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刃里(四)
万杀阵乃仙界三宗六派合力打造出的阵法, 无论是亲传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炼气境后第一件事便是学会万杀阵。
仙界多用它来阻拦魔界,以保护仙界安宁。
杀尽天下万般不平不公之事,这才是万杀阵的由来, 可没想到, 有一天这个阵法对准的人是她。
虚空中电闪雷鸣, 狂风扬起桑黛的头发,满头银钗叮当作响, 一身蓝衣在风中猎猎而起。
雷电缠绕在?知雨剑身,剑柄处的天虞石再不是之前的死寂, 幽蓝的光越来越亮,强劲的灵力自天虞石中溢出, 一丝不泄被知雨剑吸收干净。
知雨剑越来越亮, 与此同时, 虚空中的云层愈加厚重, 雷电弥漫, 雷声轰鸣。
知雨剑疯狂吸收着天虞石中纯正的归墟灵力。
归墟是修真界存在?的根基, 四界修行的灵脉皆衍生自归墟灵脉,但纯正的归墟灵力却只有进入归墟才可吸收。
而归墟,只承认天级灵根觉醒者。
桑黛望着下方已?经结成的阵法,即使这里只有千人?, 但万杀阵的威力仍然不可小觑。
桑黛望着下方的弟子们, 那些都是她曾经信任的人?。
她问:“为了一个不一定会?得到的结果,残杀同门, 将?修士们作为祭品牺牲, 这便是你们信赖的长老们,这便是你们的恩师, 这便是你们忠诚的宗门?”
“你们可知,这些年来死在?无人?知晓处的修士们有多?少?会?不会?有一天,被献祭给归墟仙境的就有你们其中一个?”
桑闻洲厉声:“杀,勿要听?其谗言!”
弟子们犹豫,可桑闻洲已?经亲自动手,打开了万杀阵。
偌大的法阵凝化?出一方圆盘,将?在?场一千多?人?全部囊括进去,经纹流转,阵法结界中的虚空逐渐凝出数千道锋利的罡风,飞速旋转,罡风切割空气,声响骇人?心?神?。
桑黛抬手引雷,雷电自万丈高空直劈而下,缠绕在?知雨剑身之上。
她伫立高处,眼也不眨握着长剑横劈而下,莹蓝的剑光裹挟着雷电,势如破竹朝桑闻洲挥来的万杀阵意撞击在?一起。
阵法中正努力维持万杀阵的弟子们齐齐一惊,桑黛的剑光划破虚空与罡风对峙,一蓝一金水火不容,知雨剑甚至还未完全修复,剑身之上仍旧残留裂纹,但它挥出的剑光却强大纯粹到难以忽略。
桑黛此刻用的灵力……
桑闻洲咬牙,死死抗住桑黛的剑光,“你竟可以使用归墟灵力?”
那是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没有被侵蚀,强大又干净,是现在?的灵气远不能比的。
桑黛面色平淡,执剑的手依旧稳定,只有长芒和尚未完全修复的知雨知道,她的心?肺已?经遍布裂痕。
满嘴都是血,她拼命咽下鲜血,淡声启唇:“桑闻洲,是你错了。”
九天玄雷更加厚重,这种堪比渡化?神?境的劫雷竟然可以被一个金丹半碎的修士引出,雷劫遍布数十里,势必要将?他们都劈成齑粉。
与剑光相?撞的罡风被压着后退,逐渐浮现裂纹。
桑黛的手仍旧端着剑,众长老不可置信,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荒谬。
一个明明碎了金丹的人?,为何还能引天雷?
天级灵根何时如此恐怖?
桑闻洲咬牙,看桑黛的眼神?恨不得剥了她。
今日势必不能放她离开,桑黛太过强大,既然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她就不能再活!
趁她现在?金丹半碎还有杀她的可能,若是她真的得了仙绒草修复了金丹,届时杀她绝无可能!
“今日桑黛不能活,她罪恶多?端,摧毁归墟灵脉,那是四界的根基,她是要断了我们所有人?的仙途!”
人?不会?因为一件事去喜欢同一个人?,但会?因为一件事讨厌同一个人?。
当利益被侵犯,再多?的不忍也会?化?为飞烟,只剩下满腔愤慨。
“斩罪人?,还四界公道!”
“是!”
万杀阵陡然强大。
桑黛被压迫后退,几乎退至洞穴口,唇角的血再也忍不住,顺着溢出。
长芒化?为绫罗护在?她的四周,为她挡下罡风四散的杀意,天级法器的灵力一股脑往桑黛识海中涌去。
器灵在?桑黛的识海中痛哭。
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那道罡风压迫着她一直后退,引来的天雷也逐渐微弱,不似方才那般强大。
桑黛听?到自己的经脉断裂的声音,鲜血在?蓝衣上晕染开来。
半碎的金丹被宿玄的灵力护着,但此刻,他留下的强大灵力护罩也隐隐破碎。
“主人?,主人?!”
“不可,不可这样,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长芒疯狂为她传输灵力。
桑黛的眼前晕眩,满脑子都是应衡的面容。
她立剑心?那天,应衡摸了摸她的头,亲手为知雨剑挂上剑穗。
“黛黛,执剑应为守护四方百姓,无论是人?鬼妖魔,都为生灵,一应平等,你应杀恶者护弱者,剑修手中的剑是苍生之盾,而非一柄利刃,剑锋绝不可指向身边之人?,这才是你的剑心?,可知晓?”
“可是师父,若是他做了坏事呢?”
“那你也不能偏私,剑修手中的剑一旦有了私情,就很难公正除恶了。”
“我的剑要一直如此吗?”
“身为天级灵根觉醒者,你应该如此。”
“到底何为天级灵根觉醒者?”
“那是曜灵亲自选出的统领者,日后定能身居高位,护一方平安。”
一百三?十载来,她的剑斩过妖,斩过魔,斩过鬼,也斩过作恶的人?修。
唯独没有指向过并肩作战的伙伴。
桑黛握紧剑柄,低声自言自语:“可是师父,他们做错了。”
所以,当诛。
桑黛闭了闭眼,左手腕狠狠压下,无视长芒在?脑海中疯狂的尖叫声,调动浑身的灵力逆行冲向丹田,原先?已?经渐渐微弱的天雷忽然加重加粗。
砍向桑黛的罡风被她生生逼停,她的脚下已?经淌了一小滩血水,周身巨疼,可神?情却依旧寡淡冷漠。
“桑闻洲,你该死。”
轰隆——
漫天的劫雷砸在?桑黛的身上,却并未将?她劈成齑粉,甚至没有伤她一分一毫,而桑黛的灵力……越来越强大!
桑闻洲总算明白了她为何忽然间这般强大骇人?,明明金丹都碎了。
天级灵根觉醒者受天道庇佑,天道赋予他们最强大的一切。
灵根,天赋,相?貌。
都是一等一,都是天道的宠爱。
同样,归墟仙境也只有天级灵根觉醒者可以进入,最纯正的归墟灵力也只有他们可以用,这些是天道毫不掩饰的偏爱。
天级灵根觉醒者可以借助归墟灵力修行,归墟灵力是对天级灵根觉醒者最好的补给。
几千年前归墟仙境被侵蚀,归墟灵脉中带了毒,但桑黛此刻使用的乃是天虞石中的灵力,那里存储的是尚未遭到侵蚀的归墟灵力!
她在?用天虞石中的归墟灵力引天雷,可她怎么会?知道如何使用天虞石的!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天级灵根觉醒者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天道的宠爱,凭什么他们可以使用归墟灵力,凭什么曜灵选了桑黛作为天极灵根继承者?
不过一个孤儿,是他给了她剑宗大小姐的身份,她所有荣光明明都是他给的!
桑闻洲五官扭曲,原先?尚算端正硬朗的面容此刻宛若厉鬼,周身竟隐隐缠绕黑气,俨然一副心?魔缠身的样子。
“杀!杀了她!杀了桑黛!”
桑闻洲的怒吼声甚至压过罡风的切割声。
万杀阵的阵意越发强大,桑黛岿然不动,手腕依旧在?往下压,知雨挥出的剑光越发庞大,竟然虚化?成一柄莹蓝的剑身。
长芒一边拼命救主一边绝望痛哭。
“主人?,你要死了!你要死了啊!”
