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旁晚,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因着昨日的灵力灌注入体,周身舒畅安定,顾九倒是一夜好眠,此刻方才转醒。


    屋内无人,四下寂静,只余窗边细雨润物之声。


    顾九卧在床边听得雨声滴答,倒是久违的放松。


    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踏入此屋时光景,记得那时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


    当时她尚未做出那些离经叛道,不可挽回之事。


    只是作为天剑宗弟子代表之一,同修真界其他宗派的优秀弟子一般,前来参加当年玄天宗的游学活动。


    游学活动三年一期,一期三月,一月一考核。


    性质类似于弟子交流大会,由各宗派遴选优秀弟子齐聚一堂,切磋交流,互换经验。


    游学活动由修真界四大顶级门派轮流举办,其最初的目的是为了促进修真界的弟子培养,但后面渐渐地变了味道。


    主要是因为在游学期间,会根据弟子们的表现,评选出当届弟子中最为优秀的代表。


    渐渐地这游学活动就成了各宗派提高声望,青年才俊出名的捷径之一。


    比起学点新东西,大家更看重的是最后的名次了。


    因此,大多数弟子在游学初期便已经疯狂开卷,每日关注着自己的名次可否提高。


    但天剑宗乃修真界四大顶级宗派之一,顾九自是没有要为宗派争名声的压力,她自己也没那么迫切想出名,再加上她那师父也是个佛系的主,对她完全放养式教育,对名次这方面看得很淡。


    没了这名次的压力,这段游学生活对她来说简直是度假,日子过得颇为肆意,猴子似地漫山遍野四处玩。


    至于每月一次的考核,也丝毫没有压力。


    毕竟师父对她仅有的要求是,只要别太早淘汰就行。


    再加上她本就天分高,实力强,平日的努力就够用了,拿个前三不是难事。


    于是临近第一个月底的考试,众位弟子愈发刻苦,甚至废寝忘食之际。


    她却每日见不到人影,书都不曾翻一下。


    那日她在山下茶馆吃茶,台上那说书先生今日讲了对欢喜冤家的故事。


    内容大致是男女主角初遇便吵架,互相瞧对方不顺眼,后面更是争锋相对,却在偶然一次事件中二人化解成见,正讲到他两互诉真心的关键时刻。


    却忽然收到师父的传讯,让她速归,有急事相告。


    她那师父懒得跟太阳底下躺着的猫一样,平素无事瞧不见人影,更不会无故随便唤她。


    突然收到这传讯,想来定是非常要急之事,顾九不敢耽搁,连这二人最后结局如何都未听完,只当这是那说书先生的一番胡言。


    毕竟在她眼中初见就性格不合者,还能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了,天天光吵架就够受的了,不过是互相折磨。


    没意思。


    所以没听完也不觉遗憾,提着两包桂花糕,利落动身回了玄天宗。


    踏入院内,早已过了料峭难捱之日,那人却仍是裹着白狐裘毛毯,倚靠在摇椅上,拢一本小册子,晒着太阳甚是惬意。


    男人生得清瘦,肤色胜雪,面上透着层病气,却是难掩绝色。


    任谁瞧上一眼都再忘不了,只叹世上竟有这般标致的人。


    尤其是这人接过她那两包桂花糕时,勾唇一笑时,更是蛊惑至极。


    这位绝世美人,嗜甜如命,吃了两块桂花糕,这才缓缓开口道:“好徒儿,师父昨日给你抽了个好对手,猜猜看你跟谁一起考核?”


    顾九眼皮一跳,某人的名字忽然出现在她脑海里。


    不会这么巧吧。


    “该不会是沈……”


    那病美人挑眉,点头肯定:“就是他,玄天宗少宗主——沈朔,惊不惊喜。”


    顾九:……


    “好徒儿,可有把握?”


    但凡她师父抽到别人,她都能大言不惭说一句可以,可偏偏是对上那个修炼起来不要命的主,来这里这么久她就没见过这人休息过。


    没必要跟这疯子比不要命,不过是拿个第二不太好听而已。


    但她对名次本就不太看重,便直接开诚布公,“不太行,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病美人瞧她一眼,低头道:“那你可能要有新师父了。”


    顾九:?


    “什么意思?”


    那人侧头不敢看她,只吃着手里的零食。见她叉腰站在身侧,一双杏眼瞪着自己,大有得不到答案就不走的意思,许久才压低声音说起原委。


    “昨日喝了点酒,被那沈宗主诓骗。说你和沈朔两人在此次对上也算有缘,不若赌上一把,他压沈朔赢,我压你赢。到时哪边赢了,弟子便归给哪家……”


    “顾启明!!!你再说一遍!你干了什么!”


    顾九脸上立刻染上怒意,上前去拽住这老男人的衣袖,厉声质问。


    那人自知理亏,乖乖挨训,不敢回嘴


    顾九越想越气,一把将桌上的桂花糕抢过来,连那人手上的都一并收回来。


    “不许吃了!!!”


    顾启明瞧着他那弟子愤怒的表情,没敢再要,只弱弱道:“乖徒儿,你能赢吧。”


    “谁是你弟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师父!”


