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徒四壁。
宋稚用这四个字形容合欢宗。
她情绪稳定地说：“所以刚才来的那些讨债的，连桌子凳子椅子都抢走了？”
南宫窈窕微笑：“嗯呐。”
宋稚深吸一口气。
眼前是格外空荡的大殿。
没有窗帘，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没有任何家具和工具。
呼啸的冷风裹挟着潮湿，顺着大开的窗棂吹到宋稚的脸上。
宋稚的脑海里只有七个字：
——教师编天崩开局。
宋稚站在空荡荡的宗门大殿内，仰头看着屋顶。
冰凉的水溅落她脸上，“……下雨了。”
南宫窈窕：“是啊。”
“你有没有觉着这雨好像是……”
这雨好像是当初选择教师时候脑子里进的水啊。
南宫窈窕：“嗯？”
宋稚擦了擦脸，扭头看他：“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仅剩的房子框架也在漏雨呢？”
南宫窈窕脾气很好地说：“是啊，为什么呢？”
宋稚忍无可忍：“你在位起码百年，你都没有想过要把合欢宗的债务清一清吗？”
她的语调越来越高，“现在连上开学第一课的桌子椅子都没有，你要我怎么开展教学活动啊？”
南宫窈窕好脾气地说：“不用开展。没有人会来的，他们都忙着谈恋爱。”
宋稚：“呵。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
南宫窈窕眨了眨眼：“……学生？”
“对啊，我看了他们的资料，这一批弟子最大的才十六岁，最小的才十二岁，还未成年呢！不是学生是什么？”
一个也不能少！
宋稚翻出来继任掌门之后得到的一张地图。
这个地图像是活的一样，如果有合欢宗的人出现，就会显示在地图上。
现在地图上只有两个红点，分别标注着：宋稚、南宫窈窕。
使用说明里说只能看到合欢宗范围内，所以宗门里确实没有其他弟子在。
“时间还来得及！”宋稚喃喃自语，“明天只是开学第一课，开学之后我一定能把合欢宗布置的像样的。”
南宫窈窕幽幽道：“钱呢？”
说起来这个宋稚就生气，她看向南宫窈窕：“你还好意思问？我看过账册，你欠的也不少，花费名目竟然是必要的衣裙！什么裙子一万灵石一件啊？”
南宫窈窕笑得娇媚：“我们可是合欢宗呢，花枝招展是我们的招牌。”
她看向谢酒：“你穿的太潦草了，我带你去买一身漂亮的衣裳，这样你日后才好双修啊。”
宋稚：“梦寐以求的双休总算是来了。”
君不见，周末还要写教案改卷子，君不见，周末还要被拎去开会，君不见，周末还要去家访，君不见，周末还要……
南宫窈窕挑了挑眉：“哦？你很期待吗？”
系统：……此双修非彼双休！
房顶上漏的雨越来越大。
宋稚没理他，跑出去找了半天工具，拿进来几个盆接水。
夜色渐渐深了。
宋稚查看了好几间房屋，有些绝望：“这是怎么做到连床都没有的？”
主殿漏雨最严重，她倒是找到了两个不漏雨的房间可以睡，可是没有床怎么办！
她问南宫窈窕：“你睡哪儿？”
南宫窈窕抬起手指，指尖一弹，无形的灵气便撑开了一道弧形的屏障，隔绝了一小片风雨。
与此同时，南宫窈窕长袖里飞出来一条白绫，白绫熟练地在两棵树上打了结。
她的白裙子那么裙摆微动，高挑的身形稳稳地飞向白绫，躺在了绳子上。
南宫窈窕打了个哈欠，抱着双臂，闭着眼睛，就那么水灵灵地睡了。
宋稚：……
啊啊啊！！！你以为你是小龙女啊！
一根绳子都能睡！
……我跟你们这些修仙的拼了！
她睡哪里啊！
……
第二天一早。
“雨停了。”
宋稚开口说。
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群山。
青石板被冲刷的很干净，露出来水润的苔藓，远处云雾缥缈，是一处绝佳的修仙之地。
南宫窈窕悄无声息地出现：“你嗓子怎么哑了？”
“夜风吹的，有点感冒。”
南宫轻蔑：“凡人的身体就是脆弱。”
