户看出去是东文市的地标建筑——东鸣大厦,这是陈鸣辉煌商业版图的第一步,多年过去,虽然总公司早已搬离,但这幢建筑依旧矗立在此,续写城市繁华。
陈鸣扬了扬下巴,眼睛微微眯着,“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我也只是想认回自己的孩子。”
这一出“认贼作儿”打得勾陈一措不及防,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插兜,挑了下眉毛,语气略带轻蔑,“吴配华知道吗?他要的是陈家独子做女婿,你现在搞出第二个继承人难保他不会多想。”
“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这场婚事。”陈鸣转过来,一只手自然地搭上勾陈一的肩膀,“不过你放心,吴配华有那样一个儿子,他家那点产业撑不了多久,你应该做好一口吞下的准备。”
勾陈一哑然,身体僵在原地。陈鸣比他想象中狠毒,虽说商场如战场,但这种通过联姻反向吞并的事他一辈子都做不出来。
他突然想起强势的母亲,那样一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在酒后回忆起她年轻时爱过的男人,也会露出少女的倾慕,她把陈鸣比做饲养眼镜蛇的狐狸,热衷驯服猛兽为自己谋利,这种果敢和狠劲是东鸣逐日壮大的根本,也会是高楼顷刻崩塌的理由。
“小仲一直生活在国外,对国内的市场和生活方式都不是很熟悉,我让他回来也只是享受下做父亲的乐趣,不会干扰你过多,当年许诺你的也不会改变。”陈鸣伸着脖子对着门口喊了一声,“小仲,你进来。”
陈仲轻轻开门,对着勾陈一点点头,“刚才吴叔叔来电话了,催哥哥下去。”
“不急。”陈鸣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一顾,扭头笑着搂住陈仲的肩膀,“你们俩以后要好好相处,都是同龄人,有问题要多沟通,小仲这两天在东文多转转,下个月我带你回东鸣的总部,到海外市场部历练历练,以后做你哥哥的左膀右臂。”
勾陈一眯着眼观察陈仲的表情,他之前见过常中生两次,都没怎么说过话,远远看着感觉不像是那种“草芥人命”的变态,站在一堆肚子比天高的投资人中间反而看起来很是温顺,不知道的会以为是谁家的小情儿或者涉世未深的孩子。陈仲有和常中生相似的外貌,眼神里也透露着残忍的天真。
陈仲微微欠身靠在陈鸣胳膊上,两个人站在勾陈一对面,如同一幅冒着合家欢气氛的广告片,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酒精和这摊烂事让他不得不停止思考,就在情绪快要崩溃的前一秒,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低下头在屏幕上看见自己呆滞的脸和吴韵的名字。
“冼总说想见见你,他一会儿还有私人行程,你要是和叔叔讲完就下来吧。”
听筒里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房间里还是清清楚楚,陈鸣拍了拍衣角,右手揣进裤袋,“去吧,我和小仲再单独待会儿。”
皮鞋摩擦在静音地毯上发出奇怪的沙沙声,勾陈一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自己,随手摆弄下垂落的刘海儿,他抬头扫了一眼监控,直视暗红色的圆点,刚想掏手机的手又放回身侧。
宴会厅里的人比刚才少了很多,吴韵站在冼春峰身边捂嘴笑,上半身微微摆动。勾陈一放慢脚步,调整好表情才走上去,站定后先对吴韵点点头,然后才伸出右手,“冼先生您好,我是东鸣集团的勾陈一。”
“陈总的公子是吧!”冼春峰抓住勾陈一的小臂,像抚摸猫咪那样在皮肤上热切的摩擦,“和你妈妈真像,这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您认识我妈妈?”勾陈一有些诧异。
冼春峰眼角往上挑,两根手指碾住胡子,“三十年前吧,那时候我还没有你现在这么大,你外祖父留我在家住过一段时间,可惜后来去了国外,信息又不是很发达,一直没能联系上,直到回国后才听说你们家的事。”
说着说着,冼春峰的眼泪挂在眼角,在灯光下更显晶莹,“你妈妈是很好的女人,她有自己的想法,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能想起她讲的那些话,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我可能还窝在工厂里做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人。”
勾陈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不尴不尬地点头,找了个话题应承着,“没想到我和冼伯伯这么有缘,如果妈妈知道您现在过得这么好,她也会很高兴。”