桑黛全然不理,并不怜惜天虞石中的归墟灵力。
天虞石中的灵力被她疯狂吸收入知雨剑中,这是翎音留给她的方法。
她走时,将?天虞石的使用方法告诉了她。
以血为煞。
庞大的知雨剑身以悍然之势将?万杀阵意逼退到节节后退。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桑黛咽下口中的血,声音冷冷道:
“桑闻洲,剑主创立剑宗为的是护仙界平安,凡以权谋私危害苍生者,无论身份地?位,皆当诛。”
“你多?活了百余年,如今,该死了。”
顷刻之间,厚重的九天玄雷重重劈落。
乌云密布,雷电撕破天幕,万丈高空之下,两?道灵力相?撞。
威压弥散,铺天盖地?的余波自相?撞处向外荡开,闷重的雷声响彻整个焚天境。
千里之外,鬼火里里外外幽深诡谲,一黑一红两?道身影快速穿梭在?鬼火之中。
暗红的业火将?拦路的厉鬼尽数焚烧,宿玄的身影很快,柳离雪拼命催动金丹才能勉强跟上。
他暗自咬牙,咽下喉口的血,躲开身旁一只厉鬼的利爪。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厉鬼,像是有人?在?刻意围杀他们,又或者不是为了杀,而是单纯阻拦他们。
阻拦他们是为了什么?
直到天边闷重的雷声传来,前面快速瞬移的宿玄忽然止住了步子。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
天幕依旧一片昏暗,焚天境没有阳光,只有幽幽的鬼火和昏暗的天。
明明没有雷云,却传来了雷声。
是结界。
有人?布下结界,将?桑黛与他隔绝在?两?个小世界,所以他根本察觉不到她的气息。
只有方才那阵雷声,告诉他,桑黛还在?焚天境中,她就在?雷声传来处。
宿玄心?跳加速,“她在?那里。”
话音刚落下,柳离雪还没反应过来,逼人?的威压卷起狂风,前面不远处的黑影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一只真体宛若小丘般大小的九尾狐。
遒劲的四肢粗壮,茂密的毛发通体银白色,九根尾巴粗壮又骇人?心?神?,伫立之时,柳离雪便是仰着头也难以看到它的脸。
眼前一花,九尾狐消失在?原地?。
宿玄每年只有在?发情期才会?忍不住化?为原型,平时都是以人?身见人?,无人?知晓,九尾狐的真体战力凶悍,速度极快,血肉比人?身坚硬数倍。
他当真是急了。
那群人?要完蛋了。
柳离雪松了口气,找到桑黛就好,某只狐狸不会?再发疯了。
他刚要擦一把额上的汗,身后一声厉喝,柳离雪飞身躲过身后的利爪。
他刚转头,就对上一张青灰的脸。
柳离雪:“……”
“尊主!你不要丢下我啊!”
这里都是厉鬼,他打不过的啊!
柳离雪吓得转身就跑。
***
雷声持续了很久。
最终消失之时,周围一片寂静。
鬼火被天雷劈散,本就荒芜的焚天境更加冷清,唯有浓重的血气让人?难以忽视。
桑黛拄着知雨剑,剑尖已?经断裂,原先?被宿玄勉强粘好的知雨剑再次碎成几段。
天虞石越发暗淡,只剩下最后一丝灵力。
还能再引一次天雷。
她浑身都是血,长芒替她拦下了太多?的罡风,原先?精致的缚绫上被划出了许多?裂缝,器灵缩在?她的识海中喘着气。
“主人?,你会?死的……”
桑黛垂眸,喃喃:“长芒,对不起。”
是她连累了长芒。
长芒挣扎,重新缠上了桑黛的手腕,贴着她的腕子蹭了蹭:“长芒是因为主人?才存在?的,尊主很喜欢主人?。”
认主后,桑黛终于可以听?清长芒的话。
长芒也终于可以说出。
宿玄。
桑黛苦笑,发现她不见后,宿玄想必要发疯了。
她好像真的亏欠他很多?,总是打他,之前还没给过好脸色。
可落魄之时,掏出一颗心?全无保留帮助她的也只有宿玄。
“是我欠他的……”
可她没有机会?还了。
桑黛抬眸,拄着断剑往下走。
干涸黑沉的地?上躺了一千余人?,皆衣着破烂,意识迷茫。
桑黛收了力,天雷并未劈死他们,只是将?万杀阵破了。
结阵的弟子们自然也会?受到反噬,这些年轻一辈的弟子本就修为不高,阵法反噬带来的后果足够让他们躺上许久。
桑黛拖着剑来到桑闻洲身边。
桑闻洲浑身是血,作为万杀阵的阵心?,方才桑黛引的雷大部分都劈在?了他的身上,只是元婴满境的桑闻洲根本抵不过由归墟灵力引来的九天玄雷,浑身的经脉被桑黛劈了个七七八八,金丹也隐隐碎掉,此情此景竟异常熟悉。
他的神?情惊恐,但更多?的是怨恨。
“逆女,你要杀我?我是你的父亲!”
桑黛面无表情:“不,你不是。”
“桑黛!你不能杀我,我是剑宗的宗主!”
“桑黛,桑黛!”
“你不能杀我!!!”
桑黛恍若未闻,在?桑闻洲一声声恐惧的叫骂和求饶中抬起剑。
“身为宗主,你应当尽心?教导弟子,保护宗门,可你却将?那些修士们抽出灵根献祭给归墟仙境,不忠不义,枉为一宗之主,当杀。”
她这人?很果断,杀人?从不废话,也不听?求饶和谩骂。
该杀就杀。
断剑斩下,毫不留情穿透面前之人?的身躯。
桑黛道:“你错了。”
“宗主!”
“桑兄!”
桑黛太过果断,不给桑闻洲反击的机会?,迎着他惊恐到极点的目光碾碎了他的丹田。
桑闻洲的目光渐渐扩散,唇瓣翕动想要说什么,可鲜血糊住了嗓子眼,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吐着血。
最终,再无动静
她反手拔剑,回身又望向躺在?地?上无力动弹的数人?。
“剑宗长老有十一人?,皆参与此事,一个也不能逃。”
“今日焚天境有三?位长老,其余八人?,相?信自有人?替天行道,为枉死的修士们平不公。”
桑黛催动天虞石,雷声再次响起,剑宗长老们惊慌想要逃跑。
“不行,不行!”
“救命!桑黛你不能!救命!”
可无人?能救他们,在?场的人?都被万杀阵破碎的后果反噬。
天雷的威压逼下,属于归墟的力量将?他们桎梏在?地?面毫无动弹的能力,随后,漫天劫雷精准落下,四道劫雷,将?已?死的桑闻洲和其余三?位长老皆劈成碎屑。
转瞬之间,烟消云散。
这实在?是太过恐怖。
太过安静,所有人?屏息凝气。
长老们都是金丹和元婴境,在?桑黛面前竟然毫无反击的机会?,连万杀阵都能被破。
目睹眼前的惨案,众人?心?下惊慌,也不乏愤慨。
九鼎派长老怒骂:“混账!弟子献祭之事仙盟尚且未判,毫无证据的事情,你如何能杀!”
桑黛反问:“我叛逃一事也未盖棺定论,只是他们的口舌之言,为何你们二话不说便要结万杀阵斩杀我?”
“你!”
灵篆派执事撑着刀颤颤巍巍起身,呕出大口的血:“桑黛!那是你的父亲,那些是剑宗的长老!”
桑黛回道:“那些被杀的修士也有父亲,也有家?人?,是鲜活的命。”
“荒唐!太荒唐了!仙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桑黛没应声。
事实上,她现在?很疼很疼。
天虞石最后一丝灵力也被耗尽。
桑黛浑身都疼,视线不清,其实根本看不清眼前是谁在?说话。
知雨剑又断了一截,长芒感知到她的死气,在?识海中无助啼哭。
“混账!”
“叛徒!”
“今日你若不杀了我们,等回去后,仙盟必定会?四界追杀你!”