“我一夜没睡，我做了教学计划，打算好好跟误入迷途的学生们聊一聊。”
南宫窈窕友情提示：“凡人不睡觉是会死的哦。”
宋稚：本老师拥有钢铁般的意志！
宋稚顶着黑眼圈等人来。
她站在合欢宗大门口，望眼欲穿的等待。
快要到约定时间了。
南宫窈窕眼睁睁地看着她掏出来一个……小巧的黑色方块，有连接线，线还能挂在耳朵上。
宋稚打开了一个按钮，对着挨着脸颊部分的小黑点喂喂喂，声音就扩大了。
“……这是什么？”
“小蜜蜂，我嗓子哑的时候发声全靠它。”
宋稚的声音滋啦一声，格外刺耳，她低着头调试半天。
南宫窈窕掏了掏耳朵：“噢，一个小法器。”
从辰时等到了午时。
通知的开学第一课，没有任何一个合欢宗弟子前来。
宋稚的眼前卷起来三道萧瑟的风。
夹杂着树叶。
她流下宽面条眼泪。
南宫窈窕靠在树上，打了个哈欠：“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
“不许走。”
宋稚咬牙：“告诉我怎么找到这些学生……不，这些弟子们！”
“找他们干嘛？”
宋稚面无表情地拎着手中的账册：“要还债。”
南宫窈窕意味深长：“你不会以为百宗书院真的一定要还钱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没说百宗书院的事情，南宫窈窕知道的似乎更多。
南宫窈窕又打了一个哈欠：“我得回去补觉了，午休时间到了。”
大长腿迈开，裙摆微动，莲步微移。
“不许走！”
宋稚张开双臂拦住了他：“这里面到底是有什么内幕，都告诉我！”
南宫窈窕被她拦住。
她的身形比宋稚高很多，身材欣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危险。
这次宋稚戴眼镜了。
她看的很清楚，然而她没什么感觉：
——哪儿有校长怕班主任的？
南宫窈窕狭长的眼睛微眯。
她轻笑一声，敛去了其中的森然。
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出，微微曲起，弹了一下宋稚的额头：“你是傻子吗？”
宋稚捂着额头：“那你是败家子！你一百年欠了一百万灵石！”
“不对，不许敲我额头，好疼的！”
南宫窈窕微微俯身，凑近宋稚，“你看我眉心是什么？”
宋稚的瞳孔微睁。
一朵赤红的，仿佛在绽放的合欢花印记，在南宫窈窕的眉心。
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但是她没在意。
宋稚在南宫窈窕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抹红烙在她眼底深处。
她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随后在自己的小书包里一通摸索。
她掏出来一个小镜子，左看右看：“咦，我额头怎么突然出现了一朵合欢花。”
宋稚眉心出现了一朵娇艳欲滴的合欢花。
许是因为刚才被南宫窈窕弹了一脑门的原因，看上去比南宫窈窕眉心的更红更炙热。
“每个合欢宗人的额头上都有赤色合欢花印记。”
南宫窈窕慵懒地站直身体，复又觉着累一般，靠在了合欢宗的大门上。
他的视线落在遥远的山道上，那里并没有人回来。
“六岁开脉的时候，一旦被确定为适合合欢之道，那么一辈子都是合欢宗的人。”
“合欢花在那时浮现眉心，就意味着这个人永远只能作为炉鼎依附他人而活，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做挣扎呢？”
“你别白费功夫了。”
“等等！”
宋稚坐在地上，从书包里掏出来纸笔，她写下刚才南宫窈窕说的关键词：炉鼎、依附他人、眉心合欢花。
一切准备就绪，她仰头道：“好了，现在可以开始临时会议了，就叫做招生工作研讨会吧。”
招生工作遭遇挫折，校长要听听班主任的建议和意见。