“当年我只身跑到国外,从最底层干起,稍有积蓄后回国开了一家公司,可惜你妈妈那时候已经要结婚了,她还给我发了请帖,一转眼都快三十年了,就像昨天一样,人生真的很短。”冼春峰背着手感叹,突然眼睛聚焦在一个点上,表情立马严肃起来,“陈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冼先生可是越活越年轻,刚才配华和我说你来了我还不信,以为自己眼花。”陈鸣凑上去抱住冼春峰,勾陈一趁机向后看,发现陈仲并没有跟下来。
“一七年回国把公司处理了以后就去澳大利亚生活,在那边的农场里每天看看牛羊,感觉和小时候农村家里没什么不同。”冼春峰向右挪了一小步,故意把手放在身后,“倒是你,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准备什么时候退休。”
“再等等吧,一一还太小,需要锻炼。”陈鸣慈祥地看着勾陈一,“给你冼伯伯讲讲你筹备的酒店,他在这方面比我专业。”
“咱们去外边的小阳台找个位置坐吧。”勾陈一扶着吴韵的腰,垂着眼睛看向她的高跟鞋,“这个季节东文的风很舒服,正巧那边的阳台可以看见小河,对面是东文市政去年刚建好的风情街,冼伯伯应该还没看过,不如一起去欣赏下。”
“这是心疼吴小姐久站了吧。”冼春峰打趣道,他拍了拍勾陈一的肩膀,“行,咱们出去坐着慢慢聊。”
··
郑直一边陪何冬排队一边接电话,徐望说他去了吕鹏飞店里,店员说他昨天交代了店里的事情后就走了,好像是和女朋友出去玩,宋明明查到了他的出入境记录,昨天晚上做飞机去了韩国,根据他女朋友的社交软件内容判断,估计就是小情侣出去玩,女生还分享了两人的自拍。
这头事情还没讲完,郑直就接到ICU的电话,管床护士说蔡洪胜醒了,一定要见他。
这次是真醒了,郑直穿好防护服站在床边对着蔡洪胜一眨一眨的眼睛摆摆手,“能听见吗?”
蔡洪胜的眼珠来回晃,最后眼皮紧紧夹在一起,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深了三分,旁边的护士小声解释道:“患者目前只能活动眼球,他能听见声音,我就在门外,有问题马上喊我。”
“老蔡?”郑直试探地喊了一声,他半蹲下来,双手抵在膝盖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蔡洪胜的鼻梁,“我是郑直。”
蔡洪胜翻了个白眼。
由于问话实在太过突然,加之医院规定只能让他一人进来,郑直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他顿了半分钟才缓缓开口,“何冬现在也在医院,我们查出你家里的果汁里有安眠药,你出事前饮用过那个吗?”
蔡洪胜眨了一下眼。
“你要是同意就眨一下,不同意就眨两下。”郑直边说边用手指头比划,指尖差点戳到呼吸面罩,蔡洪胜估计是因为刚恢复意识,大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反应格外慢,他重重地眨了眼睛,然后慢慢睁开,充满期待地看向郑直。
“你去找吕鹏飞干嘛?是为了卖车吗?”
蔡洪胜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掉下来弄得郑直手足无措,他刚要起身去叫护士,就听见床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哼”声。
蔡洪胜眨了两下眼睛。
不是去卖车。郑直皱着眉头,这个答案和他之前了解的不太一样。可吕鹏飞是个只会倒腾汽车的小富二代,生意经学得灵但不至于做伤天害理的事,他看着枕头上的泪痕,严肃地问道:“你的车出事和他有关系吗?”
蔡洪胜闭上右眼,狠狠地挤了一下。
130 悛戢·四十三
◎更新◎
郑直又问了几个问题,但因为回答的内容较为复杂,蔡洪胜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急得直哼哼。恰巧碰倒医生带着护士进来,郑直被请了出去,他出了医院直奔交警大队,车祸的事故调查有了新进展。
吴队长把厚厚的一摞文档放在桌上,双手搓脸,眼皮耷耸着,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疲倦,“这台车经过整体改造,刹车被人动了手脚,再加上车辆长期没有使用才导致车祸。”
“如果这辆车天天开就不会出问题吗?”郑直抓住了话里的重点。
“改装的人很高明,如果这辆车一直在市内低速行驶的话不会有任何问题,同样,要是这个事故发生在高速上,巨大的撞击很有可能引起车辆自燃,那么也是‘死无对证’。”
既然如此,那么蔡洪胜当晚开这辆车去找吕鹏飞,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
但如果知道了,又怎么会冒着风险开这辆车去呢?
当务之急是找到吕鹏飞和这件事的关系。
市局内,徐望正坐在办公室里和李富德谈判,他要去余市调查福利院的事,需要局里的协查公文。
李福德皱着眉头靠在窗边,张嘴就是一句,“不行!”