他们没有办法动弹,却一个个在?骂着她,不仅有其他宗门的长老,还有剑宗的弟子们。
她曾经拼命保护的师弟师妹们。
桑黛终于撑不住了,双腿无力,将?知雨剑插入地?面,微微弯腰撑住身体。
满头鬓发凌乱,宿玄精心?准备的发钗也在?天雷中被折断,她低声咳嗽,血液星星点点喷溅而出。
泥泞的地?面上滴落鲜血,像是一片片绽开的红花,有些诡异。
坠落的血水晕花了她的眼,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场大雨。
只有十岁的桑黛跪坐在?地?,看着应衡毫无犹豫转身离开的背影,他踩着无数伤者,遍地?的血水淌下,大雨冲刷了血迹,小院脏污不堪。
明明雨水冰冷,可知雨剑却在?灼烧她的手。
她看着雨中的身影,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师父,不要走,不要丢下黛黛!我们一起去向仙盟解释清楚,那些人?不是你杀的,灵脉也不是你毁的!”
走了就再无回头路,离开剑宗就算叛逃了四界。
可应衡那时只是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离开了剑宗,丢下了桑黛。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一百多?年了,如今她终于明白了应衡。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有罪的时候,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归墟灵脉是不是应衡毁的,无论苍梧道观是不是他杀的,他都已?经被剑宗放弃,成为四界的罪人?,一定会?落得个死。
桑黛跪坐在?地?,鲜血堵住喉口,她呼吸不上来,咳嗽难忍。
心?脉在?迅速衰竭,长芒痛哭,桑黛却已?经没有力气去安抚它。
以半碎的金丹强行使用归墟灵力,后果同样惨烈。
凌乱的脚步声再次出现,这次来了更多?的人?。
是另外两?个宗门的长老和弟子们赶了过来。
白刃里拍卖,仙界总共来了五个门派,如今在?场的只有三?个。
匆匆赶来的刀宗长老望着面前的惨案,瞠目结舌,哆哆嗦嗦问:“这是怎么回事?”
九鼎派长老怒骂:“剑宗桑黛,残杀剑宗宗主桑闻洲,以及其余三?位剑宗长老,重创弟子们!”
“长老救命,桑师姐要杀我们!”
“什么师姐,她如今已?经成了仙界的叛徒!”
桑黛听?着那些一声高过一声控诉,抬起衣袖擦了擦下颌的血。
刀宗长老瞧见满地?的雷痕。
“桑黛……桑黛是天级雷系灵根……”
能引这么强大的天雷,只能是天级灵根。
天级觉醒者中只有桑黛是雷系灵根。
“桑黛!你竟敢这般!”
刀宗长老拔刀便要朝她杀来,强大的刀光划破虚空,带着不容置喙杀意盖下,只要一刀便能将?桑黛斩首。
长芒变大护在?桑黛身前。
可桑黛知道,早已?重挫的它护不住了,这一刀会?将?长芒劈碎。
她也没有力气了。
桑黛闭上眼,松开了手上的剑,轻叹了声。
在?杀桑闻洲之时,她便已?经做好了将?命搭在?这里的准备。
翎音前辈想必要失望了,她没有活下来。
还有……
他。
他又该哭了。
刀光即将?到达长芒的身前之时,桑黛忽然睁开眼,不管不顾扑上前将?长芒拽下来护在?怀里,以背抵挡刀光。
不能将?他送的最后一件东西都给毁了。
然而——
天地?动荡。
狐啸撼天动地?,震耳欲聋,众人?只觉心?肺被重击,似乎有一把利刃在?内腑中搅动,修为低者当场重伤昏厥,便是那些长老们也断了数十根经脉。
甚至没看清来的是什么,眼前便一片昏暗。
焚天境本就暗淡,可如今那仅剩的一点点光也被遮蔽,一人?……
不,一只九尾狐!
实在?太过庞大,比远处的那座山丘还要高大,九根尾巴在?身后飞舞,银色毛发上隐隐有金色的纹路。
长老们忍痛抬眸,仰视那只拦在?桑黛身前的九尾狐。
额上一抹金色的纹路,琉璃色的眼眸中有着格外剔透的花纹,像是颗宝石般好看,但此刻只让人?察觉到畏惧。
眼里全是杀意,瞳仁逐渐变为竖瞳,似乎是气恼到极点,周身隐隐燃起业火,大乘境妖修的威压泄露,压着全部人?跪下。
“你们该死。”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出,便连声音也是冷漠无情的。
柳离雪赶来的时候,便瞧见自家?尊主高大的真体挡在?桑黛面前,面前数千人?被他的威压逼迫到跪下,一个个吐血不止满脸恐慌。
而宿玄俨然失了理智,瞳仁都扩散成竖纹了,周身甚至燃起了业火,像是从火中走出来一般。
并且,他身后的桑黛……
柳离雪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完了完了,宿玄这次真的要发疯了。
他连滚带爬起身朝宿玄那边奔去:“尊主,不可冲动,不能杀啊!!!”
宿玄压根没听?见,抬步上前正要一脚踩死一批人?,一只小手触摸上了他的尾巴。
尾巴实在?太大,仅仅一根就有几个桑黛那般粗壮。
但只是轻轻的触碰,就截停了一只上古神?兽。
干净的尾巴上染上剑修掌心?中的鲜血,桑黛轻轻给他顺毛。
“宿玄,不能杀的。”
宿玄回身,居高临下看她,却又将?灵力打入她的经脉,护住她的金丹。
桑黛浑身都是血,他看上一眼,仿佛回到了两?月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心?魔被勾出,瞳仁都在?颤抖。
桑黛努力稳住声音说:“宿玄,弟子们听?命于宗门,被长老蒙蔽,无错……其余宗门的长老愚昧,无法明辨是非,有错,但罪不至死。”
她说一句停一下,血不断沿着唇角留下。
宿玄冷声怒骂:“傻子,蠢货。”
但灵力却一点不珍惜地?传给桑黛,保住她重伤的经脉和金丹。
桑黛的痛苦减少些,弯眼轻笑:“是,我傻,我蠢……妖王大人?最聪明了,竟然找到了我在?这里。”
宿玄没说话,兽瞳依旧冷漠。
但高大的九尾狐却缩小些身躯,趴在?她的面前,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脸,她听?到了他低沉的呜咽,很小声,但足以听?清。
她的血也蹭到了他的毛发上。
“宿玄,我的身上有血,好脏的。”
“不脏。”
“你不是最喜洁净吗?”
“你很干净。”
桑黛轻笑。
她浑身都冷,也很疼,当宿玄靠近的时候,他周身燃起的业火温暖,却并未伤害她分毫,而是亲昵的贴着她。
桑黛小声道:“宿玄……我好冷啊。”
宿玄又将?真体变为小丘般大小,叼着她的腰身将?人?甩到了背上,动作很轻很轻,刻意收起了尖利的獠牙,生怕弄疼了某只剑修。
她躺在?宿玄庞大的真体上,九尾狐族的体温很高,厚实蓬松的毛发是上好的锦被,他加大了四周的业火,让她整个人?被业火包围。
桑黛侧过身,意识已?经不清,还在?呢喃着:“还想要尾巴。”
宿玄又将?一根尾巴递到她的怀里。
她抱着那根尾巴,终于有了依靠,不再是孤身一人?。
“宿玄,我要睡了,你不能杀人?,也不要打扰我睡觉。”
“……好。”说完,他又轻声补充了句:“睡吧。”
“那我睡了……你不要跟我说话了,我是不会?理你的。”
“嗯。”
终于没人?能看到了。
桑黛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抱紧了他的狐尾,无声抽泣着。
过去积攒了百年的眼泪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她浑身颤抖,却咬紧牙没有溢出一丝声音,无人?看到那只九尾狐背上的女修在?哭,只有她身边的长芒知晓。
宿玄停了许久,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离雪谨慎看着这位祖宗,生怕他又杀心?起了大开杀戒,这些人?要是都死在?这里,仙界势必要跟妖界开战了。
宿玄虽为妖王,却并不好战,即位后从未主动开战过,这些年妖界被他治理的很好,若是他这般做肯定要被王室那群人?拿住把柄。
但庆幸,宿玄并未有杀人?的念头,甚至没有看那些被他的威压逼到跪地?的人?,驮着桑黛转身离开。
他留下一句话:“柳离雪,带走知雨剑。”
柳离雪看了眼地?上断裂的知雨剑,沉沉叹气,捡起知雨跟上他。
来时跑得很快,回去却是慢慢走回去的。
远处的山头,两?人?翘腿并肩而坐。
寂苍挑眉:“真是一出好戏,不过你似乎失手了。”
浮幽乐呵呵笑,依旧捧着把瓜子磕得欢快:“某个人?败了,我可没有失败,我本就没想杀桑黛。”
他微扬下颌,神?情闲散:“桑黛死了,我算赢;桑黛没死,我也不算输。”
寂苍抢了把他的瓜子,被浮幽冷冷瞪去:“给我放回来。”
寂苍:“……给你给你。”
他一把扔过去,站起身伸了伸腰身,望着远处离开的九尾狐和背上的女修。
“不过,桑黛可真是比你我都要强呢,金丹半碎,用那么一点归墟灵力也能引九天的玄雷,天道可真是偏爱她。”
这话说的酸溜溜的,可寂苍的面上却并无嫉妒。
细看还能看出来些欣赏。
“若非打不过宿玄,还真想抢过来,毕竟打了那么多?次,本座这魔界可鲜少有这般厉害的人?,本座定让她身居高位。”
浮幽白了他一眼:“你就别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了,宿玄跟她打架为了见见她,你跟她打架是真的为了要人?家?的命,还有你这张脸,这么多?年了,人?家?记得你到底长什么样吗?”