她得尽快从班主任南宫窈窕的口中了解修仙界。
南宫窈窕：……
宋稚穿越的修仙界历史悠久，修士们多是聚居在中州大陆。
从数千年一场颠覆修仙界的大战之后，修仙界形成了五国百宗，一书院七圣人的局面。
五国各自占据中州大陆主要繁华地域，数百宗门林立各国，数千年里，各国圣人数量不一，却始终保持七个圣人的总量。
“宗”指的是宗门，也可以指宗族。而不论是宗门还是宗族，都效命于一个国家。
一书院指的则是五国地域交接处的百宗书院，因着书院院长必然是圣人，居于圣庙之中，所以又唤作圣庙书院。
“数百宗门分布五国，只有合欢宗挂名在百宗书院之下，那是因为……”
南宫窈窕说：“每个合欢宗弟子在测灵脉的那一刻，都注定是被抛弃的。”
中州大陆的人不论是否有天赋，在六岁时候，必须前往百宗之一，测试灵脉。
当灵脉已开，会根据开出来的术、体、音、器、医等天赋，分别选择适合的宗门，每个修士都必须加入一个宗门，之后才可以进入百宗书院学习。
测试灵脉时，有一个宗门是比测出来凡人资质更为可怕的，就是合欢宗。
测出来合欢炉鼎体质，那么意味着自身修行无望，只能日后被安排给位高权重的修士，成为别人的附庸，生死都掌握在别人手中。
圣人怜悯，将合欢宗挂在百宗书院名下，合欢宗有挂账的权利，等分给某个高阶修士当炉鼎之后再来清账。
格外宽容。
南宫窈窕说完了，她转身就要走。
她以为这样说完，宋稚就会理解为什么合欢宗弟子们无心修行。
然而适才拦住她的人再次拦住了她。
宋稚抱着记的满满的笔记本，满脸求知欲地问：“那么怎么不当炉鼎呢？有什么条件吗？”
南宫窈窕眯眼看她。
宋稚竟然依旧没有退缩，竟然还想问如何不当炉鼎。
这简直有些好笑。
即便是觉着有些好笑，南宫窈窕依旧开口说：“圣庙书院青云榜取得头名，便可以脱离合欢宗。”
“但是，这完全不可能。”
任谁听到青云榜头名，便知道这是怎么不可能的事情。
换句话说，至今为止的圣人们，必然曾经是青云榜头名。
这些只适合当炉鼎的合欢宗弟子，又如何能成为青云榜头名呢？
宋稚对比了半天数据。
哦哦哦懂了，这个难度相当于大山中的辍学孩子，高考考上清华北大。
更何况，整个宗门都欠了巨额债务，想要赎身也不可能。
宋稚很生气。
她摸了摸自己眉心的合欢花印记。
狗系统没说她从教师转职成炉鼎啊！
还说不是缅北骗腰子诈骗式穿书吗！！
况且……
她啪地合起来笔记本：“这不怪他们辍学！”
她从来不觉着人要因为什么天命就被定义为炉鼎，从此之后就要只知道情爱，到了年纪当另外一个高阶修士的炉鼎。
每个学生都有独特的灵魂，每个学生都有隐形的翅膀。
这种折断人翅膀的事情，她最是讨厌。
南宫窈窕强调：“合欢宗的炉鼎们，就只是炉鼎们。”
“你可以认为这是地狱，但是这是修仙界的真理。”
宋稚脸上满是认真：“那我就带着他们，从地狱里爬出来。”
南宫窈窕看向宋稚，她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及……我终于明白了。”
南宫有些不明白：“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宗门怪在哪里了。”
既然要在修仙界办一个学校，那么配套的四个条件必不可少。
第一是有组织机构和章程，第二是有合格的教师，第三是有符合规定的教学场所和措施，第四是有办学资金和经费来源1。
现在宋稚有了第三，第一还在完善，第二起码保证了有两个教师，第四就是最重要的资金！
既然合欢宗已经累计欠债一个亿，那么为什么还能开下去？
宋稚做调研时候还不明白，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缺失最重要的第四，合欢宗却依旧存在的原因了。
她随意地把笔插在头发里，推了推眼镜。
“走吧，南宫老师，我们去家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