“怎么不行?从吴三到常中生再到现在,很多证据都指向福利机构,东文作为沿海城市,港口吞吐量上亿吨,他们选择这里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便利条件,我们为何不直接抓住根源,彻底结束这种黑产!”徐望双手插在胸前,上半身向前倾,像只要战斗的公鸡。
“你现在有证据证明福利院有问题吗?”李富德一拍桌子,眉头紧锁,“没有证据,贸贸然去查,第一,这个事情牵扯多方,每个拎出来都是大产业,人家能把持那么多资产,难道会被你轻而易举地查出来?第二,你自己去,当地的情况不了解,要是万一……”
郑直在门口听着,没敲门,他想听到他师父嘴里的“万一”。
“难道就不查了?”徐望还在劲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脖子梗着。
“我说不查了吗?”李富德喊起来,脖子上青筋凸起,连郑直都能听出他语句里的颤抖,“你作为重案组的一员,做事要讲规矩、讲章法,不是幼儿园过家家,胡闹!”
直到屋里没人吭声,郑直才推门进去。
李富德顿时把眉头松开,随手拿起水杯,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了句,“医院那边怎么样?”
郑直把文件放到他眼前,然后习惯性地抚上徐望的肩膀,“蔡洪胜醒了,何冬也没事,我对蔡洪胜进行了简单的问话,不过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好,医生也不建议对他进行询问。”
李富德拿起桌子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呢?”
“蔡洪胜是在去二手车行的路上出事的,车行老板和女朋友去韩国了,后天中午的飞机回东文,已经通知孙队长了,准备在他落地后第一时间对他进行问话,在此之前,我想去车行了解下情况。”
“车行在哪?”徐望站起来背对李富德。
“新世纪城那边。”
徐望眼珠子转了两圈,拿起桌子上的半瓶可乐,“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坐在徐望的马自达里,郑直掏出一根烟,徐望伸手也要了一根。
“车检所是不是就在新世纪城?”郑直把打火机点着后凑到徐望嘴边,“你想去看是谁开得车?”
“未必是开车的人干的。”徐望把车开出市局才拉下窗户散气,“那样太明显了,很容易被人发现,而且每次去送车的人都不一样,这种做法不是很保险。”
郑直点点头,他像是泄愤似的掐着过滤嘴,“根据蔡洪胜交代,他去找吕鹏飞不是为了卖车,但我让明明查了这个人,身无长物,天天就知道和小女朋友满世界玩,他开的那个车场几乎垄断了东文市的豪车租赁行业,而且家世清白,父母干得也是正经买卖,不至于和这些事绞在一起。”
徐望叼着烟不说话,眼睛眯起来,瞳孔倒影出前方的红灯。
郑直把烟头扔在可乐瓶中,火苗熄灭发出微弱的“呲——”声,徐望白了他一眼,手打在车窗上抖了抖烟灰。
“李队不让你去,有他的理由。”郑直别过脑袋,右手揉着左肩膀。
“我知道。”徐望应声。
“事情都会解决的。”郑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车里太安静,他又找了一个话题,“你之前说找人打听杨川身边的事,怎么样了?”
“你回去提醒勾公子,小心他爹。”徐望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陈鸣找人拍了你们俩的照片,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这次让吴配华找你也是给勾陈一一个警告。”
“还有呢?”
“你知道?”徐望点点头,“也对,咱们做刑侦的,这点三脚猫功夫还发现不了。”
“你记得最早的时候,有一次我给明明打电话,说我在勾陈一车上,有人跟踪我们。”
“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徐望有些惊讶,“陈鸣可真够变态的。”
郑直摇摇头,“也许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吕鹏飞的车行很大,钢铁拱门旁有一个五六米的红色立柱,上面的LED屏正播放豪车展示的视频,徐望的马自达停在门口,根本不够看。
“干嘛的?”一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男孩站起来,下巴朝徐望点了点,“办事车往里进,不看车去前面停,别堵着门口挡着人做生意。”
徐望从车里掏出一个黑色口罩戴上,喇叭一摁,直接开到车场大院中间。
男孩跟着跑了两步,确认车停稳后上去拉开车门,嬉皮笑脸地对徐望说:“哥们儿看车啊?”
“能做汽车改装吗?”徐望把头发往后撸,他单手叉腰,“我买了台新车,也想整点声浪啥的。”
“东哥,出来下,有人要改车!”男孩朝房间里喊了一声,郑直坐在副驾驶观察四周的环境,除了一片集装箱组成的办公室,剩下的位置都搭着棚子,里面停着各式各样的汽车,也不光是豪车,还有已经停产的甲壳虫。
一个满身机油的男人走出来,他穿着橙色的裤子,脸上的刀疤蹭上灰,变成黑乎乎的一条。徐望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在南站倒卖信息的王东。
王东的右手藏在又脏又厚的手套里,他叼着烟,看见徐望的一瞬间眼角抽动了几次,“想怎么改?”