寂苍幽幽又换了一张脸,摸了摸自己的脸:“啧,这张皮也很不错。”
浮幽:“审美之差,令人?惋惜。”
寂苍转身慢吞吞走,边走边说:“欸,你近来可要小心?脑袋了,某人?兴许要来取你的命。”
浮幽拍了拍衣袖起身:“不劳您费心?,您老也小心?些,剑宗那些人?是谁引过去的,你以为宿玄想不出来?”
他勾搭上寂苍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胸膛,笑着问:“欸,你说我们两?个化?神?满境打他一个大乘境能赢不。”
寂苍挑眉:“唔,或许你叫上那个名?唤翎音的渡劫境厉鬼,我们可以一起去打宿玄一个,以多?欺少才爽,不过我想她应该不会?同意。”
浮幽的笑一僵,脸色忽然冷了下来。
“别提她。”
“为何,这次人?家?可是帮了大忙,否则你还看不到那出好戏。”
浮幽嗤笑:“帮忙?我只让她打开桑黛的禁制,没让她跟桑黛说那么多?话,竟然还告诉了她天虞石的使用方法。”
不然桑黛早就死了,根本不会?引来天雷。
寂苍长叹一声,“想桑黛死的人?很多?,但想她活着的人?似乎也不少,好命啊好命啊,真羡慕。”
浮幽冷冷看了他一眼。
***
桑黛这次没有昏迷太久。
她醒过来的时候,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除了无力,她似乎状态很好。
而宿玄还是那副狐狸模样,团成一圈将?桑黛包围在?怀里,毛绒的狐尾给她当做枕头。
他们已?经出了焚天境。
桑黛有些恍惚,还未找到仙绒草和天级灵根,宿玄为何要出来?
他睡着了,狐狸脑袋就搭在?桑黛的脸边,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周身都是清淡的草木香。
这么近距离,桑黛可以数清楚宿玄的每根睫毛,看见他额头上的金色纹路。
很繁杂又很庄严的金色花纹,这是神?兽的灵印。
桑黛很暖和,被热的有些脸红,感觉身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不想打扰宿玄休息,桑黛悄悄挪开身子想要从他的怀里出来。
“醒了?”
宿玄的声音。
桑黛动作一顿。
狐尾消失不见,宿玄已?经化?为人?形。
只穿了一身黑色内衫,当他将?原型收回后,原先?搭在?腰上的一只爪子就变成了他的手。
桑黛:“……”
被身为狐狸的他抱着还没感觉有什么,怎么变成人?就这么怪了。
宿玄还没收回手,微微用了用力,将?离开了一些的桑黛又拽了回去,只是这次收回了手,没有搭在?她的腰上。
他闭上眼:“再睡会?儿吧。”
桑黛:“……”
这真的很奇怪啊,他们还躺在?一张床上,他怎么可以面不改色说出来的。
就好像他们是……
桑黛开口:“宿玄。”
他还是闭着眼:“嗯。”
桑黛小声问:“我的经脉……为何好得这么快?”
明明那时候她都快死了,可现在?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宿玄道:“本尊把仙绒草给你用了。”
桑黛:“……什么?”
宿玄睁开眼,道:“你的金丹修补好了。”
桑黛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宿玄在?开玩笑,她眨了眨眼,可眼眶酸涩。
小心?探了探自己的丹田……
原先?半碎的金丹上满是裂痕,死气沉沉,被宿玄的灵力保护着才没完全破碎。
可现在?……
那是一颗光滑平整毫无裂缝的金丹,在?她的丹田中悬浮着,温暖又强大的灵力滋补着她的经脉。
桑黛翻转手腕,酝酿灵力,掌心?中出现了一小团水。
“我……仙绒草……怎么会?……”
宿玄平躺在?榻上,双手交叠在?脑后懒散道:“没事,一个好心?人?给的,本尊给了她报酬。”
他让柳离雪烧了数不清的纸钱。
桑黛困惑:“……好心?人??”
她与宿玄对视。
宿玄:“嗯。”
【是一只厉鬼给的,似乎还挺喜欢黛黛,本尊本还想着逼浮幽说出仙绒草的位置,不过……本尊为何看不出来那只厉鬼的修为?】
宿玄眉心?微拧。
桑黛:“……”
她知道是谁了。
翎音当真不是寻常的厉鬼,她有意识,修为高,抢走桑黛的应该也是她,如今修真界怕是只有翎音一个渡劫境。
只是她做的那一切是为了什么?
桑黛垂眸沉思。
翎音把她从宿玄身边掳走,将?她的?*? 禁制打开,她想起了那些事情,恰好桑闻洲出现在?附近,发现了她的禁制消失,因此才会?决定冒死一拼将?她斩杀,以防她将?剑宗的阴谋说出。
而桑闻洲带着剑宗出现在?那附近,是巧合吗?
从这方面看,翎音做的这一切其实像是在?害她。
可是另一方面,翎音告诉了她天虞石如何使用,还将?窥见的天机告诉了她,似乎是想桑黛活下来,改变她自己的结局,甚至还把浮幽藏在?焚天境中的仙绒草给了宿玄,修补了她的金丹。
所以翎音到底是想她活还是死?
“在?想什么?”
清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桑黛猛地?回神?,惊觉自己竟然在?宿玄面前走了神?。
她摇了摇头:“想一些事情。”
宿玄不会?主动过问她的事情,桑黛不必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他并未追问。
“仙绒草拿到手了,但天级灵根还未寻到,应当还在?焚天境,我们还需再在?白刃里待上一段时间,找机会?进去一趟,以及仙绒草和灵根幕后的人?,本尊一定会?查出来的。”
“……嗯。”桑黛问:“仙界的人?呢?”
“剑宗回去了,你此番杀了剑宗宗主和三?位长老,重伤了仙界弟子们,仙盟要定你的罪,下追杀令,恐怕近来就会?动手,这段时间白刃里不会?太平。”
恐怕暗潮涌动,潜伏着各界修士。
至于目的是为了什么……
宿玄沉眸看着桑黛,眸底的戾气掩盖不住。
而桑黛只是点头:“我知道了。”
宿玄道:“不过一群废物,构陷这套倒是玩的不错,本尊的人?,也不知道他们能动得起吗,你不必忧心?。”
桑黛却低声问了句:“宿玄,你相?信我吗?”
宿玄冷哂:“本尊自然信你,你可没那么多?心?眼子,一根筋,又傻又笨的。”
桑黛又笑:“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宿玄翻身侧躺,与桑黛面对面,两?人?的视线对视,道:“我都信 ”
【你说的话,做的事,纵使千千万万人?不信,我也都信。】
桑黛的眼眶忽然就有点酸涩。
宿玄以为她疼了,忙问:“还疼吗?”
桑黛摇头:“不疼。”
“真的不疼?”
【小骗子,明明都疼哭了,修补金丹的时候也一直在?哭。】
桑黛唇瓣翕动,哑口无言。
她哭了吗?