    这游学活动的三个月,已是她能接受的跟那小菩萨相处的最大期限了。还让她跟沈朔一个师父?那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绝对不行!


    “去哪啊?”


    “练剑去啊!”


    不练剑,你去跟沈朔打。


    “练剑好啊,那练完了记得早点回来。”


    “不回来了!”


    “别这样,师父会担心你的。”


    “那我输了,你替我去做别人的弟子?”


    那病美人不再多言,只道:“那……注意安全哦。”


    ……


    因那不靠谱的老男人,醉酒折腾出这么一件荒唐事,她倒是头一回如此刻苦过,不肯松懈。


    一刻不休练了整整三日,待到月上中天,满月高悬深空。


    这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弟子苑休息,补充体力,参加明日的考核。


    好在玄天宗在这方面还算人性,考核安排在午后,算起来她还能睡个饱觉,不至于猝死。


    先前每日疯玩,误打误撞间发现了一条通往弟子苑的近道,比常走的那条路近上一倍。


    连着三日的不间断练习,此刻累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恨不得能倒地就睡。


    于是为节省时间,便自后山抄近道回去。


    -


    更深露重,后山寂静安详。


    一路之上,沐着月华,花香扑鼻,耳侧可闻林间生物窸窣,她放空思维缓步其中,到是缓解了不少疲惫之意。


    置身林间,因先前诸事而堆砌的郁气亦逐渐消散,步伐愈见轻松欢快。


    直至临过一角时,忽然听得人语。


    低沉,沙哑。


    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隔得尚远,那人又压低着声音,本不该听见,但奈何这山中实在安静,再者她耳力属实不错。


    虽听不清楚,但仍能捕捉几个关键字,什么猎得几只雪狸,明日考核,金丹,提升之类的。


    稍作整合,意思上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应该和她一样,也是为了明日那场考核,临时抱佛脚试图顺利通过的人吧。


    啧啧,同是天眼沦落人。


    虽不认识对方是谁,但希望明日他们与自己都能如愿。


    思及此,顾九脑中又浮现那病美人理所当然地说‘那你要有新师父了’的模样,不免咬牙切齿想骂人。


    哪有这么坑徒弟的师父!


    一时愤怒,步子便重了些。


    后山因为少有人来,路上时有枯枝败叶散落。


    咔嚓-,极微弱一声枯枝折断声,隐没在山中生物窸窣声中,并不明显。


    顾九信步继续往前方走去,思索着明日与沈朔交手时该如何出招,以及明日输了或是赢了又该如何,脑中信息一时杂糅昏乱。


    索性不强行逼迫自己集中在某一件事上,脑子里哪个先出现就先想哪个。


    却没想到头一个想起来竟然刚才听过的雪狸。


    她记得半月前,那门修真界灵兽大全的课上,夫子提到过这雪狸。


    雪狸生在雪天里,毛色灰白,体型似兔子,心脏有核,称为心核。


    食其心核,有增进修为的作用。


    因这层功效,世人猎之。


    雪狸性格温顺,不知避祸,不懂设防,亲近人类,极易被捕。


    在数百年前便已灭绝,早已没了踪迹。


    可那人为何说猎得了几只雪狸?这雪狸从何而来?难不成凭空变出来?


    再者就算猎得几只雪狸,雪狸又没有增补金丹的功效,这同金丹有什么关系?


    思绪继续发散,顾九忽然驻足不动,忆起了一件未被她忽视的事。


    半月前,师父曾召集他们几位弟子,叮嘱近来不太平,让他们夜里尽量别出行,若有要事也最好结伴同行。


    说是已有几名其他宗派的弟子失踪,下落不明了。


    顾启明当时也提到了雪狸。


    那人悠悠道:“想来是那群猎雪狸的人来了,每届游学都来这么一遭,到是让他们尝到甜头了,还闹到玄天宗来了,看来是有好戏可看了。”


    当时她一心只挂记着下山,去听那说书先生讲故事,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没听懂顾启明当时特意跟她的那句话里的意思。


    “好徒儿,可要看好你的金丹哦,莫要被他们偷去了,若丢了为师可会心痛哦。”


    此刻却是一下子想通了。


    修炼一事,对天分,对体质要求极高,可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


    在修真界中便有这么一批人为了提升修为,不择手段走上歧途,通过捕猎其他人,夺其金丹以改善自身体质,增加自身修炼的筹码。


    这群猎雪者,会使用一种名为仙人散的药物,令其嗅之,可使修真人士暂时无法调动修为,变得与普通人无异。


    到那时他们再出手将其猎捕,同雪狸杀之取其心核一般,将猎得的修真人士杀掉取金丹。


    顾九立刻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根本不是什么苦于考核的弟子,而是谋划捕杀修真人士的猎雪者。


    偏偏她此刻状态并不佳,若是被发现,她不确定自己能逃脱……


    此刻月上树梢,顾九忽然意识到后山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了,静到她能听得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背上溢出一层冷汗,暗觉不对劲,四肢充血便欲跑。


    眼前却忽然一道寒光闪来,一柄长剑已经落在她脖颈处。


    刚才听见的那个男声,此刻在她耳侧响起,一如刚才那般低沉。


    “小姑娘,可还听得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