徐望撅着屁股,一脚踹在轮胎上,“我买了台二手车,想改排气。”
“单改双?”王东继续摆弄自己的手套,他把烟头吐到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两圈,“犯法,改不了。”
“您开个价。”徐望咂摸嘴,表情略显浮夸,整张脸都扭曲着,“只是增加点悦耳的声音。”
“说了做不了。”王东把别在耳朵上的烟取下来,“知法犯法可不是好事,小年轻还是安分点好。”
“还挺有原则。”徐望点点头,“我要找你们老板。”
“老板不在。”门口接待的男孩插嘴,“这个店现在东哥说了算。”
郑直从车上下来,他扶着车门框看向王东,“东哥你好,进去聊聊?”
王东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郑直,嘴角不自禁抽搐一下,挺胸阔步朝屋内走去。
小男孩贴心地帮三人带上门,王东用火柴点烟,右手放在桌子底下,“警察来找我通常没什么好事。”
徐望不惊讶,像王东这样的信息贩子,查人易如反掌。
“直说吧,我还有辆车没修完,客人晚上要来取。”灰色的烟飘在三人中间,阻隔了彼此的视线。
“我以为你只领低保,没想到还有这个手艺。”徐望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过去,上面是蔡洪胜的照片和那辆被撞得稀烂的奥迪A6。
“我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卖情报给警察。”王东嘴里的烟灰老长,灰色的粗线上有零星几个亮点,“蔡老板人现在不是还在医院?”
“你就没打听他为什么进医院?”
“仇家多呗,谁都想要他的老命。”
“他这辆车你眼熟吗?”郑直扇了扇风,让烟散开。
王东压根没看图片,眼睛盯着郑直,“你是想问他为什么要来找鹏飞?”
郑直愣了一下,但还是换了种表达,“我想知道这个车场和这起事故之间的联系。”
王东的嘴咧成半轮月亮,“蔡洪胜找错人了,吕鹏飞就是个草包,没这个脑子害他。”
“什么意思?”徐望追问。
“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啊。”王东摘下手套,露出关节扭曲的右手,他把手套往桌子上摔了摔,“还有什么问题?”
“这辆奥迪A6是四年前从这个车行提出去的。”徐望拿回手机,“我想知道这辆车是从哪儿来的。”
“让外头那小孩给你查,电脑里或许有。”王东把烟头扔进烟灰缸,“好多车都是随便收来的,人家车主配合过户就行,所以要是标着李先生、王女士也不奇怪。”
徐望扭着眉毛,刚出事的时候他就让明明帮忙查了这台车,唯一的信息就是车辆归属从鹏飞车行到蔡洪胜本人的变更,前面的信息一片空白。
“我有一个问题。”王东站起来走到郑直眼前,“你认识郑长青吗?”
郑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真像啊。”王东的右手在摸到郑直前停下,默默插回手套里,然后仍昂首挺胸地走出去。
不出意料,车行的记录中只登记了收购日期和售出日期,甚至连蔡洪胜的名字都没写。
两个人又开车回到市局,临走前王东帮他加满了玻璃水。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徐望躺在中间的长桌上对着空气挥拳,郑直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一个归属地为东文的陌生号码,郑直走到窗边,警惕地接起,“喂,你好。”
“是郑直吗?”
“什么事?”郑直微微皱眉,这样直接的问答对于他来说向来不是什么好事。
“你别歪—哎——”听筒内一阵嘈杂,继而变得安静,熟悉的声音传来,“郑哥,来接我,我在皇岗路66号麒盛酒店楼下。”
“喂?”郑直有点焦急,他现在除了一个地址外,只知道勾陈一和一个女人待在一起,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拨打电话?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酒店?
“喂!郑警官你好,我是吴韵。”吴韵在驾驶座给了勾陈一一巴掌才把手机抢过来,“他喝多了,你能不能来接他一下。”
郑直一时语塞,虽然之前知道他俩是假订婚,但听到吴韵的描述还是感觉有点奇怪。
“喂?在听吗?”吴韵的手掌抵住勾陈一的脑门,声音放大了一倍,“你坐好,再抢我把你扔下去。”
“郑哥救救我。”勾陈一对着吴韵的耳朵撒娇似的地大喊,“你快来啊,快点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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