她自己也不知道,昏迷前确实很疼,浑身像是裂开了一样,从里到外都疼。
昏迷的时候没有意识,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黛细声解释:“现在?真的不疼了,宿玄,谢谢你。”
两?人?都沉默了,一直没有说话。
桑黛垂眼,目光落在?他的黑色内衫上,他的银发垂下,光滑如绸。
“桑黛。”
“嗯?”
她抬眼。
“抱歉。”
桑黛:“……抱歉什么?”
宿玄道:“将?你带进去,却没有护好你,本尊会?将?幕后的人?揪出来杀了赔罪。”
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总是将?她放在?自己之前,明明是个妖王,四界大能,可在?她面前,似乎总像个小狗狗般。
宿玄其实对她真的很好很好。
该道歉的一直都是她,他何须赔罪?
“宿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桑黛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看了许多?次,说出了宿玄最真实的心?声。
那双眼也很好看,每每看到都会?惊艳。
“宿玄,我其实没有讨厌过你的。”
宿玄一愣:
【黛黛……】
桑黛自顾自道:“我跟你打架是立场不同,你身为妖王总是往剑宗跑,我不能坐视不管。”
宿玄的心?声有些委屈:
【可我只是想你了……】
桑黛弯唇道:“可是我也很敬佩你,你是我最强的对手,这世间唯有你可以让我痛快淋漓打上几月,在?剑术一道上,你帮了我很多?。”
宿玄本人?这次哼哼道:“桑大小姐还是有点良心?的。”
桑黛越笑越浓:“在?剑宗时候很孤单,没有人?跟我说话,只有你时不时来找我,打架也好,虽然你总是嘴欠,但我很喜欢跟你说话。”
宿玄唇角微抿,这次没有应声。
就连心?声也很安静。
桑黛眼眶微红,细语道:“我看起来平静又冷漠地?接受一切,离开、到来、再离开,我都可以接受,他们都说我孤僻,强大却又无情,可是宿玄,我不是这样的。”
她捂住眼睛,挡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低声道:“我其实很想有人?陪着我。”
“桑黛……不要说了。”
他在?心?疼。
可桑黛却并未停下来,而是继续说出一直压在?心?底的话。
“宿玄,过去我时常在?想,我做错了什么,这一生都在?失去。”
“亲生父母抛弃我,养父母利用我,师父丢下我,到最后一直保护的仙界对我兵戈相?向,布下万杀阵要诛灭我,可我什么都没做。”
“为人?女,我敬重爹娘,听?话又乖巧;为人?徒,我用心?修炼,将?师父教授的一切都记下来;为天级灵根觉醒者,我执剑护仙界平安,从未敢忘。”
“可为什么,我过得很不开心??”
最开心?的,竟然是在?妖界的这段时间。
翠芍照顾她,长芒逗逗她,宿玄陪着她,柳离雪帮她疗伤,妖殿的人?都对她很好很好。
她就连哭的时候也很安静,桑黛沉默又话少,总是冷静地?接受一切。
可是眼泪顺着划到鼻梁,堆成一个小水汪,将?锦枕浸透。
宿玄心?疼的不行,一把刀在?割着他的心?口,伸出手想为她擦泪,触碰到她的前一刻却又收回手。
他看了许久,却并未开口说话,给她时间发泄情绪,时间过去很久,久到她的鼻尖都哭的通红,他终于有了动作。
桑黛捂住了眼睛看不到他,却嗅到了他的草木香,随后是温暖的手触碰上她的脸颊。
他替她擦去眼泪,宽大的掌一手可以覆盖她整个脸颊,因为指腹带了薄茧,生怕刮疼了桑黛,于是小心?又轻柔,像对待个瓷娃娃般。
剑宗那些人?捧高她,却又摔碎她。
只有他小心?翼翼拼起她,将?她护在?掌心?。
桑黛刚止住的眼泪又决堤了,泪水越来越多?。
宿玄轻声道:
“桑黛,没有人?比你自己重要。”
这么多?年来,遇到过的人?都对她说:
“你应该潜心?修行,护四方平安。”
“你应该忠诚听?话,为仙界出战。”
你应该为了仙界的未来,去死,去战死。
你不是你,你是天级灵根觉醒者。
你是最利的一柄剑。
可也只有宿玄对她说:
“没有人?比你自己重要。”
桑黛拿下捂住眼睛的手,通红的眼看向宿玄,将?眼泪毫不掩饰展露在?他的面前。
两?人?对视,她却没听?到他纷乱的心?声。
他很安静,只是看着她,默默为她擦眼泪。
桑黛开口问他:
“宿玄,我可以睡到辰时再起吗?”
“可以。”
“宿玄,我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吗?”
“可以。”
“宿玄,我可以偷懒不练剑吗?”
“可以。”
“宿玄。”
“我在?。”
桑黛看着他的眼睛,问:
“我可以抱抱你吗?”
白刃里(五)
刹那间, 仅剩心动声。
他们合躺在一张床上?,宿玄的本意只是为了照看她,可在此刻,好像变了些。
桑黛这人教养很?好, 兴许是在剑宗待了太久, 干什么事情都很?有礼貌, 脑子一根筋,这种话也能正儿八经说出来。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
宿玄一阵心软, 可与此同时?,伴随的?还有逐渐加快的?心跳, 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她问他, 可以抱他吗?
这种事情, 宿玄永远只会给她一个答案。
眼前黑影一闪而过, 桑黛没有等到宿玄的?回答, 率先等来的?是他的?怀抱。
九尾狐族当真是体温高, 她像是被?暖炉围着, 宿玄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腰,暖意隔着单薄的?内衫传到她的?肌肤上?,桑黛觉得?很?暖。
她将脸埋进他的?怀中,宿玄身上?好闻的?草木香尽数萦绕在她的?鼻翼、鼻息。
“桑黛, 你可以信任我。”
桑黛没有说?话。
宿玄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 这种角度他看不到她的?眼泪。
桑黛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眼泪,就好像小河一般永远也流不干净。
她鲜少落泪, 可怎么这次就忍不住了。
一人迎战千人、重伤濒死也并未落泪, 可当宿玄来到她身边之时?,高大的?九尾狐挡在面前, 她躺在他的?真体上?,眼泪却?根本止不住。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是会有委屈这种情绪的?。
桑黛抱紧他的?腰身,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是下意识依赖的?反应。
宿玄鼻尖酸涩,一手按在桑黛的?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剑修光滑柔软的?乌发?是上?好的?绸缎,夹杂着她身上?隐隐的?清香,总是能让他闻到就心安。
他知道怀里的?人在哭。
她的?身体颤抖,即使刻意压制了声音,可还是难免溢出了些粗重的?鼻息,他身前的?内衫也被?她的?眼泪浸湿,贴在身上?,冷到他的?心间。
宿玄没有阻止她哭。
桑黛是个小怪物,但更是个人,情绪需要发?泄,而不是一直掩在心底。
亲手斩父,切断了与剑宗的?一切关系,被?自己拼死守护的?仙界打?为叛徒,这些对她来说?都是一夕之间的?事情。
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所有的?错都怪在了她的?身上?。
宿玄知道这是桑黛最后一次为仙界落泪,他是这世上?最了解桑黛的?人,比她自己还了解她。
桑黛会一时?脆弱,但不会一直脆弱,她在哪里跌倒,便?一定会一次又一次地爬起,直到能够稳定屹立。
时?间过去很?久,他身前的?衣服快要拧出水了,怀里的?人终于渐渐稳定。
桑黛沉默了许久,没有从他的?怀里出来,宿玄也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抱着她。
直到桑黛微哑的?声音响起。
“宿玄,你遇到的?那只厉鬼名唤翎音,是她将我掳走的?。”
宿玄的?身体明显一僵,桑黛能察觉到他周身的?威压。
他生气?了。
桑黛从他的?怀中抬起头,脸上?的?泪水被?擦干净,只剩下红透的?眼眶和鼻尖证明她刚刚在哭。
“我们是伙伴,这些事情应该跟你说?,那厉鬼名唤翎音,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前辈,六千年前虚弥派言灵术大能,渡劫境修士,翎音。”
渡劫境,所以可以在宿玄面前悄无声息偷梁换柱,布下的?结界让宿玄都察觉不到。
宿玄面无表情,扣着桑黛腰身的?手却?下意识用了些力道。
“她因窥见天命说?出天机,却?被?四?界判为构陷天道,抽去天级灵根烧干血肉,魂魄化为厉鬼,掳走我似乎是要害我,可却?又告诉了我天虞石的?使用方法,让我能引下九天玄雷。”
“以及。”桑黛道:“她还告诉了我,她窥见的?天命中,我的?结局。”
她的?神情太过平淡,但宿玄的?心却?慌乱跳了起来,对她将要说?出的?话有一种无端的?恐惧。
她的?结局?
什么结局?
“桑黛……”
“归墟最后覆灭了,四?界说?是因为我,判我有罪,抽去了我的?天级灵根,将我围杀于归墟。”
似乎血液都被?冻住劈了下来,明明属火系的?宿玄却?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冷。
桑黛依旧很?平淡:“可我不信,即使这是天命,我也要扭转它。”
她问宿玄:“我的?前路是一片黑,我看不到路的?尽头,我也不知归墟何时?会覆灭,我又何时?会被?打?上?叛逃的?罪名,或许有一天这些会突然发?生。”
“所以宿玄。”桑黛望着他的?眼睛,道:“和我一起走这一段路,你会很?危险,若最后我还是被?定为罪人,我面对的?敌人是整个四?界,你——”
“不会的?。”宿玄打?断,淡声道:“有本尊在,不会。”
“不会什么?”
“你不会死。”
“……可你呢?”桑黛的?声音很?低,“你若是会死呢?”
“本尊也不会死。”
他的?话很?坚定,声音很?沉,若是旁人这般说?,桑黛兴许会怀疑不信。
可这是宿玄说?出的?话,而宿玄从未骗过她。
桑黛与宿玄对视,能听?到他最真实的?想法。
【便?是要死,也会死在你的?前面,黛黛,你可以信任我,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桑黛强大之时?,他会一直在她身后跟随她。
桑黛虚弱之时?,他会在她的?身前,至死不渝地守护。
他总是嘴欠,说?出的?话半真半假,但心底的?想法却?从未骗过她。
桑黛看了他许久,眼眶酸软之时?,脑海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宿玄,我十三岁那年,妖界也选了献祭者?,是你,是吗?”
“嗯,本尊没死。”
“你经?历了什么?”
“没什么,你不必知道这些。”
桑黛也听?不到他的?心声,关于这段过去,宿玄没有去回想。
那不会是一段好的?记忆。
宿玄察觉她低落的?情绪,安抚她:“桑黛,都过去了,便?不要再想了,本尊如今过得?很?好。”
“……好。 ”
他不愿说?的?事情,她问不出来答案
桑黛默了会儿,两人安安静静共处一室。
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桑黛发?现,似乎救了她之后,宿玄也被?卷进了这些事情中。
可是他本来可以不用面对这些的?。
桑黛的?唇瓣抿了又抿,最终还是抬头,又劝了他一遍:“宿玄,我必须要查清楚师父的?事,如今我已经?无法全身而退,暗处有太多人想杀我,这次的?事情不会只有一次,你在我身边真的?会很?危——”
“桑黛。”宿玄再一次打?断,“这是最后一次说?这些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桑黛哑口无言。
宿玄只道:“无论你问多少遍,本尊还是那个答案,本尊要护下的?人,没有人可以杀。”
桑黛侧躺在里侧,两人面对面共躺一张榻,曾经?的?死对头有朝一日竟然能将后背交给彼此。
失去的?不足可惜,到来的?尤为珍贵。
她终于明白,她问出的?那些问题,其实宿玄的?回答永远都很?明确。
他的?选择只会是她。
“宿玄。”桑黛忽然笑了,眼睛被?笑意浸染,问他:“你对我为什么这么好啊?”
宿玄眉梢一松,琉璃眼眸中一抹无措明显闪过。
桑黛便?又说?了句:“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听?到她这么正儿八经?地说?出这种话,宿玄耳根一红,脸颊升起烫意,别过头轻咳了声,别扭找补:“不过是举手之劳,本尊不是说?过吗,你是本尊最强的?对手,除了本尊没人可以杀你。”
而他偏偏是最不可能伤害桑黛的?人。
桑黛的?笑意更浓,了然点头,有些想逗逗他:“哦,那如果有朝一日你遇到比我更强的?呢?比如翎音前辈就比我强。”
宿玄一僵,忽然凶凶转过来看她:“本尊的?对手只会有你一个,你莫要把本尊和其他人挂上?关系。”
桑黛捂住眼睛笑了起来,笑声轻快完全不似方才的?啜泣哽咽,如银铃般悦耳。
宿玄喉结微微滚动,心中万语千言都难以开?口,最后只有一句:“桑黛,你以后可以多笑笑。”
因为她笑起来很?漂亮。
桑黛将手扯开?,露出一双弯似月牙的?眼眸,眼眸中倒映的?全部是他。
“好啊,宿玄。”
宿玄捏紧了锦被?一角,心跳在这一刻猛烈加速。
年少就心动的?人,真正能靠近的?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清风拂过平静的?水面,所过之处掀起细细密密的?涟漪,一阵又一阵,循环往返,让他心动。
【真漂亮,哪里都好漂亮,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桑黛这次笑出了声,抬手扶额笑得?肩膀都在抖。
【好想亲。】
桑黛习惯了他这点不正经?的?话,早已免疫,只觉得?这死对头似乎真的?很?可爱。
亲亲什么的?她早都听?顺了。
可是他下一句话让她笑不出来。
【还想咬黛黛的?耳朵,好红好可爱。】
桑黛唇角的?笑一僵,这……怎么还具体起来了?
【更想和黛黛过发?情期。】
桑黛:“……”
他们两人之间好像很?难正经?起来。
【黛黛的?腰好细,身上?好软好香,想把黛黛亲个遍,从上?到下都亲亲。】
桑黛:“…………”
她的?头有些疼,满脑子都是宿玄的?声音。
【王室那些人还说?仙界虚伪,黛黛在利用我,没脑子的?东西,我的?黛黛怎么可能跟那群伪君子一样,黛黛现在会担心我了。】
【今天担心我了,那下次就是心疼,再下下次就是心软,发?情期就可以和黛黛一起过了,今年必定能娶到黛黛,迟早是本尊的?夫人。】
【黛黛黛黛黛,让我亲一口!】
桑黛直接坐起了身,不敢看宿玄的?眼睛,耳根红成一团。
“宿玄,我要起身了。”
桑黛躺在榻的?里侧,宿玄躺在外侧,他的?身形高大,将本就不算大的?床榻几乎占满,桑黛要出去必须要从他的?身上?跨出去。
她此刻太过羞赧,动作也有些无措凌乱,没意识到不妥,直接就想从宿玄的?身上?越过去,一只胳膊刚好撑在宿玄的?胸膛上?。
最近跟他接触太过亲密,这种反应像是躯体下意识的?动作,身下的?人闷哼一声。
桑黛急忙收回手,无措看去,瞧见某只狐狸捂住胸口微微蹙眉。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宿玄捞过剑修的?腰将人拽了回来,桑黛一时?不察直接被?他拽躺下来,又重新躺回了他身边。
“本尊帮你疗伤消耗太多灵力,身子正虚弱,你压到本尊了,本尊现在很?疼,要修养一会儿。”
桑黛:“……你别装。”
宿玄闭上?眼,拉过锦被?盖上?,俨然一副不听?不动的?模样。
桑黛:“该起身了。”
宿玄:“等本尊睡醒你再动。”
桑黛:“……你就挪开?一下让我出去,你随便?睡。”
“太累了,不想动。”
“……你这么脆弱的?吗?”
“嗯。”
桑黛:“……”
行吧,那她算是惹到公主了。
宿公主闭上?眼,就差没把“勿扰,已就寝”写在脸上?。
桑黛神色复杂,看了他一会儿,发?现某位公主的?呼吸规律,似乎是睡着了。
公主的?作息倒是真的?很?好。
桑黛拉了拉锦被?给自己盖上?,算了下时?辰,现在应该已经?傍晚,再睡会儿可以直接吃晚膳了。
算了,晚膳就晚膳吧。
她闭上?眼,刚醒来后本就睡意未散,再次陷入梦乡很?是容易,不过一刻钟后,呼吸逐渐放慢。
装睡的?公主睁开?眼,小心朝她那边凑近了些,近到可以感知到某个剑修的?呼吸。
很?轻很?轻,她睡着的?时?候很?乖,也很?安静,甚至一晚都不会翻个身。
只有之前经?脉紊乱之时?,一个时?辰能踹他好几脚,但被?他压下经?脉后整夜都会非常沉静。
一缕发?垂在她的?脸上?,宿玄伸手帮她捋在脑后。
他看的?心软,戳了戳她的?鼻尖,剑修微微蹙眉,皱了皱鼻子,像只小猫。
宿玄的?笑压不住,终于还是没舍得?打?扰她,躺在她的?身侧看她入睡。
“真可爱。”
***
白刃里分不清白天黑夜,这里到处都是明灯,但时?辰已经?深夜,今日马上?便?要过去了。
浮幽翘腿坐在殿中,一旁的?侍女上?前来为他续上?零食。
“城主,今日共有十一位鬼修的?明灯灭了。”
浮幽挑眉:“哦,知道了。”
侍女犹犹豫豫:“可要前去落印?”
以往有鬼修的?灯灭了,浮幽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出现在那个鬼修面前,迎着鬼修惊恐的?目光为他打?下食印。
当新的?“食物”出现之时?,整个白刃里的?鬼修都会知晓。
那么这个被?落下食印的?鬼修,会在惊恐与绝望中在浮幽的?面前被?撕碎。
侍女以为浮幽要起身去落印。
可他只是点了点头,道:“先放放,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呢。”
侍女困惑:“什么?”
浮幽站起身,顺手拿了个糖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往外走。
整个白刃里只有浮幽这里没有挂上?代表鬼修性命的?明灯,无人敢将灯挂在浮幽这里。
浮幽的?府邸中有灯,但是各种各样的?花灯,里面燃的?是普通的?蜡烛。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灯。
侍女要随身照顾自家城主,跟着一起来到了宽阔的?院中。
“城主,夜深了,可要加衣?”
浮幽口中含着糖,说?话也含糊不清:“不用,打?打?就热了。”
侍女:“……什么?”
话音刚落,便?瞧见了对面的?高楼之上?……
站着个高挑的?黑影。
他很?高,一头银发?随着夜风舞动,张扬的?发?丝与华丽的?黑袍一起翩飞。
离得?太远,侍女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隐约的?轮廓也可以看得?出来那人出众的?外貌。
而且那人周身的?威压,很?强大。
浮幽甚至还在笑:“阿悄啊,你要是再在这里待下去,我可就保不住你了呢。”
侍女惊恐:“城主!我这就去叫守卫!”
她匆匆跑开?,浮幽摇了摇头。
守卫?
怕是他这府邸的?守卫都搭进去,也拦不住这位。
浮幽笑着含糊道:“妖王大人,闲来无事来我这里作甚,我可是吃完晚膳了,你要来蹭饭可以出门下山,左转有家酒馆。”
宿玄挑眉轻笑,笑意却?一点不达眼底,道:“城主大人多虑了,本尊可不是来蹭饭的?。”
身形一晃而过,只眨了下眼,本还在远处高楼上?的?人瞬移至他的?面前,修长?的?手翻转燃起业火。
宿玄收起了笑,面色很?冷:“你不是玩的?很?开?心吗?不如来跟本尊玩玩,好好玩个够。”
浮幽咬碎了糖,甜腻的?味道在唇齿中爆开?,这糖吃久了有些太甜了,浮幽不太喜欢,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换掉。
他迅速后退,咽下碎裂的?糖。
“有妖王大人陪着,那可真是荣幸呢。”
***
而另一边,寂苍给自己又换了张脸,拿着铜镜端详。
镜中的?人长?着一副格外普通的?五官,说?不上?丑,但也绝对称不上?好看。
寂苍懒懒道:“啧,真好看。”
“这么多年过去了,魔主大人的?审美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一致。”
清淡的?女声在屋内回绕。
寂苍勾唇轻笑,转身面对屋内不知何时?出现的?女子。
她看起来可真是好极了,依旧是过去见到的?死人脸,好像永远都不会笑一样,冷漠又让人畏惧,但面色气?血很?好。
虽然只过去了三天,可全然不似之前见到的?那般死气?沉沉,当时?分明只剩一口气?了。
还真是受天道宠爱。
“唔,你的?金丹修复了啊,恭喜啊。”
他的?话完全没有半分敷衍,仿佛真的?在为她开?心一般。
桑黛废话很?少,冷眼直截了当开?口道:“寂苍,与你们做交易的?人是谁?”
寂苍靠在身后的?桌子上?,双手环胸笑盈盈反问:“本座听?不太懂,不若桑大小姐换个人问?”
桑黛拔剑相对,剑尖直指寂苍。
“与你们做交易要夺我命的?人是谁,给了你们什么报酬,以及,你是不是知道仙绒草和天级灵根幕后的?人?”
她手上?拿的?剑通体墨黑,剑柄黑沉雕刻着繁琐的?图案,便?是剑身上?也镀了金,颇为符合某只狐狸的?审美。
奢侈又高调。
那柄剑在宿玄的?手中杀气?颇重,可在桑黛的?手中却?又乖巧下来,安静听?话,好像桑黛才是它的?主人一般。
寂苍心下冷笑,宿玄的?剑还真是跟他这人一样没骨气?,在桑黛的?面前像是小狗一样,本命剑都能在另一人面前任劳任怨。
他将视线从剑身身上?移开?,端着虚伪的?笑,道:“夜色已深,桑大小姐独身前来我这住处意图何为?妖王大人可是会吃醋的?。”
桑黛面无表情,“寂苍,仙绒草和天级灵根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以及,我师父应衡仙君,你见过他,是吗?”
寂苍唇角不正经?的?笑也淡下来。
“我师父,他真的?死了吗?”
白刃里(六)
这些年她一直想找到答案的事情。
应衡他到底死了吗?
两?人相对, 寂苍面上没有笑意。
“两?月前魔界忽然攻打仙界,你们?得?了妖界的援助,兵力大涨,可是这一次你们?的进攻似乎有些不一样。”
寂苍漠然问:“何出此言?”
“玉门被攻, 仙界败退, 以你的作风一定会乘胜追击, 为何退守玉门仅仅只拿了一个空桑境?玉门往后千里?,可是仙游秘境, 灵脉比空桑境更加充足,你为何不继续攻打?”
“哦, 就是不想继续打了,这还能有什么奇怪之?处?”
“有, 这很奇怪。”桑黛道:“寂苍, 你贪婪又弑杀, 你不可能放弃更多的灵脉, 所以这次你们?进军的目的不是为了灵脉, 而是另有目的, 是吗?”
“比如说,杀我;又比如,空桑境有你要的东西。”
桑黛作为主要战力,每次作战都?是冲在仙界第一线, 因此魔界的兵力大多都?被她拦下。
而空桑境, 再?往西走百里?,便是妖域边界, 当?年应衡便是被诛杀在那附近。
“我不知你们?为何要杀我, 我的身上有什么值得?你们?忌惮,费这么大功夫要诛杀我, 还追来了白刃里?,用仙绒草和天级灵根引我入套。”
“但是,两?月前你们?拿下了空桑境,恰好两?月前有人向白刃里?献上了仙绒草和天级灵根,时间?不会这么巧合,你是否……见过我师父?”
桑黛握紧了剑,唇角微抿,眼眶微红,“即使?是尸身?”
“寂苍,给?我个答案,我师父到底死了吗?”
屋内很安静,只有烛火在摇曳。
寂苍冷眼看着她,灯光下,剑修的眸光倔强又带着一丝难过。
“若本座见过呢?”
“告诉我,他死了吗?”
“死了。”
寂苍回答的太过迅速,桑黛有一瞬间?根本反应不过来他的话,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到耳边嗡嗡的声响。
她似乎连剑都?握不住了。
寂苍冷声道:“桑黛,他死了,本座可以告诉你。”
他站直身体,周身的魔气被收起,暗红的衣服似乎坠了血一般,垂首看着不远处执剑的桑黛。
“桑黛,你这些年一直在找的答案,本座现在告诉你,应衡死了。”
“哦,他的尸身还在本座这里?呢,天级灵根是浮幽抽出来的,仙绒草是我从他的尸身上翻出来的,当?没了天级灵根后,他的尸身迅速腐败,如今你只能寻到一副白骨了。”
寂苍逼近她,近乎残忍问:“桑黛,你想要他的白骨吗?”
桑黛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若非通红的眼眶泄露了情绪,寂苍还以为她根本不在乎。
她的声音甚至还能维持平静:“你为何会知道我师父的尸身在空桑境附近?当?年四界去寻,也未寻到。”
“本座只回答你那一个问题,桑大小姐,不可以贪心哦。”
桑黛抬眸,点?头:“好。”
来之?前宿玄告诉过她,她需要先?学会一件事。
放下仙界那些虚伪的道义规矩,做事没必要太过循规蹈矩。
她挥剑劈斩过去,压着寂苍跳出了窗,剑柄抵着他的脖子瞬移至宽阔的林间?。
寂苍脸色彻底冷了,还未回神,桑黛手挽剑花冲他的命门攻来。
他心下暗骂,跟宿玄待久了果然连行事作风都?跟宿玄这般像了,一言不合就开打。
寂苍黑袍一动,迅速逼近桑黛,魔气汹涌澎湃要将桑黛吞噬。
“长芒!”
缚绫应声而出,化为宽大的幕布将魔气尽数吞下。
桑黛步步紧逼,寂苍原先?心里?那点?子不正经也收了起来。
不过刚修复金丹,本命剑都?碎了,心境大跌,为何还能跟他打个平手?
桑黛还有那个名唤长芒的天级法器,这东西不知道什么做的,对付他的魔气竟然都?能吞下。
寂苍拦下她的剑,咬牙切齿问:“桑黛,你要杀我?”
“我不是杀你。”桑黛道:“我只是朝你问点?东西。”
她这话说的云里?雾里?,寂苍一愣,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
只是下一刻,桑黛就给?了他答案。
那本来开心吞吃魔气的缚绫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迅速缠绕在寂苍的身上。
挣脱不是问题,但就当?寂苍要一股脑撕碎长芒之?时,桑黛手上那柄长剑穿透了他的肩胛,将他狠狠钉在树干上。
寂苍呕出大口的黑血,宿玄的本命剑杀意太重?,剑身上的煞气顺着他的伤口往里?涌,与此同时还有别的东西……
被穿透身体寂苍还能维持镇定,当?察觉到从剑身上向他的经脉中涌去的是什么之?时,他的面?色霎时阴沉。
“桑黛,你竟敢对本座下摄?*? 魂?!”
摄魂术,妖界秘术,只有妖界王室可用。
寂苍终于?明白。
桑黛今日来本意就不是为了套他的话,她跟他废话那么多其实?就是为了让他打消警惕,实?际从一开始就抱着要摄魂的心。
那剑身上有宿玄留下的摄魂法决!
“桑黛!”
桑黛收起长芒,慢条斯理将长芒缠绕在手腕上,淡淡问:“寂苍,我师父当?真是死了吗?”
寂苍死死咬牙,调动浑身的魔气对抗摄魂法决。
九尾狐一族的摄魂并?非寻常法决,尤其……
宿玄是大乘境妖修。
而寂苍只是化神境魔修。
他的瞳仁逐渐扩散,周身的灵力渐渐泄了力。
“寂苍,回答我的问题。”
***
偌大的府邸几乎被宿玄拆干净。
业火燃起,将修为低的鬼修们?尽数烧成灰烬。
浮幽的衣服破破烂烂,艰难抬起袖子,看着自己被撕碎的衣袍一脸心痛:“我这身衣服花了三千上品灵石……宿玄,你真是——咳咳,该死!”
鲜血堵住喉口,浮幽剧烈咳嗽着。
鬼修畏惧业火,而宿玄的业火乃是纯正的灵火,浮幽身上被业火灼烧出来的伤痕不是灵力可以修复的,那股火灼烧着他的经脉,他浑身都?疼得?不行。
宿玄居高临下看他,目光冷淡,掏出锦帕擦了擦手。
打是打够了,将浮幽打得?半死,此番不躺上几个月怕是好不了。
气虽然还未出,但来之?前桑黛刻意叮嘱过他不能下杀手。
腰间?的玉佩上有着莹莹的蓝光,与她身上的银翎可以相隔万里?传音。
他知道桑黛没事。
她本来就很强大。
原先?冷淡的神情上也浮现了些柔意,唇角勾出笑意。
她应该也快完事了。
宿玄收起笑,琉璃眼眸中一抹莲花印浮现,银发被滚烫的业火吹起。
他冷睨地上狼狈咳嗽的浮幽,道:“浮幽。”
浮幽下意识抬眸。
对上一双金色的眸子,眼眸中的莲花印栩栩如生,有股摄人心神的奇异魔力。
他顿感不妙,可也已经都?晚了。
宿玄本人下的摄魂,比他留在器物上的法决更加强大。
浮幽眸色溃散。
***
今夜彻底过去了。
桑黛回到客栈的时候,宿玄已经等候在屋内。
他负手站在窗边,窗户大开,将明灯四起的白刃里?框进这一方小小的窗中。
听见声响,宿玄回身看来。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
宿玄问:“回来了?”
桑黛点?头:“嗯。”
她反手关上门,走上前,将剑递给?他:“青梧剑还你。”
“嗯。”宿玄接过来,随手放在了一旁的窗台上。
夜风有些冷,吹在桑黛的脸上,她的神智也清醒了些。
她来到窗边,与宿玄并?肩而立,外面?的万盏明灯也落进了她的眼里?。
“桑黛,你知道了是吗?”
“嗯。”
桑黛撑着窗台,深深吸了口气,冷风灌进了肺腑间?,可她却又不觉得?冷。
“宿玄,在寂苍昏迷前,我问了寂苍五个问题。”
宿玄没有说话。
桑黛道:“第一个问题,我问他,谁跟他们?做的交易?他告诉我,不知,那人身份不详。”
“第二个问题,我问他,为何他们?要杀我?他告诉我,因为天命要我死。”
不管她再?怎么问,寂苍就是一幅失了魂的模样,重?复呢喃一句话:
“天命要你死。”
“第三个问题,我问他,仙绒草和天级灵根是谁的?他说,是我师父的。”
说到这里?桑黛停顿了许久。
“第四个问题,我问他,可见过我师父?他说,没有见过。”
宿玄依旧沉默以对。
桑黛深吸气,又道:“第五个问题,我问他,我师父到底死了吗?他回答我……”
鬓发被风吹乱,白刃里?上方悬挂的明灯散发暖黄的光,光亮打在她的脸上,将剑修的五官衬托得?柔和。
她的唇角勾起笑意,笑得?肩膀都?在抖,眉眼间?漾出浓重?的笑意。
她抬眸看向宿玄,道:“没有。”
——“寂苍,我师父应衡仙君,当?真死了吗?”
——“……没有。”
问出了五个问题,接着寂苍便因扛不住宿玄的摄魂昏迷,大乘境妖修下的摄魂太伤神魂。
但也足够了。
她转过身,看向宿玄。
眼里?泪花在翻涌。
“我师父没有死。”
一滴泪珠在此刻坠落。
桑黛唇瓣抖了抖,却发不出声音,努力许久终于?找回声音。
“宿玄,你听到了吗,我师父没死。”
应衡还活着,被抽去了天级灵根,却还活着。
在听到应衡没有死的时候,她甚至连谁要杀她、为何要杀她都?不在乎了,满脑子都?是寂苍的话。
应衡没死。
她的师父没死。
“宿玄。”桑黛哽咽道:“他没死啊……”
宿玄俯身,擦去她的眼泪,唇角也勾起笑。
他坦然又温柔:“嗯,浮幽也告诉我,你的师父没死。”
浮幽道,他和寂苍受人指使?,并?未见过应衡,也不知应衡在何处,目的是杀了桑黛。
浮幽还道,那人说应衡未死。
“桑黛,如今天下或许只有幕后之?人知晓应衡在何处,但是,他只要还活着,我们?就能找到他。”
应衡对桑黛很重?要,宿玄知晓。
胜似亲人。
而应衡,他还活着。
桑黛还有亲人。